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 作者:红尘紫陌

    在台子正中。

    台子上的喜婆手中手帕甩着,嗲声嗲气地吩咐:“哎呦,这里,这里,不是放了枚铜钱标了地方吗。这浴盆是分毫不能差的。送子娘娘是要来看的,谁家洗儿洗得不经心的,那孩子是要被娘娘收走去的。老爷一再嘱咐说马虎不得,马虎不得,银子都不在话下的。”

    一位小伙计搭讪着逗笑着:“喜大婶您就看好吧。您说摆哪里就摆哪里。只是这盆果然放下就不挪动了?少爷们都这么大了,还在这里洗吗?”

    话音没落,喜婆子就啐他一口说:“呸呸,童言无忌的。可不是在这里洗,不然送子娘娘如何看到的?”

    小伙计就在嘿嘿坏笑,不时偷眼看廊子下的叶溶,嘀咕一句:“多羞呀。”

    “大小子,又不是姑娘家家,羞得什么?”喜婆子用帕子去擦擦桶里,确认干净无尘,吩咐落喜布,绣着大红麒麟送子图案的红幛子就覆在喜桶上,四角垂了压角儿的小金锭子。

    下了台子恰见叶溶在一旁,喜婆子忙屈膝打个躬说:“贺喜二少爷了。”

    叶溶这才觉得这洗儿宴有些诡异,大庭广众下果然要在这里让他沐浴?这奇怪的想法亏得这些人想得出。他见过二哥的儿子出生时的浴儿宴,他还去给小家伙挂了个小金锁片。那时青道堂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叶溶快走几步进楼,他想找秦老大问个明白,他和大哥留下了,何苦用这种荒唐的法子来作弄他们。若是如此无理取闹,休怪他无情掉头就走。

    进到厅堂里恰见叶沛窝在沙发里悠闲地样子,蜷缩了身子吃果子。

    “找什么呢?”叶沛问,满是不屑。

    “他去哪里了?”叶溶问。

    “他是谁?”叶沛问,咬一口鸭梨说,“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嘴下就积点德,你不能喊声爹呀?闹个不停的。”

    “老头子去哪里了?”

    听了叶溶这么问,叶沛将果核远远地掷去墙根出一个废物桶说:“去接老太太了,江边码头。”

    “老太太?”叶溶恍然大悟,是秦老大的母亲,听人提起过。

    他深深吸一口气指了门外问叶沛:“门口那名堂,你明天打算任他们摆布?”

    叶沛吮吮手指说:“不就是脱光了洗个澡吗?洗,他愿意给洗,我怕什么?看不去一块儿肉的。爹地说了,乖乖的洗了,送我一辆跑车、一台相机……”

    “够了!”叶溶火气向上冒,骂他说,“为这点东西你就当众被他当猴子耍弄?”

    “那不是你欠他的吗?谁让我们生下来没洗呢,这不得补上呀,他欠我们的也在补呀,没亏待你呀。你看娘,哪里有今日的风光,要不是有你这么个偷汉子得来的孽种。”叶沛一句话出口,叶溶飞拳打在他面颊上,嗷的一声惨叫,叶沛满脸开花,一把抹去,血花了一脸,鼻血直流。

    “住手!”秦老大扶了老太太才进门,就遇到哥儿俩打架,几步上前扯来揪住叶沛衣领提起的叶溶,一把分开,骂一句:“反了你了!”

    叶溶不服,推开秦老大飞脚去踹,吓得叶沛哭了喊:“爹地,阿溶他欺负我,他要打死我。”

    老太太慌得拄个拐杖冲过来,小脚蹒跚着嚷着:“谁敢动我宝贝孙孙?”

    叶沛眼明手快,几步跑去一把扶住老太太,扑腾跪下哇的哭出来喊:“奶奶,奶奶。”

    老太太惊喜得搂了他看,眼泪扑哒哒落下来,托起叶沛的脸左右端详着:“我的宝贝心肝儿呀,你可是回来啦。”

    祖孙二人抱头大哭。

    那边叶溶气急败坏,被秦老大紧紧抓住腕子还在挣扎。秦老大喝问道:“有事说事,怎么了?”

    见他暴怒如小豹子,气恼得照他身后打两巴掌问:“你规矩些!”

    叶溶喘了粗气,额头青筋暴露。

    楼上太太们闻讯赶来给老太太问安。老太太在当中一把太师椅上落座,紧紧拉了叶沛的手,叶沛就蜷在她膝下,如养的哈巴小狗。热毛巾擦洗干净的面皮白嫩嫩的,一双乌亮的大眼睛蓄了未尽的泪,唇红齿白五官清秀楚楚可怜。老太太摸摸他的面颊叹:“好孩子呀,可怜了你们母子俩。燕萍她,命苦呀!”

    “娘,您请沙发上去坐。”秦老大立在一旁伺候,小心地问。

    “甭结,我享受不起那洋玩意,就你爹留下的楠木太师椅结实,这木头椅子坐起来踏实。”老太太微鼓的眼珠瞪瞪,还带了几分赌气。扫一眼给她请安的牛氏说:“春桃儿,你这命可是真好。陪房丫头伺候主子,都伺候上床了。母以子贵,这飞上枝头就当了凤凰。老爷忠厚,就由了你母子,可这家的女主人,是燕萍,你知道,是你主子。燕萍死了,这秦家日后的小主人,是燕萍的儿子,你要知道的。”

    “娘,看您说的,还不都是您的孙子。”秦老大打着圆场陪笑。

    “那不一样。我孙子,来路清白,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生的,燕萍的曾祖是满清的状元公,书香门第,门当户对,什么人生什么种。哪里像这孩子,这么野没个规矩,我都进来这么久了,他来见个礼磕个头了吗?”

    秦老大一愣,拍拍头恍然大悟,才嘿嘿笑了说:“这不是您一进来,我看这两个小崽子打架,把这小的给按住了,没得暇让他近前呢。来,溶儿,去给你奶奶磕三个响头,叫声奶奶去。”

    叶溶听了老太太对母亲尖刻的话语就心里愤慨,哪里肯上前,牛氏忙去拉他说:“这孩子,怎么吓到了?老太太您别见怪,这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面儿薄。溶儿,怎么了?平时挺懂规矩的,去给老太太磕个头去。”

    “约定忘记啦?”秦老大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喝一句提醒威胁。

    叶溶被母亲推推搡搡的送到老太太眼前,不情愿地跪下勉强磕个头,喊一声:“老夫人”

    老太太鼻子里不屑地哼声,露出鄙夷的笑:“免了吧,看这样子,真是破窑里烧不出好瓷器来。”

    叶溶猛一抬头,凌厉的目光射向她,紧咬薄唇,老太太气得一拍案子骂:“他还敢跟我瞪眼,反了他了,小兔崽子,才多大呀,他还有没有个规矩。老大,你怎么管儿子的,还不给我教训他。”

    秦老大见母亲暴怒,忙上前赔礼倒茶,那边又要给娘压气,黑了张脸拖了叶溶按去沙发上,嘴里骂着:“没有规矩,看饶得过你!”伸手就掀开叶溶的后襟,叶溶挣扎,被秦老大一翻腕子擒了按在那里低声骂:“你还敢动?我喊人来帮你?”

    果然一句话奏效,秦老大伸手去他腰间,就要将那绸裤向下扒,慌得牛氏哭着扑在儿子身上求饶:“老爷,求您了,别打了。明天还要洗三朝呢。”

    秦老大一松手放开叶溶,拍拍头笑了躬身在母亲身边说:“娘,您看,明天洗儿宴过了,儿子着实地抽他顿屁股,打紫了给您解气。只是明天还洗儿呢,今儿打得皮开肉绽的,明天那一滚鸡蛋,还不让人看了笑话了去?您看,先容他蹦腾两日。”

    老太太这才勉强哼一声,叱一句:“躲我远些。”

    秦老大大声应道“哎!”递叶溶一个眼色示意他出去。

    见叶溶耿耿的,就沉起脸拖了他出门,骂骂咧咧道:“今天哪根儿肠子气不顺了,爹给你理理去,就不信打不服你这小驴子。”

    见秦老大拉了叶溶离开,老太太拉着叶沛的手上下的端详,只对叶沛问寒问暖,不住的叹着:“这孩子,还生得真像燕萍,这眉目清秀的,也是单眼皮,水做的一样。这些年,可吃了不少苦吧?”

    叶沛吸吸鼻子,喊一声:“奶奶。”泪如雨下,开始讲述自己童年的悲惨。

    秦老大转回来,拦住了儿子的诉苦,让母亲洗把尘安歇片刻。得个空儿偷声对母亲说:“溶儿一个孩子,从小不在身边,没家教是有的,慢慢管就好了。”

    “哼,我有大孙子就够了,就看不得他母子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也是你不争气,年轻时糊涂,什么女人不好搞,生生把个如花似玉的媳妇给气走了。还和个丫鬟”

    “娘”秦老大制止着这话,低声提醒着:“沛儿是好,乖,听话,可是这孩子身子骨有不足之症,太过单薄柔弱。反不如溶儿身子骨结实,是个多子多福的样子,搞不好日后传宗接代的事儿,还指望这老二了。”

    老太太认真地看了儿子一眼思忖片刻,也觉得有理,就叹气说:“好端端个孩子,命苦呀,都是你造的孽!”

    说罢又劈头盖脸将秦老大一顿数落,牵扯出许多往事,一群姨太太肃然听着,垂头忍俊不禁。

    18、借刀杀鸟

    楚耀南含着吟吟浅笑为老太太递上一杯蜜糖水,甜甜地说:“婆婆,润润喉再说。”

    老太太和蔼地笑了捏捏楚耀南的面颊说:“宝儿,乖,你可不许欺负弟弟。”

    楚耀南笑了,贴在老太太另一侧宽慰说:“婆婆放心。”

    “喵”一声叫,雪白的波斯猫钻去老太太怀里,似也来争宠。

    楚耀南抱起波斯猫对老太太身边立着的丫鬟小丫说:“把巧儿抱起来吧,如今老太太眼里只有大少爷了。”

    老太太笑呵呵地吩咐小丫:“去,这一路巧儿也没吃什么东西,晕船,你再喂它些,看紧了,寸步不离的。”

    小丫应声下去,巧儿是老太太养的猫,小丫是专门伺候这只猫的丫鬟。

    楚耀南知趣地离开,在楼廊踱步,却见小丫抱个白猫巧儿进了小客厅,忽然记起什么,也就随她进去。

    “巧儿,乖,这八哥儿你不能欺负啊,它是老爷的心尖肉。”小丫抚摸着目不转睛盯着八哥儿的猫巧儿,八哥儿也慌张的扑腾翅膀。

    “小丫,去,给我去厨房取份点心。”楚耀南正正衣领吩咐。

    小丫为难地抱紧怀里的猫。

    “给我。”楚耀南不容分说抱过猫在怀里,抚摸着缎子般润滑的毛夸赞,“老太太这只猫,越发可人儿了,心肝宝贝。”

    抬眼看了小丫沉下脸:“还不快去!爷给你看着猫呢。”

    楚耀南看看那八哥儿在站笼上下翻飞,扑棱着羽毛乱飞,他笑着轻轻关上房门,仔细欣赏那猫扑咬八哥儿,点点血滴在地板上。

    猫儿在舔爪,八哥儿在抽搐。

    “来人,来人!谁在看猫呢?”楚耀南推开门大叫,仆人们四处涌来。

    小丫一声惊叫,手中点心盘子打落在地,疾奔而来,“巧儿!”冲来抱起猫儿。

    猫在舔那爪缝的羽毛,津津有味。

    “你个死丫头,贪嘴也不看地方!这猫能放这里吗?我刚叮嘱过你,也不长记性!”楚耀南飞起一脚踢翻小丫,小丫嘤嘤地哭。

    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奔来,对小丫又掐又拧骂着:“馋嘴呀!”

    “是,是南少”小丫委屈道。

    “我怎么了?我骂你两句就不服了?还不快把个猫抱走!”

    秦老大惊愕地冲进来,急得跺脚,心疼的看着那八哥儿的尸体,就瞪向那猫。

    “干什么!”老太太进来一声喝。

    秦老大如泄气的皮球气得跺脚。

    人散去,楚耀南看小丫在一旁啼哭,拿个帕子擦泪,楚楚可怜。

    “还委屈呢?”楚耀南笑着过去,“我看看你绣个什么花?”

    夺过小丫的帕子。

    “哦,金盏花。”楚耀南将帕子重新塞回小丫手里,硬邦邦的。

    小丫低头看,二十块大洋。

    “去买块糖压压惊,买胭脂水粉补妆,如何?”

    小丫揉了眼抽噎着望他,破涕为笑。

    叶溶觉得极端的气愤,那股怒气一波波撞击心口,他如何也忍受不了这种羞辱,仿佛年幼时随母亲去沿街乞讨时看到那一张张施舍食物时高高在上鄙夷奚落的面孔。

    他被秦老大推去院子里,紧紧捏了他的胳膊吓唬他说:“你小子呀,你小子,长长眼,奶奶是你敢得罪的?是想明天当了江湖上的前辈和定江的士绅名流着实的挨顿板子?你在这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叶溶心里那股怨气难平,只皱个眉头踢着柱子不理他。

    秦老大捶他的肩一拳,哄一句:“大小伙子,大气些。”

    叶溶就在廊子下立着,看家丁们登了梯子张灯结彩的,丫鬟们穿梭往来,见到他都笑吟吟的请安道喜,仿佛是种嘲弄。

    他猛然意识到明日的“浴儿宴”,那将是何等的羞辱。就是忍辱负重救二哥,他也不能受这种欺辱,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魔窟里呆下去,如果娘和阿沛喜欢,就让他们留在这里罢了。

    叶溶踱步到后门,石子路冰凉的,迎面快步走来一长衫礼帽的人,低个头也不抬头看路,阔步而来。

    叶溶见后院门大敞的,想是下人们运东西没有关,也不见旁的人,就拦了他问:“你找谁?”

    来人也不理他,径直向里走,叶溶一伸臂,那人倏然闪开,是个练家子。叶溶立时警觉,一步跳开到他眼前拦住厉声问:“哪路上来的朋友?走错地方了吧。”

    那人礼帽低掩着,沉沉的声音应了说:“这里是我的家。”

    “你的家?”叶溶更坚信自己的判断,对他说:“这里主人姓秦,你走错了地方。”

    叶溶心想,这府里像是盘丝洞,只有女的妖精,就他和叶沛加上秦阿朗三个爷们,哪里还来了个回家的家伙。本来心里就没有好气,喝他一句想轰他走,又看看大敞的后院门,心里为之一动。

    此刻后院门无人把守,家里仆人来来往往都在忙着明天洗儿盛宴,还有谁注意后门进出的人?叶溶灵机一动,片刻,不过就是片刻,他的心微微地揪紧,走出去,大模大样的走出去,或许也没人会留意他。不走更待何时?离开这个鬼地方,本来不属于他叶溶的地方,他要离开这里。

    他一把揪住那小子的脖领,看他人模狗样的生得大眼炯炯有神,高高的颧骨眉骨如突兀的山峰,若是幅工笔画,倒是棱角嶙峋,有些巍峨的气势。他唇角留着小胡子,微微的胡茬显得漫不经心,如山峦上冬去春回时抽芽争发的几丛野草,才露出微微的痕迹,就掩饰不住蓬勃的朝气。

    “你又是谁,在我家里你还敢撒野了。”说这话的是这位不速之客,叶溶九分相信他是喝醉了,若没酒气,就是这家伙是个白痴。也顾不得这许多,揪他脖领就向外推了,边走边骂:“不知死活的赤佬,哪里不好走偏来秦宅捣乱,滚出去。”

    他揪了那小子向外走,来到远门外,那小子只“哎,哎?这怎么回事。”话音带了夸张。

    叶溶哪里肯顾他,心想娘那举棋不定的神色,那对秦宅奢华富贵的眷恋,对大哥叶沛依依不舍的眼神。他明白,不必说,他也明白,娘定然是厌倦了颠沛流离,不想再提心吊胆地过活,秦府大奶奶的称呼多少人可望不可即,如今掉在她一个丫鬟出身的女人身上,她自然得意。娘是不肯走了,这不怪娘,只怪自己无能,若他能和秦老大一样给娘和阿沛比这更气派的宅院,奢华的享受,难道他们还会留在这里吗?

    他下定决心揪这小子出门,然后一脚踢飞拍去后墙上,自己扬长而去。十年,再过个十年,他叶溶混到二十八岁,他一定有如此的风光不亚于秦阿朗的风光送给母亲,他迟早接娘回身边。

    那在他手下哎哎的乱叫的小子碎步小趋着随他出到后院门口,叶溶也不理他咳嗽叫嚷,就到了后院门大步迈出刚一松手要抬脚踢飞这家伙,猛然间眼前喀嚓一声整齐划一的立正声,衣衫摩擦瑟瑟作响,一队灰蓝色军装荷枪实弹的士兵立在眼前。大壳帽上环一条红色的带子,湖系军阀的军装,他辨得,因为他走南闯北最是知道军阀混战中这些官匪一家的把戏。

    如何后院门口有官兵?叶溶灵机一动大声吩咐:“秦老爷请各位来维持治安的吧?喏,这里擒了个小贼,带走打板子去吧。”

    19、军阀二叔

    叶溶直起腰板掸掸衫子,侧身就要挪步离去。却听身旁那小子毫无惧意的笑两声吩咐:“退下退下,有你们什么事。”那小子笑了摆摆手,整整长衫衣领抬起头,笑嘻嘻打量叶溶问:“你是,二小子?”

    叶溶惊得如霹雳打在头顶,脸色大变,心想这人的口气不慌不忙的,该是什么客人?莫不是自己大意了认错人?却冷静的扫他一眼慢悠悠说:“我是谁不打紧。人是你带来的?好呀,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兄弟得罪了。快快守护府邸,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明日晌午秦家洗儿宴,出了纰漏拿你们试问。”

    叶溶说罢抬脚就走,却被那人一把揪住衣领,“哎,好汉留步。”

    叶溶心里暗恼,这厮好生无礼,不就是个小兵头儿头儿吗?外面不过二三十个兵,就威风得不可一世了。反手一扣腕子去摆脱他的纠缠,那人倒也身手不凡,手腕如灵蛇同他纠缠,推来绕去。叶溶警觉地脚下扎稳步,一手绕住他的臂,猛地挥拳打向他的面颊,比刚才打叶沛更加迅猛准狠。

    “哎呦!”那小子一声吼,仿佛那拳头打在面颊上,却灵活的微微一侧头闪开。叶溶一拳打空,心一惊脚下却不乱,借了臂肘一个蛟龙摆尾撞向他的头,却是个虚招。那人一躲,叶溶脚下一个豹尾脚,飞脚踹去,那人喊一声“不好”再去闪避,叶溶身子一旋,连环腿飞起,正踹在那人大腿上。

    “哎呦”那人夸张的一声叫弯身抱腿,叶溶闪开身子跳出骂一句:“民不与官争,爷让你就是。”

    转身就跑。

    “溶儿,不用逃,是你二叔,自家人。”一声唤,叶溶的脚如孙悟空吹出毫毛喊一声“定”,一动不动了。冷汗从心里向下流,暗骂这没眼色的军痞们,哪里不好纠缠,偏偏来这里纠缠他,多好的机会就误过了。不对,二叔?什么二叔?

    叶溶徐徐回身时,看那长衫人一撩袍襟跪地磕头恭敬的说:“大哥在上,小弟离家数载,今儿回来给大哥请安了。”

    秦桩栋?{fe1}{fa?}

    叶溶愕然,他早听说过秦桩栋的名字,湖系军阀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前几年时候湖越两地争地盘,湖系秦桩栋打越系的几仗稳准狠,生生的将本是岌岌可危的湖系重振雄风,西京上方都对秦桩栋不敢妄动。

    去年里中原大战,多少军阀趋之若鹜的倒西京总理何文厚,拥护马宝福取而代之,但秦桩栋还是被胡子卿说服通电支持老何,迎来了政治资本。叶溶身在江湖,但是政局影响他青道堂的买卖,自然是了若指掌。

    当时他还同大哥蒋涛感慨,看来最重要的是要有脑子,不要站错队。

    之所以秦阿朗在江湖里为所欲为如此猖狂,贩烟土开赌坊贩人口无恶不作,也是仗了几分兄弟的势力。

    “哎,大哥,这就是二小子?跟您电文里说的分毫不差呀。远远看着他我就认出来了,这生得多像我秦家的儿子。”秦桩栋背了手赞许着,打量他的眼神都含了逗趣的笑,对他吩咐说:“喏,你爹的头二叔都给磕过了,还不乖乖磕头见过二叔?”

    叶溶楞在那里不动,秦桩栋板下脸说:“还不磕头,二叔可就新帐旧账一道算,狠狠揍你屁股。”

    “哎,老二,算了算了,回楼里去,你们叔侄再好好的闹。娘在里面等你一天了,船上就念叨你什么时候回来。”秦老大说着扫视一眼叶溶,只是笑笑,嗔怪道:“怎么就和你二叔动上手了?是今天手痒痒了还是屁股痒了?打了你大哥又打二叔。”

    还不等叶溶作答,下人傻根儿跑来,光头只在头顶留了一撮毛,嘿嘿傻笑着奔来,手里捧了几根树枝条儿打好的辫子,下面用红色丝带缠绕好,喊着:“大,大,大爷,二,二,二”

    张了嘴半天没说出话,秦桩栋上前一把夺了替他说:“别二二了,这是明天浴儿洗三朝时抽屁股用的艾蒿柳藤鞭?”

    “是,是,喜,喜婶子,说问大爷过目”

    “不行,这东西是打刚出生孩子的,你家二少爷这小牛犊子皮肉厚,去,拿几根牛筋缠了艾蒿条子来抽,才能抽哭他,不然明天打断一桶鞭子,这孩子也哭不出声的。”秦桩栋一句话,周围人窃窃的发笑。

    “笑什么?没见过洗三朝怎么抽娃儿听哭的?哭得越响越富贵长命。”秦桩栋亦庄亦谐的几句话,气得叶溶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叶溶只觉头脑一空,似乎周身的血液都冲上面颊。逃不走,难道就要受那侮辱被当众戏耍一番取悦那些达官贵人?要他穿个兜裆布,众目睽睽下去当着定江各界名流面前洗澡,还要打那洗三朝听娃儿哭的鞭子,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个秦阿朗,还要如何来作弄他,有钱就了不起吗?叶溶立定一个心思,不伺候了!爷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三十六计,走为上!

    二叔紧紧握了他腕子说:“乖侄儿,二叔盼你来秦家都盼疯了,有了你们兄弟,你奶奶就不必日日叨念二叔我去下崽儿了。”

    叔侄兄弟三人一行向楼里去。

    风吹过纱帘,叶溶就立在窗前,眺望远处的定江,烟波浩渺,渔船穿梭,渡轮拖着长长的汽笛声在暗灰冰冷的江水上呼啸而过,拖出长长的亮白色尾线。每日这个时辰,多半是他带着青道堂一帮弟兄们在江边三大货仓巡视的时候。

    他手里揉着系住窗帘铜挂钩的流苏穗子,就那么揉弄着,望着远处江边发呆。

    “二弟,还在生祖母的气?”叶溶回头,见是大姐姐吟红立在门边,扶着门,安静淑婉的样子。

    他回头笑笑摇头。

    “都说知足常乐,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祖母上了年岁,性子大,你忍忍。爹爹心里是最疼你的,你看不出吗?走,跟姐姐下楼去。要开宴了,二叔回来了,祖母心里高兴呢。”

    叶溶也不推却,随大姐下楼去花厅,六张圆桌坐得满满的,姨娘和姐妹们,满堂笑语盈盈的,从所未有过的全家福般的热闹。

    吟红拉着叶溶的手推他在秦老大左手边坐下,低声说:“阿溶,说话呀。”

    “过来,坐二叔身边来。这个小子,二叔喜欢,有点野气,像我秦家的孩子。”秦桩栋拍拍身边的椅子,招手让叶溶过来,叶溶只坐在那里,也不动身。

    “去吧,你二叔喊你过去,不是外人。”秦老大的话似乎在替叶溶圆场,只是叶溶心绪烦乱,这陌生的一家人,貌似其乐融融的一家,无数眼睛都盯了他母子三人上下的看。仿佛众人觊觎的一颗高悬的房顶的夜明珠,谁摘到是谁的,大家搬梯子搭凳子费力在够,忽然一人飞身而上,一把摘了去,众人眼巴巴的看着,惊羡之余,剩下的是落寞妒忌和无奈,可是面上还要装作笑盈盈的祝贺。

    酒宴开始,老太太说:“都是观世音娘娘保佑,秦家流落在外的少爷归来了。如今秦家有后了,下面,我就要张罗着快些抱重孙孙了。”

    叶溶心里冷笑,低头喝茶,听老太太说:“明天就跟媒婆们说,这定江有头脸家里的女孩儿家,待嫁的,都报来给我听听,逢了那出身好门第好的小姐,我去为两个孩子提亲去。”

    叶溶手中才端起的茶杯停在空中,心里翻涌着厌恶,没有尊严,没有自由,可以任意被凌践,可以摆布他的婚姻,明天还要当众被戏耍。所有的一切,不走更待何时?一定要走!刻不容缓。

    那边的秦桩栋笑笑说:“这二小子,和我投脾气。大哥,既然大哥得了两个儿子,不如就把小儿子让给兄弟我吧。”

    秦老大瞪他一眼说:“二弟,按说,你侄儿的婚事该操办,首先要忙你的。你在军队里忙,大哥知道,可是如何忙不该误了传宗接代的大事。弟媳妇生不了,你不想停妻再娶,大哥依你了。只是,纳个妾,传宗接代总是应该的。溶儿这小子,我收服他都不易,更不要说你了。刚才后花园交手你也见识他了,可是个省油的灯?”

    楚耀南似乎看出叶溶神色的异样,尾随他回房,提醒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今不是骑马,是骑虎难下。明日定江的风云人物齐集一堂,你不要横生枝节。若是有事,待洗儿宴后我们慢慢说。”

    叶溶愤然道:“楚耀南你不要欺人太甚!让小爷在人前出乖露丑。”

    楚耀南说:“我没有逼你呀。你可以不答应,我也省得欠法国鬼子一个人情,日后纠缠不清,可好?”

    叶溶深咽口气,如今被楚耀南拿捏着,他咬牙道:“你别得意过早,你敢耍我,我让你也进浴桶陪我洗澡。”

    楚耀南毫不迟疑的答:“可惜,可惜,肚兜和兜裆红布只缝了两副。”

    “那就送你了。”叶溶说,打量他一双灼灼的桃花眼,嬉笑说:“逗你的。”

    20、蛤蟆功

    天蒙蒙亮,叶溶爬起身,一夜辗转难眠。定江名流聚集,江湖豪杰前来蓝帮贺喜,竟然他要当众洗澡出丑,他忍无可忍!

    转念想,其实秦老大还是想收服他的,洗儿宴不过是争回脸面,洗一个儿子和洗两个儿子有什么相关?楚耀南既然已经救出了贺二哥,总不敢再害死二哥出尔反尔,令他和秦老大的感情无法弥补。条件他是应了呀,当个好儿子,但不一定要被这些家伙当众戏弄洗澡。

    他蹑手蹑脚来到窗旁,推开窗,向下望。那是昨晚小楚带他跳楼溜走的路,平台,后园草坪,几棵参天古树婆娑树影沙沙作响。心一横,想是再不逃怕就要留在浴儿宴上出乖露丑了。

    看看下面没人,他纵身跳去树枝,身姿矫捷,缘了树攀去另一株树,再上房顶,再跳时,直起身,忽听身后一个声音:“谁?”

    慌得他周身一震,旋即徐徐转身,见是打更的老伯,就整整衣衫笑笑说:“是我,二少爷。起来习武打拳操练呢。”

    更夫把个灯笼高高挑起,见是他,好奇的问:“二少爷晨练比老爷都要早呢。”

    叶溶听他如此说,心里暗笑,面上是却一本正经道:“是老爷逼我笨鸟先飞,早入林的。”

    叶溶在树下比划几下拳脚,见人走远,疾步跑去后园。

    “那边,那边,灯笼高些。”

    “那边,桌布要齐整,一个颜色的,那个浅色的铺去前院去。”

    叶溶急停了步,指挥张灯结彩的骷髅脸管家也看到他。

    叶溶背了手不动声色的说:“怎么动作这么慢?难怪老爷睡不稳,总怕出些纰漏被江湖同僚笑了去。”

    那神气态度俨然是秦家少主的架势。

    “哦,还有呀,二老爷说,只坐软椅子,记得椅子上放个软垫子。我找你就是要叮嘱这事儿。”叶溶带了几分顽皮的神色说,见管家机警地望向他,将信将疑,他就凑去管家耳边低声说:“没办法,十个男儿九个痔。”叹气摇头就向后园门方向去,边走边说:“我去前面查查去。”

    眼前就是后院门,大敞着,没有人,树荫夹道晨雾烟岚弥漫,那院门都显得如在云雾中的仙境。

    叶溶如看到天光一线开在天际,加快步伐朝那大门奔去,毫不迟疑的冲去门外。

    心里按耐不住的兴奋,如离开池沼的鱼挣扎中又要跳回江海里。

    街衢上清静无声,夜色下黄土路上如撒上一层淡淡的银粉。

    叶溶立在那里,左顾右盼,见街上停了两辆马车,有仆人坐在上面打盹儿。他左右望望,决定窜上对面的墙从屋脊逃走。掖了衣襟向后几步,助跑了蹿身跃起时,对面墙下忽然闪出一人,叫一声:“溶儿,这么早就替爹爹来张罗浴儿宴,真是孝顺。”

    叶溶一腿已经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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