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 作者:红尘紫陌

    《手足无错》 作者:红尘紫陌

    1楔子

    民国二十年,仲夏。

    民国二十年,仲夏。

    定江外滩,法租界圣彼得天主教堂。

    庄严的教堂里响彻空灵的弥撒曲,殿堂大门徐徐关闭,隔去身后一片燥热。步入森冷,恍如隔世。

    光线温和而黯淡,叶溶在甬道伫立片刻,神坛上主祭神父目光慈祥淡定,壁画中的天使似对他安详灿笑。来望弥撒的人并不多,圣堂中略显空荡荡的。

    视线漫无目地巡视一周,他一抖墨色风衣后摆轻轻坐定在一排空落落的座位中。手中厚厚的福音书重重放在桌案上,惊得身边的眼镜男子侧目。

    修长的手指在烫金的书脊掠过,翻开一页,他低头,十指交叠支颐,闭目虔心祈祷。

    “六,六爷!”身旁的眼镜男子声音颤抖,仿佛魔鬼出现在眼前。

    他却闭目和着唱诗班的弥撒曲,低低地问:“为什么?”

    应答声颤抖得更甚:“六爷,六爷,是他们逼我的。”

    冷冷的话音追问:“谁?”

    眼镜男不敢侧目看他,胡乱地摇头,颤抖的手指在桌案上发出“nnnn”的响声,急促的回答声中渗出恐惧,“是,是,是蓝帮,秦爷的公子,楚耀南。”

    “楚耀南……”叶溶寻思喃喃自语。

    一不留神,“眼镜”猛然起身欲逃,身子抬起,却又徐徐坐回原地,神色木然。福音书下冷冰冰的硬物抵住他。“眼镜”话音发颤低声下气:“六爷,这里是法租界,你不能……”

    “嘘”,叶溶轻声,唇角带了浅笑,目光直视前方圣龛上,轻声道一句:“忏悔吧!”

    圣坛上缥缈的声音:“你们大家拿去喝:这一杯就是我的血,新而永久的盟约之血,将为你们和众人倾流,以赦免罪恶。你们要这样做,来纪念我。”

    “六”

    书下的枪微抬,扣动扳机,“噗”的一声,“眼镜”头一垂,伏趴在桌案上,如虔心祈祷忏悔。鲜血从太阳穴滴落,殷红的颜色在木质桌案上蔓延。

    他旁若无其事的随了信众们起身,雪白的帕子擦拭手,依旧含了笑,夹着那本福音书,气定神闲的潇洒步出教堂。

    身后飘着神圣的声音:求祢也垂念怀着复活的希望而安息的兄弟姐妹;并求祢垂念我们的祖先和所有去世的人,使他们享见祢光辉的圣容。

    2蓝帮大亨

    骄阳肆虐,白日光洒满波光粼粼的定江江面,摇荡一江碎银般浪波。暑气蒸腾躁人心烦。

    叶溶斜叼烟卷倚在定江会馆露台上,法式小洋楼,浩渺的江水,驳船来往,汽笛声阵阵。

    江风掀起他风衣下摆,猎猎作响。他听到身后一阵响动,脚步声匆促。他深吸几口烟,将烟头踩灭在地上。

    血雨腥风刀口舔血,十八载江湖岁月就是如此。他,叶溶,青道堂六堂主,已在江湖后辈中小有名气。

    如今他闯下大祸,一日内杀了江湖首屈一指的蓝帮旗下赫赫有名的孙堂主,又干掉蓝帮在青道堂收买的卧底“眼镜”,手段利落干净,震动江湖。竟然惊动江湖老前辈韦爷亲自出面摆和酒,为青道堂与蓝帮说和。

    “溶哥,办妥了,干净利落!” 阿丹跑来说,打个响指,掩饰不住得意,一笑。

    他回头,摘下墨镜,压得低低的帽下现出一双深亮的眼眸。即便眼睑低垂,那双大眼也能令人一眼难忘。深邃幽冷,藏了异乎年龄的深沉。

    “楚耀南来了?”他问。

    “岂止,秦老大也来了!”阿丹诡秘道,向客厅方向呶呶嘴。

    他一惊,果然排场大,蓝帮大亨秦阿朗亲自出洞了,也算给了青道堂天大的面子。

    他心领神会地捶阿丹的肩窝,阔步走去客厅。

    手中香槟酒漾着瑰丽的光影,琥珀色,轻啜一口,淡香盈口,觥筹杯影中的面目变形扭曲。

    他捧着那酒杯,悠然步去窗边,目光警觉地扫视一周,琴声恰巧嘎然而止。

    琴旁的少年起身,眸光同他不期而遇,对他眨眨眼笑笑,优雅的线条勾勒出一双魅惑的桃花眼,漾着笑意,透着些许玩世不恭。他回身,身后并无旁人,确认此人是对他示好,竟莫名其妙地还以一笑。他平日不擅笑,自信笑得难看。

    那人起身向他走来,顺手牵过一杯红酒,滟滟的红色如残阳的血色,衬了身上白色的晚礼服,更显风度翩翩。一张绝美精致的面颊,浅浅一笑,灿若桃花,生为男子近乎邪魅。翩翩浊世佳公子,东方贵族,莫过于此。

    一个男子容貌俊美如斯,令人飘然心醉。

    “叶六爷?”那人开口,自我介绍道:“秦氏商会,楚耀南。”

    叶溶始料未及,惊愕中,手中酒杯险些坠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只是眼前人的容貌同他梦中所见大相径庭。

    叶溶的目光不由在他那张花旦脸上停留,狠狠地多挖两眼,虽不风流好色,却想将这人容颜深深记在眼底。

    蓝帮少主,秦老大的养子,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声东击西带人夜闯三河口码头,打伤他青道堂兄弟,收买安插卧底,勾结巡捕房嫁祸栽赃,一环环丝丝入扣。若非他明察秋毫,险些落入他圈套……此人恶行昭彰罄竹难书。

    哪曾想到恶魔楚耀南这名字竟然同眼前翩翩少年是一人。

    楚耀南大方地伸手过来,他却不想言和。

    楚耀南说:“对手往往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寻味这句话,却听到一声呼唤来自小厅,“南儿,你过来一下。”

    楚耀南不假思索朗声应道:“爹,南儿来了。” 耸耸肩放下杯中酒,阔步而去,却不忘洒落地做个请先行的手势。

    他冷冷一笑,随行而入,放眼望去厅里立着的人比坐着的人多,四人在耍牌,四十保镖肃立。

    他一身青绸短衫,立去大哥蒋涛身后如保镖。

    大哥蒋涛在耍牌,扶扶金丝框眼镜,侧头对他低声吩咐:“就立在这里!”

    他一笑,应声“是!”

    “没个规矩,年轻人贪玩,打不改的性子。”蓝帮老大秦爷在训斥楚耀南,青蓝色团花长衫马褂裹着肥胖身材,光亮的头五官见棱见角,或是上了些年纪,眼皮下垂,目光却如猎豹般凌厉,仿佛能一眼望穿人心。额头三道深深厚厚的横纹,当中一道细深的褶纹,反在额头画出一个不规则的“王”字。

    叶溶立时记起大哥蒋涛昨晚那番感叹:“六弟,年少,气盛。早就告诫你不要去招惹蓝帮那些子人。你可知道那秦阿朗是什么人?早年做军阀起家,后来捞黑道偏门赚大钱发家,‘朝中有人’,他那个弟弟是大名鼎鼎的湖系军阀秦庄栋,喏,就是东北那个少帅胡子卿,堂堂海陆空三军副总司令,怎么着,同他是拜把子兄弟。民不与官争,若他们做得不十分过,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吧!”

    但他是叶溶,才不怕他什么秦阿朗。听说此人的狠毒,就连三岁的娃娃听到秦阿朗这个名字就要吓得大哭。

    秦老大的目光从垂手恭立低眉顺眼的楚耀南身上离开,忽然放肆地哈哈大笑说:“蒋堂主呀,抱歉得紧,秦某教子不严,让青道堂见笑了。犬子耀南鲁莽失察,误夺了青道堂的码头。蒋堂主也不必同个孩子认真计较。”顿顿话音,阴阴的声音里透出老奸巨猾。

    “喏,你这么想哈,蒋老弟你这么想想,你手里的一个果子被这孩子误吃进了肚子里,不管是吐出来还是屙出来,老弟你都不会再吃进去,是不是?不如商量一下,看我这当爹的如何替儿子赔你。”

    秦老大瞪个眼睛认真地说,手舞舌飞。

    一直随声附和打圆场的韦爷听到“屙出来”三个字时顿时语塞,全场肃静,人人愕然,只剩秦老大放肆的大笑声。

    蒋涛温厚地笑笑,似并不挂心,金丝眼镜中山装,文质彬彬学者气度。

    叶溶却冷冷一笑抢话回敬:“秦爷此话欠妥。这哪里是果子,分明是青道堂的一颗大钻石被令郎偷了去,强吞进肚子里藏匿。这不管是吐出来还是屙出来,这钻石都是姓蒋的。依了江湖规矩,这偷嘴的就该开肠破肚取出来,不知道今天韦爷能否给个公正公平?”

    一句话更是满座惊得咂舌。

    “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领来取了!”楚耀南温然含笑望他回敬,挑挑眼满是挑衅。

    “阿溶!”蒋涛沉个脸佯怒申斥,叶溶垂手退下一步。

    “唉,南儿,放肆!没规矩的东西!”秦爷皱皱眉斥责儿子,手中雪茄点点叶溶回身对楚耀南说,“这位小兄弟不过是开个玩笑。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有韦爷上座呢,还不退下!”

    楚耀南应一声“是!”,垂头丧气略略退后两步,望了叶溶一眼,很是不服。

    “嗯?”秦老大回身扫他一眼,目光中满是做父亲的威严,楚耀南蠕动唇,似有话说,又不便开口,只得深咽口气,丧气地退下。

    “不知蒋堂主,可有意转让三河口码头给秦会长?秦会长倒是很有诚意要买。”韦爷试探道。

    “蓝帮不会让蒋先生吃亏。这钱,我们多给三成如何?”秦老大弹弹雪茄说。

    蒋涛不假思索地摇头婉拒:“秦会长急于盘个码头无非是为了在定江走货方便,不如去问问别家。青道堂的码头,是家父留下的祖业,不会卖的。”

    “蒋老板,秦某的条件,蒋老板不必急于回应。如今兵荒马乱,日本人虎视眈眈东三省,这不定哪日,战火烧来,飞机一过……哎,即便不过飞机,若哪路兵马践踏,怕你这码头货舱就被夷为平地了。反不如及早打算才好。天津那边,我们曾看上一码头,这业主就是死牛筋不听劝,如何了?一把天火,打雷后的天火,烧得片瓦不留的,最后,就那点地皮,求我都不肯买的。”

    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说起码头灰飞烟灭,如谈论一根熄灭的蜡烛般,轻松畅快。

    “听天意,顺其自然。”蒋涛说,安步当车,谈笑自若。

    “软硬不吃的滚刀肉,秦爷什么时候求过人!”秦老大身后一人拍桌案大怒,哗啦啦无数荷枪实弹的打手拔枪相向。

    猛然间,一张桌案掀飞扑面拍向秦老大,叮咣一阵碗盘乱响。

    “爹,小心!”楚耀南惊叫着冲入,惊呼声一片。

    众人不待看清,只觉一道光影带风自眼前晃过,定神看时,只见一把白朗宁手枪已稳稳抵在秦老大太阳穴上,挡在青道堂堂主蒋涛面前。

    叶溶执枪顶住不可一世的秦老大光秃秃的脑壳喝道:“谁敢胡来,叶溶就先崩了他!”

    出手拔枪之快,令在场众人咂舌,终于让人见识到青道堂“快枪小溶哥”的厉害。

    只是这毛头小子竟然敢用枪顶住江湖人人敬畏的秦老板的头颅,简直是老虎嘴上拔牙,不知死活!

    “叶溶,不得无理!”韦爷吓得惊慌失色,颤声劝阻。

    楚耀南枪指了叶溶道:“小伙子,不要意气用事。开枪,你也活不成!”

    “叶溶这条贱命是大哥捡来的,随时可以为大哥去死。你呢?我该叫你秦少爷还是楚少爷?我枪一动,该是成全你了。”手中的枪抵紧了秦老大的头。

    秦老大吼一声:“退下!都退下!”

    秦阿朗的名声威震江湖,怕人人听了都会后怕,只是这有钱有势未必万事如愿。蒋涛就经常对兄弟们说:天报?什么是天报?秦家兄弟二人一黑一白,一明一暗,依理说在天下也是举足轻重。只是兄弟二人没儿子。滑稽传奇的是,不是没孩子,是没儿子。秦阿朗娶了十九房姨太太加外室,偏偏生出都是丫头片子。到了后来,竟然土地干涸,颗粒无收了,光见置地纳妾,不见生根发芽,被江湖人传为笑谈。若是谁略微问上秦阿朗子嗣的事儿,他就会勃然大怒,听说一位江湖帮派的老大说错句话,在秦阿朗面前炫耀自己的儿子如何争气,后顾无忧,嘲笑秦阿朗断子绝孙。事后不过三天,四个儿子都死于非命,家破人亡,令人毛骨悚然。若说秦阿朗坏事做多绝对报应,他那兄弟秦庄栋莫说撒种结果,就是花儿也不见开一朵,家里没有一子一女,膝下冷落。江湖人恨得压根痒,只能私下逞口舌之快,啐口吐沫骂:“断子绝孙的狼!”

    可这又如何?

    叶溶眼见蓝帮的人气馁,缓缓放下枪向后退去,这才松开秦老大护了大哥后退几步。秦老大嘿嘿笑着悠然地掸着马褂,又整整衣衫,处变不惊道:“好小子,不打不相识,果然有几□手。在青道堂做,憋屈了,可愿意跟我走?”

    又逗弄堂下金丝笼里的一对儿雀儿说:“可是憋屈你们了,小东西。”转对韦爷说:“开个价,这鸟儿我要啦,我的脾气韦爷你知道,但凡我秦阿朗看中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话音狠狠的,生出脚底的凉气。

    “这鸟儿可是要跟对了主儿,否则坏了嘴儿,脏了口,就一文不值了。”叶溶说,话里带话。

    秦老大正在逗弄鸟儿,听了这话,手停住,冷笑两声,自言自语说:“我若是有个儿子,不守规矩,目无尊长不知进退的,屁股早打得稀烂!”

    叶溶负个手,不顾大哥瞪视,欣然接道:“是,秦会长若有个儿子,定是规矩得紧。”

    秦老大猛然回头,上下打量叶溶,冷笑一声扔下逗鸟的签子。

    “阿溶!”蒋涛呵斥一声,目光里满是责怪,像古板的家长教训顽皮的孩子,目光就在叶溶面颊上停留着。看得叶溶抬抬眉头,拉拉鸭舌帽,若无其事地大步走开。

    生意自然是没能成交,他想买,他不想卖。

    韦爷劝着:“秦老板容几日时候,让蒋先生再考虑几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又若有深意地警告蒋涛,仿佛青道堂在风口浪尖上岌岌可危。

    蒋涛倒也从容,扶了帽子微微欠身还礼,笑了离去。

    轿车行驶在巷子里,叶溶却满心警惕,不时望着窗外,看着昏黄的路灯照出黯淡的树影。

    “溶哥真是威风,长了青道堂的志气,灭了蓝帮秦老大的威风!”阿丹开车回头说,蒋涛压低帽檐似睡非睡,叶溶低声道:“这一路要分外小心了。”

    本以为在打盹的大爷蒋涛突然冒出一句:“放心,即便动手,也不会是此时。”

    叶溶直起身,听大哥半梦半醒般说:“半年前,秦老大也曾看上处厂址,业主不肯卖。”

    “然后呢?”阿丹问。

    冷森森的路灯光影投在蒋涛面颊上,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全厂的人和业主一家人一夜间死光光,一场天火,烧得瓦砾无存。”

    阿丹倒吸口凉气,打个喷嚏,车猛然打个s字,恼得叶溶骂他:“仔细了!”

    3、孪生兄弟

    雷诺车驶进青红巷,就到了叶溶的家。

    二层的小楼,虽不奢华气派,却是他同母亲及孪生兄长叶沛三口之家。

    当年逃难来定江时,母子三人露宿街头,他记忆中从来是寒冷饥饿,孪生哥哥的哭声,娘的拍哄。只他,永远坚强地昂着头,直到被青道堂的蒋涛大哥收养救下,成为青道堂六堂主。大哥在他十六岁生日时送给他这处住所,成为他一家的安身之所。

    他上楼,楼梯嘎吱吱作响,楼上传来母亲的询问声:“可是溶儿回来了?”

    “娘,是阿溶回来了。”他应着。

    “噔噔噔”一阵皮靴声,仰头时孪生兄长叶沛已经立在楼梯口,乳白色的吊带西裤裤线笔直如削,领口黑丝绸领结,分头抹得光可鉴人。一张迷得人目眩的俊美的娃娃脸,赌气时上唇微翘着,如洋行橱窗里摆放的洋娃娃,见到他焦急地说:“叶溶你可是回来了,我等了你一整天。快,给我二百块钱,今晚同学的生日party,我要送人家礼物的喔。”

    叶溶皱皱眉头,不假思索答道:“没有!”

    拖着疲惫的身子上楼,叶沛急得如热锅蚂蚁,围了他前后乱转揉拳擦掌,不停地问:“你怎么没钱,妈咪说跟你要钱的。你在黑道上捞偏门,那银子来得不是大把大把的?”

    言语中满是不屑,叶溶猛然停步回身,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如拎小鸡般提起他双脚几乎离地,凌厉的目光直逼他喝一句:“把你舌头拉直再跟我说话!”

    一松手,叶沛坐在地上,捶了地踢脚又撒娇般对母亲牛氏喊:“妈咪,你看阿溶呀,他不肯给我钱。”

    “溶儿,你手头要是有钱,就先拿给你哥哥应急,他在外面读书,又是洋学堂,不易的,总不能太落了脸面不是?”

    母亲的话,叶溶气得踹一脚椅子,吓得叶沛跳起,冲去母亲身后躲起来嚷:“你,你还想打人啦?妈咪,看他这副样子,野蛮,没教养,不孝顺!”

    “娘,才月中,我发的钱不是月初给您了?”

    牛氏安抚着身后的儿子叶沛,为难般对叶溶说:“溶儿,你哥哥他不容易,前些时学校里搞什么……”

    “outg ,是outg,踏青,都去的呦。你们不肯给我买车,普通车都不给买,还不许我开你那辆破雷诺,害得我搭车,丢脸。”

    “你不是什么大少爷,你是个小乞丐的命,你充什么富家公子!你要读书,我供你,你要穿好的我供你,你要上洋人学堂我供你,你还要什么?你看娘,你看娘省吃俭用,就是为了供你挥霍!你自己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头上抹了几斤猪油呀!”叶溶宣泄地大骂,他瞪大眼,怒不可遏。

    “溶儿!溶儿!”牛氏嗔怪着捶打叶溶,推他去一边,气急道:“是娘命苦,娘没本事养活你们,让你从小受苦,你要怪,就怪娘吧。”说罢呜呜地哭着。

    叶溶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瞪了叶沛一眼,孪生兄弟,还是他哥哥,他怎么有这么个哥哥?他想了十八年就没想通。

    楼下响起喇叭声:“汉斯,汉斯叶,快些啦!”

    “妈咪,来不及啦,同学在等我了,妈咪妈咪”叶沛跺脚扭身子地纠缠。牛氏拉过叶溶,只在他怀里摸索,叶溶仰头望天花板,无奈,深吸一口气,任娘从贴身的裤兜里摸出一叠钱塞给叶沛,叮嘱说:“乖,早去早回。”

    话没说完,叶沛早跑得无影无踪,只听到楼板震动的声音。

    屋里静悄悄的,母亲垂泪说:“命,这是命。溶儿,你是弟弟,他是长兄。你委屈些,这家里就靠你了。”

    “嘀嘀”刺耳的喇叭声响起在窗外,“呜”的一声,风驰电掣的声音骤然远去,震得窗户哗愣愣作响。

    一阵沉寂后,“哇”的一声孩子的哭闹声响起在楼下。

    “阿毛呀!”

    “阿姆!”孩子惊慌的声音。

    叶溶疾步来到窗旁探身,楼下响起巷口张阿姆的声音:“叶阿姆呀,侬好不好去定江住个洋房呀?那边的路是水门汀的,宽敞呢,跑飞机都使得的。”

    牛氏忙凑到窗前,被叶溶一把拦住。牛氏拍拍儿子的手,对窗外嚷:“她张阿姆,回头我给孩子吃压惊水蛋哦,都是我家阿沛不懂事。”

    楼下骂骂咧咧的声音,牛氏转身时,看到叶溶微怒的目光,他也不多言语,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烟盒,打开,递给她。牛氏诧异地望着儿子,再看这烟盒时,里面一卷卷折成柱状的都是纸币。

    “溶……”牛氏哽咽,低头垂泪,再抬眼想说话,叶溶已经落寞地离去。

    “溶儿,你去哪里?啊?”

    “我要过个两三天回来,去送批货,去天津卫。”叶溶没有回头,脚步声踏在楼板上沉实有力。黑色的风衣衣摆晃动,似是无根无定。

    “溶哥,溶哥!”几名兄弟跑来,气喘吁吁地说:“溶哥快回堂里去,堂主们要开香堂,说溶哥你险些杀了蓝帮老大秦阿朗,让你去商议对策出去避避祸呢!”

    叮咣一阵乱响,叶溶猛抬头,母亲扶着栏杆缓缓坐下,一个铜盆翻滚着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白色的面粉洒满暗色的楼梯。

    4、富贵逼人

    秦公馆。

    楚耀南进到家,欧式宫廷小洋楼,楼内灯光灿亮耀眼。

    他肩头一耸,抖落风衣给仆人花姐接了去,随口问:“花姐,老爷可回来了?”

    猛听厅内一声咆哮,霹雳雷惊。

    “都把个皮给老子剥掉!”

    花姐惊得一个寒颤。

    “哇”的一阵哭求声次第响起。

    “老爷不要呀!”

    “老爷饶命呀!”

    他偷眼望去,透过半敞的厅门,里面齐刷刷跪了三排花枝招展的姨娘们。各个绫罗绸缎争奇斗艳,背影环肥燕瘦的却是婀娜可人。只是低低的啜泣呜咽声带了惊恐委屈从传出,看来老爷这回是又要打通堂了,也算秦府一道奇景。

    花姐魂不守舍地低声说:“老爷回来就对太太们大发雷霆,偏说是书房里那个宜子改风水的缸被人挪动了半寸的距离,是有意咒他一辈子得不上儿子。”

    大鱼缸那份量可不是谁都能随意挪得动的。

    楚耀南自然明白父亲是受了叶溶那小子的奚落侮辱,迁怒于小妈们身上。眸光转瞬间,他俊俏的面颊升腾起戏谑的浅笑。

    皮带抽打桌椅噼啪声似皇上早朝时那金水桥上示威的禁鞭暴响,听得人心发抖,不知道下一下就落在哪个倒霉鬼身上。

    楚耀南出门,再转回来时,电话铃声响起。

    沉个死人脸守在厅门口的管家骷髅伯佝偻个身子,提着土灰色长衫衣襟,僵尸般冷冷走来接电话。

    楚耀南闪身挡住他,一脸阳光灿烂的笑顺手拿起话筒说:“楼伯,我来接。”

    “喂,我是楚耀南,请问您找……啊?婆婆呀,您老在庵堂还好吗?吃过斋饭了吗?我爹?啊,我爹,他,老人家……在……在呢。”

    “爹,祖母的电话。”

    秦老大擦擦手奔来接起电话,铁青的面颊顿时换作难拿的笑容,骨酥肉麻的声音对了话筒说:“娘,儿子来了。您老……”

    看看听筒纳罕地自言自语:“奇怪,这电话是断掉的?”

    “啊?电话断了?不该呀,才婆婆还在问我,爹可是回府了?”

    秦老大听了儿子的话面色阴沉。

    “爹,您该不是忘记给我婆婆打电话请安了?”

    楚耀南重新叫通电话递给父亲。

    “娘,是儿子阿朗给娘请安来了,您在禅院还住得习惯吗?”

    那话音贱兮兮的,秦老大点头哈腰,“娘,儿子这才回府,在审那些妖精呢。您安置在房里那个风水阵‘求儿’鱼缸,好像被人动过了。儿子正狠狠教训她们呢。”

    “啊?什么?不宜见血光,修身积德?好,好的好的,儿子谨记了。”

    楚耀南一直紧憋了笑意,强板个脸孔神情肃穆地问:“爹,那姨娘们,就让她们各自散了去?”

    父亲摆摆手,示意他大赦天下。

    楚耀南倚在门框,潇洒不羁地环个臂,一副魅力四射的小模样,桃花眼闲散地目视门外大声喊:“老爷吩咐,各位娘娘平身,散朝,回宫去吧。”

    听到特赦令,“哇”的一片哭声响起,姨太太们仿佛铡刀下绝境逃生的喜出望外,狼狈的相互搀扶起身,整理衣衫,呜咽声此起彼伏。

    二姨太抹把泪从门口过,捏捏耀南的面颊说:“南儿,二娘领你这份情,不会忘你的。”,掩泪迅速离去。

    六姨太唉声叹气地走过,手中的茜香帕拂过耀南的面颊意味深长地说:“乖,六娘平日没白疼你。”

    九姨娘整理衣衫若无其事地摇个团扇过来说:“唉,你说你九娘怎么没福气?若生个儿子和南少一样讨老爷疼爱,我死也瞑目了。”

    一阵香风随了她扭摆如拂柳的腰肢荡去。

    十八姨吩咐丫鬟说:“红儿,我新炖的雪梨莲子羹端来一碗给南少,让他品品鲜。”

    只抚养他长大的三姨太留在最后,一头扎在他怀里呜呜地哭道:“宝儿,宝儿,你可是回来了。”

    楚耀南望望在门外规矩地接电话的父亲安慰母亲说:“娘,您这不是没事吗?我爹就是今天心里有气,吓吓你们,别做真了。”

    楚耀南随父亲来到书房。

    父亲抽着烟,烟雾缭绕升腾。屋里静得出奇,呼吸的声音都可分辨。

    他默然贴着父亲的膝盖跪下,不无沮丧地咬牙切齿说:“爹,儿子疏忽坏事,让爹受惊,求爹责罚,儿子心里也好受些。”

    秦老大哼了一声,随之是叹气,吐口烟,瞟一眼耀南,见他眼眶湿润,眸光熠熠的,一副受不得半分委屈的小模样,心头的气消减几分。

    食指抬起欲弹弹烟灰,烟缸已被耀南眼明手快递到眼前。

    “嘿!”的一声叹气,他随口骂:“娘的!行走江湖一辈子,被个初生牛犊子给顶了腰。”那话里叹息中含了几分惋惜。

    “爹,儿子这就带人去狠狠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一顿!”

    秦老大食指磕打烟头,烟灰散落,不屑问:“光教训一顿就妥了?”

    耀南略作迟疑,秦老大奚落道:“小蒋也算识趣。回到青道堂就把那个混小子暴打了一顿。管用吗?”

    楚耀南想,这蒋涛办事也算麻利,将单枪匹马救他的兄弟给饱揍一顿,还放风声过来讨好,此举是不想得罪蓝帮,或者是不敢。但如此父亲都不满意,他自然心知肚明父亲想要什么结果。

    秦老大竖起食指,断定道:“叶溶,这小子的眼神告诉我,他是个认主儿的马驹子。他主子日后有了他能日行千里,没了他寸步难行。”

    楚耀南恍然大悟,蒋涛推三阻四不肯让出三河口码头,这回就断他臂膀。他一声应:“是!爹!犯我蓝帮者,死!冒犯爹者,杀无赦!”

    秦老大满意地露出笑,吐口烟圈道:“江湖,我就不信会有我秦阿朗的钱和拳头摆不定的人!”

    楚耀南出了书房就布置行动,阿彪才走,姨娘们一拥而上。

    一张张补过妆的面颊容光焕发,香气馥馥。就这么凑过来,这个摸摸他脸蛋,那个拍拍他屁股,尽显对他这个秦府唯一儿子的关爱。

    “闪开闪开啦。”十八姨推开众人近前,团扇轻摇,一双俏丽的媚眼扫向他,温然含笑。从身后的丫鬟红儿手里端过白玉细瓷碗,樱桃小口红艳艳的轻轻吹散蒸腾的热气,用汤匙舀起雪梨莲子汤送到他唇边说:“乖,喝些败火,看你这一天到晚跟在老爷身边累得,这脸儿都瘦了。”

    “谢谢十八娘。”楚耀南探头张嘴吃下,唇角勾出迷人讨巧的笑意,尽情享受一群小妈的摆弄。

    若秦家是座宫殿,他楚耀南就是这里当之无愧的王子,光彩夺人,尽享荣华。

    他回房去更衣,精疲力竭却要强打精神。

    楼廊上,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臭小子!屁股痒痒欠打了?”

    惊得他嘎然止步,一只脚高举轻落地放回原地,徐徐含笑回身,楼道无人。

    正在纳罕,扑楞楞的声响,镜子墙前挂着个立笼,里面立着爹心爱的那只黑羽黄嘴八哥儿闹得正欢,上窜下跳着得意。分明是挂在小厅晒太阳,不知何时挂在了这里。

    恨得楚耀南咬牙切齿,竟然一只八哥儿都来羞辱他!

    他龇牙咧嘴地伸手就向那八哥儿脖子掐去,暗骂不知死活的东西!

    只瞬间,八哥儿扑棱翅膀惊叫着:“老爷来了,老爷来了!”

    “谁来了我也掐死你这鸟儿!”

    猛然间,余光扫过眼前镜子,父亲的身影不知何时在里面,就立在宫殿式环形楼廊道对面沉着脸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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