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 作者:颜凉雨

    也不希望他死。】

    第39章 迷乱之夏(一)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都说春雨贵如油,可当那染着淡淡萧瑟的雨丝把肩头浸透时,带来的只有刺骨的微凉。

    老白离开翠柏山庄时正值这个节气,阴霾而潮湿的天空里,看不见一丝阳光。之后,他足足在江湖上晃荡了近两个月。漫无目的,浑浑噩噩。

    起初他每天晚上只要一闭眼,就会看见柏轩的脸,那个妖怪时而诡异冷笑,时而活泼撒娇,时而黯然心伤,时而浪荡轻佻,可无论哪一种,最后都会变成一堆焦土,每当老白想捧起它们时便会吹来一阵风,然后,就什么都散了。

    到后来,梦中人的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飘渺,终于在一个干燥而闷热的初夏夜晚,彻底不见了踪影。

    老白不再做梦了,身上的银子花光了,他终于想回到白家山了。

    可老白同时也清楚的明白,翠柏山庄的事没有消失,相反,它已经像烙印一样刻在了自己心里最疼的地方,一个被厚厚的掩埋起来而只有自己找得到的地方。

    永远。

    “客官,你这会儿来白家镇可真算是选对地方了,现在中原处处都热,哪像我们白家镇这般凉爽。”马夫一边赶着马,一边跟身旁的客人搭话,“棚子里热是吧,呵呵,你放心,再赶上一天到了北面儿就好了。”

    不用说,被热出来索性和马夫并排坐着的自然是归乡的老白:“我说车把式,你这话可有些托大,别说马要吃草要休息,就是你马不停蹄的赶也得一天半才能到北边儿吧。”

    “哟,看来客官常走这条路。”马夫笑得大大方方,一点不窘,话捡过来就说是他们这行的通病,芝麻点儿的小事儿他都能给你吹出天花儿来。

    “可不常走么。”老白苦笑,“我这一年里有半年都得搭在赶车上。”

    “客官是白家镇本地人?出门做生意的?”马夫猜道。

    “就算是吧。”老白应着。

    马夫又大声嚷了句“驾――”,才继续扯着闲篇儿:“这做生意的一般都是年头走年尾回,像客官这样中间回来的可不多见。”

    “呵呵,我不光中间回来,”老白摇晃着前两天随手用路边的狗尾巴草编的小玩意儿,“一年下来且得折腾好几个来回儿呢。”

    “这是何苦,那岂不是大半时间都搭在了路上。”赶车的随口道。

    “没办法,想啊。”老白轻叹一声,“办完了事儿就得回家,习惯了。”

    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马夫聊天,再加上越来越靠近白家镇,老白的心也逐渐晴朗起来。果然越往北,气候越凉爽,等到了白家镇,除了中午极短的一段时间,其余基本感觉不到热气了。

    用身上带的最后一点钱付了车费,老白的钱袋算是彻底干净了。最后他就像游人一般一边浏览风景一边爬山,终于回到了自己家门口。锁还是自己出门时挂着的那个造型,往左面歪一点点,没有任何变化。

    不知为什么,一看见自己那两间房――原本是三间的,老白就莫名安心。

    “呼,又回来喽。”老白说着,开始在身上摸钥匙。

    oo。

    oo。

    安静。

    良久。

    风嗖嗖吹过,无比荒凉。

    “还能找着吗,我可一直等着从正门进呢。”头顶上忽然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口气里掩不住的笑意。

    老白猛一抬头,只见温浅正伫立于院墙顶端,风吹起衣摆,身影那是相当飘逸:“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过夏天要来这里避暑的么。”温浅居高临下,逆着光,却还是能隐约看出淡淡扬着的嘴角。

    “啊,我还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老白小声咕哝,仔细回想温浅当时的表情,完全符合随口一说的特点。

    “所以迎接在下的只有这结实的门锁了。”温浅淡淡调侃。呃,也可能不是调侃只是叙述。老白从来都很难弄清楚这个男人的真实情绪。

    “门锁结实有什么用,院墙不够高啊。”老白又好气又好笑,语毕把目光又转向锈迹斑斑的锁头,略略为难,“怎么办,钥匙找不见了。”

    “所以院墙不够高刚好,”温浅笑,“翻自家墙不会惹闲话的。”

    老白沉默。这回连仰头都省了。半晌温浅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你不是在练轻功吗?”之前在山上见老白练内功之余翻过那秘笈。

    老白总算抬头,还颇为气势汹汹:“你也说了,是在练!”

    看对方有恼羞成怒的趋势,温浅赶紧露出温和且善解人意的微笑:“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

    老白窘:“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

    温浅想说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但话到嘴边就成了:“那也不差多试一次,练功贵在一个练,你说呢。”

    老白还能说什么呢,跳吧。于是调息凝神,默念海云纵入门心法同时在脑袋里不断复习第一招浮云出海的技巧……一二三,起!

    唰!

    啪!

    第一下是老白纵身而起带动的风声。

    第二下是老白稳稳落地脚下的撞击声。补充一句,落在原地。

    温浅颇感为难的远目眺望片刻,似乎在努力萃取措辞。老白不理他直接转身,径直走到附近的一颗树下找了块大石头,回来二话不说就往门上砸。很快,挂门锁的木头栓子直接从门上脱落,一把推开门,老白大摇大摆凯旋似的进了自己家。

    温浅从墙上轻盈落下,快步跟上老白,终于还是颇为不忍的宽慰对方一句:“练武是个长久功夫,慢慢来没关系。”

    老白停下脚步,狠狠瞪回去一眼:“你就不能不憋着直接笑出来!”

    “嗯?”温浅眨着眼睛,煞是无辜。

    老白磨牙,想咬上这张万年有礼的脸皮儿了:“哪里用什么轻功,我小时候就能跳这么高!”

    温浅煞有介事的点头:“那你小时候真挺厉害。”

    老白被彻底打败。他有时候觉得温浅是一神人,因为此人无时无刻不是一副温和认真的样子,无论什么话只要从这个男人嘴里出来,那么哪怕它再离谱再莫名其妙再不合时宜,都会让人产生“也许真是这么一回事”的感觉。任何揶揄奚落打趣在此人面前一律行不通,因为对着如此正经的脸基本上此类对话不会超过三个回合,发起者就会自动结束话题。而另一方面,当这个男人对别人揶揄奚落打趣的时候,基本上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感同深受,被施予方更是完全感觉不到。

    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呢?老白实在想象不出。

    “嗯?你刚说什么?”温浅疑惑出声。

    老白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把想法咕哝出来了,赶紧摇头:“没、没什么,温习内功心法呢。”

    温浅笑笑,没说什么。

    温浅显然已经在这里住上几日了,两间屋子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厨房里有开伙的迹象,老白倒没想到温浅还会自己做饭。

    “都是些很简单的,不及你的炖肉香。”温浅倒是异常谦虚。话里话外飘荡着对老白及其厨艺――重点是后者――的思念。

    晚饭顺理成章老白做了。之前不知道温浅也会做饭,老白做起这些很有一种地主自豪感。可这会儿知道了再进厨房,就怎么都觉得自己成了劳碌命。

    “不会被那家伙算计了吧……”老白边炒菜边念叨,可很快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推断,“不能,虽然偶尔淡漠了点,可总的来说人还是挺实诚的……”

    吃晚饭的时候,老白问起了顾天一的事。

    温浅坦然承认,没半点隐瞒:“也不知他怎么得的消息,那会儿我正在西南做一桩生意,他居然都能找到我。也算我运气吧,本来论实力我们只能打个平手,可顾天一不知为何那天只有往日七八成的功力,所以我侥幸赢了。”

    “之后就杀了他?”老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

    温浅不紧不慢的喝口汤,然后抬头,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你也见了,他要我死。我不想死,所以只能这样。说来,这是我杀的第一个没报酬的人。”

    老白继续吃饭。虽然隐约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能让温浅放下屠刀等别人来杀吧。就这样思来想去,便又觉得温浅说得在理了。

    “差点忘了,我这还有份礼物给白兄呢,”温浅从怀里摸出把短刀递给老白,“三番两次来打扰总空着手可不好看,不过我们走江湖的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把短刀就送给白兄防身。”

    接过短刀,老白细细打量。只见那短刀比手掌略长,制作十分精致,光是刀鞘上的雕花就看得出非一般功夫。再拔出刀身,更是精光一闪寒意凛凛,煞是漂亮。

    “真好看……”老白禁不住赞叹。他对兵器懂得不多,所以也说不出什么专业性的慨叹,但打心底喜欢却是真的。这欢喜除了短刀的漂亮,更多的却是源自“温浅送自己东西了”这件事本身,不同于之前承载着报恩任务的蝴蝶,在老白看来,这一次才算真正意义上朋友间的亲密。

    “白兄中意就好。”温浅笑笑,露出个放心的表情。

    其实老白很好奇这刀是哪里来的,但又觉得这样刨根问底的不合适,最终没开那个口。

    老白没问,温浅没说。不过即使老白问了,恐怕温浅也会找个说法搪塞过去。因为那刀是顾天一的,确切的说是埋尸首的时候从男人衣服里掉出来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所以温浅没多想就留下了。不过把这刀送给老白,却是温浅到了白家山才临时起意的。

    温浅就是这样,如果没有顾天一身上掉刀这一出,那么他是不会想到要送老白些什么以便礼尚往来的。即便偶尔想过,也不大可能付诸行动,因为他嫌麻烦。而现下恰好来了这么个机会,那他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借花献佛。

    第40章 迷乱之夏(二)

    温浅说是来避暑的,倒还真一点没掺假。或许是没有了顾天一这个大麻烦,温浅再不像冬日里那般早出晚归的刻苦练功,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和老白一起坐在院子里啃西瓜,喝凉茶,打打鸟,捉捉鸡。再不然就是偶尔点拨下老白毫无进展的轻功。

    也不知是老白资质驽钝,还是那海云纵本身就难学,纵然有了温浅的点拨,老白的进步仍旧可以忽略不计。

    “你这轻功究竟是什么路数,怎么怪里怪气的。”温浅见老白迟迟不成材,遂好奇的翻起了那秘笈。本来还有的一点顾忌的被老白一句“你要是能看懂我谢你还来不及呢”给彻底消除。

    “韦利图说是从二百年前什么大门派里流出来的。”老白记忆记得。

    温浅吐出口中的西瓜子,才哑然失笑:“韦利图?只要东西卖得出,面团也能变珍珠。他的话十分里有一分真就不错了。”

    老白怀抱个刚从冷水里捞出的小西瓜,汲取着微薄的凉气:“没准就是我这一分呢。”

    温浅莞尔,怎么瞧着都觉得抱着西瓜的老白很有趣,:“你啊,什么事都往好的方面想。”

    温浅的语气跟长辈似的,弄得老白不自在的发窘:“你才认识我几天啊,说得跟多了解我似的。”

    “了解别人费事,了解你可再容易不过,”温浅伸手取过老白怀里已经不大凉的西瓜,又重新放进旁边的冷水里,“尤其是没易容的时候,心里想的都在脸上透着呢。”

    “真的假的?”老白瞪大眼睛。

    “看,这么一个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在想要真是如此那还得了,往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对吧。”温浅强压着笑意,却还是有几声从嗓子里透了出来,低低的,很好听。

    老白撇撇嘴:“你还当什么杀手啊,当温半仙儿去得了。相面算卦一准儿灵。”

    温浅笑着摇摇头,淡淡道:“也就是看看你还成。虽然咱们相识不过两年,但我朋友不多,呃,好吧,目前看来似乎只有你这一个。你说我不给你相面,还能瞧谁去呢。”

    按说温浅这话其实挺稀松平常,要非找到点特别的,也不过就是侧面肯定了一下老白的唯一朋友地位。可老白就是觉得脸颊发热,莫名其妙就有那么点做贼心虚的反应。

    “啊,对了,”温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上次我就想问,老白,你叫什么啊?”

    呆呆的眨眨眼,老白想也没想的说:“老白啊。”

    温浅哑然失笑。他生平第一次想去敲一个人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豆腐还是西瓜瓤:“全天下都知道你叫老白,不过白只是你的姓氏吧,名讳呢?”

    ……

    一阵山风吹过,温浅不高不低的声音就在这山风中缓缓消散。

    老白愣愣的,恍若忽然失去了声音。

    似乎早该被人提出的问题,可多年来又真的没人注意过。伊贝琦叫他老白,周小村叫他老白,就连言是非都没有多打听过一句。那个师傅给起的名字,早就遗落在了岁月的长河里,老白自己都险些忘了。

    “老白?”温浅略带担心的出声,这情形让他有些后悔问了。其实换一个人他可能也不会多此一事,只是面对老白,似乎总比平日里更放松随性一些。

    “白烨。”抬头对上温浅的目光,老白嘴角绽开浅浅的花儿,“我叫白烨。”

    “如昼之夜?”温浅试探性的猜。

    老白轻轻摇头,想了想才道:“烨烨火光。”

    温浅乐:“这可不大合适。”

    “烧不起来是吧。”老白没好气的白了男人一眼。

    哪知温浅竟然真的敢笑着点头:“你这人,至多也就是温温的。”

    “比你热乎气儿多就成。”老白实话实说。

    温浅不以为意,状似仍在回味:“白烨……总觉得像在叫别人。”

    “我师傅说我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你也可以叫我白三。”老白算是把自己的底儿都抖落出来了。

    “也怪怪的,”温浅耸耸肩,沉吟片刻后一本正经道,“还是叫老白亲切,舒坦。”

    “这不瞎折腾嘛。”老白又好气又好笑:“得,那你就继续叫老白吧。”

    “老白。”

    “哎,跟这儿候着呢。”

    “呵,这多顺溜。”

    “你就是吃饱了闲的。”

    “……”

    折腾一圈儿,老白还叫那个老白。温浅也笑自己多此一举,纳闷的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明明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等多余的事,怎么这会儿鲜有的好奇心都用老白身上了?

    不过,饶是温浅有颗七窍玲珑心想明白了上述问题,还有件事却是他永远也想不到的。

    ――就在这个下午,就因这无心的一问,他得到了一颗心。尽管那颗心怯弱,胆小,不敢见光,却比任何其它的都执着,真诚,含蓄,绵长。

    这个盛夏,异常的热。往年三伏天,山顶至多中午时分热上一小会儿,其余都凉爽得很。可今年不知怎么了,几乎从早热到晚。热得蝉都没了叫的精神,热得花都没了开的力气。一些大叶子的树都耷拉着枝条,无精打采。

    “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白家山夏天很凉快的。”坐在透风的藤椅上,温浅笑得很是和蔼,只是说话间一瞬不动的盯着老白,让可怜的“有人”倍感压力。

    “今天绝对反常。”老白给自己辩解,有些着急道,“不信你明年夏天再来。”

    “明年夏天?”温浅被这十分长远的邀请给逗笑了,“虽然盛情难却,不过看现在这个热度,我恐怕要好好考虑了。”

    老白微微别开视线,有些不自在。不是因为温浅的回答,而是因为他自己。邀请的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那邀请太过急切甚至带着点渴望,也许对方并没有察觉,但老白为自己感到羞耻。

    明明之前掩饰的都很好,为何最近频频出错呢?老白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天气。因为天气很热,连带的他的心也莫名燥热起来。

    他喜欢上温浅了,这个毋庸置疑。可从前喜欢小村时明明能克制得很好,如今却只觉得烦躁。想要倾诉想要发泄的欲望是那般强烈,生生忍着的结果就是无比的难耐。

    不过这也让老白清楚的认识到了,他的病并非只是针对周小村,也就是说病理并不在小孩儿身上,而是在自己身上。从前他以为自己是因喜欢上了小孩儿而没有办法再去喜欢伊贝琦,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真的只会喜欢上男人所以无法接受女人。

    想明白这件事并没有让老白豁然开朗,相反,他比从前更加的痛苦。如果只是碰巧喜欢上了男人,那么他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可现在……

    翠柏山庄的焦土已经把他紧紧埋住,生平第一次,老白如此害怕。

    “话说,晚上吃什么?”温浅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给自己徒劳的扇着风。

    老白闻言微微发愣,随即收回思绪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有白菜,有萝卜,好像还有些黄瓜。”

    “你确定这是咱们的晚饭?”

    “嗯?”

    “怎么听都像是在喂兔子。”

    虽然温浅在轻声叹息,且表情一本正经。不过多日来的相处,已经让老白可以轻易在对方那看似正经的脸上捕捉到其他情绪的蛛丝马迹。比如这会儿,那个波澜不惊的表情其实叫揶揄,当然也可以称之为调侃。

    “有得吃就不错了,要不您老能者多劳下山采办采办?”

    “呃,”温浅还真煞有介事的为难起来,“白兄如此尽地主之谊恐怕不妥吧。”

    “少来,”老白撇撇嘴,“没让你赔我房子已经仁至义尽了。”

    温浅这回是真瞪大眼睛了:“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猴年马月怎么着,这帐我记上十年二十年都不成问题。”老白总算享受了把气焰嚣张。

    温浅被眼前鼻子都快仰到天上的人给逗得彻底没了脾气,不过本来在老白面前似乎也很难找到脾气:“成成成,你是债主,是大爷,一会儿小的就下山采办去。”

    “这还差不多。”老白满足的眯起眼睛,“喂,要不要吃瓜?”

    温浅笑笑点头,然后看着老白起身往冰着瓜的井口奔去。

    背对着温浅开始聚精会神捞瓜的老白并不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如果这会儿他回头,那么一定会被温浅的眼神吓一跳。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温和平静或者笑意盎然,此刻温浅的眸子又恢复到了刚认识老白时那种微冷的温度,带着点疏离,带着点淡漠,但更多的是探究和疑惑。

    温浅清晰的感觉到这段时间的老白有些反常,时不时的偷偷看自己倒不算什么,可动不动就陷入一种莫名深沉的情绪,好像在和什么斗争似的这就有些让人不安了。

    温浅并不擅观察人心,所以他想不出老白究竟在困扰或者酝酿些什么。但多年的行走江湖让他对潜在的危险异常敏感,直觉老白的这种反常和自己有关,温浅下意识的就有了些许防备。

    不过从心里上讲温浅更愿意相信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直觉告诉他老白反常,但同样也是直觉告诉他老白不大可能害他。所以最终,他选择静观其变。

    待老白从井里把瓜捞出来返回时,温浅早已恢复招牌微笑,且手持浅伤剑非常配合的准备切西瓜。

    “瓜很凉!”

    “看你抱那么紧就知道了。”

    “嘿嘿,所以你看……能不能等会儿再切?”

    “热了就不好吃了。”

    “我就抱一会儿。”

    “抱在怀里切吗?我没试过,不过刀剑无眼……”

    “温、浅,不许恐吓地主!”

    “呵呵……”

    难得刮来阵风,虽然是热的,可还是让花草树木开心的舞蹈起来。沙沙的草木私语和人们的嬉笑吵闹,交织成了夏日山林里最美的声响。

    第41章 迷乱之夏(三)

    是夜,一抹身影悄悄潜进温浅的房间。盛夏夜的门都是虚掩着,便给了黑影可趁之机。颇为单薄的身体轻易就钻了进来,没有刮到门板丝毫。遮了月的云渐渐散去,来者的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老白的海云纵已经练得小有所成――当然是他自己以为。虽然想要翻越院墙尚有难度,但做到步履轻盈雁过无声已经不是难事。所以在反复挣扎了许多天之后,他终于决定实际检验下。放眼方圆百里,能担当检验者的人也只有一个。所以今夜,他怀着无比光明正大的目标做起了忐忑的家贼。

    以上,便是老白精心准备的应对“如被温浅当场揪住”这一状况的说辞。而实际呢,他不过是忍不住了。

    天天面对着温浅,老白觉得自己再憋下去会疯掉。可他不能说,每次话到嘴边,他都会想到柏轩,然后就被一股莫名的惧意笼罩,生生又给压了回去。所以他需要找其他的渠道来倾泻自己的情绪。

    夜半凝视疲劳法,算是老白没辙下的歪招。

    潜入温浅的房间,老白其实并没有想要做什么。只是靠在床边看着那人,白天时因为心里有鬼而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如今在对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便可以肆无忌惮起来。呼之欲出的心情也似乎能在这样的凝视和安静中缓缓释放,得到纾解。

    今天是第几次夜半潜入,老白已经不记得了。海云纵的效果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仅仅是循规蹈矩的按照秘笈所述屏气凝吸,竟然真的可以做到足尖点地而不发出任何声响。于是他一次比一次胆子大,一次比一次逗留的时间长,如今这样的夜半潜入,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

    温浅睡着的时候很安静,不吵也不闹,老白从没有听过他的鼾声,更不见他辗转翻身。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看不见眼睛的缘故,熟睡中的男人比之平时会更亲切一些,那种疏离淡漠似乎通通消失不见,只留下好看的睡颜,散着些许柔和。

    这是一个炎热而憋闷的夜晚。云压得低低,让人喘不过气。老白只是安静的站着,一动不动,可汗珠已经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晕染开点点水渍。

    心,也似乎格外的燥热。

    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说着,靠近些,再靠近些。老白知道,这是住在自己心里的那只鬼。它以蛊惑自己为乐,以把自己推入丑陋欲望的漩涡而乐,可恨的是,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鬼使神差中老白轻轻的弯下身子,一点点靠近温浅,就在他的唇瓣几乎擦过男人睫毛的时候,他却又像大梦初醒般猛的缩了回去。狂跳的心几乎要冲破胸膛,因为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觉得男人的睫毛抖了一下!

    他知道了吗,看见了吗,会如何反应呢……一时间,无数的念头争先恐后的涌出把老白的脑袋搅和得几近沸腾。心慌中的男人甚至不敢去呼吸,掩耳盗铃的认为不呼吸就好像自己并不在这里。

    然而,片刻之后,温浅仍旧在床上安静的睡着。没有一点点要苏醒的迹象。

    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的老白只想到四个字――做贼心虚。

    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屋子里的老白,还是能听见胸口里砰砰的心跳。之前他只是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温浅,却从来没有想过能喜欢到情不自禁想要去亲吻对方的地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程度,对周小村都不曾这般。

    他不想失去温浅,可他满足不了跟那个人只做朋友。明知道从古至今贪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可却控制不住般想要更多。

    “这是中得哪门子邪呢……”

    泪痕斑斑的火烛摇曳着微弱的光,老白心底却泛起前所未有的浓浓苦涩。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温浅缓缓的张开了眼睛。往日里平静的眸子,此刻闪烁着复杂的光。

    其实老白第一次夜半潜入时,温浅就知道了。尽管老白的脚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轻盈,几乎可以躲过任何一个杀手的警觉,可那个家伙并不知道一个好的飞贼还需要与轻功相匹配的无声气息。毫不掩饰的呼吸,不亚于厚重的脚步。

    装作不知,起初是温浅下意识的反应。因为他不知道老白要做什么。甚至有那么个瞬间他已经握紧了他的剑,尽管心底十分不愿意出手――这种纠结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可更让他琢磨不透的是老白压根什么都没做,按照气息分辨,他只是站在自己床前,然后发呆。呃,也许并不算是发呆,因为他的气息偶尔会起伏的很剧烈,像是在进行某种十分重要的思想斗争。下意识的,温浅认为老白脑袋里挣扎的事情只有一个可能――杀他或者不杀他。因为他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让那个家伙如此反常且矛盾。

    往后的日子,温浅并未表露出任何反常,该吃吃,该喝喝,依旧和老白相敬如宾。老白呢,也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虽然偷看自己的频率有所上升,可怎么看都还是那个憨憨的老好人。虽然天生的警觉一直在发出异常讯息,可温浅就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老白想要害他”这一结论,所以他愿意静观其变。

    这在从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温浅的一贯原则是在意外到来之前先行绕开,如果实在绕不开那么便先下手为强,总之一切以自保为基本。可在老白这件事上,他破天荒的例外了。

    如今他终于收获了答案,可这结果确确实实让他措手不及。当老白贴近的那一刹那,堵塞了多日脑子就像大坝决堤般,轰隆一声,困顿多日的洪水便争先恐后倾泻而出。老白时不时避开的视线,偶尔偷窥的举动,莫名其妙就对着空气发呆,还有今夜其实已经蹭到自己眼睛的唇瓣,温浅就是再迟钝也隐约明白了什么。

    其实这一次上白家山来避暑,温浅也是有顾忌的。因为他明显是来蹭住的,而老白没理由更没有义务招待他。可事实却是老白不仅招待了他,还是那样的真诚和热情。如果说冬天的时候老白对待自己还像主人对待客人般的有礼,那么这一次则彻底是朋友对朋友的随性和自然。说实话,温浅住得很舒服,甚至有些不想走了。

    而现下,这一切的一切都找到了原因。

    翌日清晨,温浅被劈里啪啦的巨大声响直接从床上震到了屋外。一出门,就看老白一脸喜气洋洋的正捂着耳朵对着自己咧嘴,不远处的树枝上则挂着吵醒自己的罪魁祸首――燃得正欢快的炮竹。

    好容易等到炮竹都燃完了,温浅才好脾气的问:“今天是什么大喜的日子吗?”

    老白一副“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立秋啊!你这人都不过日子的?”

    温浅掩不住嘴角的上扬,轻笑出声。由于很难找到揶揄自己的机会,所以好不容易逮着一次老白往往会非常充分的利用。但眼前的家伙并不知道,其实自己恰恰很喜欢看他这种时候的表情,莫名的有趣。

    “喂,我说话呢,你有在听吧?”被温浅的笑容搞得一头雾水,老白不太确定的出声询问。

    “听着呢,你说我这人不过日子。”温浅笑着从井里打上一桶水,开始洗脸。待洗漱完毕神清气爽,男人才好整以暇的看向老白,“不过白大侠,我这饭也吃了觉也睡了功也练了脸也洗了,怎么,不算不过日子吗?”

    “今天几月初几?”

    “嗯?”

    “几、月、初、几?”老白好脾气的又重复一遍。

    温浅抬头凝视天上的云朵,片刻后,摊摊手决定投降。

    “你看,”老白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走过来和温浅面对面,一脸语重心长的道:“这饭谁都会吃,但不是谁都吃得有滋有味,日子同样是这个道理。你得用心过起来,按你这么每天早晚规律得像日出日落似的,那过一天和过一年还有什么区别?”

    温浅歪头想了想,最后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嗯。”

    老白嘴角抽搐:“你想了半天就这么一个字?”

    “怎么了?”温浅的样子很认真,就像学生在私塾听先生教诲似的,隐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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