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 作者:颜凉雨

    剑,却没有江湖客那般凌厉的气势和咄咄逼人的暴戾,眼前约二十五六的青年让人看着打心眼儿里舒坦。

    老白放下心来。羊嘛,一个也是放,两个也是赶,反正他恰好无事可做,危机四伏的漫漫长夜又睡不得。思及此,老白坐起身子,又拿出了白半仙儿的派头。

    “左手给我。”老白伸出自己的手掌,作邀请状。

    青年把手伸了过来。老白盯着那掌心,有些诧异。按理说常年拿剑的手是应该布满茧子的,可青年的手掌却只在指根下方的部分有一点点硬硬的突起,其余皆白皙而柔滑,掌纹布在手心,脉络清晰透彻。

    “你肯定是偷懒不常练功。”老白淡淡的开着玩笑,“皮肉细得跟姑娘家似的。”

    青年浅浅的笑笑,不置可否。

    老白也就像模像样的看起来。其实他对掌纹并不是很精通,只能说略知一二。刚刚和络腮胡讲的那番话,真三分,假七分。如今大大审视了一番青年的掌心,心中有了数,便又准备开始那个套路――从五行说到仕途,从媳妇儿说到儿子。

    可惜老白那半仙儿之口还未来得及开,就被青年打断。

    “兄台可是相完了?”

    “呃,嗯。”老白有些发愣。

    青年认真的看向老白的眼睛:“那么依兄台看,我能活到什么年岁?”

    老白眨眨眼,又低头看看青年的掌心,好半天才艰难的出声:“依我看,怎么着……也有个七八十岁吧……”明显底气不足。

    “真的?”想必青年也听出了不妥。

    老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捧着青年的手掌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意思只有一个,我星云山弟子扛着师门的招牌呢,怎么敢信口雌黄?

    末了,青年终于信了。收回手掌,青年送给老白一个和煦的微笑:“多谢。”

    老白总觉得那笑意没有到达青年的眼睛,可因为那眸子原本就是温和的,所以那笑容看着又并不突兀,甚至可以说是让人舒服的。

    “哪里,举手之劳。”老白摸摸鼻子,有些愧疚的收下了这谢意。

    青年回到三丈外他原本落脚的地方开始重新闭目养神,剑放在怀里,轻轻的搂着。

    窗口钻进一阵强风,火堆被吹起层层木灰,老白连打了三个喷嚏,之后赶紧拢严实了衣服。同时在心里虔诚的念了好几遍菩萨保佑,可别在这荒郊野岭里惹上恼人的风寒。

    第4章 白山千翠芙蓉佩(四)

    温浅已经在庙里守了七日了。

    这是前往翠柏山庄的必经之路。七日来,温浅抱着自己的剑看着这里门庭若市,迎来送往,一波又一波的江湖人马算不得包罗万象却也让人应接不暇。

    他见到了达摩院的七净大师,且有幸目睹他宽宏的将仅有的一块干净稻草让给了一直胡搅蛮缠的小派后辈的高德之举,虽然第二天该小辈的头疼胸闷恶心等等很像达摩一式的中掌症状。

    他也见到了仙素派的玉女掌门……的轿子,高人在众女侠的守卫下一直居轿不出就这样度过了整晚,在几个过于活跃的风流门少侠通通莫名暴毙之后,温浅原本就兴致不高的那一点点好奇心,像盏油尽了的枯灯,彻底歇菜。所以那仙素派的掌门到底称不称得上她的名头,温浅无从查证。

    他还见到了与柏家大公子有婚约的南宫家二姑娘南宫秋若,独行刀燕浪,唐门一二三少以及七七八八或叫得上名号不认得脸或脸和名号都全然陌生的江湖客。

    但独独没有等来他想要的人。

    五六十岁,下垂三角眼,佝偻身型,山羊胡子及沙哑的嗓音。这是柏谨给他勾勒的老白,可接连七日,别说全部特征都符合,哪怕符合两条以上的可疑者都未见。

    温浅想,会不会是老白压根就没有到这破庙来歇脚,会不会是他已经逃命似的马不停蹄觉也不睡的奔过了这片林子,可每次只要远处传来马蹄声,他总会跃至树上远远的就盯住那来客,而来客们无一例外的,都驻足于了这破庙。

    如今已是八月二十九的子夜,再过一个时辰,就八月三十了。温浅的守株待兔到了期限,他相信这破庙中的人流也已经到了最后一拨,因为再晚,就赶不上九月初九了。

    轻轻打了个哈欠,温浅难得的感到几丝疲倦。说实话,他有些后悔接这个生意了。杀邱四杀得过于顺当,以至于当柏谨提出新的生意时,他都未深想便应允了。如今看来,这生意怕是要吹了。

    温浅的后悔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信誉,也不是怕回头对柏谨不好交代,说实话,这种买卖总是有成有败的,成了固然皆大欢喜,败了也不过不收东家银子罢了。只是这有力使不出的滋味着实不大舒服,连猎物的尾巴都摸不到的经验,温浅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温浅出生于杀手世家,他的爷爷温孝存曾因成功刺杀当时江湖第一大教红烈教教主史天该的第三房也是最得宠的一房侍妾而名扬江湖,那之后史教主因思念爱人过度一病不起竟没熬过那一年的冬天,接着红烈教四分五裂竟然也慢慢在江湖烟消云散,这成为了当年江湖大大小小众多灭门案中做得最漂亮且最干净利落的一桩,也成了很多人茶余饭后的闲嗑牙。不过温浅爷爷的原意究竟是不是灭门呢?咳,这事儿谁也说不清。

    到了温浅爸爸这一辈,温家更是人才辈出。其父温斗筠和其二大爷温斗裘曾并列与当时江湖杀手榜第二位,难得的是兄弟俩倒是和和气气,从未发生过隔墙之事,这生意也是你做你的我接我的从不相犯,那几十年里,温家的江湖威望算是到了顶端。

    可等温浅出生之际,温家已经隐隐有了没落之意。温浅是温家的独苗,二大爷在四十岁时被仇家雇的杀手所害,竟没来得及留下一儿半女,温父那时也还未娶妻,本想潇洒这一世,却在二大爷过世后猛然惊醒,才险险为温家留了这么一个后。

    所以温浅对于做杀手不存在什么撕心裂肺的挣扎过程或者哭天喊地的人伦纠结,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对此有了非常明确的认识――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不过是行当特殊一点,归根结底都是做生意。

    不过温父把这根苗留得太晚,以至于温浅刚刚学有小成,温父便以六十三岁之龄撒手人寰。那年温浅刚满二十,又拿着浅伤剑谱琢磨了两年,才终于悟到了第六层,也才敢开始接生意。

    对于杀人,温浅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看见一条人命在自己的剑下消逝,他似乎是没感觉的。只是这门生意做得时间长了,温浅偶尔会觉得性命这东西真的很脆弱,弱得甚至经不起那浅浅的一剑。温浅淡漠的性子决定了他对世间的一切都没什么可执着的,但活着总还是比死了好。所以从某个点上来讲,温浅算是惜命。当然,这惜是只对自己的。

    星云山那三个弟子从一进门,温浅就盯上了。应该说,他的眼睛不会放过每一个踏入这庙里的陌生人。但就和之前的六日一样,他把三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遍,也没发现可疑。只是淡淡的感慨下,精通易经八卦的人果然都带了那么一点半仙儿气,和普通的江湖客就是不一样,师妹清如芙蓉,师弟俊如修竹,而那师兄虽说样貌中等,但一双眸子却清透得让人心里亮亮堂堂。

    也许是多日据守破庙的无聊,也许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又或者那师兄给人看相时的神神叨叨确实挺有趣,总之温浅破天荒的头次让人看了手相,也是头次听到原来自己的命中带着大钱库呢,还有只只进不出的貔貅守着。

    “依我看,怎么着……也有个七八十岁吧……”

    师兄的尾音可疑的透着心虚,但温浅愿意相信。无数人在他的刀锋下丧命,那么他又会死在谁的刀锋下呢?他真的很希望自己发现这答案时已经到了七八十岁。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温浅起来拍落周身的稻草,轻巧的跨过横七竖八睡倒的众人欲先行离开。谁料经过半仙儿师兄身边的时候,忽然被其猛地抱住了大腿,后者光抱住不算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周小村你个臭小子再敢偷懒不练功我就把你如何如何之类,因为后面咕哝得太含糊,所以那如何如何究竟为何温浅无从得知。他只是觉得有趣,虽然那趣味性很微小。

    摆脱了半仙儿师兄,温浅走出庙门悄无声息的翻身上马。萎困七天的烈马早已按捺不住,温浅刚一用脚轻轻扣打它的腹部两侧,那马便如离弦的箭飞驰而去。

    破庙没截住人,温浅决定在翠柏山庄那里再来次守株待兔。他有预感,这笔生意成与不成,全看这最后一次机会。

    风呼呼的从身边掠过,喘息已经变成了隐约可见的白色。

    要入冬了,温浅想,若盘点这一年的生意,老白这收尾可真算得上最讨厌的一桩。

    第5章 白山千翠芙蓉佩(五)

    老白一行人是九月初九晌午抵达翠柏山庄的。翠柏山庄地处城郊,庄外多是一些不太密的小林子,老白的马车就是停在了这里。白事宴都是傍晚后才作,所以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把连自己在内的三个人好好拾掇一番。

    周小村已经饿得前胸贴了后背,看着那些易容的材料就出了神。白白的就好似馒头,黑乎乎一团的就像芝麻糊,连那些描眉画眼的碳木都好像成了就饭的咸菜疙瘩。

    老白本来想让周小村自个拾掇,可见了小崽子的眼神,下意识的就咽了咽口水。那些材料随便哪个,进了肚儿都是要命的家伙。

    无奈,老白叹口气,先在周小村脸上摆弄起来。

    “你是饿死鬼投胎啊,一路上馒头都给你吃了。”老白难得发自肺腑的责备小孩儿一次,实在是这一路上啃干饼子啃得他牙痛脸痛心口痛。

    “我也不想,那就是饿嘛。”周小村委屈的咕哝,低头看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抻长了的手脚,那神情分明在说,你看,我没浪费粮食。

    说完,周小村舔舔嘴唇似在回味。老白正给他描唇呢,那孩子一砸吧嘴,描笔差点给他咬进去。

    伊贝琦一旁看着轻笑出声,摸摸小村的头,道:“小馋猫儿,一会儿进了山庄就有好吃的了,再忍忍。”

    周小村这才消停。过了一会儿,嫌老白过于仔细磨蹭,遂把材料揽过来,自己鼓捣起来。

    老白也乐得清闲,周小村的手艺虽说还差得远呢,但在这混乱的大场面里糊弄糊弄,还是绰绰有余的。思及此,他便转身给伊贝琦易容去了。

    之所以临到山庄门口再度易容,老白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他们一路上三人同行,虽说没出什么纰漏,但毕竟与太多的江湖客都打过了照面,再一入山庄,便很容易引起旁人注意。不说别的,光那位络腮胡大侠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老白展望白事宴场景之络腮胡篇:

    柏谨柏轩端坐于堂上,众江湖客端坐于堂下,七净大师叽里咕噜嘟囔往生咒,众僧唏哩哗啦漫天撒冥钱,一时间山庄大堂浮面群情悲恸,内力暗潮涌动……忽然,一记气势如虹的呼喊,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原来你也是给柏老庄主奔丧的啊!上次忘记问兄弟姓甚名谁,这次一定要结交……柏谨警惕的看过来,柏轩期待的看过来,众人疑惑的看过来,不知蛰伏于何处的温浅冷冷的看过来……

    ――老白连打了好几个寒蝉,甩甩头抖落正在大野地里驰骋得风中凌乱的心思,易容态度更加认真。

    和路上不同,这一次,老白把自己易成了十七八的俏俊生,伊贝琦则成了样貌平平,至于周小村,老白的本意确实是他把弄得粗犷一些,没成想这孩子自己鼓捣完,倒比老白设想的还要好上一些,虽说手法尚显粗糙,但极具神韵,老白有了那么点看着自己孩子终于成才的欣……

    “咦,小村呢?”把易容工具小心收好后,老白才发现孩崽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伊贝琦闻言也担心起来,连忙环顾四周,结果就看小孩儿一脸幸福小花儿似的拎着满手不知道什么物什蹦蹦达达回来了。到了跟前老白才看清,那是几套锦帛的衣服,料子中上,看起来还很新。

    “哪儿来的?”老白连忙问。

    “刚我在那边转悠,听远处有马蹄声就连忙躲到草里,结果那三个人可能以为我是野狗什么的,居然停下马往我这丢馒头,呸!我就干等着也不出声,果然他们可能觉得有趣全都下马过来了,我找准时机就把伊姐姐给的迷药撒了过去,他们就扑通扑通的趴那儿了。”周小村微微皱眉,脸上有那么点不以为然,“切,他们才是野狗呢!把我当畜生,瞎了他们的狗眼!”

    老白扯扯嘴角,忽觉果然还是要认真奉行些古训的――如外出江湖切忌招猫逗狗。

    估摸着能做出此等行径的料想应不是什么大门大派,老白也就放下心来,道:“正好,咱们这身衣服也该换换了。”说罢,毫无愧疚的跟伊贝琦还有周小村瓜分起不知名少侠们的衣物。

    待一切收拾妥当,天色已然隐隐有了暗下来的趋势。其间不远处的大道上不断有马蹄经过的声音,老白知道,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

    “我们前后进庄,就当谁都不认识谁,知道吗?”

    “师傅,你都嘱咐好几遍了,不就是为了事成之后好脱身嘛,记住了记住了。”

    “真的?要不我再说一……”

    “老白,我的好脾气和耐性都可少呢。”伊贝琦微微挑眉,语气煞是温柔。

    老白不甘不愿的闭了嘴,一个两个都敢欺负他了,也不想想他这般辛苦为谁忙。

    叹口气,老白让伊贝琦先行进庄,接着才是周小村,又过了半柱香时间,他也走进了山庄大门。

    因为是白事宴,所以山庄门楣上搭着长长的白色灵幔,随处可见的也都是白色灯笼,乍一看还真有些像义庄,让老白觉得脊背发凉。

    来客都要在一进庄的帐房那儿登记,这是大户的规矩,能让主人对于前来吊唁的客人心中有数,将来如若他人有事也就不会缺了礼数。同时如若有悼念之词,也可封于信封交与帐房,因为回头会在仪式中一一诵读,以示对故人的祭奠和尊敬。

    长长的宣纸裁成狭长形扑散开来,已经密密麻麻书写满到了一半,悼念的信封则也垒成了厚厚一叠。老白一眼就看见了伊贝琦隽永的字体,五华仙宫尹若瑶。老白笑笑,这名字倒像是伊贝琦喜欢的样子。紧接着伊贝琦后面不远处,就是周小村那几笔狗爬似的字儿――吃嘴山粥小粥。老白险些吐血,且不说江湖压根就没有吃嘴山这个地方,就这名字怎么瞧着都像诨名。

    “这位少侠,有何不妥么?”帐房见老白迟迟不落笔,出声询问。

    老白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说着,留下了自己刻意伪装过的字迹,隋太白。

    帐房见老白未留派别,遂问道:“少侠的门派是……?”

    老白抱拳:“初出江湖,无门无派,因受到过柏老庄主的恩惠,故前来吊唁。”说罢将自己带来的悼念信封放到了那一叠的最上面。

    一番说辞滴水不漏,礼数又这么周到,帐房自然放人。

    老白手心已经微微出汗,却仍面色从容的踏进了那已熙熙攘攘的聚义厅。手心的汗,一半来自编瞎话的心理紧张,一半则是因为不经意瞥见的那宣纸最前面的一个名字。

    温浅来得如此之早,是因为想在这山庄守株待兔吧。老白思付着。只是,这猎人不认得兔子,兔子亦不识的猎人,到最后恐怕都得围着那大树绕圈圈。

    聚义厅里的人,大体都按照门派坐的。何门何派,瞧着衣衫便一目了然。仙素派自然不用说,清一色的女侠水灵灵的泛着彩光,而端坐于大厅东北角个顶个壮如山的络腮胡们,腰间的牛角刀则清楚的告知众人他们来自草原,至于达摩院众僧则果不其然坐到了前堂,正集体敲着木鱼儿诵经呢。当然并不是每个帮派都能恰好来一桌子人,于是更多的江湖客们自然拼拼凑凑坐到哪儿算哪儿。

    伊贝琦和一群女侠们坐到了一起。

    “是以纵观这驻颜之术,要内外兼修,外要照顾,内要调理,且心气儿亦非常重要……”

    老白眨眨眼,恍惚中伊贝琦似乎摇身成了那被众姐妹星捧着的月亮。

    周小村则顶着那粗犷面容和丐帮混到了一起。

    “要说这食,我吃嘴山认第二,天底下就无人敢认第一。没听说过?那是我们帮主不爱招摇,诸位弟兄若不信,这一桌吃食我能给你们讲出来龙去脉,出自何处?哪派菜系?做的时候最忌讳什么?最要注意什么?还有那菜背后的故事。就拿诸位帮派的叫化鸡来讲,这道菜最讲究的就是……”

    老白再度眨眨眼,恍惚中周小村似乎正在地上刨着那烧鸡坑,周围则蹲了一溜溜等吃的叫花子。

    叹口气,老白头一回意识到把这二位塞进自己家那深山里有多么的对不起江湖。

    定了定神,老白才发现,言是非居然也来了,此刻就坐在西南角的圆桌边。那桌子才坐了半边,人不多。几乎是下意识的,老白走了过去。

    “各位幸会,在下隋太白。”老白有理的抱拳,话音刚落,就接收到了言是非递过来的秋波。

    认识这么多年了,老白对此人时不时施展的壮士媚眼仍然没有抵御能力,瞥一下,便头皮发麻,那凉风直往脊梁骨里窜。

    避开言是非的视线,老白特意挑了个和他斜对角的位置,以免被流转的眼波杀伤。坐定后,老白冲左右侠客们友善微笑,却在见到熟面孔后微微迟疑了下,幸亏反应够快,才很自然的遮了过去。

    一连相见两次,老白觉得事也真巧。青年还是破庙中那样一团和气,对于换了一副脸孔已然又是陌生人的老白仍然友善的点头致意。

    这一次,老白总算看清了青年的剑。因为此刻剑鞘已经不知所踪,露出那薄如蝉翼的剑身,轻巧的挂于青年腰侧。老白知道有些剑客在特殊情况时喜欢如此,因为出剑会比平时快上许多,虽然使剑的人也多了分危险。

    老白燃起些许好奇,不过并没有深究的心。他只是觉得那青年的剑真的很薄,很薄,看材质应该是寒铁的,可那剑身薄的就好像能透过光。

    那剑想必很锋利,老白想,如果自己厨房的刀也能这般锋利,那平日里伊贝琦砍瓜切菜时一定会少了很多抱怨。

    正当老白胡乱思索之际,耳边传来言是非聒噪的声音:“温少侠这剑,真乃剑中极品啊。”

    青年微微颔首,微笑有礼却疏离:“哪里,言兄过奖了。”

    老白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回头再看青年时,便觉得对方头顶隐约飘着不详的黑烟儿。还想拿人家那剑砍瓜切菜呢,敢情自己都快成案板上的大水萝卜了。

    感激的递给言是非一个秋波,老白垂下眼快把头埋进那茶杯里了。从现在起他决定装哑巴,不为别的,只求顺顺当当过了这白事宴。

    第6章 白山千翠芙蓉佩(六)

    天底下能识出老白易容的人不多,言是非算一个。除了最初相识的那段时间,之后言是非就成了火眼金睛,好像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滚过一圈似的,任老白易容成什么样,不出片刻铁定识破。

    一开始老白很是纠结,怎么也想不通。后来言是非和他说了一句话,看人不看脸,看眼,识人不用眼,靠心。老白才悟了。眼睛是老白易容中最弱的一环,他自己也知道。虽然潜心钻研了很多年,虽然声音已经可自由的抑扬顿挫或沙哑或清亮,但这眼,却总是照比其他地方差了那么一点点。

    见老白成了闷葫芦,开始乖乖喝茶。言是非的心才多少放下来点。他盘算着,回头有机会定得好好抽打那人一顿,明明是要命的雪狼,非当人家是无害的小白兔。眨巴着眼睛从头到脚的瞅啊瞅,都快给人瞅出花儿来了。要不是温浅全部心思都放在别的地方,就老白那个瞧法,招来狼只是时间问题。

    老白自然听不见言是非的心声,但不经意见瞄到那家伙嘴角微动隐隐还有磨牙声,就知道铁定又腹诽自己呢。他觉得挺冤。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和江湖客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见过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成百,杀手虽见过的不多,但道听途说也大致能描绘出了模样。温浅这般的,确实完全在意料之外。不是说长相,更重要的是他给人的感觉,温和得就像山上初消的冰雪,凉凉的疏离中却带着微熏的和煦,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刚刚好的程度。如果他拿的不是利剑而是书卷,老白会绝对相信他是个书香门第的少爷,且是让上下丫头都倾心仰慕的那种。

    大厅忽然安静下来,原来是柏家两位少爷出来了。

    之前老白做过柏老爷子的生意,虽然那时候他的两位公子才刚刚成年,可模样至今仍记得。有意思的是,两位公子的眉眼大都继承了自己母亲的模样,倒没半点像柏老庄主。大公子柏谨是正房的儿子,他的母亲曲瑾曾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侠,可惜红颜薄命,生下柏谨后身子日渐衰弱,次年就去世了。但在柏谨英气十足的眉眼上,仍多少可见那位夫人的风采。二公子柏轩比柏谨略高些,却有些男生女相,并非不好看,而是好看得过了头,凤眼似能把人的魂儿勾出来,可惜美则美矣,落到男人脸上终有些许说不出的违和。他的母亲慕容萱原是江南名妓,很多王公贵族江湖豪客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听她抚上一曲,柏老庄主成亲没两年就把她又娶进了门,次年柏轩出生,第二年慕容萱就出了家,到西南慧云庵做尼姑去了。中间发生了什么旁人自是无从知晓,只知这十多年来,柏家便一直再未添女眷。

    “在座各位同道朋友不远千里赶来为家父送行,在下代表整个翠柏山庄感激不尽。我想家父在天之灵,如若知晓有如此多的江湖兄弟前来祭奠,也定会含笑九泉。”说罢,柏谨从下人手中取过斟得满满的一杯酒,手腕微微一抖,酒洒落地面,“父亲,孩儿给你送行来了。”

    厅内众人,也齐齐的将手中酒洒落,敬给了逝者。

    其间,老白将目光投向二公子柏轩,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模样和当年没有任何变化,就连眉宇间的那丝轻佻和至始至终都挂着的漫不经心,都如出一辙。随意的跪在灵堂一侧,偶尔还浅浅的打个哈欠。

    祭奠自己的父亲,也这般不上心吗?老白微微眯起眼睛,心里有些不舒服。一想到自己的玉佩是带给这样的家伙,就有些气不顺。

    不过很快老白又想开了,既然柏老庄主拼了命的也要把玉佩传给这小儿子,定是有他的道理的,或许还有什么是自己这个外人看不透的。

    第一杯酒开了席,之后柏谨也跪过去,与柏轩一起给父亲烧纸。七净大师端坐灵堂一角,带着众僧开始念起了往生咒,一声声木鱼,敲得人心情无论如何也飞扬不起来。

    堂下的众江湖客似乎也没了什么好胃口,一个个都安静的杵着,那筷子是再也伸不出去了。

    诵经开始后不久,帐房就将来客登记时收取的悼念信封一大后摞搬了上来。帐房于灵堂一角跟七净大师遥遥相对,开始一封封拆信,诵读悼词。

    来这里悼念的,都是或多或少与翠柏山庄有交情的人,字里行间也尽是对柏老庄主的敬重和缅怀。

    “……余多年前尝与柏庄主一叙,相谈甚欢直结交为异姓兄弟,后又多次得兄长相助……”

    “……世人皆谓,大义者,不以私利为先,不以私情为首,不以……”

    “……柏兄殁,江湖恸,风乍起,雨骤至,悲从中来,寒梦惊醒,再不能……”

    温浅敛下眼,认命似的轻轻叹口气,生意铁定是砸了。就目前状况而言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老白已经来了且已成功混迹于众人之中;其二,老白压根就没来,至于玉佩呢,也许是托别人带来,也许是压根就不准备送了。玉佩下落如何温浅不感兴趣,他的任务是杀老白,限期九月初九之前,因此,无论是其一还是其二,他这笔买卖算是泡汤了。

    柏谨还在烧纸,一派孝子贤孙的温敦,与找自己谈生意时的狠烈判若两人。温浅夹了块怪味鸡放进嘴里,酸甜苦辣咸麻香,就像在嚼着江湖。

    大多数人的悼词都书写得繁复冗长,老白听得实在有些困,回过头却见温浅吃得正香。老白觉得这个人对什么似乎都看得很淡,有那么点无欲无求的味道。比如此刻,他明明连自己的影子都没抓到,却吃得开怀。不是认命的那种颓丧,更像无所谓的坦然。

    老白觉得有点馋了。他的毛病不多,受不了别人在他面前胡吃海喝而自己不动算是醒目的一条。狼抓狐狸,饿狼都不急,后路早已铺完的狐狸更不急。耸耸肩,老白也开吃。

    偶尔筷子碰上了筷子,两位食客还有礼的相视而笑,有礼避让。

    再后来,食客变成了三人行。言是非咬牙切齿却又骂不得那个要吃不要命的家伙,索性把愤怒转向食物,想象着嘴里的鸡爪子是老白的胳膊腿儿。

    “……吾终生谨记,南山翁贵真。”四十来岁的帐房精气神儿令人叹为观止,信封下去了一半,此人声音依旧底气十足圆润洪亮,“下一封,翠柏山庄传于二子柏轩……咦?”

    帐房忽的没了声音,老白维持着夹菜的姿势,却清晰的瞥见温浅握紧了剑。

    大厅开始嘈杂,很多走神儿多时的人都在问怎么了怎么了,得到答案后则都把目光紧紧投向了灵堂。很快,聚义厅里死寂一片。

    柏谨的脸色很难看,相比之下,柏轩悠然得多。他拍拍烧纸烧得满是灰的手,神情微妙的望着帐房道:“怎么不往下读了?”

    帐房这才回过神来,他跟着老庄主多年,认得那确是庄主的笔迹。老帐房对于这两位少爷其实都没多大好感,如果非要从中选一个做下任庄主,他自然愿意听老爷的。

    “翠柏山庄传于二子柏轩,以白山千翠芙蓉佩为信物。柏寒松于七月二十九。”

    帐房语毕,全场哗然。早有耳闻和亲见变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的,况且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几乎没有任何前兆。

    不知堂下谁喊了一句:“那玉佩呢!”

    帐房这才发现信封中还有第二张纸,连忙抽出。狂草般显然不是老爷的字迹,他辨识了许久才磕磕巴巴的念道:“玉佩、玉佩就在……帐房身上?!”

    老帐房傻了,下意识的就在自己身上胡乱去摸。

    很快,那东西就被帐房从后腰带里摸了出来。由于老帐房先摸到的是玉佩穗子,因此玉佩是被倒着提溜出来的。纵然如此,嫩粉色的荧光还是照亮了整个灵堂,于众人眼中,似比大厅中熊熊燃烧的几十根蜡烛还要亮。

    第7章 白山千翠芙蓉佩(七)

    一夕之间,山庄易主。这样说似乎也并不准确,因为山庄原本还未到柏谨的手里。

    柏轩漫不经心的为柏老庄主烧完最后的纸钱,神色自若的起身过来将帐房手中的玉佩取走,然后提着那细细的红绳一下下的轻轻晃着,嘴角慢慢的,勾起抹心满意足的笑。

    “诸位今日在场的江湖朋友都算鉴证人,承蒙父亲错爱将山庄交与我打理,但柏轩初出江湖历练甚少,今后有什么做得不对不妥的地方还望同道前辈们批评指正。在下这厢先行道谢,也希望翠柏山庄能像家父在世时,为武林的繁荣贡献一份力量。”

    柏轩的声音不高不低,字正腔圆分寸拿捏的刚刚好,多一分则狂妄,少一则怯懦。可配上那绝顶的美艳容貌,映在老白眼里则不那么顺溜了。

    就像言是非说的,看人不看脸,看眼。说实话,柏轩已经表现出了他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但那眼还是隐约泄露了他的心情。狭长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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