与君分杯水 作者:千里孤陵

    了两步,这才回过神来,偷偷笑了笑。

    容u的身体底子不如戡明,这一路上强撑着不让人看出萎靡不振。可到底是有些疲惫了,每次一住店都是早早就睡下。

    他身形渐渐遮掩不住,也不大愿意在人前露面。戡明只觉这两天事事顺心如意,也不勉强他下楼同食,让小二将饭食送到他房间里。

    此时楼上静悄悄的,似乎是睡下了。钶笕轻声唤了两声,不等听到回答。被戡明反手捂着嘴拉到一旁房间里。

    “说吧,有什么要紧事?”戡明跷起坐到椅子上,斜眼看着钶笕。

    钶笕正皱着眉,朝门外张望,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一时没有答话。

    戡明屈起手指,颇为不悦地敲了敲桌子。等钶笕转眼看他,对他的吵嚷似乎颇为不快。戡明这才慢开口,证据虽不善,却也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同他能说,同我不能说么。”

    “这倒不是。”钶笕眉头皱得更紧,其实此事虽然急切,但他委实也没有考虑好如何让容u知晓,此时戡明一再的追问,心想有他出个主意也好。

    因此思量一下,也就老实说出来。

    “据探子来的消息,怀顺王世子刘敬亭在徐塘有一处别院。前日里突然起火。可当夜中洲的皇帝连同数十名随从进了别院,当夜也一直没有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当真?”戡明闻言,却忍不住眼前一亮。

    “那一场火将整座院子化为灰烬,探子只怕不实,事后也悄悄去探查过,事前院中被人泼过桐油,就连地面也成焦土,院中只剩瓦砾。”钶笕虽看不上容卓,却也不至于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

    此事也怪不得探子不力。他仓促之间重金收买的,也不过是下等的小兵,也不敢太过张扬打听,其中机密自然不知。消息有所不实也就在情理之中。加上钶笕得知此消息大是震惊,不及多想就匆匆赶来。

    “这么说……”戡明神色渐变,突而哈哈大笑。“中原的皇帝死了!湛王爷又远在徐塘,三王爷非有召不得进京。京中只剩下那成不了大气候的五王爷。我们在椴城关外囤有二万精兵,索性趁机打他个措手不及,抢个痛快。”他想得甚美,仿佛言语中情景也尽在眼前,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几乎要手舞足蹈。声音也不由得大起来。

    钶笕方才在楼下不肯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别说是戡明兴致勃勃的要趁火打劫,楼下那一众随从平时粗野放犷惯了,只怕立时恨不能就此打进京城里去。少不得要嚷嚷起来,若是不小心将这消息走漏出去,弄不好是要引得天下震惊,四方动乱的。

    纵然死了一个皇帝,中洲多年秣兵厉马,军纪严明。十万镇北军铁骑,可不是摆在那儿好看的。更不说沿途数理头上重伲皆是想像当中势同破竹般可得手的。

    钶笕见他嚷嚷的声音大了,这般言论若被别人听去,报官也是不小的麻烦。抢上前去掩住他的嘴巴,低声叱道:“你疯了不成,胡说什么!”

    戡明由着他将手捂在自己脸上,果真不作声了,眼睛亮亮的对着钶笕看了一阵,古古怪怪的笑起来。

    可没得意多久,突而又想到一事,拉下钶笕的手,冷下脸来:“那容u岂不是没了依靠?你可别想着乘人之危,去打他的主意。”

    钶笕听他满嘴胡说八道,不由大是后悔自己找他商量。挣开他的手,微微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告之容u,还能打他的什么主意。”

    戡明闻言方才放了心,朝钶笕笑了笑。此事虽然重大,他私心里仍不愿钶笕同容u见面,当即拍着胸脯抱揽下来:“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你要是觉得为难,我去――”待要再说,眼角看见门边一道人影,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就一僵。

    钶笕见他神色古怪,顺着他视线看去,也是怔在原地。

    第 114 章

    第一百零四章

    容u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脸上一片木然。直直的朝这边看来,他眼光虽落在两人身上,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在眼里。

    “容u……”钶笕为难着如何向他开口,偏巧被他听去,却依然不知如何宽慰他。

    “你说什么……”容u喃喃开口,这才惊觉自己声音低哑,喑不可闻,几乎是竭尽全力,这才拨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你们说什么!”

    “没说什么。”戡明道。他一开口,容u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转过来,怔怔盯着自己。他从没见过容u这般神态,不由得也有些不自在,但转念一想,此事可完全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

    因此索性道:“如今你们皇帝已死,此事回天无术。反正一向是他任性强迫,你不也落得个自在,以你的资质,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不如另外挑个好的。现在细细想一想怎样善后的好。皇帝似乎有个还没满周岁的儿子吧?这才是真正棘手的事……”

    戡明说到这里猛然发觉说错话,自己这意思可不就是是让他另寻良木。眼前就有个对他念念不忘的,要是他果真从谏如流,转而对钶笕动起心思,这可就大大的不好。他心下懊恼,就此住口不言。

    容u听到那一句‘皇帝已死’,后来戡明又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纵然怨恨容卓待他不堪,却从未起过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念头。听闻容卓身亡那一瞬间的难以置信,仿佛晴天白日里突遭五雷轰顶。一时之间又如同置身冰窑,寒意从骨子里一点点透上来。

    他只觉得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周围一切都如同虚幻,不能看不能听。脑子一片乱糟糟。唯一一个转来转去的念头,就是――容卓死了?容卓死了?这么一句话,他却要不由自主地反反复复去想,好像怎么也不明白所代表的意思。

    想得多了,心里像是生生挖去一块。痛得不知如何是好。面上反而平平的没了表情。

    钶笕在一旁见他脸色青白惨淡,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他自己却似乎恍然不觉。忍不住低声道:“你别这样。”

    “不会的。”这一声像是把容u唤醒了。先是定定地看看钶笕,把眼转向戡明。“他明明是去了枫池,你跟我说过他在六哥那里。”

    他焕散的眼中又有了一丝神采,却是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希冀。灼灼的有些怕人,戡明竟不敢开口骗他。

    “你告诉我。”容u却认准戡明,等了半晌不见回答,似乎是想过来拉住他。却不觉自己两脚已经软了,进门才走了两步,脚下微微一踉跄,跌坐在地上。

    钶笕吃惊,急忙过去扶他。戡明不情不愿,也只得过去细看。

    容u似乎摔得怔了怔,却不声不响。钶笕伸手过来,被他反手捉住。一时情急,他力气居然大的惊人。

    “你们骗我!”他遂渐明白过来,眼里慢慢升起的绝望哀痛入骨。声音沙哑得几不可闻。

    “谁骗你了。”戡明顿时不悦,上前去掰开他捉着钶笕的手指。“你反正不喜欢皇帝。他死了就死了,皇帝照样有人做。你也不用太过伤心。”

    “戡明。”钶笕低斥。

    戡明只得住了口。

    钶笕心里也乱,想再责怪戡明几句,瞧见他咬着下唇分明不服气,却又低眉顺眼不敢反驳的模样,只得把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会儿工夫,只觉得手上的劲力渐渐松了下去。

    回头看时,容u已然失了知觉,眼角一滴泪水,正无声无息的滴落下来。

    戡明见这般情景,也不敢再如何放肆,先将自己床铺让了出来,又见钶笕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他在旁边干咳了两声,见钶笕并不理会自己。

    忍不住拽了拽钶笕的袖子,酸溜溜道:“你还不快去找个大夫来。光愣在这儿做什么。”

    好在钶笕虽然情急,却还不至于方寸全无。闻言看着容u微微突起的身形想了一想:“……他只是一时刺激太过。你先去拿些水来。大夫稍后再说。”

    戡明在房间里左右看看,从桌上拿了个瓶子过来。

    钶笕接过来给容u喂了两口,突然发觉不对。抬头瞪着戡明,皱b眉来:“酒?”

    戡明一时拿错了,此时抵赖不过,只得腆着脸点头。

    钶笕眼中微有怒意,最终还是忍了,微微叹了口气:“你不比从前,酒这东西,你日后也少喝的好。”

    戡明向来好酒,钶笕这些话也不过随口一说,不指望他能真听得进去。谁知戡明闻言稍稍一愣,倒是唯唯诺诺的应了,神情非但没有丝毫不快,反而还带了三分喜滋滋的味道。

    钶笕心下微微一动,并没有多想,戡明讨好地要去换水过来,被他拦下了:“……现在让他喝点酒也好。”

    又举着瓶子让容u喝了两口。

    幸得容u果然如钶笕何料,只是一时伤心太过。这几口酒下去,不一会儿就呛咳着醒过来。待想起方才一幕,脸色被烈酒烧出来的一抹红晕就一点点退下去。

    钶笕也不知如何宽慰,戡明忤在一旁,情知自己说话只怕容u也不爱听,不开口倒比开口好些。一时两人面面相觑,皆成了闷口葫芦。

    容u反而远比他们想像当中的平静了许多,不吵也不闹,只是捉着被子的手分明在发颤。见钶笕手中拿着瓶子,径自拿过来。

    钶笕张张口,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默默的任由他颤微微地仰头灌下两口。

    容u捏着那个瓶子半天,总算没有颤得那么厉害。这才以沙哑难辩的声音艰难地问道:“他是怎么去?”

    “……葬身火海。”钶笕本不欲在此时再刺激他,可看见他神色坚持。只得将所知原话述说。

    此事原本是由一名容湛亲信自去理会,不必皇帝亲自前去。谁知容卓救人心节,瞒着众人顶替那名副将进去。探子只知原本说好是以一个时辰为限,可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一行人进去了就再没有出来过。那火烧得烈,一直烧到天明方止。院中飞檐画栋,全化成灰了。几个大活人,更是没有地方去找。

    容u静静听着,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火海……”回想起那天夜里,烧红半边天宇的火光,那种妖异而狰狞的红,仿佛还在眼前一般,一闭眼就清晰的浮现出来。他喃喃的念了几遍,泛出一丝苦涩笑意。 “……当日容卓从京中脱身,也是一把火烧光了整座风行殿,有谁知道竟成了今日的征兆。”

    他脸上木然,然而语气中哀恻之意,伤痛入骨。

    戡明只道他同皇上应是关系僵硬,纵然不是分敌,想必也好不到那里去。眼下见他因容卓死讯伤怀至此。不由得多看他两眼。

    钶笕低声道:“事与至此,还望节哀顺便。湛王爷不会放过刘敬亭那贼子,定会为他报仇。”

    容u心下痛极不语,纵然能拿到刘敬亭,将之千刀万剐剥皮抽h。难道就能换容卓好端端回来么。

    之前那个虽然笨手笨脚,生不好火煮不熟饭,却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他冷了饿了,陪着小心讨好他的人。就这么的不见了,再也回不来?

    那日分手之时,容卓还伤了脚,一路走下来该有多疼,却还怕拖累了他,一路硬跟下来。他不但没有好好看过容卓一眼,只是恶言恶语,赶着他走。就连一句路上多加小心的话,最终都没有叮嘱过。

    第 115 章

    这般一想,心里仿佛被活生生扯去一团血肉,疼痛得越发不可抑止,几乎要教他喘不过气来。偏偏脑子里的思绪就如同着魔了一般停不下来,钻着牛角尖非要去细细琢磨。

    钶笕和戡明两人在旁似乎又对他说着些什么话,他根本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这样激烈起伏的情绪波动,却惊动了另一位主子。小家伙原本睡得好端端的,此被惊扰起来,脾气那里会好。它可不懂得体谅,自已不自在了,自然也不肯让容u安生。

    钶笕就见他突然僵住,低低的一声闷哼,随即却强忍住一言不发。一手按在略略隆起的肚子上,忍不住微微弯下腰去。

    “痛么?”钶笕慌忙问道,焦急万分却不敢胡乱伸手去摸。

    这般痛起来,也让他顾不得许多,在腹侧轻轻揉了一阵,这才慢慢摇头,低下头去看着自已肚子发呆。

    夏季衣物单薄,他还特地选了厚实挺直的面料。王个月的身子,只是隐约撑起一道圆弦。若不是他身形清减得厉害,显得这隆起的肚腹突兀显眼。咋一看也只不过像是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家,饱食终日夜夜笙歌之后日渐发福的肚腩。

    此时衣料之下肚腹之中,被扰了安眠的胎儿正是不满,正重重踢了两脚,又动作甚大的翻了个身。容u如何能够不疼。可是这痛虽然比不上心中苦楚,却好歹令他唤回些心神。

    钶笕只见他脸色发白,怔怔不语。只怕他心情激荡悲痛之下,引得腹中胎儿不妥。要说刀伤箭伤也见过不少,上药包扎都不在话下,却对这些怀孕生育之事一无所知。一想若真是伤心过度以至动了胎气。他也是束手无措。

    因而此次也不等戡明提醒,急着让戡明去找个大夫过来看看情形,方才放心。

    戡明暗暗摸着自己肚子,暗暗也有些心惊。

    戡明数月来吃睡皆香,孩子休养充足,很少闹他。就算偶尔腹内有些动作,他一向是皮糙肉厚,身体健壮,稍稍闹腾也不觉得是如何难过。只是见这情形却难免联想到自己身上,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心思也软下几分。于是把敌视之心收去一些,反而对容u隐隐生出丁点儿怜悯。

    再一想只当为将来的孩儿积些福德,此时倒不与容u为难,转身却要去张罗。

    末及门口,便被容u唤住:“我不要紧,不必请大夫过来。”

    “真的不要紧?”戡明皱起眉头。容u正抬起头看向自己,脸色惨淡青白,眼神却明亮清明得有些怕人。这片刻之间,他额上已经泌出薄薄一层细汗。按在肚子上的手指更是白得几乎透明,隐隐可以看见其下青色的血管。这模样,总不能说不紧吧。

    钶笕也在一旁轻声劝:“还是请大夫来诊过,这才妥当些。”

    容u只是摇头,执意不肯,又忍了片刻,等腹中胎儿过了兴头渐渐消停下来,自己擦尽了泪痕。左右看看这并不是自己房间,这就要下床。

    纵然钶笕拦着不让他起身,无奈容u执意而为之下,又有谁能勉强得了。只得任由他摇摇晃晃下了床,在戽间中央站稳。先向两人各自躬身拜了一拜。

    “两位今日援手,容u必定不忘。”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沉静了不少。“皇上不幸罹难,正是中洲举国大丧之时。再无暇招待两位王爷,亲王若要回国,还请尽早启程。”

    戡明看他突地镇定下来,没头没脑说这番话。先怔了怔,想了想回过味来,这是在惦记着自己方才说要趁机纵兵打入关内,烧杀抢掠如何如何的话呢?分明便是下逐客令了。心里顿是不痛快起来。

    再一想,不对。容u你现在可还在我们手上呢。居然就反过脸来要赶人了?

    戡明登时便怒。

    钶笕也听出容u话里意思。容u自小家教甚严,兄长教导的都是尽忠报国民生疾苦的道理,他自己向来又自律甚严,家国天下从来是放在个人之上。说出这番话也不奇怪,

    只是钶笕纵然明白其中大义所在,任免不了觉得有些尴尬。再看戡明脸色一沉眉头竖起,一面苦笑,暗地里悄悄拉了他一把。

    戡明不得发作,心里到底不痛快。忍不住怒道:“这还是我房间呢!你也赶快回去。”才出口他便后悔,这话也实在太过于小家子气。想想容u历此伤痛,一时言语不慎也是情有可原的,自己更应该不与他计较,如此显得宽宏大量,更能在钶笕面前长脸。

    容u却没留意。他虽然强迫自己镇定,可有些事不是想镇定就能镇定得下来的,几句话浑浑噩噩说完,自己也怔怔站了一会,听戡明这般一说,才像猛然回过神来,便要告辞。

    “算了,你就住在这儿吧。”戡明看着他摇摇晃晃,皱着眉道。正是他方才要赶人家走,此时就有些扭捏起来。悄悄看了看钶笕一眼,见后者并无不悦,顿时放心,大度的摆了摆手。“反正都是客房,在那儿也一样。我们过去住也是一样……你也不用多想。”

    容u也无力多做推辞,默默点头应下。

    他神色虽然哀痛莫名,情绪还算平静。钶笕心道让他一个人静静想一想也好。随着戡明一道出去。

    四周安静下来,几乎针落可辩。容u在房子中央呆站了一会,低头见从钶笕那儿拿过来的酒瓶还一直紧紧抓在手中。只因握得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微微发白。

    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拨瓶盖,却接连几次不能拨开。容u茫然中微微有些诧异,怔怔把手举到眼前,只见手在不由自主的微微颤着。他自己却并未发觉。

    此时倒还能对自己苦笑一番,索性用牙咬住瓶盖,勉力拨出。瓶中还剩了半瓶多的酒液。他仰头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戡明好酒,且好烈酒,像桂花酿x米酒之类的他连看都不看,这盖世中所装的,原本是陈年的竹叶青。

    容u浑浑噩噩的也不留意。酒才入腹,便觉得从喉咙到胃里皆像是烧起一团烈火,分明该是胃中一片灼痛,他却觉得最痛的地方却在心口,仿佛破了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大洞,思绪有如尖刀,将伤处一刀刀割肉般的剐着。生生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偏生这时候他倒还记起一事,容卓这段时间都不许他饮酒。

    江南多雨,他身上受过不少旧伤,有的伤至h骨。这样阴湿的天气,本来是不适合他居住的。每到变天阴冷的时候,受过伤的骨头不免会隐隐作痛。虽不至于不能忍,却也极不好受。

    阮伯本知道他不喝酒,只是有次看见,便拿了酒来想让他驱驱寒意,引得容卓暗暗还向阮伯小发了一通脾气。

    容卓也知道他不好受,只是费时费力地愿意拿热水给他不用去月敷煨,也不让他却碰酒。他素不爱酒,那时却有几分想要借酒浇愁的心思,不肯承这个情,容卓端来的水盆,也不记得被他掀翻了几次。容卓也只是耐着性子一次次端来。只是不让他喝酒这一点,咬住了便不松口。

    如今举目四看,四周的景物因他视线被酒烧得朦胧,摇摇晃晃的有些模糊,却是空无一人的寂静,那里有谁来对他说‘你不许喝酒’这样的话。

    第 116 章

    空荡荡的房间里,他身侧没有人。

    容u愣了愣,丢开空掉的酒瓶。踉踉跄跄朝床铺走过去。

    离那床铺尚有两步之遥,腹底突如其来的一阵抽痛,被小家伙狠狠踢打了两下。幸而他一手撑住了床沿,这才没有摔下去。

    容u僵持一会,只觉手脚瘫软得仿佛不是自己。终是撑不住,背靠着床尚滑坐到地上,木然的伸手去腹底慢慢揉着因为胎儿动作而绷紧的地方。

    容卓不让他喝酒不是没有道理。大约是受了酒精的刺激,原本安静下来的胎儿开始兴奋起来,一直躁动不安,对他聊胜于无的安抚毫不领情,在肚中花样百出的翻腾。

    容u揉了一阵,默默的停下来,这一刻他也辨不清自己究竟是身痛还是心痛,只宁愿自己醉死过去,好不用再尝这般几乎窒息的痛楚滋味。

    偏偏腹中胎儿不让他如愿,好像要宣告自己的存在一般,活泼泼的闹个不停。他的手还扶在肚子上,隔着衣服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腹中传来的阵阵动静。随着胎儿的手舞足蹈,腹中一阵阵的抽痛。他却无意再去安抚。

    “宝宝……”良久他才喃喃地道,一开口,眼泪便不由自主掉下来。“宝宝啊,我只剩下你了……你乖乖的……乖乖的……我以后会疼你的……”

    容卓如此待他,说完全不怨不恨是假的。可是听闻噩耗之时,猛然攥住心脏的痛楚,亦是真的。

    他的第一个念头,并没有意识到那是皇帝大行,而仅仅只是容卓这么一个人永远消失了,再不能见到再不能碰触到。那一刻的哀痛悲恸,在他尚未发觉的时候,瞬间席卷,已经远远超越在臣子对于帝王的本份。

    那是他从小看大的人。他尤记得容卓是怎样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再至他学武习字。他如何在长兄临去时,允诺看顾容卓,又是如何立志要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立下一世伟业。

    容卓自小喜欢缠他,他自今想不透是从何时开始,那种依恋一点点的变质发酵,最终一发不可收拾,使得容卓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都不是一个头脑发热可以形容。

    泼天的尊贵和倾天的权势,容卓就那么不管不顾都全数抛下,只带着他怆惶得几乎是狼狈的出逃。

    纵然偏执颠狂得让人难以理解,可那深夜里醒来时的添上的衣被是真的,桌上变着花样随时更换的鲜新点心时令水果是真的,更有那小心翼翼百般讨好变是真的……

    那人毕竟是帝王,虽不是万世明君,也算是难得的开明君主。他在万人之上,却还是皇上的臣民。他又有何德何能,拿什么抵得过让皇上抛下江山社稷罪过。更使得容卓不得善终。如今连骨骸都没处去收拾。

    他一遍遍地想见火苗是怎样一寸寸的舔上肌肤,将血肉化为无有。将所有的执念爱憎,全化做飞灰。如若能选,他倒情愿当初就算自己委屈些,也总好过如今感同身受的这个结局。

    桌上的烛台扑地一闪,最终熄灭。

    容u好不容易强撑的镇定终于在黑暗中全数分崩瓦解。伪装平静的面具终于化作乌有。

    “容卓……你怎么就不知道要逃……”他在地上慢慢蜷起身子,终于哽咽。“你怎么就那么傻……这世上有什么是值得你把性命都赔进去的……”

    ――――――

    几条江河在南郡境内汇聚,水面越发显的开阔平缓,两岸的山峰却更为险峻高耸。

    皇上匆忙中调来的大都是骑兵,更没有战船,只能纵马一路沿河追赶,如今山道岖崎难行、再想追上他已是痴想,更何况此处也是他的地盘。

    刘敬亭这就吩咐各处船只皆放慢速度,停在江中。一旁人本想劝他及早回城早作防备,却见他神色阴郁难测,只得住了口。

    等到当夜,果然等来刘广乖了轻便小舟。抄便捷的水道赶上来。

    刘敬亭见他只有只身一人前来,不见容u的影子。神色先就阴郁下几分,却还隐忍不发。屏退了下人,先听他要如何说词。

    刘广对他实是忠心耿耿。虽看他面色不善,却还是凭着一分为人臣的本份进言。坦言自己是如何放走容u的一应经过。只劝世子以大局为重,不该再纠缠于个人恩怨,招至不必要的外敌。

    刘敬亭听得是他放起容u,再听不进别的话去,只觉自己一番伎俩谋划,皆是败坏在这该死的奴才身上。非但不领他的情,反而心中恨意大炽。

    几名随从正守在船沿上,突见二楼上的窗子一开,刘广倒摔出来,借着窗中透出的灯光,照见身后洒着一串血珠子,直直掉入江中。

    刘敬亭从窗中露出脸来,见几人惊疑。哼了一声道:“此人领弄王府恩情,不知报恩,反而暗中通敌,死有余辜。”

    随从面面相觑,片刻才齐齐低头,一同应了声是。

    刘敬亭也不和他们多辩,吩咐即刻起锚上路,再不作停留,一气只奔南郡都城而去。

    刘广掉入水中,却一时未曾就死,原本他天生异禀,心脏比常人偏了三分,背后那柄尖刀虽扎得深,却还没伤极要害。只是他伤后又在江中浸泡,血流得多了,勉强泅水游至岸边,挣扎着爬上岸边,登时全身再无半分力气。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也是他命里不当绝,天色方明时,就一队人马急匆匆沿河赶来,顿时有人眼潮头,见河岸边芦花丛中倒仆了一人。

    上前一探,见还有气,也就将人给救了。

    这一队人马正是容卓等人。皇帝盛怒之下,立即点起人手穷追不舍。可惜仓促中不及备齐船只,一路沿河追赶,纵然日夜兼程,总还是慢了半拍。

    副将得了湛王爷消息,却心知这个件苦差事。湛王爷的意思,刘敬亭暂且留待秋后算账。也该给容卓个教训,不到最后也不让他知晓容u的消息。只让这副将先设法阻一阻皇上。先将容u这头的事从容料理完,免得他同钶笕见了面,平空要生出些乱子。

    皇上这三天分明消瘦下来,脸色不是很好,隐约可以看得出疲倦来。然而眼中的神采却凶悍异常。大有将刘敬亭肃皮剔骨也难削心头之恨的架势。

    副将深知若不是知道九王爷平安,皇上岂肯收手。这二日也是劝了无数,皇上也不动怒,却是只当听而不闻,只管拼了性命不顾般地追赶。可湛王爷吩咐下来又不得不从。

    今日眼见江边道路渐渐险峻,行路俞加不易,反而暗暗松了口气,正寻思着如何游说皇上。正好遇上受伤的刘广,正好顺势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容卓翻身下马,倒转马鞭在手心里轻轻敲了敲。微微有些不悦。

    “前面江边发现有一人受伤。”旁边来报的士兵连忙据实回禀。“大约是在江上遇到了水匪劫道。”

    容卓哦一声,微微有些焦躁,却还不至于置人命也不顾,不待这名士兵再说,吩咐他先去救人要紧。略略一想,自己也索性踱过去看看。

    刘广身着寻常衣服,众人也未看出是刘敬亭手下,只道是寻常百姓或者是过路的客商。

    这些人都是军旅中惯了的,受伤本是平常之事。原本不必等皇上吩咐,先给刘广喂了几粒军中自制的保命丹药,再止血包扎,手法熟练至极。

    第 117 章

    刘广仗着身体强健,兵卒给他灌下的药也有些奇效,被众人这样一通忙乱救治,渐渐就恢复过一些意识。

    他昏昏沉沉一张眼,只见眼前一众人围着自己,虽是便装,然而身携弓箭刀兵,个个彪悍精干模样。

    小皇帝正好这时过来,正站在人后朝这边张望。

    刘广神志尚且恍惚,一见眼前这阵势,再见身后那名少年轻衣便装,然而眉目阴沉,眼中锁着三分萧杀,看那模样同容u却有三分相似。顿时大吃一惊。

    刘广一时不及细想,不由得脱口这:“皇上?”

    容卓听得清楚,走近前来仔细看着他,眉眼里都是郁郁的煞气:“你认识我?”

    刘广不由自主唤了那一声,顿时后悔,可眼下再抵赖不得,只是硬了头皮道:“是。”

    容卓神情里微微透出一分疑惑。见他疲倦虚弱,转着让人取来干粮衣服,只待他休息妥了便要细细问话。

    ――――――――

    钶笕自不放心容u,原本是在走廊上守了大半夜。戡明看在眼里,这便越来越不高兴,强行把他拖走。再胡乱指了一人守在外头。

    其实两间客房不过一墙之隔,若有什么响动。在房间里和走廊上也没有什么分别。钶笕纵然担忧,可架不住戡明一会头晕一会肚疼的花样百出的纠缠。虽知道他多半是装出来的,可想到那毕竟是自己血肉,也下不由得也有些软了,做不到铁石心肠不管不顾,只得随他到一旁房间中。

    当夜钶笕在戡明房中打地铺凑合了一夜。一面暗中留神,稍有风吹草动随即惊醒。他也算是警醒之人,这一夜周围却安静得很,并无半分异常。

    钶笕辗转反侧堪堪到了天边透出一丝鱼肚白。戡明却是一夜好梦到天明,此时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耳边听得他正细细地打着小呼噜。

    钶笕再也睡不住,悄悄走身,明知戡明未必就醒,却还是忍不往放轻了手脚。

    轻轻出得房来,此时戡明那些部下尚未起身,整幢二楼上皆是静悄悄的,再看昨夜被戡明指去守在容u门外那人,抱着只酒坛守在门口,一样睡得口水横流,也不知这差事他究竟留心几分。

    钶笕心下微怒,待要跨过他前去敲门,一转念觉得不妥。转身去

    恋耽美

章节目录

与君分杯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千里孤陵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千里孤陵并收藏与君分杯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