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酹山河 作者:沈夜焰

    人就在眼前,狂喜一涌而至心头。林见秋恨不能立刻扑到他怀里,身子微微一动,终于忍住,可一时之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林殷却甚为自然,脸上尽是亲人久别重逢,喜不自胜的神情。绕过御案走了过来,微笑道:“九叔让人好找,都把父皇急坏了,就差调动御林军啦。”上前拉过林见秋的手,道:“九叔站着干什么?一路奔波辛苦了吧,累不累?”按住林见秋坐到一旁椅中,命人上茶。

    林见秋听他不叫自己平安,而改称九叔,已是略感诧异。再见他言辞絮絮,温馨体贴,竟皆是亲人之间,聊叙天伦的情形,眼中火热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林殷道:“九叔真是见外。你既回来了,就该让太监们通传一声,难道侄子还有让你在外侯着的道理?这些奴才们太不晓事,早该告诉我才是。”

    他这番话才当真见外,林见秋越听越是气愤烦闷,伤心欲绝。没想到,不过短短两年世间,竟已物是人非。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死了,也免得有今日这番折磨。一时间愁肠百转,几欲跳起身来大声喝问,又想冲出去痛哭一场。

    但林见秋性子极为高傲,越是心中惊涛骇浪,痛不欲生,越不肯露出半点失态,以免授人以柄,让人耻笑。至于埋怨哭诉对方负心薄幸,亦或苦苦哀求他回心转意,更是绝不屑为之。

    林见秋只手握拳,任指甲刺入手心,一阵痛楚,心中登时宁定。淡淡笑道:“我不过是出去玩玩,是皇兄太过杞人忧天。又不是几岁小孩子,还能找不回来么?”顿了顿,问道:“皇兄的病情如何?”

    林殷道:“太医说很凶险。”便没了下文。他不是爱说话的人,乍见林见秋的惊喜之情已然过去,便恢复常性,惜字如金。林见秋暗道:“你连多和我说几句话都做不到了么?”想想以前林殷纵使再沉默寡言,也要和自己嗦上半天,如今竟恍若隔世。心上犹如针扎,痛得喘不上气来。

    一旁太监张贵端上了茶,见到林见秋,跪倒在地,未说话已是泪水长流,抽抽噎噎地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回来了。”张贵是林殷的贴身太监,自幼伺候叔侄二人到大,情分自是非比寻常。

    林见秋见他真情流露,不由一阵酸楚感伤,忙起身扶他,道:“都是见秋不好,让贵哥哥担心啦。”他幼时还不懂什么奴才殿下,不分尊卑,跟着自己的一律叫哥哥。如今大了,却也不愿改口。

    林殷皱眉道:“张贵,你这是做什么?九叔回来应该高兴才是。”张贵慌忙用袖口拭去眼泪,道:“太子说的是,奴才糊涂了。九爷快喝茶吧,特地给您留的。”林见秋本不渴,但不愿拂他之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林殷也喝了一口,品了品,沉下脸来:“张贵,不是让你备下大红袍么?怎么沏这个上来?九叔一向不喝君山的。”

    张贵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面沉似水的林见秋,低下头轻声道:“九爷一向喝君山的,爱喝大红袍的……是……是太子妃。”

    “太子妃”三个字犹如在林见秋耳边响了一声焦雷,震得他头昏脑胀。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道:“皇兄是在寝宫么?我很担心他的病,要去看他。”

    林殷道:“父皇一直在寝宫修养。张贵,你送送九叔。”林见秋道:“不必了,我还识得路。”也不理会太子起身相送,转头出了文华殿。

    刚折了个弯,便觉手脚冰凉,双腿麻软,一身的冷汗,一步也走不动,晃了两晃,伸手扶住宫墙。

    过了好半晌,这口气才透出来,胸口一阵闷痛,像要炸开一般。林见秋闭上眼睛缓一缓,方感到微风拂面,头上喜鹊啾啾,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林殷待林见秋走了,便吩咐继续叫侯旨的官员觐见。按住性子一件一件事情办妥,又命张贵将各地奏报拿来,一折一折地批复。全批阅完,已是下午申时。他无心用膳,再也忍受不住,命下人备轿,回了毓庆宫。

    太子妃段氏听到丫头禀报,出房门迎接。见林殷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大吃一惊,忙问道:“怎么了?宫中出事了么?”林殷强笑道:“没事,我还要到书房处理些公务,晚上可能不回房睡了。”段氏见他颜容惨淡,不禁忐忑不安,又心想问个明白,但她与太子成亲时间虽短,已知自己的丈夫表面上温和宽厚,却是极有主见的一个人。他若打定主意不说,那便怎么问也是徒劳。当下只好点头,嘱咐张贵小心伺候着,自己先回房了。

    林殷走回书房,张贵忙把房门关严上锁。几步奔到书架旁,转动一个白地蓝花的瓷瓶。只听“咔咔”两声轻响,一个书架旁移,露出个小门。林殷取下身上钥匙,打开了,竟是一处密室。

    张贵关好密室的门,燃着了灯烛。林殷已坐在桌旁,张贵取出一个香檀木雕花盒子,轻轻放到桌上。林殷捧过,手指沿着花纹细细摩挲。然后慢慢打开,里面摆放的尽是雪白的丝绢,上面写着两个墨字:平安。

    林殷一摞一摞地取出,码在桌上。一摞就是一百张,一共六摞,又余出一小叠。林殷不用去数,也知道那是五十三张。一共六百五十三张,就是六百五十三天。他离开自己六百五十三天。林殷取出盒中的端砚和笔,缓缓展开一幅新的丝绢,一笔一笔写下那两个字。

    张贵大气都不敢出。眼见那个“平”字慢慢成型,方听林殷道:“他瘦了。”顿了顿,又道:“也黑了。”

    张贵忙陪笑道:“依奴才看,是结实了。”他心知要是顺着太子的话说,只会让他更难过。林殷下笔写“安”字,摇了摇头,道:“他吃了很多苦。”

    这不是问句,张贵接不下去,只好不答。他看不清林殷的脸色,却只见他提笔的手在轻轻发抖。

    两个孩子都是和张贵一起长大的,九王爷是嚣张跋扈,恩怨分明的主。但是事情一旦过去,便不会放在心上。这个太子却是内敛到了极处,从小到大,别说大哭大笑,就是高声说话,也没有几次。这样的相互折磨,到底谁更痛一些,就是张贵也分不出。

    林殷不再出声,只是写得更慢。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才写完了。低头看着丝绢,怔怔呆了半晌。轻轻地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静一静。”

    这样性子高傲的人,就是痛苦再锥心刺骨,也不肯在人前显露半分。张贵不敢抬头,躬身出了密室。还没等把小门关严,就隐约听到里面强自压抑的哽咽声。张贵不忍再听,忙轻轻锁上门,站在书房里默等。

    林见秋到了乾清宫正殿门口,早有太监出来迎接,竟是皇上大太监张恩。见了林见秋,悄声道:“皇上刚清醒了点,正等着王爷呢。”

    林见秋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厚厚的帷幔挡着阳光,暖阁里异常黑暗,息香袅袅地燃着。两边小太监轻轻掀起帷幔,让林见秋走近龙榻,然后悄没声地退了出去,掩上房门。林见秋慢慢挑起床边的垂帏,露出皇帝林测消瘦而蜡黄的脸。

    已经病成这样了么?林见秋泪水沿着面颊缓缓滑落,看着那张本应熟悉却突然陌生起来的面容,竟忘了跪下。

    恍惚之中,仿佛是那个草长莺飞的春日,自己还只是个孩子,爬到树上采最高的那朵花,却不敢下来。那个沉稳的声音:“跳吧,我接着你。”

    就是这个人,曾把自己抱在怀里,手把手教自己写大字;也曾翻来覆去就弹一个曲子,整整一个下午,只因为自己说爱听;也曾偷偷藏起棋子,甘愿认输,只为博自己一笑。自己第一次骑马,第一次狩猎,第一次学武,第一次背文,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床上的这个人。

    如果没有那一天,如果他没有下密诏召回远在边关的自己,如果没有那浓烈而炽热的爱意……,他会是自己最尊敬的兄长,最感激的亲人。

    但是,自己还是逃了,当突然发觉他对自己的心思之后。皇兄,我不是想离开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再错下去。

    林见秋慢慢跪倒,抚摸着皇帝的手,皇帝张开了眼睛。林见秋偷偷扭头拭去泪水,微笑道:“皇兄,湛儿回来了。”

    林测紧紧地盯着林见秋,没有做声。林见秋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刚要再说。林测猛然间出手如电,直奔林见秋身上要穴。林见秋大吃一惊,出掌搁避,一手撑地,一跃而起。提气转身,奔向房门。

    林测顺手抓过床头玉如意,运力挥出。玉如意几个转折,正打中林见秋腿上曲池穴,林见秋登时摔倒。回头见林测从床上站起,双眸闪着阴狠愤怒的光,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第28章 口是心非

    林测一步步走向林见秋,内心激动愤怒不可遏制。这个自己亲手抚育的人,这个自己精心呵护的人,这个自己期盼多年,终于长大的人,居然宁可舍弃多年的感情,舍弃亲王爵位,跑去给别人当男宠!

    近二十年的体贴照顾,爱护备至,竟比不上那人短短两个月。一想到眼前让自己朝思暮想,用尽心机才能找回的人,张开双腿在另一人跨下婉转哀求,挺身迎送只为承受他人的肆意挞伐,林测顿时怒火中烧,伸手扯起林见秋长发,左右开弓,一口气打了林见秋六七个耳光。

    林见秋被打得眼冒金星,双颊立时红肿,却咬着牙不出声。林测见他倔强的模样,更怒,随手解下腰间玉带。那其实是中唐皇帝护身长鞭,平时藏在玉带之中,遇险时抽出,可做兵器。

    林测执起长鞭,向林见秋猛抽。两个人都不说话,暖阁里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挥舞皮鞭的破空之声,和皮鞭抽打在身上沉闷的“啪啪”声。

    林测一连抽了二十来鞭,觉得胸中郁闷舒缓了些。将长鞭掷于地,拍了林见秋数处大穴,这才转身坐到桌旁。

    林见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林测见他黑发散乱,胸膛不住起伏,全身都是鞭痕,衣衫被抽裂,露出几处白皙的肌肤,血丝渗了出来,隐没在黑色的朝服中。虽是狼狈,但却露出一种被凌虐的美,让人只想冲上去撕裂他的衣服,按在身下狠狠折辱。

    林测双手一拍,张恩托着个小瓷瓶走了进来,放到桌上。头不抬,目不斜视,又悄悄退了出去。

    林测冷冷地道:“这是‘如一醉’,你喝了它。”

    林氏皇族是马上得的天下,皇子皇孙人人文武兼备。尤其林氏绝学“朝日神功”,更是威力无穷。但这也有弊端,就是皇帝不能顺利驾驭亲王王爷。若是皇帝德行稍有亏欠,或者手腕魄力稍有不及,诸亲王便蠢蠢欲动,希冀取而代之。因此数代中唐,内乱不停。

    到了林氏第五代,出了个医痴。钻研十几年,终于配制出‘如一醉’。服了此药,再加上大穴被封,便可抑制林氏族人的“朝日神功”,而且不伤腑藏经脉,只不过是与常人无异。解药只有皇帝才有,辞世前传给下一任皇帝。如此一来,各亲王受了挟制,不能作乱,中唐才平稳下来。

    林见秋见林测双目之中露出欲望的眼神,知道他不会放过自己。他在林测抚育下成人,林测的脾气再了解不过。这个人做了近二十年的皇帝,心肠早已刚硬如铁,如果他得不到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林见秋睁着眼睛望向殿顶的藻井,神情漠然。

    林测挑眉道:“怎么,还用我亲自喂给你么?”林见秋幽幽地道:“皇兄,你杀了我吧。”林测道:“我要是想杀你,父皇刚过世的时候就杀了,还能等到现在?”林见秋苦笑道:“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下去啦。你把我抚养成人,没有你就没有我,死在你手上,也不枉了。”说着,闭上眼睛,泪水沿着面颊缓缓滑落。

    林测冷笑道:“承你的情,居然还没忘。你就这么报答我?”用手一拍桌子,怒道:“林湛,你可真有良心!”

    林见秋挺身而起,高声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样?你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我就是该死。我……我……我居然对自己亲生兄长动了邪念。我……我还怎么活得下去?!”双手遮脸,放声大哭。

    林测“腾”地站起,一阵狂喜激荡得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林见秋哽咽了半晌,道:“那年你对我说……说你对我……,我可真是吓坏了。我……我从来没那么想过,又不知该怎么办,只好逃了。可是这两年,我……我天天都想着你,越来越……克制不了。以前日日在你身边陪伴,不觉得怎样。可是一离开,才发觉……发觉我对你……也是……”林见秋翻身而起,跪到地上,凝视着林测,道:“大哥,你可知道,我在北番一直说自己叫林见秋。大哥,湛字是母亲起的,我做不了主。可我心底,最喜欢的,还是这两个字啊。”

    “见秋”是林湛二十岁行冠礼时,林测赐给他的字。此时听他不叫皇兄叫大哥,已是心软。又听他如泣如诉,往事重提,不禁也心中感慨。缓缓坐下,沉思了一会,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回来?”

    林见秋摇头道:“若非你病重,我也不会回来。大哥,你我是亲兄弟,怎么能……,我又怎么面对嫂嫂,怎么面对殷儿?你是皇上,是万民敬仰的天子。若我与你……与你……史官会怎么写?千秋万世又怎么看?大哥,不管你信不信,那时我宁可自己相思成狂,郁郁而终,也不想再回中唐一步。可后来听说你生命垂危,我真是觉得天都要塌了,要是你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林见秋眼泪又流了出来,膝行到林测身边,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搂住他,道:“现下我什么也顾不得啦,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说着,仰起脸,看向林测。

    林见秋泪痕斑斑,脸上指痕宛然,林测顿感怜惜,轻轻抚摸。

    林见秋见林测目光灼灼,却沉默不语,知道他有几分不信。此时若有半点犹豫,前功尽弃。当下取过桌上瓷瓶,道:“大哥,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就算你打我、骂我、以后……抛弃我,我也跑不了啦。”打开瓷瓶,将药一吞而下。

    林测伸手要拦,心里一转念,又放下了。任林见秋喝下“如一醉”。林见秋掷掉空瓶,道:“大哥,我武功尽失,是个废人了,你可别嫌弃我。”

    林测笑道:“没有武功,怎么算是废人,那天下又有几个不是?”看着林见秋双眸皂白分明,在泪水的浸润下,仿佛清澈潭底的黑珍珠,明亮动人。消退的欲火又复升腾,揽住林见秋肩头,吻住他双唇。

    林见秋微微闪躲,林测加重手上力道,吻得更深了。良久方才分开。林见秋面露羞赧,偏头不敢看林测。唇色红润欲滴,微启不住轻喘。

    多年夙愿终能得偿,林测心神激荡,吻住林见秋脖颈。大手向他胸前探去,摸到林见秋乳首,用力捏挤。林见秋敏锐之处一阵刺痛,不由蹙眉呻吟一声。林测又摸向另一端,忽然碰到一物,屈指勾出,道:“这是什么?”

    林见秋已情欲迷离,拉住林测的手按向自己胸膛,口中腻声道:“别理会它,快……”林测却低头细看了一眼,见是块玉佩,猛地警醒,道:“见秋,这是你娘留下的玉佩。”

    林见秋道:“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林测道:“今日是五月……初二,再过三日是端淑皇后的祭日。”

    林见秋母妃乃勃伦国进贡的女奴,却深得先皇钟爱,可惜她福薄,青春年华便香消玉殒。死后被追封为端淑皇后,生前所有物品尽皆陪葬,只给林见秋留下一块玉佩。

    每年端淑皇后祭日的前七天,林见秋便将玉佩佩在颈中。自那日起便茹素抄经,为母亲祝祷,直至祭日。林见秋从小是林测带大的,这等大事如何不知。一算之下,端淑皇后的祭日就在三日之后,此时若与林见秋有私,实是大不敬。

    林见秋清醒过来,失声道:“哎呀,我把这事给忘了。”林测本疑心他故意为之,但见他神色懊恼,不由好笑,疑虑顿消,道:“我朝以仁孝治天下,孝道不可不守。咱们以后日子长着呢。小东西,我还能饶了你?”林见秋又羞又窘,脸埋在林测怀里不肯起来。

    林测将他抱在怀里,絮絮地说着闲话。待体内激情平复,道:“以后你别回安王府了,我在皇宫给你建了个好去处,以后永远留在我身边,可好?”林见秋乖乖地点头。他自幼陪伴在这个皇帝身边,行为秉性无不熟知,若要曲意逢迎,真是游刃有余。

    林测见他仍是以前乖巧柔顺的模样,心中爱煞,亲了亲林见秋的脸,叹道:“你这个小东西,能把我气死,也能把我爱死。真不知该把你怎么办才好。”林见秋微笑不语,心中却道:“只盼你知道真相后,别太恨我。”

    第29章 心字成灰

    林测在皇宫西北角单辟了个小院落,取名“层染阁”。他一心想让林见秋舍弃安王府,搬到宫里来住,又知道林见秋生性挑剔,因此竟先将安王府上林见秋寝室中的东西全部搬来,放到层染阁里。又从大内挑选无数奇珍异宝,将小小一处楼阁布置得富丽堂皇。

    不过最让林见秋惊奇的,还是院子里大片的蔓夕花。

    蔓夕花是赫罗族的守护花,最受赫罗族人喜爱。当年林见秋的母亲万里迢迢赶往中唐,身边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几十颗蔓夕花花种,在自己的寝宫里种了,但是很难成活。林见秋十四岁搬出皇宫,将余下的蔓夕花种带到安王府,费劲心思才大功告成。没想到林测如此用心,竟将蔓夕花大肆繁衍,开遍整个院落。藤蔓纠缠,枝叶茂盛,阵阵浓郁的芳香沁人心脾。

    林见秋又惊又喜,跪下磕头道:“皇兄,真谢谢你啦。”林测见他目光晶亮,脸上又是感激又是欢悦的神色,笑道:“赏过你那么多东西,也没见你这么高兴过。”林见秋喃喃道:“那怎么一样。”

    只要林见秋开心,林测自然欢喜,拉着他的手进了寝室。无论床榻桌椅,皆是安王府中旧物。林见秋笑道:“你就知道我肯定会住进宫里来吗?将府上的东西都弄了来,我回府怎么办?”林测哼道:“当初就没想放你走。你要是敢反抗,哼哼,非把你手脚都打折不可。让你一辈子待在宫里,哪儿也去不了。”说着,抬头细看林见秋脸色。

    林见秋笑嘻嘻地,举起双手道:“那你现在打断好啦。”一副“不妨打之”的模样。他越是这么说,林测越是放心,笑着贴近林见秋的耳边,道:“我可舍不得。”却觉得林见秋微微发抖,忙问:“怎么,你冷么?”

    林见秋道:“有……有点。”林测连忙将他拉到床边,道:“看我都糊涂了,你这一身伤,得赶紧上药才是。”命层染阁的小太监,名叫高宝的,端水来清洗伤口。

    林见秋褪下衣服,露出一条条的鞭伤。林测看得心疼,但他是皇帝,又是林见秋大哥,道歉的话万万说不出口,只道:“你偏这么倔,求两句饶能闪了舌头么?”林见秋笑道:“我心里知道,就是不求饶,哥哥也狠不下心。”

    林测斜睨他一眼,慢慢地道:“那得看你听不听话。”林见秋道:“哥哥的话自然得听,天下间就哥哥对我最好。”林测轻轻给林见秋上药,碰到伤口,林见秋痛得一哆嗦。林测还是不忍心了,叹道:“我下手太重,你不会怪哥哥吧。”林见秋转过头,望着他的眼睛,道:“见秋是哥哥养大的,哥哥就同父亲一样,要打要罚都是应该,我怎么会怪你。”这几句话实心实意地发自肺腑。

    林测听他语气真挚,心下也不禁感动。笑道:“我可不想当你父皇,父子能做这种事么?”说着,吻住林见秋唇瓣。林见秋身子发软,紧紧贴在林测怀中,任他含住自己的舌头不住吸吮。

    林测终究不敢太过放肆,略尽意味便放开了。林见秋微微喘息,目光迷离,竟似已情动。林测早听说赫罗族人无论男女,都是天生的尤物,最能给男人快活。一个吻便已令他如此情欲荡漾,若是真的剑及履及,那又是何等销魂滋味?

    林测克制住自己暂不去浮想联翩,为林见秋上了药,扶他半倚在枕上。命人取了膳食,一口一口喂他吃了。见林见秋神色困倦,迷迷糊糊地要睡觉。慢慢将他放倒,轻轻拍哄。

    林见秋两岁时,父皇母妃双双去世,他似乎心有所感,晚上总是睡不着,不停地啼哭。林测和皇后轮番抱在怀里抚慰,一连几天,方才渐渐好了。但是睡觉前要人相陪,这个习惯却总也改不了。后来,林测忙于朝政,脱不开身,便让自己的儿子天天陪着这个小弟弟。

    如今林见秋大了,又是在外带兵历练过的人,但在林测眼里,实是和当年那个小东西无异。

    翌日一大早,林见秋在高宝的服侍下起了身。高宝是个极机灵的奴才,早知道林见秋性子古怪,自己细细地揣摩,多一个字也不说,全没有那些太监碎嘴子的毛病。林见秋甚是满意,他对身边的人极大方,随手赏了他一条珠链。

    周身上下穿戴停当,神清气爽,气宇轩昂。带着高宝,到交泰殿给皇后请安。

    九亲王奔赴回宫,又赶上皇帝大病初愈,宫中上下人人笑逐颜开。

    林见秋一进殿,便见皇帝坐在正中椅上,正和皇后叙话。林见秋几步抢上前去,拜倒在地,口中道:“湛儿给皇兄皇后请安。”皇后一迭声地道:“亏你还记得回来。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林见秋站起身,急趋两步,扑到皇后怀里,道:“嫂嫂,湛儿可想你啦,天天晚上做梦都梦到。”皇后笑道:“偏你嘴甜,就知道哄哀家开心。”林见秋笑道:“长嫂如母,就嫂嫂对我最好,我不想你想谁?”林测咳了一声,道:“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好像昨天对朕说过一遍啊。”

    林见秋知道他是指在层染阁中的话,脸上一红,瞪了他一眼,倒在皇后怀里耍赖。

    皇后抚着林见秋的头,笑话他:“你瞧你,都是当过元帅打过仗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当初怎么让手下兵士们服膺的?”林见秋道:“见秋无论多大,在兄嫂面前都是孩子。在将士面前怎么会这样?”

    林测笑道:“他当然不会这样。他只要一撅嘴,就都怕啦。”殿中诸人无不大笑,提起林见秋幼时趣事,其乐融融。

    门外小太监唱诺:“二皇子到。”却是二王爷林毅来了,林见秋起身站好。不多时,门外进来一人,正是林测二子林毅。两年未见,长高了些。他样貌极美,小时就像个瓷娃娃,粉面红唇让人爱不释手。如今年长,更是长身玉立,光彩照人。只可惜神情总是冷冰冰的,就像一块白玉雕出的人,美则美矣,却少了分韵味。

    林毅跪下给父皇母后请安,见了林见秋,复跪下请安。他们兄弟二人,都和林见秋年龄相差无几,几乎是一同长大。如今时隔两年,再次见面,按道理应该是嘘寒问暖,聊叙别情。但林毅仍是请了安就起身,默默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像是分别过久无话可说,又像是不曾分开,昨天还见过面一般。

    林见秋素知他脾气,自然不会在意,反而凑到林毅身边,不停地问这问那。林毅冷冷淡淡地答上几句,不耐烦了还要皱皱眉头。

    皇后看不过去了,道:“也不知道我这两个孩子怎么养的,一个冷冰冰的没人气,一个抱定不关我事不开口,都是不爱说话的主,没一个像湛儿这么开朗活泼的。”

    林见秋不愿听她说林殷的不是,忙笑道:“我看道是侄子们比我这做叔叔的沉稳些,嫂嫂你可得仔细回想回想,不会是我从小就欺负他们,不让他们说话,好自己讨你欢心吧。”三人又大笑,林毅扯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应景,便又没了表情。

    忽听门外小太监又唱诺:“太子,太子妃到。”林见秋脸上笑容不变,内心却是狂跳不止,不由自主向门口张望。只见太子林殷携同太子妃段氏,缓缓走了进来。

    林见秋上下打量太子妃,见她娥眉凤目、龙准蝉鬓、秀丽端庄、容貌出众,和太子林殷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林见秋嘴里发苦,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二人盈盈跪倒,向父皇母后请安。皇后笑道:“可喜今个日子好,九叔回来了,皇上病也大好了。湛儿,你还没见过太子妃吧。这孩子是次辅段玉树的掌上明珠,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哀家也是看了好久才选中的。”

    林见秋不敢抬头,只道:“嫂嫂看中的,当然是有福之人。”心里想:你能日日夜夜陪伴在殷身边,可比我有福多了。

    林测笑着对皇后道:“哪有这么夸自己儿媳妇的?把湛儿都弄得不好意思了。”皇后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芙儿,你还没见过九叔吧,快给敬茶。”

    一旁的小太监连忙捧了大红毡子来,铺在林见秋座前地上,林殷和段芙双双跪倒。早有人倒了两盏清茶,侍立一旁。

    太子林殷端起一杯,递向林见秋,微笑道:“九叔请喝茶。”

    林见秋见两个人并排跪倒,已是心痛如绞,再听得林殷向自己敬茶,更是觉得周身如被刀割,痛彻四肢百骸。往日一切情深意重,都是过眼云烟,真实的只剩当下。这个曾在自己耳边喃喃低语的人;曾将自己拥在怀中,一遍一遍轻吻的人;曾为自己写下一幅一幅墨字的人,就这样跪在眼前,对自己说:“九叔请喝茶。”

    林见秋只觉心头热血上涌,口中一片甜腥。心道不好,这么下去,非一口血喷出来不可。 自己受伤事小,可千万不能让林测看出来。勉强镇定了心神,伸手接过。小小一盏茶,竟似有千金重,用尽全身力气,才端稳了,不至发抖。慢慢放到唇边,抿了一口,笑道:“恭喜,恭喜。”

    段芙也奉上茶,林见秋喝了,解下手腕上的一串红色珊瑚佩珠,道:“初次见面,做叔叔的也没备什么礼。这珠子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颜色倒还匀称。伴了我几年,我曾带它斋戒百日,并默诵《金刚顶瑜伽念珠经》一百遍,盼着能给你添点福寿吧。”段芙连声道谢,双手接过。

    林见秋看看林殷,又看看段芙,低声道:“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一只手用力抓住椅子扶手,多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第30章 下蛊

    待敬完酒,林殷扶着段芙缓缓起身,和林毅一同到右首坐下。皇后对段芙道:“你不用拘礼。别看你九叔受你们跪拜,似模似样的。其实他皮得很,泼猴似的。说来和殷儿年纪相仿佛,当初都是他缠着殷儿不放手。”

    林见秋强笑道:“嫂嫂你别编排我了,我还打算从今儿个起正正经经作个长辈呢。”

    林测道:“你们瞧瞧,不过喝盏茶,这谱就摆起来啦。芙儿你不知道,当年殷儿也不知着了什么魔,不叫他九叔非要叫平安。朕连打带骂也没改掉,明明是叔侄,听着竟象是兄弟。”

    段芙听着他们三人打趣,只是抿嘴微笑。

    皇后见皇帝精神抖擞,快语如珠,哪象大病初愈的人,还道是他见了幼弟平安归来,格外高兴,便凑趣道:“可不是,今天怎么又改口了。不过两年没见,反倒生疏了不成?”

    林殷慢慢地道:“那都是儿臣幼时胡闹,当不得真。如今大了,自当克己复礼、循规蹈矩。长幼有序,岂能僭越?否则让宫里奴才们看了,还得笑话儿臣不懂礼数。”

    林见秋转脸去看他。林殷低眉敛目,面露笑容,果然是成熟稳重,温润沉静。原来那些是幼时胡闹,当不得真。林见秋心中气苦,满腹心酸无从表述。只觉二十年的耳鬓厮磨,朝夕相处,竟只是荒诞一梦,可笑又可悲。

    一旁太监上前问要不要传膳,林测点头允了。传膳太监一朝手,几个小太监端着食盒走了进来,将各色素菜一样一样摆在桌上。林测知道林见秋这几日都要茹素,因此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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