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下 作者:子慕予兮

    睡著了。

    应梓中勾起一抹苦笑,无声默念:“承想,有了你,我却什麽也没了……”

    他把承想小心地揽在怀里,不想弄疼他分毫。

    为了承想,他将自己的老父亲气到吐血,拍著桌子要赶这个孽子出家门,若不是母亲和弟弟,他大概已经被家法伺候到半身残废了。

    他拿自己的下半辈子赌了一把,最终还是赌赢了,应梓中简直是感激涕零老天对他的眷顾。

    他想,就算以後落魄一世,甚至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悔了,他的命,从初见承想的那一刻变了模样,人生的前二十年,在承想的笑容之下黯然失色。那点能燃起光明的火种,就牵挂在了这个少年的身上。

    才子佳人的闲话中,一见锺情是最令人嗤之以鼻的笑谈,可当这个人活生生摆在眼前时,又不得不让人感叹造化弄人。

    你不爱他,还能爱谁呢?

    应梓中暗暗起誓,日後若负承想,必当孤老终生。

    一言成谶,一言成谶。谁曾想,这日後,来得如此轻易,突然。

    承想很乖顺,全然不是先前跳脱飞扬的模样,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不言不语。应梓中想方设法逗他欢笑,恨不得使出烽火戏诸侯的手段,却不能撩动他分毫,不由得暗暗著急。

    他虽然猜不透承想的心思,却也大概想到必定与那个齐铭远有关,就是那个一直伴随承想身畔,有一双眼尾翘起的少年。

    应梓中本能地厌恶这个人,不仅仅是承想一心只记挂著他,更是一种天性使然。齐铭远冷冷看著他的模样尤其令人厌烦。

    可是应梓中却不得不感激他。若不是齐铭远,他也不可能得到承想。

    那日,齐铭远偷偷溜出东篱下找应梓中,恳求他赎出承想。

    “与其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得了去,还不如交与你,我更安心些……更何况,应公子喜欢的,也是承想,对不对?”

    应梓中心动了。

    他何止是喜欢承想呢,承想像他的不可见人的一面,吸引了所有的注意,为了承想,莫不说花银子,就算搭上一生也不算什麽。

    他点头了。齐铭远跪在他面前,郑重地磕头。

    “我齐铭远甘愿做牛做马,只要应公子能救承想出来!”

    应梓中道:“你尽管放心。”

    两个男人短短几句话,就把承想从命运的轮盘中甩脱到另一个不可知的轨道,继续漂泊。

    若承想知道这些,他会怎麽想呢?

    应梓中站在他的身後,注视著背影许久,果决地转身往东篱下走去。

    让他知道,他的铭远还好好地活著,是否就能活泛一些呢?

    他存著这样的心思去找齐铭远,怎知,那老板拒他於门外。

    “应公子,您已经得了这里的头等人物,还朝三暮四的想要寻欢?这个可叫咱们也看不起了。”

    “老板,我是想找齐铭远,问他一些事……”

    “铭远?”老板冷笑一声道:“那个贱人,居然还有人惦记,看来教训还是不够啊。”

    “老板,当初我们说好的,你不会再动齐铭远。”应梓中挑眉道。

    “哦?应公子,我们当初也只是说好了,您只买承想一年,谁曾想您大手笔真的把他赎走了。啧啧,您可知,若承想真的开始接客,您的这点银子,不够他半年的花销!”

    应梓中怒道:“那你为何还要放?既然放了人,那何必苦苦相逼?”

    老板淡淡地看他一眼,笑道:“齐铭远替了他的那一份。”他回头看了一眼进进出出的客人,道:“铭远也算个好苗子,如果还是童身,我早提拔他了,这一回,铭远可是答应了要在这东篱下接客到死的,让我都觉得心里软了,不然,你以为能这麽容易带承想走?”

    应梓中不由得倒退一步,心头大震。

    娼馆中的小倌们要是够红,总能攒下点细软,以备日後人老珠黄时能求老板放自己一马,自赎自身回乡下度了残生。可那些签下死契的却不能,他们只能日复一日地接客。

    年轻时还能凭姿色挑拣几个顺眼的客人,可等年老色衰了,那就由不得你了,哪怕是蠢汉莽夫,也得张开腿让人上。许多老去的小倌受不了这份折腾,都偷偷找个干净地方自杀了。

    难道……齐铭远也是要这样吗?

    老板像是猜到了应梓中的想法,点头道:“就是死契,他自己愿意改的,我也无法。”

    应梓中咬了咬唇,他是讨厌齐铭远,可当一条鲜活的生灵要葬身於这烂水沟时,他也忍不住心痛了。

    齐铭远果真在接客,一个连一个,甚至连沐浴的空闲都没有,刚从一个男人的身下爬出来,便立刻被另一个压在身下肆意蹂躏。

    应梓中的手扶在门框上,半掩的门後什麽都看的真切。齐铭远像是感觉到什麽,平静的脸转过来,透过身上不断起伏的彪形大汉,对应梓中淡淡一笑。

    他的两条腿无力地耷拉在床边上,丝丝缕缕混杂著血痕的精液淌到脚踝,身体被那个客人随意揉捏,白花花的肌肤上全是被抓扯出的青紫的痕迹。整个人,似乎除了还能动弹的眼珠,和硬扯出的笑颜,跟死物无甚差别。

    应梓中血气冲脑,就要冲过去救他起来,齐铭远却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摆摆手,接著又被身上那人按住。

    “婊子养的……被干成这样还想著勾搭人,真他妈欠操!”

    那人转身朝应梓中啐了一口,扳开齐铭远的大腿,狠狠地弄将起来。齐铭远承受不住,平淡的脸上顿时皱成一团,不知是痛极还是爽极地哼哼唧唧叫出来,指甲抠在床沿上,生生把坚硬的黄杨木也掐出了印子。

    “你!”应梓中再也看不下去,急走几步就要过去。

    “不用你管!”

    齐铭远扭过头,自暴自弃地抱住身上的男人,硬撑著去迎合他。

    “用力啊……奴家好爽啊……啊……嗯……啊!”

    身上的男人亦兴奋地大叫,在他身上抽插,骂骂咧咧道:“大爷好好喂饱你……小贱人……”

    应梓中何曾见过如此淫浪放荡的景象,先前还存著几分怜惜之情,此时被齐铭远呵斥,也是怒火中烧,愤愤然道:“无耻!”挥袖而去。

    齐铭远冷冷一笑,夹紧了身上那人的腰,下半身狠狠一吸,那个人就低吼著泄了出来,倒成一堆肉泥只顾著粗喘气。

    齐铭远艰难地掀开那个人的大腿胳膊,远远地缩到墙角,手掌摸向下体。

    那儿早就不堪折腾,破裂出血了,痛到已经麻木,反而不那麽难过了。

    这是第几个了,还是第十几个了?

    他已经想不起,签下死契那刻起,他已经接了多少客人。

    东篱下从来不会浪费好苗子,这一次怕是把老板气极了,才把还是顶峰的齐铭远弄成了人人可上的破车,连乡野里最低的野娼也不如了。

    他隐隐察觉会有什麽事,提前写好了纸条托人送给承想,只盼著他能安心,以後安安稳稳地过下去,至於自己……

    也就是如此了,认命也罢。

    门外又一个粗鲁的男声传进来,龟奴妖里妖气地喊道:“铭远,接客啦!”

    齐铭远心底一沈,只在床单上蹭了蹭粘湿的下体,便爬回床中央,躺好。

    真不知,还能撑多久……

    不,至少撑到承想忘了他,撑到,他能安心地离开。

    齐铭远悠悠地想著,不自觉露出甜蜜的笑。

    一具肥胖的肉体已然压了上来,千篇一律的手段。

    齐铭远合上双目,始终笑的甜美。被蹂躏的只是皮囊,罢了。

    应梓中回去後一直有些闷气,却不能在承想面前吐露丝毫,郁结久了,想的清楚了,倒是不怎麽厌恶那个齐铭远,居然有些怜悯。

    同为情苦,最是明了此种惆怅。

    他反复寻思半天,想著法子能救他一把。

    他心道:若是齐铭远这样死了,承想只怕一辈子也能以释怀。

    此时,他虽然已被老父赶出去,但早有功名在身,手段也不容小觑。於是多方打点,筹得许多银两又去找东篱下的老板。

    这一次,老板倒是耐人寻味地打量了他几眼,道:“没想到竟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嗯?”

    应梓中道:“在下只是看不惯一条人命轻贱至此罢了。”

    老板笑道:“原本铭远就是我的心头肉,此番不过略加教训,没曾想应大人也肯出头,面子可真是大得很。”

    应梓中交合起手掌,道:“既然如此……老板是否也能行个方便……就……饶他这回?”

    老板的指头捻动著厚厚的银票,笑的脸上开花:“应大人,您这些银子,都能再买个头牌回去了,只是为了铭远,是不是亏了点?”

    应梓中道:“不是为了他……”

    “哦?”老板微笑道:“明白了,是承想念念不忘他的情哥哥啊……”

    应梓中面孔白了白,道:“承想已是我的人,就齐铭远不过求个良心,并无它意!”

    老板点著下巴,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咱与应大人也算老交情,这个面子不得不卖。”

    说著,他吩咐下去:“告诉下面的,铭远的客人先停了,好好洗干净送回去休养。”

    应梓中揖道:“多谢老板。”

    “谢我做什麽?”老板冷笑道:“这年头,这种人当真少见,我瞧著有趣的很。”

    应梓中听他说的古怪,便也不多话。这老板虽然鄙俗,却是个守信的人,说了不为难齐铭远就自然办到,应梓中便放心地走了。

    後来几日,承想虽仍不怎麽说话,却和缓许多,偶尔也笑几声,应梓中便满足了,每天寻摸些有趣的玩意逗弄他,只要他多看几眼,就再多费心思找新奇的给他。

    承想心里记挂齐铭远,却不肯对应梓中提起,暗暗著急,他虽然并未被禁足,却不能出门,再者,即使他出去了,怎麽还能回东篱下打探消息呢?

    这一日,天气和暖,应梓中抱他在廊下下棋,一个小厮匆匆赶来,附耳说了几句。

    应梓中当即脸色大变,与承想说了几句便走了。

    承想不做他想,少了他在眼前也落得清闲,於是盖好毯子自去养神,却不知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站在应家的门口。

    “你怎麽来了?”应梓中皱了皱眉头,他虽不那麽厌恶齐铭远,但仍是不想搭理他。

    “老板嘱咐我来……道谢。”齐铭远不卑不亢,略微躬身道。

    “谢?呵呵,这个真是笑话,你谢我把你从男人身下拉出来吗?未免太可笑。”

    齐铭远抿起唇,指头绞了绞,才道:“老板……命我……好好伺候应大人。”

    “伺候?”应梓中挑起眉梢,问道:“什麽伺候?”

    齐铭远难堪地低下头,细如蚊蚋道:“床榻上的伺候……”

    “什麽?”应梓中大怒道:“你在娼馆卖还不够,居然卖到我这里来了?放肆!”

    齐铭远冷冷道:“我也不是情愿。”

    “那你还来!”

    齐铭远扬唇道:“若我不来……难道要等著老板为我亲手去势吗?”他冷冷地瞧著应梓中道:“老板说,陪你一次,就拖一个月,你说,我能不来吗?”

    “东篱下一群疯子!”应梓中怒极,一掌拍向门口的柱子。

    “没错。”齐铭远道:“多谢应大人好心求情……此等恩情,没齿难忘。”

    应梓中狠狠咬了几次牙,才压下一口怒血,道:“你到底要如何?”

    “陪大人睡。”

    “你明知,明知承想现在是我的人……”

    “那又如何。”

    “如何?哼……你就不怕他知晓此事……”

    “你不说,我不说,凭大人的本事,难道……还瞒不住吗?”

    应梓中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後咬牙切齿道。

    “齐铭远!枉费承想为你一片痴心,你怎能如此对他!”

    齐铭远默默转过头,颤抖著摸了摸手臂。

    应梓中这才发觉,齐铭远已经像个迎风可倒的竹竿,脸上没了先前的光润,涂抹些脂粉胭脂,也掩不住下面的苍白。

    他撩起袖子,伸出手臂到应梓中眼前,淡淡道:“东篱下有的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大人,你可否听说过这个?”

    一根血红的线,从手腕直伸到手肘,延伸至衣裳中不可见。原本以为是衣裳上的丝线,可仔细一瞧,才明白,这红线原本就在皮肉之中,竟然是长在肉里的!

    “引心针……自手腕血脉进去,就会自行进入心口……施针之人心念一动,受针之人便可坠入修罗地狱,痛不欲生。”他扯开领口,露出胸膛。

    那根红线缠绕著盘旋在他光洁如玉的胸口,煞是妖冶。

    “看到了吗?我连寻死的念头也不能有,不然……”他扯了扯唇角,惨然道:“那种滋味……我再也不想领受第二回。”

    “难道,没有法子吗?”应梓中不忍道:“真的没有吗?”

    齐铭远摇头,惨笑道:“不然……你以为,我可以下贱至如此,求著你来上我吗?”

    应梓中闭口不言,齐铭远道:“老板心里最爱承想,你我都犯了他的大忌,一定不会那样罢休的。有今日,我也早该料想到。”

    见应梓中还是不说,便道:“还是……我不能入您的眼?”

    应梓中气结,压低声音道:“这算什麽!”

    齐铭远笑道:“都是男人,怕什麽?”

    “我曾逼你立誓此生对承想一心无二,没想到,居然是我要来破这誓言……若是真的要惩戒,那还是落到我身上就好了。”

    “说这话矫情了……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齐铭远咬住唇,道:“就当是做戏。”

    他几乎要哭出来,道:“你以为,以为……”

    “我也是人,做娼也有血有肉的,可是,可是能怎样……”

    “你……”应梓中轻叹,道:“你……别哭。”

    “总有法子的,我们慢慢想。”

    每月初,应梓中都会消失一阵,再次出现时,都躲闪著承想,似是做了什麽亏心事。一次两次也罢了,这样有半年之久,纵然承想冷漠至斯,亦觉奇怪。

    想不通他搞什麽名堂,承想隐隐觉得与自己有关。

    他在应家呆得久了,别人再怎麽瞧不起他,也得当他是半个主子,府里算是来去自如。承想不喜动,应梓中时常撺掇他四处走走,即便他不耐烦,也把这方寸之地逛了几圈,到哪里都是轻车熟路的。

    他掐算著时间,暗暗随著应梓中到了书房。四下无人,想来是已经吩咐好的。

    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似乎是什麽见不得人的事。

    承想待他进去好一会儿,才悄悄躲到窗下。

    还不等扒开窗缝瞧个仔细,屋里传来的喘息声令他僵直了。

    这……这是……

    承想颤抖著手,打开一点缝隙。

    里面两人正翻云覆雨得正得趣,被压著的那人依依呀呀呻吟著,一头青丝半遮面,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齐铭远,又能是谁?!

    他怎能想到,再次见到心上人,居然是与应梓中在一起!先前的种种蛛丝马迹此时也有了著落……枉费自己为他日日心绪不宁,原来,原来他们早已勾搭成奸。

    承想头脑一时昏胀,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他磕磕绊绊地跑开,不时踢到些碎石子,发出的声响令屋里两人立刻警觉。

    “谁?!”

    应梓中飞快开门,只看到承想掩面奔去的身影。

    “是……是承想?”半卧在床上的齐铭远面如死灰,问。

    应梓中苦笑道:“这一回……我们……还有何颜面,去见他……”

    平地生波,来世不见

    53平地生波

    应梓林道:“你随我一同去岭南吧,那儿四季春晓,漫野繁花。”

    齐铭远微哂,道:“好。”

    应梓林又喜又忧地瞅著齐铭远,道:“铭远,你真的说‘好’了……”

    齐铭远搁下手炉,挑眉道:“难不成,还想让我说个‘不’吗?”

    应梓林忙赔笑:“你说的这麽轻易,我好似做梦一般,捏一下肉都不痛了。”

    齐铭远果真扯住他的手臂,两指捏住一块皮肉,狠狠一转。

    应梓林却还是笑,撸起袖子瞧,上面已然青紫一片,仍是乐呵呵道:“不是做梦就好。”

    齐铭远翻个白眼,这个人疯魔了,不必理他。

    外人面前深不可测的应先生,居然是这个模样,任谁看了,也要掉一次下巴吧。

    一年最是春好时。只是今年的春来得早了些,立春过後还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

    池砚扒在窗台上,道:“今年的雪水,格外多似的。”

    应梓中正忙著理清他那些堆成小山的文书,忙里偷闲瞟一眼池砚,只见他孩子气地半跪在软榻上,闪著一双大眼睛往外看,微微一笑道:“等雪停了,我们出去看看。”

    “真的?”池砚毕竟还是个未长成的孩子,立刻惊喜地转头,撞到应梓中眼中。稍微有些血色的脸上是纯真的笑,令人忍不住疼爱。

    “真的。”应梓中扔下纸笔,捞起池砚把他肩膀上的斗篷裹得更严实一些,点点他的鼻头道:“不过,你得先养好自己的身子才行。不然,风一吹就倒了,我可怎麽扶你?”

    池砚脸上一红,喃喃道:“我才没有……”

    “行了行了……乖乖躺著养病,我那些事弄完了就来陪你。昨儿输给你的那几个子,我可是要赢回来的。”

    池砚微恼道:“你明明……明明……”

    应梓中坏笑:“明明?我的小池砚……你觉得,那样就够了吗?”顺著池砚的肩头,手掌溜到他的腰下,压低声音道:“不够……怎麽样也不够……那样赢不过你……我就这麽……赢!”手指握住那纤细敏感的地方,猛地一碰,这句销魂的身体便软成一滩春水,如窗外白雪化在应梓中胸口。

    池砚的脸贴在他衣襟上略微粗糙的刺绣上,轻轻摩挲。应梓中抱住他的头,抚摸著细软的头发,道:“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离开润京。”

    池砚脸上一黯,却仍点点头。

    应梓中抱紧他,问:“池砚……喜欢我吗?”

    池砚僵了一僵,没有答话。应梓中叹了口气,捧著池砚的脸亲了一口,柔声道:“我可能是……”他笑了笑道:“你这个小东西,让我怎麽说才好?”池砚仰起头,眼眸闪著些水光。

    应梓中捏捏他的面颊,满意地看到池砚皱起眉头的可爱神情道:“我先去做正事……然後……我再慢慢跟你说。”

    他放下池砚,一步三回头地重新坐回案前,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上了。

    不知何时,那个曾经牢牢占据他心底的影子渐渐模糊,由冰冷至极触感变成了眼前可以拥抱,柔软温暖的身体。

    他也不清楚,到底是喜欢的哪一个。他们有太多相似,又有太多不似,前尘往事,与眼前所见纠结缠绕,哪里能分得开谁是谁非,孰对孰错。他只是不想再失去一次。

    上苍赐予一番机缘,怎可辜负!

    应梓中把笔下那张不自觉画上池砚身影的纸抽掉,傻傻地看了半天,腰有些酸痛了,才团成一团扔到字纸篓中,正要重新落笔,就听得有小厮奏报说是二公子前来。

    应梓中皱了皱眉,看了看池砚睡沈了,才放心地出来,见应梓林手边放著一只匣子,不满道:“下雪天不在家好好陪你那个,来我这里做什麽?”

    应梓林笑道:“大哥,也不能就这麽赶弟弟出去吧,好歹冰天雪地的赶过来,豆腐冻也冻成蜂窝了,容我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总行吧。”

    应梓中道:“就怕你又出什麽鬼点子闹得鸡犬不宁。”

    应梓林做无辜状:“哥,弟弟在你眼中就是如此不成器?真真是伤了心……”他抽出藏在袖口的墨蝶狂舞扇,刷一下打开遮住半张脸,下面却是笑的发抖了。

    应梓中被他逗笑了,道:“哪里的话,只是今儿不是个好天,你还巴巴地跑过来,万一冻坏了,家里两个病的,你说我顾哪个?”

    应梓林摇了摇扇子,凉风过,寒战一片,忙收起扇子,道:“不敢劳烦大哥惦记,我家中有人自然照应……”

    应梓中似笑非笑道:“那齐铭远真的跟了你?”

    应梓林道:“这是自然。”他略显得意地仰头道:“你们那些瓜葛,也该断了。”

    应梓中嘲讽一笑,道:“说断就断?果真是说话不必付账,嘴巴一开就一了百了。”

    应梓林痛心疾首道:“你已经得了那一个,还缠著我这一个,大哥,你到底心里打什麽主意?莫不是……”他惊恐变色道:“莫非!你还贪著我的铭远?!不行!这可不行!”

    他说得惶恐,眼底却是满满的笑意,掩饰不住欢喜。

    应梓中无奈地瞥他一眼,道:“谁跟你似的,满心满眼里只牵挂著他,连我这个哥哥也不放在眼里,口口声声就是惦记著你的。”

    应梓林合扇笑道:“哥,你还说我,你不也一样吗?”

    应梓中抬腿踹他一脚,被他轻轻巧巧避过去,叫道:“弟弟我只是要跟哥哥辞行,可不想闹出人命来!”

    “哦?你……你要去哪里?”应梓中一怔,被应梓林反拿住了肘,送回椅中。

    “也许是岭南百越之地,也许塞北玉门之外,总之,走的远远的,不来讨你的嫌,我也不愿沾染晦气……”应梓林微笑道:“大哥,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重逢……”

    “这麽匆忙……”应梓中自言自语道:“怎麽会如此匆忙……”

    应梓林苦笑道:“不趁早,恐怕,铭远又要偷偷溜走了,此时他没了羁绊,让我去哪里找?不如趁机收服了他,好好放在身边,我也放心了。”他拾起桌上的匣子,递过去道:“这个是给那小子的,你替我转交於他。铭远知道你定然不肯让他们相见,所以……相识一场是缘分,留下个物件做念想也无可厚非。大哥,你就……”

    他把匣子塞到应梓中手中,按下他的肩膀,道:“大哥,前事已闭,还请惜取眼前人。”

    应梓中默默揭开匣子,只见碎成几段的朱颜杀不失光华地搁在锦缎之中,灿然生辉。

    应梓中颤抖著手,拈起一段碎玉,温润冰凉的玉石在指尖摩挲,摔碎的边缘锋利尖锐,稍稍用力便切入了指端,几丝血痕渗出来沾染到樱桃红色的玉石上,更显妖冶。

    “好。”应梓中收起匣子入怀,起身扶住应梓林的手臂,道:“梓林,你还记得……小时候你 不肯念书,才被父亲送去山中师父那里的事吗?”

    应梓林笑道:“怎麽可能不记得……我还被爹打得那个惨,屁股都肿得不敢坐……”

    “我却羡慕得你要死,可以不必守在这一方宅院中,空对著咫尺碧空却方圆几寸,想多看几眼外面,也得三请五请的。”他深深凝视著应梓林,道:“现在,我还是羡慕你……只是,已经不嫉妒了。”

    应梓林握住应梓林手掌,紧紧攥住,道:“愿大哥来生亦成兄弟!”

    应梓中亦沈声道:“不负此誓。”

    曾横亘两人之间的一道深渊,悄悄被填平了。血亲骨肉,哪里有那些唏嘘惆怅,血浓於水,永不可断。

    送走了应梓林,应梓中步履轻盈地去看池砚,只见池砚已经醒过来,脱掉了袜子,光著脚让浓儿替他修整指甲。

    浓儿抬头看他一眼,恭敬地伏首磕头,然後再跪在塌下,握著池砚细白的脚踝,指间银质小刀在纤秀的足趾上修剪,剪下的长指甲都收在一张白纸中,然後拿细砂条细细打磨好粗糙的边缘,最後端来温水,替池砚洗脚。

    池砚先前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既已明了浓儿心思,便一门心思躲著他,没曾想只是要修剪指甲,就一个不小心划破了皮肉,被浓儿撞见了,不由分说地前来帮忙,一举一动皆是从前做熟了的,池砚竟然不能婉拒,猛地被应梓中看到,池砚慌忙收回脚,可是被浓儿按住,不能动弹,又羞又急,轻不可闻道:“被大人看到了可了不得,你放开!”

    浓儿恍若不闻,继续做,池砚悄悄抬头看应梓中,发现他居然没生气,反而坐在一旁笑著看,这才略微放心一些。

    捱到洗完擦干,重新系好袜带,浓儿悄悄退在一旁。应梓中不理他,径自抱起池砚放回软榻上,自己也脱了鞋子,把池砚搂在怀里,道:“刚才,是梓林来了。”

    “应先生?”池砚笑了笑道:“知道了。”

    “他是来告辞的。”应梓中轻叹道:“他要带著齐铭远一起走。”

    池砚吃惊,瞪圆了眼睛道:“什麽!他……齐老板……”

    “齐铭远已经不是老板了。他把东篱下交给了花老板,然後,跟了梓林。”

    池砚半天回不过神,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他……他还是走了……”

    “你也跟著我……等我了结了这些事,就带你回江南。”

    “这是,他托我给你的。”应梓中抽出匣子,放到池砚掌心。

    池砚愣愣地打开,里面血红的碎玉霎时刺伤了他的双目,他的手不由得一松,匣子和碎玉再一次摔在地上,原本还有些形状的玉石碎成了更多片,拾也拾不起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慌忙滚下床,摸索著地上的碎片,飞快地收拢在掌心里,焦急道:“我不想再摔的……怎麽办……你不要怪我……”

    应梓中心疼,搂住他,掰开他的手掌,那儿已经有许多细小划痕,渗出血渍。

    浓儿忙找来药水白布,应梓中给他擦干净,然後涂药包扎,道:“那个摔了就摔了……你别放在心上。”

    池砚看著地上熠熠闪光的朱颜杀,喃喃道:“可……这是你给……”

    “嘘……”应梓中一根指头堵住他的唇,道:“别想了,现在,你才是最重要的。”

    池砚的唇微冷,在火热的指尖下变得柔软,顿时,看著他的目光变得火热,下一刻唇便代替了指头,直接吻上去。

    池砚忍不住呻吟起来,张开手臂勾住应梓中的脖子。

    浓儿见状,默默放下水盆,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池砚,不必等太久……我马上就能救你走了……他留恋地扭头看了眼缠绵的两人,眼瞳中闪过一丝冰冷。

    是夜,池砚忽然吐血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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