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 作者:红尘紫陌

    。秦溶想,若是今日楚耀南再如此应酬,他一定要问个究竟,总不能在东北耗下去,他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62、寻根

    第四日,一清早他去敲楚耀南的门,楚耀南却早已离去。

    再寻阿彪,也不知去向。

    秦溶有些心惊,仿佛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只剩他只身在酒店,楚耀南随身的物品似也带走许多,不知是搞得什么鬼?

    秦溶猛然间开始生疑,他初到蓝帮,不明蓝帮的生意,为何父亲派他千里迢迢随楚耀南来东北金矿,还嘱咐他用心看用心去学,果然如此简单?

    第五日,阿彪哭丧个脸回来说:“二少,南少他,他不见了。”

    一缕晨光透过茂密婆娑的老槐树浓荫洒在楚耀南白皙的面颊上。

    他坐在大槐树下一张石桌上,静静地望着对面那漆皮斑驳的大门打开,穿着夹袄的仆人提着竹枝大扫帚在打扫泼水。

    鸡鸣声此起彼落,几个小儿郎夹着书包跑出来,追出来一位娴静的妇人喊:“二臭,春宝,别乱跑,好好听课。”

    打扫庭院的老仆人低声同那妇人说几句,看向他,仔细盯他几眼就进去了院里。

    他就笑吟吟地望着那开敞的院门,蹲坐在石桌上,双手抱膝,静静等待。

    几个小姑娘穿着花袄在院门口跳皮筋,羊角辫上下飞舞着,跳得一头大汗,笑声欢快。他侧头看着,脸上漾着甜甜的笑意。

    来往的人不由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他,偶有好事的大妈过来问:“先生,你是哪里来的,怎么坐在这里?”

    他就简单的答一句:“等人。”

    太阳快落山时,天意转凉,一阵阵秋风袭来,裹了几片落叶。

    他紧紧风衣,依旧坐在那里等候。

    那清晨曾留意看他的妇人过来问:“这位先生,你坐在我们院门口一天了,可是要寻人吗?”

    楚耀南望着她,生涩地说:“我,等个朋友,说好在这里等,他会来。”

    夜色降临,楚耀南立起风衣的领子,遮去半张脸,见一位长衫先生微躬了身提着长襟夹了几本书归来。就在那院门口稍立,转头望向树下的他,借着月色辨认,徐徐走近他。

    “我,我等人。”不等那人发问,楚耀南颤抖声音说,也不看他,目光中有些委屈。

    “听内子说,你在这里坐了一整日。”

    楚耀南点点头说:“他不会骗我,他会来的。”

    “或许,你的朋友有事,来不了,你不如回去,明早再来。天色晚了。”那人话音淳厚沉稳。

    楚耀南徐徐抬头望向他,怯生生的目光打量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三十岁上下,同小胡叔年纪相仿,只是那眼神淡定从容,文质彬彬,满是书卷气,只那浓密的剑眉高挑,有些异乎文人的英武。

    楚耀南任性的摇摇头说:“我怕我走了,他若赶来,我就误过了见他。我等了二十年,他答应我,待我二十岁就来这个地方,在路口老槐树下的石桌旁等他,他会来的,他会的。”楚耀南抿抿唇说,“他说他会告诉我,我的亲生爹娘在哪里。”

    眼前人那袭长衫是普通的麻质,纺织粗糙的纹理反透出几分古拙,那长衫整齐的穿在眼前人身上,显出几分凝重。长者般的声调规劝说:“入秋了,夜凉,你总不能在这里坐上一夜。”

    楚耀南那眼神水亮灵动惹人怜惜,摇摇头固执道:“盼了这天整整二十年,我等他。”

    那人无奈,长叹一声问:“如此,今天是你的诞日?”

    楚耀南点点头说:“嗯,是我生日,二十岁,弱冠之年。若是爹爹还活在人世,该给我行成人礼的。”

    那人笑了,笑得很浅,温和的目光打量他说:“听你这话,就还没长大。”

    “这里是你的家?”楚耀南问。

    “是。”

    “可否讨口水喝?”楚耀南问。

    “好!”那人答,转身回家,不多时端出一碗水,也跟出几个人。

    楚耀南接过水仰头咕咚咚灌下,抿抿干涸的唇将水碗双手奉给那人,说一句:“有劳大哥了,谢谢。”

    “言而无信的人最是可恨。”有人说。

    “黑灯瞎火的,这一带没有地方住,不如去我家将就一宿吧。”说话的人十分热心。

    楚耀南摇摇头坚持说:“我要等他。”

    众人无奈散去,夜色降临,深夜里,楚耀南在咳嗽,院门打开,探出灯笼,灯影跳动,走出那位文静的长衫先生,将一件夹袍披在他身上。

    “你这人,还真倔强,如今兵荒马乱,东北的地面不太平。若你那朋友是火车误点或遇到意外来晚,不是有意爽约,看你如此,该如何自责?你岂不是陷人于不义?”

    楚耀南抬眼看他,满眼的委屈:“可是,我等了十五年,自我记事起。”

    “好了,贴个字条在大树上,随我去寒舍凑合一宿,明早再等吧。”那人挑个白纸灯笼,上面写个硕大的‘卓’字,风吹得烛火跳动着。楚耀南起身,腿却一酸险些跪地,被那人高大的身躯弯下一把扶起,道一声:“留心。”

    “我叫卓铭韬,这里是我家。”长衫男子挑着孤灯引着楚耀南走过年久失修的小径,破裂的青砖不时绊脚。

    楚耀南低头留意地下光影,看到长衫下若隐若现一双擦得干净的旧皮鞋,同那身朴素的衫子相得益彰。楚耀南再沿那衣缘一点点挪上目光打量身旁人的模样。

    恰他也侧头来打量他,楚耀南莫名的羞怯,目光闪避,口中含混道:“小弟,楚耀南。楚虽三户可亡秦的楚,光耀九州的耀,坐断东南的南。”

    悠悠的话语,散落在夜晚冥冥薄雾中,只一双好奇的眼左顾右盼灰暗的院墙上洒下的月影,翻飞的萤虫,风送处,几支开残的桂枝上飘飞缠绕着素练般的白纸带,哗啦啦作响,夜色中淡淡的桂花香气也透出些肃杀。

    “怎么,府上这是……”楚耀南问,机警地望着卓铭韬手中提的那白纱灯,分明是绛色油纸灯笼上蒙了层厚厚白纱,却掩不住淡粉色的光。

    “今日,是家父忌辰。”卓铭韬说。

    楚耀南怔住,沙哑的声音抱歉地问:“那我,不便打扰吧?”

    “家母极其好客的,况且夜深,总不能见你在外冻上一夜。”卓铭韬道,声音厚重,淡淡的散去夜色中。

    绕过前面的庭院,暮色中几株辨不出的大树,穿过夹道,来到后面宽阔的院子。

    楚耀南撮撮冰冷的手问:“令尊,他过世时,大哥你还年幼?”

    卓铭韬的步伐缓慢沉稳,摇摇头说:“不甚记得,家父也是行伍中人,飘洋过海数载,居无定所。我同家母在老家楚州,后来辗转来到东北。一家人聚少离多。”

    “可还记得他的容貌?”楚耀南随即追问,又觉自己唐突,自嘲道:“我自出生不曾见到家父的容颜,长得什么样,更无从得知。”

    话语中落寞感伤,清冷的月色下一声长叹,颇是伤感。树枝筛月影洒在他一身紧裹的风衣上,更显单薄。

    卓铭韬说:“男儿要成就番大事业,便顾不得儿女情长。”

    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娘,那位小兄弟请来了。”卓铭韬停在一亮灯的窗前,恭敬的样子,微屈了身。

    屋内木鱼声停住,苍老又和蔼的声音说:“快请客人进来喝口茶,暖暖身子。”

    “随我来,是家母。”卓铭韬引了楚耀南进入,楚耀南一双眼似不够用,四处打量屋内的每一寸景物。

    堂屋内正中一张案子,上面供个牌位,正中一张画像,年轻英俊的将军,脚蹬长靴,腰挎战刀,马上执鞭,威风凛凛。

    楚耀南的目光才贪婪的停留在那画像上,老夫人已经不动声色自然的一把拉上帘幕,那画像就遮挡住。

    “寒舍简陋,先生见笑了,这边请。”老夫人和善的请他向里间坐,却也打量他好奇的眼神和惊愕的表情。

    “听我家媳妇说,先生在外面坐了一日了。”老夫人关切问,“可是寻什么人,不知老婆子可否帮到你。这一带,我们住了十五年,算来也是熟悉得很。”

    楚耀南堆出笑说:“大娘叫我耀南吧,鄙姓楚,从定江来的。只因得到一封匿名书信,称是知道我的身世,耀南就千里赶来,谁想,不知是不是我那兄弟们作弄我呢。”

    说罢有些黯然神伤,垂下头。

    “既然是匿名书信,你如何信他呢?还大老远的跑来东北。”老夫人感叹一句。

    63、寻根2

    “思亲心切吧。耀南自出生被养父母收养长大,养父母十二载无儿,一生盼个儿子,视耀南如己出。谁想今年得了一双儿子,耀南在家里,便处境尴尬得很。”楚耀南摇摇头说,“恰这时得知生父母的消息,就无论如何想寻来看一眼,哪怕就是见一眼。”

    看他执拗的样子,老夫人笑了,低头看他啧啧道:“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怎么心里还如此的针尖的细。那自己养了二十年的,莫说是这么大这么出息个儿子,便是猫儿狗儿也有感情了。是你多心了,快回家去吧。”

    楚耀南摇头道:“自我有了那两个兄弟,诸多事就身不由己。我本不肯多想,无奈家父听信小弟莫须有的诬告,就毒打我,挨打自幼是家常便饭,本不该有怨,只是为了小弟一句话,打断耀南的腿。事情真相大白,他却不忍叱责小弟的无事生非。那个家,我本不想争什么,只想知道亲生父母是何人,长得什么模样。”

    “你才得的两个兄弟,襁褓中的婴儿,如何刁难你?”卓铭韬问。

    “是同养父失散十八年的父子,一对儿孪生兄弟。”楚耀南从牙缝挤出道,“妒忌羡慕。”

    双手冰凉的紧张的撮着,低个头暗自伤神。

    老夫人的目光就一直在审视他,许久问:“你确信是定州长大的?”

    楚耀南点头称是。

    老夫人若有所思,又恍神道:“定州,我们这一带无人有定江的亲戚。”

    楚耀南离去时,恰那位清晨出来问过他话的小媳妇进来,青花布袄,笑盈盈的,端来一碗蛋羹给他说:“大兄弟,吃点东西吧,看你饿一天了。”

    楚耀南端起碗,看卓铭韬鼓励的目光对他笑了点头,那碗有些烫,却暖暖的,那暖意透过手心温暖了心脉,驱逐了一身寒气。

    他低头吃蛋羹,看门口窗旁都不时有人探头进来望,偶尔些声音低低说:“像,真是像呢,真是奇了。”

    他心里一动,却不动声色,只含了清浅的笑赞了说:“这蛋羹,真香呢。”

    “嗨,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家里柴鸡下的蛋。”小媳妇说,门口探头探脑一个一撮毛的大眼睛娃娃舔舔舌头说:“娘,我的蛋羹……”

    立刻被卓铭韬望去一眼,没了言语。

    “耀南,你暂且在我书房凑合一夜。”卓铭韬引了楚耀南来到一间不大的房间,靠墙的火炕,整齐的书桌,剥落的墙皮,楚耀南的目光霎时被那剥落的一大片不规则状的墙皮间题在壁砖上的几句诗吸引视线。

    “挥刀杀贼男儿事,指日观兵白帝城。”

    楚耀南心头一抖,记得这是沈焯在出兵蜀都时吟下的诗句,传诵于后人。

    只这古拙的青灰冷壁间,各外触目惊心,心头一抖。

    “哦,见笑见笑了。”卓铭韬道,那小媳妇就抱了被褥进来。

    “谢谢夫人。”楚耀南彬彬有礼地说,看卓铭韬夫人为他铺床褥,侧头笑了好客地说:“不必客套,若不高攀,叫我一声嫂子就是了。”

    “大嫂。”楚耀南不等她话音落甜甜的唤一声,铭韬媳妇忙应了声,显得有些意外,未免手足无措的停在那里。

    “这个家,真温暖。”楚耀南感慨,极力掩饰心中的激荡。

    寒暄几句卓铭韬同夫人离去,嘱咐楚耀南早些休息。

    清晨,楚耀南病倒,本是夜里的咳嗽,一路奔波至偶感风寒,到夜间可是咳喘得渐渐厉害。

    大夫来时,卓铭韬见一旁指挥照顾的母亲神色木然,痴痴地望着楚耀南,解下他脖颈上拴的一个石头坠子,那坠子极其普通,非玉非翠,似街市上小贩卖的假首饰。

    卓铭韬凑上去道:“娘,大夫说有惊无险,您不必操心了,快去歇息吧。”

    老夫人摇头,喊了卓铭韬来到自己房间。

    “他终是寻来了。”老太太喃喃道。

    “谁?”卓铭韬不解地问。

    “他,你爹爹的儿子,你的弟弟。”老夫人神色不定,有些意外惊惶。

    “娘,您说得什么?”吃惊的更是卓铭韬,只是生性沉稳令他不动声色。

    “韬儿,记得你曾问过娘,世人议论的,你爹爹生前在北平那段风流传奇?”

    卓铭韬一怔:“小丹桂?”

    卓老夫人痛苦的点头,又徐徐摇头道:“你爹他,临终前,曾将另一枚石坠儿交给娘,叮嘱娘务必要寻到她。娘只当她去了,没想到,没想到。”

    “您是说,楚耀南是,是小丹桂的儿子?”

    晴天炸雷一般,惊得卓铭韬为之动容。

    “开国二年,原大帅召了你爹和龙城杨云纵督军入京,到了北平,才知道原大帅有意复辟当皇帝。那时,你爹他们只身入京,听说此事据理力争,怒不可遏。原大帅于你爹,还算是有知遇之恩,为此事反目,就被软禁看管不得离京。你爹人在京城,大军在定南,却令原大帅忌惮。就这样娘和你奶奶就糊里糊涂被原大帅以你爹爹的名义接到京城‘享福’,实是人质。那些日子,你爹就在家里彻夜不眠,沉吟不语,挥毫写诗,或是对月长叹。原二公子总来寻他,同他去琉璃厂看古董,寻古籍,排遣时光,却不想也寻到了花街柳巷,遇到小丹桂。那时娘还年轻,什么都不懂,此事闹得京城都沸沸扬扬时,你奶奶气恼了动家法责罚你爹爹时,娘才知道,原来他喜欢上京城名妓小丹桂,还是个花魁,是原二公子做的媒。沈家,何等的门风谨肃,哪里就容得此等的事?你奶奶大棒顿喝,也阻止不了你爹爹同小丹桂的如胶似漆。那些时,报上日日是他们的照片,他为她窗下画眉,执她的手共画丹青,在月下喝交杯酒……他,他更是过激的事,逢了你奶奶叱责阻止,他就打你们兄弟二人出气。这日子无法再过,你奶奶忿然去寻原大帅和原二公子理论,要求离京。这样,我们婆媳祖孙就离开了京城。终于,原大帅登基称帝,封你爹为护国大元帅。只我们离京,才遇到秦瑞林将军派来的亲信追赶,送我们一路改道,没有回老家,反是悄然去了东北。不久,就听说你爹在定南誓师捣原,挥军北上讨逆,国人也一呼百应,再造共和,要和平民主,不要帝制。那时娘和你奶奶都纳闷,人在京城,如何去了定南呢?”

    惨然的笑,如这历史一样惨淡,老夫人眼角鱼尾纹的沧桑,卓铭韬心头一阵凉寒。

    “是,儿子或多或少曾听说一些那段传奇。说是小丹桂为爹做了掩护,蒙蔽了原大帅。日日春宵苦短沉迷花乡,借口身体欠安不见客,日日三餐都是送进卧房同小丹桂共饮共食。四日后,才发现我爹已经离京。”

    “是的,这女子倒是风尘中的奇女子。她胆大心细,竟然同那些原党眼线周旋,在众目睽睽监视下设计送你爹离京远去,自己却身陷囹圄。原大帅要杀她,最后却不舍。市井留言很多,说她以身取悦原大帅和二公子才活命,有人说得更不堪,说她人尽可夫,在监牢中同狱吏……你爹回京,带了她来家里,坚持要纳她为妾。娘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狐狸精之王,令女人见到都自惭形秽,她生得很美,那种娇小的美,白色的旗袍,裹了狐裘,一团雪一样。那眉目生得,楚楚动人的,看你爹爹目光,惊惶如惊鸿,缩在你爹身旁,娇娇柔柔的。你祖母不明真相,不许她进门。她在门外和你爹跪了三天三夜,说肚子里有了你爹爹的骨肉。你奶奶质问她,大牢里,如何单单她能脱生?她说原大帅想拿她当人质,她曾想过寻死,却未遂。娘那时对她满是恨,也没有替她说话。惹来左右多少邻居旁观议论。那女人就带走了他,待娘再见到你爹时,还给娘的是你爹遭了暗算的尸体,临终时,他身上就带了这枚石坠儿。此后,有个人,秦大帅的手下,抱来个孩子寻到我们,说是你爹和小丹桂的遗孤。你奶奶无论如何不肯收,说不清不白,你爹临终也不曾留下话证明这孩子身世,那人就抱了孩子离去。或许,就是这孩子,寻了回来。像,太像,就连这咳喘的痼疾,都同你爹一般的模样,怕是骨子里传去的病根。”

    64、寻根3

    “难怪,难怪。”卓铭韬喃喃道,寻思着。

    “这些年隐姓埋名不过是为了躲避报复寻仇,你爹反戈进京驱除原党,杀了不少人。”

    “难怪他长得,如此之像。”

    “娘,您相信,他是爹爹的骨肉?”卓铭韬问。

    老夫人含泪点头:“你爹,不是生性风流之人,逢场作戏,或有,但是,那报纸上的图片,流露真情。他寻回来,雪地里跪了三夜,坚持说是他的儿子。其实,你祖母未必是不信,只是,气恨不得,更嫌弃那小丹桂出身低贱。”

    “低贱之人,却做了高贵人做不到之事。”卓铭韬说,“世事往往如此。”

    “你奶奶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后悔,说是对不住你爹此事,也觉得小丹桂好歹是恩人,对她太狠了些。”

    “那娘,往事不可追,如今该如何处置此事?对他言明?”卓铭韬问,老夫人一眼恍然。

    “若是爹在世,当如何做?可容自己骨肉寄人篱下,受人欺凌?”卓铭韬劝道。

    “你,你是长子,这家,你便做主吧。”老夫人说。

    楚耀南头昏目眩,昏沉沉中觉得自己被扶起,那苦涩的药汤往口里灌。

    他闭目摇头躲避那药勺,提防着不知何时爹爹的巴掌就要气恼得掀翻他身子狠狠盖在屁股上。

    “讳疾忌医吗?听话。”浑厚的声音含了嗔怪,哄孩子一般,听得心里暖暖的。

    他的头被搬过来,捏开下颌,他无力反抗,任药汤灌入,咳了两声,苦涩沿着脖颈流淌,被一只大手揩干。他才模糊中看到那张面颊,关切地望着他,仔细打量。他也仔细看那张眼前的脸,或许他日思夜想到生父,也是容貌如此吧。

    “卓,大哥,大树下,那人,可是,来过?”楚耀南艰难的问,要支撑了起身。

    卓铭韬按下他肩头说:“他来过了。”

    楚耀南惊得猛然做起,却碰翻了药碗,急得问:“他,他在哪里?”

    “走了,”

    话音未落,楚耀南就要翻滚下床,却被卓铭韬按住肩头大声道:“他有个话,托我捎带给你。”

    楚耀南立即停止挣扎,紧张的望着卓铭韬的眼,那目光庄重,平和中透出难以抗拒的威严。唇角牵动,却停住,然后舒缓了目光笑笑说:“他让你先养病吃药,身子好了,他再回来,告诉你想知道的真相。”

    楚耀南一阵失落,黯然的眼神望了卓铭韬,渐渐的朦胧出一层水雾,眼泪反沿了脸颊滑落。

    楚耀南卧在床上,涩口的苦药似凝滞在喉头,那苦意久久不散,一点点在齿颊间流窜。

    恍惚间,他记起在家时,爹爹总会捏几块儿冰糖块,塞进他唇边,其实他不喜欢冰糖的味道,无奈那东西却能压住口中苦涩,更何况是爹爹塞进他口中的。想到这些,反而牵起一丝牵挂,又想想,不知留在酒店的阿溶这两天如何了?

    或是对自己的失踪手足无措,或是漠不关心吧。但他已顾不得这一切。

    迷迷糊糊又睡下,精疲力竭,头脑里去频频回忆几日来的变故。

    那日,三口惠子将一个信封平推到他面前,笑盈盈说:“darcy,这个,你的,讲好的,不必一个月,那边的钱已经拆解搞妥,连本带利还给你。不多不少,你清点一下利息。怕你在国内的银行不方便,我把属于你的那份钱存去大日本东和银行你的户头下。”

    他笑笑,打开信封漫不经心看一眼,合上说:“谢了!”

    “钱这个东西,你不理他,他不会理你的。我近来看中几间染坊和缫丝厂,秦氏可想投资?若是秦氏注资进来,我给你一成多提成。不过是我帮朋友做的买卖,谁干不是干?”三口惠子悠然说,谈笑风生的。

    他心领神会地笑:“监守自盗呀,你觉得我会做这种勾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是效忠,你也找对主子呀?秦阿朗对你如何?当然,他过去对你好,是因为膝下无儿,要人养老,还要养个忠心的伺候日后的少主代为打理家业。可如今,少主不再是襁褓中的婴儿,能力未必逊色于你,这下子可是鸟尽弓藏了,你还没看出他的嘴脸?我都为你不值。再者,秦氏在华的投资不计其数,不是次次都稳操胜券的赚钱。有赚,必定有赔。这家不赔,那家也赔,不如,先拿点自己的好处,积累资金,免得日后回首处,一无所有被净身出门。”

    惠子指尖把弄一朵花瓶里的小雏菊,淡蓝色的,透出些神秘的色彩。

    他却显出犹豫,掩饰不住的彷徨,手下的刀叉一点点,将一块五分熟的牛排切得一丁丁的,只听金属餐具碰击盘边轻微的声响,他沉吟后果断说:“这个生意,我不做,得不偿失。”

    惠子更是咯咯的笑:“我不是生意人,不过是日日帮你看机会。你不做,我也能寻得别人做,只是为你可惜。”

    话锋一转,又从手包里拿出照片和报纸推在楚耀南的面前说:“在商言商,侦探社的钱我先替你垫付了,你可是要还我。不如今天的午餐你请。”

    他笑了,觉得惠子格外风趣,才在指尖过了千万两金银的人,忽然锱铢必较起来。

    就爽朗的应:“那个自然。改日我另请大餐,这顿不过是便餐,不作数。”

    “那我记得了。”惠子说,展开照片,泛了焦黄色,她说:“东西都在这里了。这个人,你或许知道,鼎鼎大名的定南大都督沈焯;这位,红极一时的京城名妓小丹桂。不管是开始假戏真做,还是后来的日久生情,英雄美人轰轰烈烈的爱过一场,震惊了整个中国。当然,中国的英雄美人故事多是莎士比亚式的悲剧,登场时隆重排场,谢幕时惨烈催泪。沈焯若没有小丹桂,难以金蝉脱壳全身离京,一举捣掉原党的复辟;小丹桂若没有沈焯,怕也不过是个李师师亡国祸水之流。沈焯捣原成功,还中国一个民主国家,也算流芳百世。可惜他英年早逝,被保原党杀掉了,所以,小丹桂就格外凄惨。

    65、临阵丢帅

    据说,她帮助软禁中的沈焯逃离京城,被下了大狱,各种酷刑受尽折磨,多亏一位日本朋友去上下打点疏通,才得以保全。三个月后,她才发现自己是怀孕了。后来沈焯挥师北上,同她团聚,送她去沈家,但沈家老太太固执,不肯相认,就赶走了这对儿苦命鸳鸯。才回到京师,沈焯就病倒,后来发现是有人下毒,毒已入骨。小丹桂生下孩子时,沈焯过世了,临终托付一位亲信副官将母子二人和巨款连夜送去东北家里。不想,这位副官一直贪恋小丹桂的美貌,醉酒意欲□小丹桂,逼得小丹桂用剪刀捅喉咙自杀,留下的孩子和钱也就没有送回东北,后来就不明去向了。若是侦探社不查,我倒是没关心过这段传奇。侦探社的人查证后说,这位部下借了这笔款子当了第一桶金,开始起家,办镖局搞帮会,做黑道生意,几年后就发达起来,如今可是定江首屈一指响当当的人物。”

    惠子笑吟吟的看着他的眼神,不再说话,他周身冰凉一片,心却跳得砰砰作响。

    后面的故事,不言而喻。那襁褓中的婴儿,就是他,而那位见色见财起歹心的副官,就该是他的养父秦阿朗了。

    “这里,是他们一家隐姓埋名后的去处和地址。若真想去见,就去看看。不过,我反是不赞同你去寻亲。二十年前不承认,二十年后又如何?认祖归宗就那么重要?你的养父,养大你已是有恩,你也怨不得他。若是他当年扔你去喂狼,然后去领养别的男娃娃,又如何?万事由命,还是向前看看吧。有自己的事业和江山才是重要的,总是寄人篱下,就难免要受冤屈侮辱。”惠子语重心长的劝,话音里满是关切,又自嘲的笑了说,“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你莫往心里去。”

    楚耀南静静的将那叠资料揣入怀中,道声谢,就扬长而去。他那日奔去浑河边对了浑浊的河水长啸,忧烦得徘徊在堤岸,因何如此,因何如此呢?

    他那夜喝得大醉酩酊归去,心中忽然起个念头,他一定要寻找这地址中的人家,最不济,他也要看看本该属于自己的家,家长同父异母的兄长和姐姐,他的血亲,他的家族。

    人在冲动时,总会不顾一切,他也不再思前想后,不知为何,就径直寻来这里。

    如今,他如愿以偿的躺在沈家的宅院里,沈家的床上。

    耳边是大哥大嫂低声细语。

    “娘说,天冷,这床狐皮褥子给这小兄弟先盖上吧。”卓铭韬说,声音低哑。

    “啊,这是娘的褥子,是爹当年在深山里打猎猎来的狐狼皮缝制的,伴随爹戎马多年的。怎么舍得给外人?”女人的声音。

    “嘘”卓铭韬低低的声音。

    楚耀南闭紧眼,生怕他们发现自己假寐,他极力调整呼吸匀促,可是心却跳得极不平静。

    “娘,您来啦?”低低的呼唤声。

    “他才睡下。”

    楚耀南感觉到一丝凉意带了风在身边,冰冷粗糙的手划过他的面颊,将他额前的发向上抚弄,停在他额头上,抽噎的声音激动的说:“像,真是像,果然一般的模样。”

    “娘!”怨怪的声音,“莫吓到他,还是待他病愈,想个妥帖的办法点破吧。”卓铭韬提议,却制止住女人询问的声音,三人退出了书房。

    果然,果然如此!

    楚耀南心头一阵激动,莫不是这家人明白了他的身世,打算认他?

    他翻个身,心绪不宁,却触动一张报纸,哗啦啦的响着掉去地上。

    他翻身去拾地上的报纸,一定是大哥卓铭韬坐在床边陪伴他时翻看的。

    他将报纸顺手扔去旁边的木杌上,不过才举起手的瞬间,一个醒目的标题吸引他的眼球“奉西金矿日本注资,东亚金矿株式会社挂牌”。

    眼前一阵疑光,如何金矿有日本人注资?分明他此行是来接管金矿,结束这里的生意的,怎么日本人此时又要注资?如此,他只要收回秦氏在金矿的利益即可。阿溶,是不是在酒店还在睡觉,心里便更不踏实,仿佛有了莫名的负罪感。他本是为公事而来,却扔下弟兄和借来的军队跑来沈家认祖归宗,算来也是渎职。

    清晨,卓铭韬来到书房时,里面格外清静。

    叠放整齐的被褥,那张狐狼皮褥子就覆在上面。

    箱包衣物尽无,人去不留痕,似从来不曾有过此人来过。

    桌面上一张白色信笺,研好的磨浓黑透出油烟光泽,饱蘸的笔搁置一旁,怕是提笔时心里千言,却未必能落出一字,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去了。

    秦溶在新民大饭店等了楚耀南足足五日。

    起初,他派人四处寻找,眼见了阿彪急得如热锅蚂蚁在屋里来回,而他却爱莫能助。

    “是否要给定江家里拍个电报?”秦溶提议,仿佛他是局外人,对秦氏生意无能为力。

    阿彪慌得连连摇头摆手制止:“二少,二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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