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 作者:红尘紫陌

    吧。”

    秦溶气得起身,楚耀南的话在他耳边,但他不想同他搞那些把戏,就大步出房门,心想躲去码头,眼不见心不烦。不想一出门,后面那些保镖就跟了他寸步不离,秦溶气恼,这些人是武林高手,父亲身边的护卫,他回头想轰走他们,为首的人笑了说:“老爷吩咐的,寸步不离二爷,上茅厕都要跟着。”

    傍晚时分,果然秦公馆里来了一群妇人,装饰很清雅,有些看似是学生,有些看似是女工,还有的看似十四五岁的样子,年纪十分小。在厅里列队,二姨娘奉老爷之命过去一顿训示,各个垂个头恨不得扎去胸口里。有人听罢当场哭闹着要跑,就被黑衫打手拖下去,听二姨娘笑了说:“好好的少爷不去伺候,偏去窑子里去伺候下九流的贩夫走卒才过瘾。”

    屋里鸦雀无声,二姨太打发这些人去下人的房里沐浴更衣,再出来时,人人换了一色白底碎花布的小衫子,丁香色的绫子裤,齐整的列了两排。

    秦溶在房里踱步,思忖如何出去摆脱困境,却见骷髅管家带了六名膀大腰圆的护卫进来,一呲大板牙对他说:“老爷吩咐,请少爷去西厅那房子去住。”秦溶自然知道是为什么,更是急恼,如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才想起小楚认真的那几句话,情急之下,才应了说:“我不想去,还是把那些女的喊这里来,一个个来,一起来都使得。”

    没想到秦溶如此痛快的答应,骷髅管家冷冷说:“老爷吩咐,要去西厅。”

    岂有此理!秦溶记得那西厅是落地的玻璃门,平日挂个帘子。那个地方,难道是父亲不放心他?还要在一旁监视。秦溶的脖颈都被臊红,如落入开水的大虾。

    他起身说:“也好,只是我住不惯别的被褥,非是太太亲自缝的才可以,不然身子长疹子。请太太过来吧。”

    牛氏进来,自然知道儿子不肯就范,就一边宽慰他,一边为他收拾被褥。

    秦溶揉了头说:“娘,我最近又犯头疼的毛病了,正想换间房子呢。过去在咱们家里没事,自从进到秦家,不定时的总头疼,像唐僧给孙大圣念下紧箍咒那么难过,过一阵子就好了。好像有大事来临前,就是要疼。爹爹的心思我怎么不明白,只是这样毛病不好也难成呀。”

    牛氏紧张了,拉过他的手摸了他的头问:“儿呀,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什么时候的毛病呀?”

    秦溶说:“我几时骗过您呀?怕您担心没提起,我总觉得不是吃药看病的事,就觉得象是有人做法念了符咒。您去看看奶奶房里有没有桃木剑,拿一把来镇镇。求您跟爹说,也不急在今天,明天,明天我一马应了爹爹吩咐去做。”

    话说得声音小,红赤个脸,牛氏被逗笑。

    牛氏出去,不多时带了老太太一道进来,在这房里四下看看,自言自语的嘀咕一阵,煞有介事的样子,惹得秦老大也跟了来。

    先是觉得是秦溶寻借口推诿,后来看他病泱泱的样子,也觉得奇怪。

    将信将疑说:“那就去请个道士来做法,贴几道扶,看看怎么搞的。”

    骷髅伯应声下去做,秦溶就躺在床上卧病说头疼。

    道士来了,挥个桃木剑四下走到,重新吩咐人摆置家具,最后对秦老大说:“老爷这家里,阴气过剩,这阴气过剩,所以阳气不出。”

    秦老大一想,也是呀,家里十八房姨太太,外加牛氏和母亲,二十个女主人,可不是阴气盛?

    就问:“那我把这些姨太太都轰出去住?”

    惊得姨娘们都大声叫苦,哭闹起来。

    道士摇头说:“你这里含苞待字闺中的,有几位小姐?”

    秦老大恍然大悟,二十八位小姐被他打发送人的,夭折的,在府里的十九位。

    “都快快的嫁人吧,阴气太重,府里的少爷们都难有后嗣的。还有,这府里新近可是添了丫鬟,那种黄花闺女?阴气重,太重,冲了阳气,怕那未开身的童男就要性命不保的。”

    三姨太忙说:“有呀,有呀。老爷新给我儿子寻来的年轻貌美的小妾,足有一个连呢。”

    “哎呦,快赶走!阴气太重,要了少爷的小命吗?就是成亲也不会有后,反伤了少爷的身子,日后落下痼疾,还会断子绝孙的。”

    秦老大一想,是呀,怎么自己没想到这个道理?

    76、难兄难弟

    弄来的女人们如数送走,府里恢复平静。

    老太太开始排算孙女儿们的婚事,也同意秦老大婚事从简,就要急了将孙女一一嫁人。姨太太们一听,欢欣鼓舞的,盼了许久总算女儿们能有个归宿了。

    秦溶再去见楚耀南时,楚耀南一脸得意的炫耀,对秦溶说:“你小子,怎么谢我?若不是我,你不定如何受罪呢?”

    “帮我也是帮你自己。”秦溶说,“依你这么高傲的性子,才不肯被人如此摆布侮辱。”

    楚耀南冷笑,拥拥被子说:“知道那个雪玉吗?她好像遇到些麻烦。”

    一听雪玉遇到麻烦,秦溶瞪大眼问:“雪玉在哪里?”

    “董家呀。我听董家的一位副经理说起,好像雪玉在那家很受气,蒋家欠了董家很多钱,董家不依不饶,媳妇肯定是不想娶了,可也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雪玉小姐。你好歹算雪玉的娘家哥哥吧,帮她出个头吧。”

    秦溶不容分说就要转身出去,听到雪玉有难,他不顾一切了。

    “阿溶!”楚耀南喊住他说:“帮我把这钱给去清虚观给那道士送去封口。买他来演戏不容易,好说歹说才拿钱封住他的口。你要快去,别让人看到。道士答应我,收了钱就在定江消失,再不回来。”

    秦溶接过地址和钱,也不细问,就草草的走了。

    心里惦记雪玉,就将个钱委托给阿丹去做,自己去奔董氏商行寻董家大公子出来说话。

    秦溶吃了闭门羹,直到太阳西下,也没能等到董家大少爷出来见他,灰头土脸的回去,心里抱怨怎么近来这么多不顺的事。

    回到府里,一片寂静,十二姨直对他摆手,他不明白为什么,几名大汉已经迎上说:“二爷,老爷吩咐,回来就请书房去一趟。”

    如临大敌的阵势,秦溶看着夹道惊慌失措的一双双眼睛注视他,仿佛送他去上刑场。

    秦溶看到娘,刚开口要问,就听到书房里楚耀南的哭声:“爹,爹,不敢了,爹,饶了南儿吧。”

    秦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娘推他一把哭道:“你这孩子,怎么越学越顽皮了。连你爹都赶耍弄了。”

    秦溶进到书房,身后的门砰的一声闭上,惊得他正欲回头,却被一声“哎呦呦”的惨叫吸引视线。

    “爹,爹,不要打了,儿子再也不敢啦!”求饶声惨噎,秦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楚耀南,那风光无限的楚大少,如今跪在大红色地毯上,头深深埋入地毯上,五体投地,低声啜泣。凌乱的衣衫,白净的肌肤上道道肿痕,反令秦溶惊得瞠目结舌。

    跪在那里也就罢了,只是这姿势……简直令他这旁观者都面红耳赤的发臊,楚耀南不是六岁的顽童。

    父亲秦阿朗咆哮着,挥舞家法一鞭鞭抽打,那两条瘦削笔直的腿,小豹子般曲线优雅的腰身,偶尔抬起楚楚可怜的泪脸,和那荆条煎熬得噼啪作响的皮肉,都令秦溶可气可怜。

    想痛骂他一句:“你小子贱骨头呀!还不躲!”

    谁想楚耀南竟然不敢动一动,任他抽打,只是不停地告饶,宛如个扯谎被家长抓个正着惩罚的孩子。

    秦老大看秦溶进来,铁青个脸问:“怎么,跑腿而钱给那道士了?阴气重不宜圆房是吗?爹给你们看看,是不是阴气太重,还是歪心思太重?”

    秦溶这才恍悟却原来是东窗事发,只是父亲如何发现此事,还是楚耀南这小子不打自招了?中看不中用呀,他狠狠瞪眼楚耀南,可也无法串供,心里飞速思索什么环节出了故障,就听父亲一声恶狠狠地呵斥:“裤子脱了,看你哥什么样子了,学他,给我跪好!”

    秦溶最看不起楚耀南如狗一般俯首贴耳的样子,脸面尽失。他脖子一梗说:“事情是我做的,你要打就打。士可杀不可辱,要我学他被你欺辱,那是做梦。”

    秦老大火气上顶,挽个袖子就冲向秦溶,楚耀南扑去抱住父亲的腿央求:“爹,爹,不关弟弟的事。主意是我出的,事情是南儿找人办的。弟弟蒙在鼓里知之甚少,不怪他。二弟的打,南儿替他受了吧。”

    那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也不顾了害臊。但秦溶的目光忍不住向他身躯上多看几眼,楚耀南肌肤如玉雕,多一分嫌胖,少一分嫌瘦,真是人中精品。秦溶曾经从心里鄙视楚耀南,虽然欣赏他的才华,却鄙视他的为人和心计。不想他如今狼狈不堪还如此仗义,挺身而出包揽所有罪责。

    “你小子还逞英雄了?也好,我成全你们兄友弟恭这一遭,就少打溶儿几下。你给老子撅好,把这剩下的鞭子领了,再领你弟弟的。”挥着鞭子再打下时,楚耀南疼得面孔扭曲,那张原本漂亮得魅力无限的面容各外狰狞,豆汗淋漓的。

    鞭子打去大腿时,楚耀南侧卧在地上揉着伤隐隐绰绰的哭着,爬起身艰难的说:“再来!”

    秦溶那里能让楚耀南替他受罚?谎是他去撒的,钱是他去送的,他挺胸说:“打我吧,南哥有病在身,剩下的鞭子,我来扛!”

    秦老大诧异,看看哥哥又看看弟弟,反而哑然失笑。

    指指楚耀南对秦溶说:“你看到,爹只打这跪地受罚的,你要不跪好,跪他边上,要不请出去,我只在他肉上找回就是。”

    “阿溶,不关你的事,你走!”楚耀南推他一把,恰按在他淡灰色长衫上一个触目的血掌印。

    “阿溶,你跪一边去!让爹,出口气吧!”

    秦溶衣服扔去一旁,跪在楚耀南身边说:“打我吧!放过南哥。”

    冷冷的声音,平静中满是不屈,伏□子,秦老大绕去身后,看着那瘦骨嶙峋的身子骨,还是抡起鞭子找一块略有些肉的地方抽下。

    “啊!”,秦溶扑倒在地上,艰难的爬起身,不想这鞭子打得这么劲,裂开皮肉的疼痛。

    “阿溶,不要!”楚耀南来护他,被秦溶用肩头撞开,生挺着又吃了几鞭。

    却听喀嚓一声,柔韧的荆条竟然断了。

    天助我也!

    秦溶暗喜,借机说:“老天有眼,你打也打了,气也消了,就算了吧。”

    秦老大为戏弄般一把扔掉断在手里的荆条,四周看看,却指了案子吩咐楚耀南:“南儿,去,把痒痒挠取来!”

    楚耀南愕然,预见到自己随之而来的凄惨,噙了一眼泪抽噎的跪行去取那案子上的痒痒挠,冰凉的竹板,他双手奉上时哀求:“爹,打南儿吧,饶了弟弟。”

    秦溶悔恨得牙根痒痒,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竟然还给老爷子买回家一根屡试不爽的家法。

    荆条如刃如弦,鞭鞭陷入肉里生痛,那痒痒挠的毛竹板就如铁杵,拍在肉上骨酥欲碎。老爷子动了真气,几板子打在肉上噼啪作响,骂声不绝,火辣辣的时东时西。他疼得扭个身子左右躲,却躲不开。

    猛然间,楚耀南纵身扑盖在他身上来,大喊一声:“爹,打耀南吧!”

    冰凉的身躯就扑盖在他身上。

    秦溶目瞪口呆,在他身下一动不动,始料未及楚耀南如此“仗义”地扑过来以身相救。

    “爹,打耀南吧。日后的活计都要靠二弟跑。再说这回忤逆爹是儿子的主意,二弟老实本份,哪里有这些花花肠子?耀南该打,爹狠狠打吧!”

    猛有种莫名的冲动,秦溶挣扎起身甩开楚耀南大喊:“打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了,就不怕打!”

    秦老大心想,正想寻个机会给你小子松松肉,捋顺个毛儿,自找!

    一把揪起楚耀南如拎个小鸡儿扔去一旁骂:“再过来,就吊起你来打!”

    回身就抡起痒痒挠猛对了秦溶身后狠狠抽去:“不服就尽管来!”

    噼里啪啦一顿打,那痒痒挠宽宽的,打过的地方就一道宽宽的肉肿硬如石头。

    秦老大打过一阵不甚解气,喝令兄弟二人并排跪好,抡个痒痒挠左右地打,边打边骂着。

    打得筋疲力尽,才命二人跪去墙角,揪着耳朵面壁思过,自己出了房门喝水。

    砰的一声门被撞上,屋里肃静。

    秦溶恨得牙痒,心想若不是为了身边的小子少受苦,免得自己走了扔下他不仗义,被江湖兄弟耻笑了去,他才不会在此丢这个脸面,如今想来就恨得牙关发痒。

    “你傻呀!不打自招,皮子痒痒好这一口是吧?你别扯上我呀!”秦溶忍不住破口大骂,心想若是自己逃,怕也逃不掉,门口有那倒霉的八大金刚保镖在,他也寡不敌众呀。

    楚耀南狠狠瞪他一眼,痛楚地倒吸口凉气骂:““你混蛋!干点事都走水,你如何把个钱送到老头子手里的!”

    “我,我给阿丹去送的。”秦溶纳罕,分明是把个钱和地址给了阿丹,阿丹拿去告密了?

    “那老爷子怎么发现的?知道得一清二楚,打得我魂魄出窍的。”楚耀南泪眼瞪他,呻吟一声费力去揉揉屁股骂,“还有,你下次能不能长长脑子,还嫌老爷子家法不够多,还往回家里买这些竹板子痒痒挠?你皮子痒痒想挨打,留了自己去用!”

    秦溶被他一顿排揎哑口无言。

    “笨,怎么你娘给你生个这么笨的脑子,惹了货还不去挺尸去,还回来,我费尽嘴皮子快哄好他罢手了,你非是回来添油加火,害的我……我上辈子哪里欠你了,哎呦……唉呀…… ”

    几次交锋,秦溶才知道平日看似粗鲁的光头老爹不是只会吃鸡屁股打儿子,委实的诡计多端。

    阿丹揉着被抽成猪头般的脸唔里乌涂的抱怨着:“六爷,就省省吧,您这孙猴子翻不过如来佛老爷子手掌心。蒋堂主顶多是个唐僧,老爷子才是如来呢。你看看,我这一只脚才迈出秦府门,就被擒住了,打得猪头似的,身子骨都要被拆成脱骨扒鸡了,险些见不到你。”

    。。

    77、离家出走

    风平浪静后,秦府上下和谐。

    秦溶忽然觉得这个家有了些家的味道,就像他昔日的小家,推开门就有属于他特有的味道。

    他对秦老大说:“爹,儿子想去乡下寻找蒋大哥和大嫂子,劝他们回定江,雪玉在婆家似乎过得不好。”

    秦老大说:“不行!”

    “雪玉已经嫁人了。”他急得辩驳,额头青筋暴起。

    秦老大看他压低声音说:“十月初十,是你南哥的生日。一家人团圆不易,想给他好好办一场,都二十了,弱冠之年,成人了。”

    秦溶这才恍悟,爹心里一直惦记着楚耀南。

    “待过了十月初十,你再去。不过,这个事不许跟人提,也不要告诉你南哥和兄弟们。爹找人操办,给他个惊喜。”

    秦溶想,不想这老头子看似大大咧咧,却还真是心细如丝。只是楚耀南若知道这些,该如何感动,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就是不同。

    楚耀南身子不好,一场惊吓后一直卧床养病,蓝帮的生意多是归秦溶打理。

    这天去江面巡察码头,因为耽搁了些时候,船行如飞,秦溶回转西陵码头已经是日暮。一路上风平浪静,秦溶想,也不知楚耀南的病情如何了。

    他见阿彪蹲在甲板上修理皮鞋,就俯身去帮他。

    阿彪见是他,忙婉言谢绝说:“二少爷,这可是不敢的,怎么能劳动您大驾呢?”

    “我过去都是自己做的,这个我比你熟。都是兄弟,不要这么客套。”秦溶不容分说就接过那鞋,套去鞋架上为他修理,随口问阿彪:“你是哪年投靠的秦氏?”

    阿彪说:“十岁那年,我来的时候,南少才六岁。”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阿彪说:“我那时就专门伺候南少,寸步不离的。南少从小就活得小心,姨太太们总开玩笑逗他,说哪天保不齐给他生个真正的弟弟,怕他就不再是老爷心里的宝贝了。那时南少就吓得哭,求姨奶奶们别要生小弟弟,被老爷听到这话抓到一次就打一次。后来长大了,也懂事了,就活得特别的小心,逢人就说希望早些有几个弟弟。老爷心情不好,对姨太太们非打即骂,南少总是去解围,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从不抱怨。他身子有怪病,病来时几次险些喘不过气险些死去,老爷也是担心的,请了多少医生看不好的。”

    阿彪说:“南少心思细,即便心里千百个不乐意,还是会陪个笑脸的,怕老爷嫌怨他。他心里太在乎老爷了,太想有个家了。”

    秦溶觉得阿彪是有意告诉他这些,只是听得心里难过,就坐在甲板上看星星,其实自己心里也很迷茫,他不想当秦家的儿子,他想大哥蒋涛,更想雪玉,本来他喜欢的一个家,就这么没了。

    “明天,是南少二十岁生日。”秦溶忽然记起,十月十,耀南的生日。父亲说,要给耀南好好操办的,不知给他如何的惊喜。

    江边,小船。

    阿丹指着前面对秦溶说:“溶哥,不对呀,今天巡江的不是定字号,是忠字号,不该是南少的人。”

    秦溶一愣,驱船过去。

    问楚耀南时,他掸掸指尖的烟灰,不情愿的侧眼扫他答:“去问老爷子呀。机密火急,叮嘱过不许说。你不服,就去问,看看老爷子的板子如何和你屁股说话。”

    秦溶深吸一口气望他,看他玩世不恭的神态,那幸灾乐祸的腔调似有意同他逗弄。秦溶一本正经说:“南哥就不要逗兄弟了,上面风声紧得很,老爷子才派我来督查江面。南哥就是走,总是要有个话题,让秦溶如何回话呢?”

    楚耀南深吸一口烟扫他一眼,鼻翼里透出不屑的哼声,吐口烟圈弥漫在暗灰色的空中,对他说:“无可奉告!”

    阿丹过来喊了秦溶在一旁,在他耳边嘀咕几句,神色紧张。

    船舱内传来弟子们惊叫声:“谁许你们乱翻南少的东西了。”

    楚耀南一扔烟头在江里眼珠瞪大,还不等发作,秦溶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只搭了他的肩头望了江面低声问:“南哥,这是要离开定江,离开家。”

    一阵沉默,楚耀南对了江面一笑,笑得酸涩无奈:“嗯,出去闯荡,自然是要四处的走。走到哪里,哪里是家。”

    “老爷子心里疼你的。”秦溶说,他想说虽然你是养子,老爷子的宠爱不亚于亲儿子。但转念一想,是和谁比呢?眼前是那一场场没来由的冲突,楚耀南的跋扈矫情,哥哥的不依不饶,父亲的偏袒,那打在楚耀南身上无情的家法,他的嚎啕声。于是秦溶沉默。

    楚耀南问:“有烟吗?”

    秦溶从怀里摸出烟盒弹开,楚耀南取一只卷烟,在鼻前嗅嗅,笑了问:“你还抽这种土烟?不配你二少爷的身份。”

    秦溶有些腼腆的笑:“我大哥,啊,蒋堂主他,最喜欢这个土烟的清香气,昔日嫂子在,就从家乡捻好烟叶寄来。”

    “你终究忘不下他?”

    “他养我十二年。”秦溶说,似是回答,又似是劝说,诚挚的目光望着楚耀南的眼,楚耀南拍拍他的肩头说:“不关你的事,迟早。有火吗?”

    打火机跳动的火焰在苍白的日色下显得含糊不清,秦溶为他点燃烟,看他深吸一口,似平静心情,望了灰蒙蒙江面上往来驳船说:“他养了我二十年。我爹因他而死,粉身碎骨,一条腿和肠子炸飞挂在树梢上,临死将我这遗腹子托付给他说,送我回家,交给祖母,再不要让我重进名利场。我娘惊疯了,生下早来人间三个月的我,就喊着我爹的名字跳进了江里。他却强留下我,因为有位云游道士说我像送子观音座前的金童,能旺家室。”

    说着自嘲的咯咯的笑,笑得呛口烟不停的咳嗽。

    秦溶伸手为他摩挲后背,他推开,笑骂:“别学小沛子婆婆妈妈的。”

    扫像秦溶的眼神中带来几分妩媚,依旧的不减狂傲说:“小豹子长大总是要离开家的。他养我二十年,比亲儿子还疼我。打是打,爱是真爱。够了,最需要的时候,他在身边,就够了。”

    “你这样走,双刃剑,伤他也伤自己,留下吧。其实,风平浪静后,我不会留在这里。我这十八年,泥鳅命,住不得龙宫。他需要你帮他打理家业,至于阿沛,吃喝玩乐足了别无所求。”

    秦溶望着心情忧郁的楚耀南吓他:“你若走成倒也罢了,难道不见他一辈子?若被他寻回,就不是打一顿家法板子的轻巧,何苦?”

    “盛宴必散,到时候了。别告诉他你见过我,我不连累你。我必能走成,他寻不到我。”

    “可是,明天是你二十岁生日,老爷子给你大办庆生的!”秦溶忽然记起。

    楚耀南微怔,随即笑笑摇头,二人沉默。

    秦溶回府,天上雷雨交加,炸雷就响在房梁上,惊得他周身一颤。暴雨狂风吹得他手中油纸伞乱舞,似乎要脱手而去。

    进到厅门,举头看张灯结彩点缀得眼前一亮。

    “溶儿,正担心你呢,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全家人等你吃饭。”牛氏上来为他脱下风衣,裤脚风衣摆都被雨水打湿。

    秦溶心里有鬼,低了头说:“江边赶来,就晚了。”

    “怎么耀南还没回来?”牛氏望着门外,像守望自己晚归的儿子,大雨萧萧打在石子路旁的花树上,瑟瑟作响。

    白饕黄雨脚打在青石路上如烟岚缭绕,看不清来路。

    秦沛奔出来说:“怎么样,看看本少爷的杰作,明天爹要给耀南办生日酒会,西式的,我觉得还是我布置得更西式些。

    秦溶无语,默认进去餐厅,家人都在热火朝天议论明日的生日宴会。

    秦老大见到秦溶进来立刻收住话,故作神秘状,又见秦溶身后没有跟着楚耀南,目光依旧在敞开的厅门处等候即将出现的寿星。

    秦阿朗哼了一声说:“开饭吧,不必等他。这么大个人了,明天就二十岁了,成丁了,晚归也不知打个电话或派个人捎个信。”

    “外面雨大,孩子在外奔波忙碌的,也不易。”牛氏规劝着。

    饭摆上,空了一个座位,一副碗筷,秦溶心里难过,动动唇想说是耀南不会再回来吃饭,或许永远不再会回来,但话在喉头哽咽,和了一口菜咽下,也不知咽下的是什么菜,梗在喉头没个滋味。

    “查江去啦?”秦老大问,挑个眼扫一眼秦溶,豹眼中透出几分阴冷。

    牛氏见儿子心不在焉,慌忙碰碰他的臂肘,低声重复一遍父亲的问题。

    “是!”秦溶愕然地答,心却狂跳不已。仿佛对面坐位上依旧是低头吃饭从容谈笑的楚耀南,不曾离开他。猛然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往日的争斗冲突仿佛都淡漠了,换之一种凄然,更在风雨敲打窗户的呼啸声中淹没。

    秦老大漠然地上下打量他,他只顾低头吃饭,逃避那疑惑探询的目光。

    他的筷子在碗里漫无目的翻着米饭,若有所思。他想,是否该告诉父亲耀南出走的消息,可是这算不算告密?

    也不知耀南的船此刻行去了哪里,大雨将至,他应该平安吧?

    喀嚓一声,惊雷在脑后猛然响起,窗户震得哗啦啦的乱颤。

    九姨娘惊叫一声,秦溶手中的筷子滑落在地,啪嗒嗒两声,滚落去一旁。只剩他狼狈的样子,低头抬头都不是。

    “咯咯咯咯”五姨娘笑了讥讽:“二少这么英雄,怎么和南少一样怕打雷呀?”

    秦老大脸色骤变,目光直勾勾钉住秦溶的面颊,寸毫不离。

    猛然一撂饭碗怒道:“请家法来!”

    死一般的沉寂,无数目光惶惑不解地望着秦老大,等候答案。

    “南儿若回来,就让他雨里顶了家法跪着去!”秦老大咆哮。

    众人面面相觑,牛氏壮个胆儿劝道:“真若气不过孩子们打两下子也就罢了,这么大的雨,着了凉伤身子的。”

    “廊子下跪着,衣服扒了,我看他耍什么花样!”

    五姨娘咯咯地笑:“老爷,看您,南少还不是从小被您宠成这样的。有了亲儿子就一脚踹开不要啦?那天我看南少挨打就委屈得不行呢,还偏偏让自己俩亲儿子一旁看着,我们这些人知道老爷是敲山震虎给两位少爷看,让耀南怎么想呀?”

    秦溶忍不住,他不会演戏也不想,若让他粉墨登场应付局面,比杀他更难受,他终于开口:“爹,南哥他,他走了。”

    “走哪里去了?”fen/fan`~`牛氏望着他诧异地问。

    秦溶摇摇头,心想自己答应过楚耀南,不卖出他的。既然他要走,就让他去静静,或许那天想通了,就回来了。

    秦老大一掀桌子起身,惊得姨太太们惊叫一片四散而逃,他几步上前提了秦溶的脖领推搡了向书房去,大声吩咐:“请家法来,不,马鞭子,马鞭子拿来。”

    任皮鞭兜头抽下,秦溶面壁而立咬牙不语,就是不肯吐露楚耀南的行踪下落。

    牛氏急得满脸是泪,推着秦溶的肩头问:“溶儿,你说呀,你快些说呀,你南哥去了哪里?你爹是着急呀,兵荒马乱,还有人要暗害你们兄弟,南儿一个人出门在外,若遇到坏人可怎么办?”

    秦溶闭目咬牙,满心都是对楚耀南潇洒离去的佩服。他没有看错楚耀南,楚耀南根本不在乎浮名浮利,只想寻回自己的根。

    “孽障东西,还反了你了,我倒要看看谁是爹!”秦老大气得呼哧带喘,一鞭子抽下,打在秦溶肩头。

    秦溶侧头狠狠瞪他道:“你自己知道要找回骨肉血脉,有没有想到耀南,他是别人的骨肉血脉!”

    一时间屋里鸦雀无声,秦老大同牛氏面面相觑,牛氏惶惑地问:“你说什么呀?你南哥是孤儿呀。”

    “啪!”又一巴掌抽在面颊上,秦溶愤怒地瞪着他。

    “说,是耀南告诉你的?”秦老大目光渐渐发狠。

    “老爷,打儿子别打脸!”二姨娘壮起胆子来劝阻,拉过秦溶塞去自己身后。

    入夜,秦溶来到父亲书房。

    静谧无声,若不是看到黑暗中一点红光忽明忽灭,闻到呛鼻浓郁的烟味,他几乎怀疑屋内无人。

    他开灯,听到急促的咳嗽声,父亲在抽烟,吞云吐雾。

    “讨打来了?”父亲并不看他,仰头抽烟,猛咳嗽几声,那面容顷刻间苍老许多,额头皱纹颇多,眼帘低垂。

    秦老大颤巍巍的手去端那茶几上的茶水,秦溶忙端过奉上,猛然间想起颇具眼色的楚耀南,伶俐乖巧的样子,若他在,怕早为父亲端茶递水,一个眼神到的地方,他手早已到了。如今,这种事只有他勉为其难来应付了。

    父子二人的目光对视,秦老大慨然一声叹:“命数,怕就是命数。他走了,你来了。日后耀南手上的活计,我只来问你。做不妥就打!绝不轻饶!”

    赌气的话语如个孩子,秦溶反觉哭笑不得,看他侧头,向角落,眼角闪耀泪光。秦溶心里一阵紧揪。

    见父亲从脖颈里抽出个痒痒挠,反慌得他周身一抖,仿佛看到吓人的家法,皮肉都紧绷了。

    只是父亲就放在腿上,用食指静静地抚弄着,来回来去,不肯撒手,如一剑客大侠闲来无事静静地擦拭自己心爱的吹毫利刃。

    看他依依不舍的样子,沉吟不语陶醉其中,秦溶想,或那宝贝上面尚留有楚耀南肌肤的温度,依稀,不减。

    78、手足情

    天气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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