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下 作者:子慕予兮

    两个……

    无辜……论无辜,谁能比得上他自己!说是为他好……到底还是受不了心底那头兽的诱惑,床榻上翻云覆雨时,他们谁想到了自己……

    真的好恨!

    承想怨毒地剜了他们一眼,抬起袖子遮住脸。

    他们只看到那袭红衣从朱栏之上翻滚而下,接著是沈重的闷响,落定。

    静默之後……

    “承想!!!!!”

    传说,彼岸花是w红色的,盛开在黄泉畔的黑色泥土上,妖娆绝望。无边无际地开满了整条不归路,漫天的花海,绽放著萎靡阴暗的气息,过往的亡灵,不论生前是恶的,善的,痴的,怨的,纷纷留下他们在人间最後一滴泪,浇灌著这些花,一日复一日,令那颜色,越发摄人魂魄。

    转眼几年过去,东篱下易了主,新任的老板竟是那个签过死契的齐铭远,著实令不少人吃了一惊,有些知底细的小倌们,私底下传言这位齐老板是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才害死了前任,前任老板死去的夜晚,齐老板正在他房里,两人春风一度,第二日老板就被抬了出来,据说死状很是可怖。

    可这只是传言而已,前任老板为人刻薄,也得罪了不少人,再说这种地方死个把人也不必大惊小怪的,这件事居然就稀里糊涂被官府放过了,从此,东篱下就成了齐铭远的掌中物。

    齐铭远站在承想的骨灰被洒之处,静默了许久。

    这儿荒无人烟,极为偏僻,若不是那个人临死时受不了自己的折磨,恐怕会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

    你既然舍得连一把骨灰都舍不得留给我,那我也将你煮成肉汤,喂给狼狗,看谁,永世不得安宁!

    他挥了挥衣袖,朝著江北那边意味深长地一笑。

    承想,你要等我……

    番外之书店小老板的幸福生活

    夥计

    这个书店不算好找,藏在闹市中一条小巷子里,闹中取静,倒是一块舒心的好地方。

    这个书店也不大,铺面不过三丈,悬著一条黑底金漆的匾,上书蘅书坊,不是什麽名家的字,只能说是写的方正,却别有一番风流标致。

    若说有什麽特别的,大概就是人家卖的都是墨香四溢的新书,而这里卖的则全是些破烂流离旧书。

    “你真的就卖这些?”浓墨拄著扫把,浑身蜘蛛网和灰尘,累的气喘吁吁,不可置信地指著地上的一堆发黄的破书。

    “是啊……”端墨蹲在一旁,笑道:“咱俩以後就靠这个吃饭了!”

    浓墨:“……你存心饿死我是吧……”

    端墨无辜摊手,宝贝似的把那些破烂收起来,比较完好的一本本摆到书架上,实在拿不出手的就摞到书筐里,等闲暇了用浆糊竹纸粘好弄平整了再卖。

    浓墨冷眼看他忙活,一句好话也不肯说,翘著二郎腿喝著小茶,悠悠然道:“我以後就靠你养著了,掌柜的可要多多包容啊……”

    一本破书丢过来砸脸上,浓墨立即乖乖爬下来跪在地上擦地。

    “还知道谁是掌柜的,嗯?”端墨抬眼冷笑道:“我养不起你这尊大神,趁早自给自足去!”

    浓墨大气不敢出一个,小声小气地在後面陪著笑,手脚麻利地擦干抹净了,接著捧上茶水点心,随後老老实实下厨做饭。

    端墨得意地笑了笑,继续低头忙活自己的。

    小店才刚开张,虽然只是小本生意,他却不敢掉以轻心。

    他不记得很多事,却牢牢记得父亲曾经说过的,做什麽事,也要谨慎入微。凡事存了十二分心思去做,就会顺心很多。

    隐没了原来的姓氏,虽然觉得对不起父亲,却也省了许多麻烦,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仔细回想,却什麽也想不起来,再想,便头痛欲裂。

    哎,算了。

    端墨起身,把窗棂支起一些,融融的春光就泼洒了满地。他舒适地伸个懒腰,埋头继续修补,不一会儿,眼睛酸痛了,就转转头颅,不曾想,窗外一片春光中,是一张灿若春花的笑脸。

    “郁公子,可否叨扰了?”

    齐铭远微微眯著双眼,唇角弯弯。

    端墨的心猛地一跳,面颊上不由得发热。

    见鬼,每次见到他,都是这样!

    其实,连带这一次,他们不过见过两次而已,可端墨却总有似曾相识之感,似乎这人,与他那段空白的时间大有关联。

    可他并不愿去追究什麽。当初离开润京时,初雪与郁唯欲言又止,被端墨果决地打住了话口。

    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如若是欢喜,有过便不後悔,若是伤痛,那不如永远埋没了,落得自在。

    更何况,他见著身上一些古怪的伤痕,心中已经有了打算,那又何必自寻苦吃呢?

    收拾好了行装,他便带著自称是他患难之交的浓墨去了江南,那个在夫子口中温婉清丽如女子的地方。

    经此一役,於他恍若一梦,一梦之间沧海桑田,一梦之後看淡许多。

    未尝不是好事。

    他淡淡笑了笑,稳了心神,起手笑道:“齐兄?进来喝杯茶如何?”

    端墨净了手,却见浓墨怔怔地瞧著外面坐著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麽了?”端墨笑著捏捏他的脸:“看人家长的好看,就傻了?”

    浓墨皱眉,没好气道:“你可比他好看多了!”

    端墨扑哧一笑:“我留他晌午在这儿吃饭,你多做一份吧。”

    浓墨赌气道:“要做你来!我才不要给他做饭吃!”

    “哟哟,这是怎麽了?一会儿功夫脾气这麽大?”端墨笑道:“难道那个人得罪过你不成?你恨成这样?”

    浓墨嘴唇动了半天,才一跺脚冲回厨房,絮叨:“总之那个人不是好人,你最好离他远远的!”

    端墨见他说的莫名其妙,自己也摸不到头脑,只得悻悻笑了,亲手收拾好茶具。

    白瓷茶壶里泡著茉莉香片,自然比不得从前,却因为泡茶的是这个人,滋味就不一样了。

    齐铭远端著茶盅,从眼角细细端详著端墨,似是永远也看不够,而一直以来漂泊的心思,也终於游丝似的挂上了岸边,略略有了安宁的意思。

    端墨垂著眼皮,侧脸在阳光下像镀了层薄薄的金边,柔和细腻。

    他无知无觉地浅笑,仿佛周遭尘埃落尽,喧嚣寂静,对他,却是不动分毫的。

    这个就是原本的他吧……

    齐铭远有点恍惚,却看清楚了更多,不由得舒心笑了。

    正当他想入非非时,一只碗重重砸在桌上,一点汤水撒到自己身上,发出的声响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齐铭远忙抬头看,之间浓墨那张圆圆的脸正怒气冲冲地对著他,两只酒窝里也盛满了“我看你很不爽”的信号。

    齐铭远一怔,随即扬唇一笑,不在意地抽出手巾擦了擦污渍,道:“天干物燥,即便是在这江南烟雨中,也得小心火烛。”

    端墨挑眉瞅了一眼浓墨,了然一笑。悄悄在背後握了握他的手,对齐铭远歉意道:“浓儿这些日子累坏了,齐兄莫要见怪。”

    齐铭远瞧见他的动作,心里一酸,神色暗了暗,却立刻装作不在意的神色,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是很自然的。”

    端墨忙起来去厨房端吃食,留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干瞪眼。

    “你怎麽又来了!”浓墨咬著牙,低声道。

    “我怎麽不能来?”齐铭远抚著茶盅:“我想念你家公子,不成吗?”

    “禽兽!”浓墨呸道。

    “哦?”齐铭远冷笑道:“彼此彼此……你不要说没那心思。”

    浓墨语塞,恶狠狠地剜他好几眼,恨不得现在就撵他出去。

    齐铭远越发觉得有趣,笑的像成精的老狐狸,让人忍不住想去揪他的尾巴。

    尽管端墨以眼神充分表示了对齐铭远要来书坊里做小夥计的怀疑,也阻挡不了他坚定的步伐,於是,在浓墨越来越不友好的注视下,齐铭远乐呵呵地套上两只麻布套袖,蹲在地上与端墨凑头修补旧书,言语间好生亲密。

    哼……浓墨狠狠地把抹布扔进脏水桶里,顺便“很不小心”地弄湿了齐某人光鲜漂亮的衣服,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了一声就拎著水桶出去了,大街上不知是谁家丢弃的猫也被一脚踹开,嗷嗷嚎叫的凄惨。

    端墨有些尴尬,虽然勉强收了这个“夥计”,但他一直对这个齐铭远有种奇异的感觉,齐老板就像个活生生的烫手大芋头,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搁在眼前碍眼,不看著吧还有些空落落的,被这麽死皮赖脸地粘上了,虽然有点不安,但更多的竟是欣喜。

    人的脑子,在饭桌上都转的比较慢,於是,一时嘴快,稀里糊涂地就留下这个根本不像夥计的人。

    “你连他籍贯年龄都没问清楚就留了?万一这个是什麽人牙子江湖流窜惯犯,把你拐跑卖了怎麽办!”浓墨恨铁不成钢地掰著萝卜秧,一面念叨一面把无辜的青皮萝卜当成那个也是一身青翠的齐铭远,掰得十分欢乐。

    端墨见他一根萝卜快掰完了,连忙又递过去一根,浓墨顺手接过来,嘴巴一停不停地继续絮叨。

    “你啊你!不是早跟你说了这个人看起来就不是什麽好玩意,再说你看他那身打扮,像当夥计的?咱这庙小装不下那尊大神,他还是趁早哪儿凉快哪呆著去,我看他那样就闹心!就心烦!就烦恼!就恼怒!”

    端墨自知理亏,默不作声地守在灶前看炉火,好半天才诺诺道:“要不你现在撵他出去……你让我怎麽跟人家开口……”越说底气越不足,後来干脆瞪著火苗燎上锅边装傻了。

    浓墨踯躅一下,脑中立刻浮现齐老板以前的狠厉手段,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把萝卜丢到一旁,道:“算了算了,既然来了就先看看怎麽样,要是个吃闲饭的,立马卷铺盖走人!”

    端墨笑著斜睨他:“大厨可够威风的,下得了厨房,厅堂上也能掺和一腿。”

    浓墨最爱别人赞他是大厨,後面那些带刺的话也自觉无视了,乐颠颠地捞出水淋淋的萝卜提刀砍下去,躲得案板啪啪响。

    “你慢点……这个月不能再买第二块了……”那一声声闷响像是砸在自己肉上,端墨忍不住道。

    可浓墨兀自兴奋无比,一边剁一边自言自语:“让你青,让你绿,让你碎成十八块,看你硬到啥时候……”

    只是可怜了不怎麽爱吃萝卜的齐铭远,一连吃了三天炒萝卜丝炖萝卜块红烧萝卜凉拌萝卜皮之後再也撑不下去,偷偷溜出去吃小灶结果被闲逛的浓墨抓了个正著,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被夹棍带棒的说了一通,饶是他脸皮甚厚,最後也夹著尾巴溜走了。

    这时候齐铭远纳闷,他溜什麽啊,他有银子吃啥不行,还轮到小小的浓墨对他指手画脚了?可当看到饭桌上第四天出现焖萝卜而端墨还捧著饭碗吃的正香时,冲到嘴边的话,也咽下了。

    他爱吃,我就忍著吧……

    初次交锋,齐铭远完败。

    浓墨幸灾乐祸地在齐铭远面前晃来晃去,换来他一声冷哼。

    “小混蛋,捏人痛脚倒是准的很!”

    小混蛋笑得俩酒窝要挤成一团:“老混蛋,就你那案底,还想来讨他的欢心,做梦吧!”

    齐铭远脸色一暗,已经有了阴沈的神色,浓墨连忙见好就收。

    “你倒是想法子来赔啊,你能赔他多少?更何况,人家都把你忘得没影了,你倒是想让他想起来还是想不起来?啊?”

    齐铭远的戾气化作沮丧,闷头窝在椅子上没精打采的,一提从前,就是他对不起端墨甚多,这样再来纠缠也是不求他完全谅解的。

    这些日子他暗地里看著端墨,虽然少了一段记忆,可端墨活的很好,短短一个月,脸上的笑比他们相处过的大半年都要多,心里的愧疚因而更深了些。

    浓墨到底还是不敢多惹他,见他不做声,便悻悻地走了,留下齐铭远一个在那儿纠结。

    端墨遇见浓墨满脸狡黠的笑,就知道他又作弄了某人,忙进来瞧。

    果然,齐铭远愁眉苦脸地趴在桌上,呆呆地想著什麽。

    “浓儿又给你捣乱了?你不要理他,他还是小孩子心性。”端墨温柔笑道。

    齐铭远眉头一展,精神奕奕地直起身,灿烂笑道:“没有,论年纪,我都可以做他叔叔了,那个小鬼有趣的很,我怎麽能跟他计较。”

    “哦?”端墨眉头一挑,微微诧异地打量著齐铭远。

    齐铭远被他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自在地问:“我……我脸上长什麽东西了?”连忙拿袖子擦了擦。

    “你……”端墨出声後方觉不妥,忙改口道:“齐兄……年岁几何?”

    齐铭远一怔,才有些不情愿地答道:“三十又五。”

    端墨的神色自诧异变为惊奇,最後惊叹道:“上苍当真厚待齐兄,容颜一如二十冒头的少年!”

    齐铭远摸了摸脸,心道:“自然不能告诉你是东篱下的秘方。”嘴里却答道:“不过痴长几岁,长成这个模样倒是丢人了。”

    端墨笑而摇头:“齐兄乃人中龙凤,如此人物居然肯委身於我这个小小书坊,真真令我惶恐了。”

    齐铭远黯然叹息:“什麽龙凤,这些话,老板你也拿来取笑我,这样有什麽好的?再者,我现在当真是孑然一身,无家可归,能有一方天地收容,便心满意足了。”

    端墨心中一动,似有感触,默然不语。

    齐铭远笑著挽起他的手臂,手指不经意地合著他的手掌,柔声道:“说什麽齐兄……叫我铭远就好了,老板你如此客气,才是令小的惶恐……”

    端墨碰刺一般慌忙抽出手,残余掌心的温度令他浑身战栗,勉强站定了,略微转身堪堪掩去不自然的红晕,道:“那……铭远,明日我要去买些洒金笺,劳烦你与我同去吧……”

    齐铭远回味了许久那细腻的手感,满意道:“是!”

    江南的春天潮湿,逢个阴雨天,新买的纸笺就粘连在一块儿,生生给糟蹋了。

    端墨可惜地一页页揭开,命浓儿支个小火盆儿,取下一页便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烤过了,再收进干燥的樟木盒子里好生存著。

    天色已晚,店面狭小,齐铭远也不好厚脸皮再在这儿挤著睡,推说自己令有住处,帮著收好门板後就告辞了。

    端墨怔怔地目送他消失在夜雾迷蒙的巷口,春雨已停,屋檐上水滴滴滴答答落到青石板上,渐渐积成一洼,清澄地映出门口灯笼的昏黄烛火。端墨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冷湿之意侵透了衣衫,才自嘲地笑笑,重新坐到火盆前,一是做活,二是取暖。

    浓儿给他脚下垫了脚凳,自己则系上围裙,把傍晚买的些荸荠泡在水里剥洗干净。端墨爱吃绵软的东西,江南不好买到润京的白薯黄粱,只得拿些芋头荸荠充数,好在东西新鲜,出门在外不好将就,端墨收好纸笺,也凑近浓儿,同他一起洗。

    浓儿笑著推开他:“我的小祖宗,你且一边呆著就成,今天身上寒浸浸的,若是再沾了凉水病了怎麽办?”

    端墨脸上一红,他的身子大病一场後,一直不太好,天色未变,他的衣裳就得穿得更厚实些,他知道浓儿心疼他,只好悻悻地住了手。忽然觉得有些口干,桌上的茶壶里还留著下午的茶,摸了摸壶肚子,早就凉透了,也就不敢喝,趿拉著鞋子到後厨倒了一大碗开水小心捧过来,笑眯眯道:“你也喝一口暖一暖。”

    浓儿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笑道:“明天早晨吃荸荠稀饭吧,我这就完事,你先洗洗睡。”

    端墨眨眨眼,道:“那先替你暖著被窝?”

    浓儿促狭一笑:“得了吧,又说这没意思的玩笑。”嘴上虽然这麽说,心里却是甜丝丝的,端墨也不多磨叽,洗漱过便钻进被子里。

    他尚不敢脱衣,尽管浓儿提早在被窝卷里放了汤婆子,可那股子湿冷还是驱赶不掉,他怀里揣著暖烘烘的陶罐,心里算计著明天该往哪家收旧书了,迷迷糊糊也就睡著了。

    这一觉并不安稳,似乎总有个影子在身前飘来飘去,带著熟悉之极的气息。说不上是好梦还是噩梦,中间断断续续的好像是睡熟了,又像是半昏睡,半清醒,折腾到天色刚刚泛白,就後脊梁一身冷汗地醒来了。

    怪事。

    端墨把怀里变温的汤婆子推到脚边,眼看天色还早,裹紧被子想要再睡一会儿,却听见前面有轻微的敲门声,继而浓儿百般不情愿地起身,悉悉索索地披上衣服,蹭到门前问道:“是谁?”

    门外那人笑道:“是我。”

    浓儿的起床气顿时被齐铭远激起来,却还是碍著他的余威未能发作,耐著性子开了门。这样被他一折腾,懒觉是睡不成了,於是干脆收拾好了下厨做饭。

    齐铭远把手里的食盒递给浓儿,道:“我带来了荷叶粳米粥,今早就吃这个吧。”

    浓儿斜著眼道:“他想吃荸荠粥。”

    “你来的真早。”原来端墨也起来了,睡眼惺忪,身上还带著梳洗过的水汽,手里正跟衣带斗争,整个人清新得像晨间的露珠。

    齐铭远眼明手快,瞬间移到他跟前,接过他的衣带仔细地打了个同心结。

    端墨还有些不清醒,任由他打结,自个儿偷偷呵欠。

    “早晨想吃些什麽?我带来了荷叶粥,喜欢不喜欢?”齐铭远凑近他耳畔,轻声问。

    “那就荷叶粥……”端墨揉揉眼角,低头看看齐铭远的手还在自己身前,脸上一红,忙退後一步道:“我……”冷不防被浓儿拽了一下。

    浓儿咬牙切齿地等著齐铭远,却是跟端墨说话:“昨晚说好了今天吃荸荠粥的!”

    端墨一呆,嘟囔一句:“我想吃荸荠糕……”

    浓儿翻个白眼,气鼓鼓的甩开端墨,下去拿了三只碗,两只盛上荷叶粥,另一只却只有白开水,然後拿出昨晚剩的芝麻酥饼,就著腌的酱菜,就算一顿早饭了。

    端墨呵欠连连,食不知味,好不容易喝下一碗粥,也不让再添,游魂似的飘到书案前,两手支著下巴打盹。

    浓儿生气地低声道:“你这麽早过来,他都没有睡好!”

    齐铭远有些懊恼,并不还口。

    他才不要说,他一大早爬起来熬粥,生怕火候过了或者粥冷了,巴巴地跑来送,结果好心办坏事。

    “他身子不好,这一天都难有精神……”浓儿话未说完,那边案头砰地一响,两人回头,果然,端墨居然又栽倒在桌上呼呼睡了。

    真是……两个人对视一眼,撇撇嘴,连忙过去把他架回床上。

    其实,齐铭远是想用抱的,但是被某个炸毛的小东西死活拦住了。

    让你抱了,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以至於後来帮端墨脱衣,也是把齐铭远挡在门外,都收拾妥当了才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关好门。

    刚出去,就看到齐铭远抱著手臂,冷冷地瞅他,浓儿壮壮胆子,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可是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两眼出溜不知往哪里放。

    齐铭远阴测测道:“你现在胆子大了不少啊!”

    “你不是早看出来了?”浓儿道:“现在他是我来护著,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再伤他分毫,不然,我跟你没完!”

    齐铭远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你怎知我是来伤他的?”

    齐铭远忽然伸手勾了一下浓儿的下巴,笑嘻嘻凑近道:“你怎知,我单单为他来?”他左右打量著浓儿,咋舌道:“许久不见,你也出落的水灵灵的,看起来,滋味很不错……”

    “你……”浓儿吓得慌忙跳後一步,脸蛋儿红彤彤的,狠狠擦著被齐老板触碰过的肌肤,恶心道:“神经,禽兽!”

    齐铭远无所谓地扬起唇角,眨眨眼:“小东西,你还嫩著呢,好好学著。”说完,他背过手,悠哉游哉地踱著小方步,轻车熟路地坐到柜台前,拿起端墨往日常用的账本细细看起来。

    浓儿恨得咬碎一口银牙,却不能对他如何如何,只能一口气憋肚子里,蹲在齐铭远对面擦拭店里零碎的事物,不时地抛两记眼刀过去。

    齐铭远摸摸鼻头,觉得有些发酸,於是起身关上窗子,轻笑道:“虽然是春及,可还是凉了些。”

    楚河汉界一般地界线分明了,也互不相扰,两人倒也和气生财。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书生结伴而来,声称要买些书来读。

    这些日子以来,端墨时常带著浓儿出去大半日,带回来的尽是些卷页污损的旧书。齐铭远不是没有暗地里笑过,这被人用过了的书,又不是什麽珍本善本,也会有人买?齐铭远先前与郁唯也是一块念过书的人,那时家境尚可,用的书本都是崭新的,後来沦落了,这些正经书更是一本都不碰,哪里想过原来也是有人会买旧书的。

    端墨却一面忙活自己的,一面认真道:“总会有人买的,以後你就知道了。”

    这会儿,齐铭远算是明白这话是什麽意思了。

    读书人好体面,穿戴的青衫儒巾都浆洗的干干净净,可衣角不起眼处的补丁还是透露了主人清贫的窘迫。

    浓儿见客人进门,特特迎上去,把前几日修补好的四书五经并些辞赋一块儿搬出来,招呼道:“几位先生,你们定的书在这儿了,还得麻烦你们自个儿挑一挑,那儿不合适,咱立刻给您换。”书生们也就笑著袖起手,翻看起来。

    齐铭远站在一边,只能在搬书的时候搭把手,其实没能做什麽,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他在这儿算什麽,一根桩子似的杵著啥也不会干,倒像个多余的。

    “我……”齐铭远郁卒地看著浓儿麻利地收了铜板,又送客人出去,闷闷说道:“原来,是这样卖。”

    浓儿略带嘲讽地瞥他一眼,道:“要不,你以为如何?书是金贵物,当然,在齐老板您的眼里,可是不值一钱。”

    齐铭远脸上一红,居然没有出口反驳,只是摸摸低头寻思半天,方问道:“他平时,就是走家串户的去收这些?”

    浓儿叹气道:“走家串户不至於,平常人家哪里有几本书?都是去书院那儿,好不容易才说动人家卖,然後还得──你也看到了,点灯拔蜡地修修补补。”浓儿有些嫌恶地抽抽鼻子:“说什麽书香怡人,我闻著,不就是满屋子腐朽气。”

    齐铭远听了,心里却有所得,半晌才笑道:“那……你们今日,是不是也打算出去的?要去哪里?”

    “唔,是去城西的翰林书院,可是,他这个样子,肯定是去不成了,好在先前收的书多,还能撑些时候。”浓儿担忧地望後面一眼。

    “我与你去,如何?”齐铭远漫不经心道。

    “你?”这下子浓儿倒是惊奇了,微微诧异後,讥讽道:“行了吧,齐老板,殷勤不是这麽献的,你怎麽还这样厚脸皮,你不要以为,这样做,就能挽回些什麽,告诉你,不可能。”

    齐老板无奈道:“我只是想帮个忙,还不行吗?”

    浓儿斩钉截铁道:“不行!”

    齐老板气极反笑:“好好,随便你怎麽想!”说完,居然就背起了端墨外出时背的那个书篓,飘飘然地出去了。

    浓儿急赶几步,看到他是往城西去,本来想去拉住他,但是转念一想,心道:“你以为,这活儿有这麽容易?哼!”

    他狰狞地笑了笑,略带得意地坐回去,瞧著东升的日头,咬牙道:“走著瞧!”

    等灶上的粥都煮好了,端墨才迷迷糊糊醒过来,觉得有些口干,便趴在床边叫道:“浓儿,有口水没?”

    浓儿闻声而来,倒了一盏茶递到端墨唇边:“你可算醒过来了,再睡下去,明儿的太阳也该出来了。”

    端墨腼腆一笑,接过茶水喝下,舔舔唇,道:“就是特别犯困,常言道春困秋乏,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他扶著床柱起来,懒懒地披上衣服,等浓儿拧了手巾,擦了擦脸,道:“什麽时辰了?”

    “已经申时了。”浓儿替他穿好衣,道:“你醒的也巧,我那儿饭刚刚做得了,正好吃了,歇息一会儿继续睡。”

    端墨一哂,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转身问道:“铭远去哪里了?我记得,他今天来了。”

    浓儿听说他的名字,没好气道:“早晨说是去收书,到现在还没回来。哼哼,恐怕是一本没收到,没有颜面回来了吧。”

    端墨摇头道:“浓儿,你偏偏对他如此刻薄。”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浓儿气鼓鼓。

    “知道了知道了,他一看上去就不是好人,对不对?”端墨捏了捏他的面颊:“我饿了,你给他留些吃的,嗯?”

    “不要!”

    “浓儿……”

    “好吧……”

    饭毕,端墨照旧拿著浆糊竹板开始修补,看到有趣的字句便停下来看一会儿,在昏黄的烛光下,甚是自在,都忘了时间。

    直到齐铭远重重地把书篓放到地上,长叹道:“累死我了!”端墨才揉揉眼,合上书本,展眉笑著迎上去:“铭远,你今日,辛苦了。”

    有端墨这句话摆著,就算是赴汤蹈火,齐铭远也不会抱怨一个字了,他立马振奋起精神,拉著端墨的手,深情款款地看著他的双眼,低声道:“不累,尽一份力而已,咱们不是外人,不必如此客气。”

    端墨赧然地抽手,却被他牢牢握住,掌心的温度烫的他脸上也冒了火。

    “铭远,你,你还是坐下休息吧,我去给你倒些水。”

    见好就收。

    齐铭远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端墨如鱼一般飞快溜走,两颊似绽开了桃花,再回来时,犹带几分w色,手里却稳稳地端著一盏清茶,神色清宁。

    齐铭远就有些感叹,还是这样的人好,不是战战兢兢,不是躲躲藏藏,也不是愁苦怨愤的,而是平平淡淡,让人心安。

    齐铭远与端墨并肩坐下,齐铭远给他说今天遇上的糗事,当说到差点被一个登徒子轻薄的时候,齐铭远瞧瞧观察他的神色,见端墨并无何异常,才轻轻转过话头,说别的。

    他生怕端墨因为那段阴暗的经历而有阴影,今日试探之下,才放下一颗心。

    今天真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先是被误认为骗子而拒之门外,继而被恶意抬价狠狠讹了一顿,然後是被好男色的粗鲁汉子堵住轻薄,惊险并存。饶是齐铭远自认八面玲珑,也捏了几把冷汗。

    总算後来摸到了门路,收了满满一筐,这才有脸回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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