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 作者:红尘紫陌

    昏迷的那晚,先出国去了。留下小叔叔照顾春宝儿。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了,小叔叔要真的去挣钱养你,再去攒钱买出国大洋轮的船票,要好多好多钱。所以,春宝儿要乖,要听话,不要离开小叔叔。我们早些去找你爹娘和奶奶去。”

    春宝儿失望的哭,哭过一阵又懂事的点头说:“春宝儿乖,奶奶治病要紧,春宝儿不去给娘添烦,春宝儿自己玩。爹爹在国外也要教书挣钱的。”

    楚耀南抱紧孩子,泪水长流,转身时,看到父亲立在门口,望着他叔侄,又咳嗽一声转身而去。

    “呦,南少这箱子怎么贴个封条呀,还民国二十年孟冬……”

    “放下!”楚耀南一声厉喝,震得老宋一个战栗,惊得怀里的春宝儿一个激灵,诧异地望着他,目光惶恐。

    提着箱子的老宋不想南少如此不留情面,正欲撕开封条的手忙放下,嬉笑着说:“南少,老宋哪里敢呀,不过是看了奇怪,给南少擦擦箱子。”

    说罢吩咐人提了箱子和秦老大的行李送上车。

    “这是,去哪里?”楚耀南慌得奔出,老宋说:“老爷说,今晚就离京回定江,怎么,南少不知道吗?”

    楚耀南长吸着冷气,如此之快,就要回定江去了。他对父亲的安排从来无从抗拒的,这些年来,爹爹指东他就不敢打西,爹爹说向南,他绝对不敢向北,但是眼前,大哥的尸骨未寒,沉冤待雪,他如何能轻易的走掉。

    “卓先生的案子…”老宋才张嘴,楚耀南狠狠一眼瞪回他,他忙挠头陪笑说,“老爷已经吩咐去查办,南少不必担心。就是您和小春宝儿少爷回去定江,就是亲人去了海外,老宋还是不会闲着的,这辈子任南少驱使了。”

    若是往常,楚耀南定会啐他或敲他一下笑骂:“就你生个巧嘴儿。”

    但如今,他如被风霜打过,难以抬头。

    “南少,请吧,车备好了。速速回定江,此地不宜久留。”阿力来说,伸手要帮他抱春宝儿,楚耀南却一侧身,紧紧抱住春宝儿上车。

    “南少!”阿力喊住他。

    他徐徐回身,手下上前一步,手里捧着印花油亮的彩纸包裹恭敬地说:“南少,老爷吩咐为南少和小少爷备下的新衣服,南少换上吧。”

    他打开那包裹,印花的包装纸是东洋人包和服用的,很是别致,如今北平各大洋行都在效仿。里外三新的一身西装、衬衫、呢子外衣。另一包是孩子的衣服,那小西服,仿佛找到幼时的感觉。他笑笑,看看自己身上的棉袍,还是大哥的衣服改就的。

    他抿抿唇说:“收起来吧。”

    费先生打量他说:“南少呀,关云长重情义的性子,佩服!只是这棉袍如此珍贵,在身上迟早有穿破的那日,真待破了,就无处寻了,还是妥善珍存起来为好。”

    他换上新衣衫,再出来时,俨然换了一人。他大步出门,呢子大衣敞开,襟摆微摆,脖颈上丝绸围巾,众人惊讶地望着他。

    老宋捧了他换下的旧袍子,指指那贴了封条的箱子问:“南少,是放这个箱子里,还是再为您准备一只箱子去?”

    他挑眼扫视老宋,老宋忙笑了说:“那,还是另外为南少备一只箱子吧。”

    他回身,望一眼蓝帮的分舵,深吸口气,转身拉过春宝儿上了车。

    94、千里寻子

    半月前,秦公馆。

    秦老大近来入冬腿寒,行走不便,一直窝在房里不肯出来。

    秦溶回家,牛氏就催他去父亲房里问安。他举手欲叩父亲书房的红木门,立在门边的骷髅管家递他个眼色摇摇头。

    少顷,屋内摔盘砸碗般的一阵巨响,咆哮声传来:“他娘的,一个个都要造反吗?就是养一条狗二十年,到头来也知道摇尾巴感恩看家护院呢,这个白眼狼,抓回他来看不打断腿抽筋扒皮挂去庭院里的大树上示众!”

    秦溶苦笑,这话他这些天听过无数遍,自楚耀南离家出走后,父亲总是如此咆哮。起初他还颇被这雷霆之势震慑,心有余悸不敢多言,听得多了,反觉得老家伙色厉内荏,倒是颇为可怜了。

    自楚耀南走后,蓝帮有两位元老金盆洗手去养老,有几位中流砥柱的少壮派的人物也纷纷离去。按说蓝帮的威望犹如山岳中泰山,仙岛中的蓬莱,这大旗和招牌江湖无人能敌,能放弃这一切潇洒而去的人物,倒和楚耀南一样潇洒得令人钦羡了。

    而他,原本打算同秦老大周旋一番就离开这沉闷的宫殿,如今也被层层看护起来,生怕他也步楚耀南后尘忽然逃去。

    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父亲明显苍老许多,额头的皱纹挤满,眼角也垂下许多。

    即便他想走,也不想雪上加霜,他勉强留下,打理楚耀南留下的一切事物,但初来乍到,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不想近来又遇到棘手的事,蓝帮旗下船舶总公司的杜经理突然辞职,神鬼不觉的就全家移居去了美国,说是不做乱世人,扔下来同包氏洋行的买卖屡屡出差错。这洋人的买卖,过去都是楚耀南一手经办的,他并不熟。

    “二少,请暂且回避吧。”骷髅管家破例开口低声说:“今天得到消息,南少人在北平。”

    “北平?”他惊问。

    “是,老爷已经派费师爷去擒他了。”骷髅伯自觉多嘴,就沉默不语了。

    秦溶摇摇头,反对屋内那疾言厉色咆哮不止的纸老虎有些怜悯和无奈,他去了书房敲门后推门而入,看到暴躁的在屋内疾步逡巡的父亲揉了光头在骂:“养条狗二十年还能甩甩尾巴看家护院,这一声不叫的就走了,看我寻回他活活打断腿,吊去庭院里大树下示众,看看谁还敢叛逃!”

    秦溶想笑,又笑不出,仿佛留声机的唱片被划去一道口子,那唱针停在某处总重复那一句唱词,令人哭笑不得。

    他进门后平静地问:“如此骂,就能把南哥骂回来了吗?”

    一句话秦老大愣住,没想到儿子如此直白的责问他,仿佛楚耀南是他逼走的,心里更是气,但秦溶噎堵得他无话可说。他望着秦溶,秦溶又说:“你若真是记挂他,就自己去寻他回来。费师爷,怕抓回南哥的人,也抓不回他的心。”

    “混账东西,轮到你教训你老子啦!”秦老大抡起痒痒挠瞪眼,不肯服输道:“谁不让我痛快了,我让他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秦溶苦笑:“硬得就剩下一张嘴了,你日日寝食难安的,不就是在惦记南哥吗?死只八哥儿都伤心,何况是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若说儿子,楚耀南才是你心里的儿子,除去没有血缘,他处处都是你心里最合格不过的儿子。”

    “我去请他回来?我宰了他!我养活的他,我也能捏死他!”秦老大根本不肯买账。

    秦溶有些恼怒,问道:“你当自己是慈禧老佛爷吗?就是太后老佛爷,不是亲儿子都被她逼死,养子也被她逼死,落个孤家寡人吗?”

    秦老大豹眼一瞪,手中的痒痒挠空舞几下,却没能落下。

    秦溶郑重其事道:“你若放不□段去同南哥好好谈谈,这件事永远是个僵局。你动不动就拿出老子的威风来教训人,我也不再同你说这些话。”

    他转身离去,秦老大却喊住他:“溶儿!”

    他停住步说:“我大哥早些年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家里的事没个是非,各让一步罢了。男人的大度不是无限扩大的,到了一定止境,也有容忍不下的事情。”

    秦老大手中的痒痒挠敲打着沙发扶手,一声声,一下下,这沙发上曾经他狠狠打过这两个不安分的小子,那时他丝毫没想到有朝一日,耀南会背叛他。

    第二日一早,秦溶去楼下餐厅吃早餐,却不见了父亲。

    老太太纳闷地问他:“溶儿你来得正巧。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你爹为什么昨天大夜里急匆匆地赶去火车站出远门?他最近腿脚不好,总在嚷腿痛,天大的事都不见他出门的。”

    骷髅脸管家凑上前低声说:“二少,老爷将印信都留给了你,放在书房嘱咐我交代给你一声。”

    “哦?他果然去北平了?”秦溶脱口而出,家中几位姨娘到母亲都诧异地问:“老爷是去北平了?”

    他这才后悔失言,吱唔道:“我是猜,昨天听爹说,北平那边的生意出了些事儿。”

    “可北边不是打仗不太平吗?东北那边的事没了,听说日本人打过来了,人人自危的。”

    一群女人七嘴八舌的争论着,都担心起来,秦溶轻描淡写道:“爹自有他的打算吧,再危险的地方也有安全的所在。”

    众人这才略放了心,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阿沛的婚事。

    秦溶想,毕竟老爷子心中楚耀南的地位无可取代,他嘴里强硬,但还是亲自去北平寻楚耀南了。也不知耀南是否寻到自己的亲人,能否还能再回秦家。

    阿沛在一旁大声嚷着:“我说过,我只要包惜惜,就要包惜惜。”

    “哎呦呦,大少爷呀。我们去试探过包家的口风了,包家那位奶娘说了,他们家小姐眼睛刁呢。人家说,若是在秦府少爷里面挑,头一个就挑南少,风流倜傥,允文允武,又志同道合;再有就是溶少,少年英雄,威风八面像条汉子。你说说,那包小姐是不是有些不识抬举?”六姨娘奚落道。

    秦沛侍宠而骄,指了秦溶跺跺脚扭个身子不依不饶道:“奶奶,他卑鄙,抢我的惜惜。”

    秦溶懒得同他搭讪,起身上楼更衣,来到父亲书房,看到那纸交代清楚的信函和印章,心里有些感触。北平,战火就要波及到的城市,如今京津一带人人自危都向南方逃,父亲却孤注一掷奔去北平寻儿子。若是楚耀南感念这份老人家的心情,真该好好处理这段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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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老太太,老爷回来了,南少也回来了。”一阵通禀声,秦老大已经摘下礼帽露出光头笑呵呵地出现在门口。

    “娘,儿子回来了。”秦老大恭敬的请安。

    楚耀南紧紧拉着小春宝儿的手随在父亲身后进到秦公馆。

    春宝儿摇摇他的手低声问:“小叔叔,这里是秦爷爷的家吗?这里真漂亮,像童话里的宫殿城堡。”

    小家伙好奇的打量周围一切,目不暇接。

    楚耀南松开他的手,上前几步来到老夫人面前,跪地磕头请安:“婆婆,不孝孙儿耀南,回来给您磕头了。”,他稳稳地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那双清泠泠如一汪湖水的眸子望着老太太,渐渐起了些笑意。

    老夫人半起身一把揽过他到怀里捶打着责备:“南儿,你这孩子,跑去哪里了,害得婆婆这么惦记你。”

    又泪眼望着秦老大赌气地说:“南儿回来,你可不许再打他。娘说了,这次就算了,若是下次他再跑,就一道打。”

    秦老大板起脸骂道:“娘,您不能这么宠惯着南儿,看看他胆子越发的大了。您的情求晚了。”

    说罢吩咐骷髅脸管家说:“去请大夫来,拿些红伤药给你们南少涂。”

    “你,你打他了?”老太太惊得瞠目结舌,又拉紧楚耀南心疼地问:“南儿呀,你疼吗?别怨你爹打得狠,他为你担心呀,这些日子都在想你,你可是跑去了哪里?”

    楚耀南抬眼看父亲佯怒的面容,掩人耳目的话,或许是觉得他身上旧伤未愈,不忍下手。可是转念一想,杀人他都敢,还不敢打人吗?“

    “呦,看这孩子,哪里的呀?生得真好,活脱脱和南儿小时候一个模样呢。”

    老太太高兴地打量春宝儿,一无所知的春宝儿还沉浸在兴奋中,天真的应答着。

    楚耀南带春宝儿回房更衣,在楼梯口遇到秦溶。

    这回,秦溶在楼上,楚耀南在楼下,秦溶居高俯视他,看楚耀南不屈地扬起下颌。

    秦溶打量他,那削得朴实的发,永远深不可测的眼底,对他点头一笑,但那笑容里没有那抹灿烂,添了些沧桑。

    “回来啦?”秦溶问。

    楚耀南点点头,推了春宝儿到眼前说:“叫二叔。”

    春宝儿摇头说:“他不是二叔。”

    楚耀南纠正道:“就叫溶二叔吧。”

    三姨太在卧病,见到楚耀南纵声大哭,边哭边捶,母子二人抱在一团。

    楚耀南宽慰她说:“你哭什么,我本想落足稳了就接你走。”

    “傻东西,你还能跑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呀?你可堵这口气做什么,他饶不过你的。”三姨太又哭又笑,楚耀南只低声说:“我知道,我知道的。”

    三姨太为耀南整理房间,老爷子做主让楚耀南重新搬回他原来的卧房,为秦沛令觅一间房,也不知答应了秦沛什么条件,秦沛痛快的答应了。

    五妹为耀南打理房间时,好奇地提了那沉重的箱子问:“哥,这箱子为什么贴个封条?”

    “不许动!”楚耀南咆哮着,气恼的声音吓得五妹笑意顿失。小春宝儿也愣愣地望着他。

    95、重回江湖

    “里面有爹爹的东西,不许碰。”楚耀南说,五妹这才松口气。

    静静地望着他问:“哥,你不要再离家出走好吗?这些日子没有了你,家里都死气沉沉的。”

    五妹惨然道。

    他整理着衣物漫不经心道:“不是有那对儿活宝兄弟在吗?”

    “一个闷葫芦,一个开口就恨不得想拿尿布堵上他的臭嘴。”五妹忿忿道,反令楚耀南一惊,抬眼望她,笑了说:“哎呀,三日不见当刮目相待呀。五妹也如此嚣张了。”

    五妹揪扯着他的衣襟垂个眼说:“谁不知道这楼里最嚣张的是哥哥你,甩甩手就走,比当众抽老头子一个大嘴巴还令他难堪。蓝帮上下传遍了哥哥你的壮举了。”

    楚耀南笑得刮她的鼻头,只是忽然间,当年那小儿女的感觉似乎多了些酸涩,如今,他算什么?

    春宝儿睡了,楚耀南躺在松软的床上拥了鹅绒被看着睡得香甜的春宝儿,鼻头一酸百感交集。他掀开春宝儿的衣襟,身上青肿的伤痕犹在,只是斯人已去。

    是谁杀了大哥一家,为什么?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查个水落石出。

    秦溶总觉得楚耀南像变了一个人,早晨给父亲请安时,他总碰巧同楚耀南会在楼道里,二人对视一笑,就心照不宣地走向父亲的房间。

    卧房的房门总是虚掩,里面有姨娘们伺候父亲起床梳洗的声音。

    秦溶扫一眼楚耀南,他穿一件白色的休闲家居套头衫,上面大大的洋文字母,□黑色的紧腿裤,紧包住他修长的腿,显得格外的细,加上那鬓角微凸的头发,整个人都单薄得要被一阵风吹走一般。

    “你们两个进来吧。”父亲一声吩咐,他们就会并肩进去卧房里,屋内温暖,似乎是冬日温暖的被窝里透出的温度。

    秦溶还不等开口,楚耀南躬身问一句:“爹休息得可好?有什么吩咐儿子去做的吗?”

    秦老大的目光就会上下打量楚耀南,再看看秦溶,又看一眼楚耀南,骂一句:“什么打扮?”

    楚耀南有些慌,紧张的样子看看自己身上。

    “不疼啦?这么紧的裤子包在身上,要漂亮什么都能忍。”秦老大骂一句,又问秦溶:“不是要出去同包氏谈生意吗,就穿这身衣服去?哪路堂主手下的小弟呀?”

    秦溶看看自己一身绸布短衫,简单朴实的样子,解释说:“吃过饭就去换。”

    五姨太笑了解围说:“老爷这是昨晚没睡好吧,昨晚做梦就不停的打打杀杀的。凭谁家里有像南少和溶少这样令老子省心能干的聪明漂亮的孩子,笑得梦里都要笑醒呢,偏偏老爷不知足的。”

    “漂亮?男孩子长个漂亮的脸蛋有用吗?再说,漂亮是他爹妈给的,和他们有关系吗?坐享其成。聪明,聪明不是个好事情,我还跟你们说了,越是被人夸做聪明,就要沾沾自喜去卖弄些聪明,那卖弄的都是小聪明,越是卖弄就越会出事惹祸端,聪明外露,就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父亲的目光直视着他,但秦溶知道这话多半是教训他身边的楚耀南的。

    楚耀南垂个眼平静地答着:“爹教训得是,儿子记下了。”

    但那话音里总让秦溶觉得异样。

    出门时秦溶追上楚耀南问:“南哥,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楚耀南立住脚,回身时看他,却没有笑意,摇摇头说:“多谢!”

    秦溶倒也爽快,接着说:“那秦溶有事情要有劳南哥帮忙了。”

    “客气!”

    秦溶说出包氏的生意遇到的困难,目光一直盯着楚耀南的目光看,他确认楚耀南有心事,但楚耀南却将那心事深深埋在心底。

    “我知道了,若爹不反对,包氏的生意我可以接手过来。”楚耀南说。

    “南哥,一个房檐下,我们永远是兄弟。”秦溶说,他发自肺腑的话,尽管不知该如何劝楚耀南,他已经从阿力口里听说了楚耀南的遭遇,满心的同情和不甘。

    楚耀南拍拍他的肩头,落寞而去。

    临行前,楚耀南抱住春宝儿在眼前叮嘱:“春宝儿,定江的坏人多,除去三奶奶的房间和这里,你哪里也不许去。你答应小叔,午饭三奶奶会送到这里来,你等小叔回来,你哪里也不要去,明白吗?”

    小春宝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再出现在蓝帮总舵大堂时,楚耀南的脚有意一瘸一拐的,一步步,艰难地向堂上挪,面颊上露出笑意同众人点头寒暄。

    秦老大宣布了楚耀南的归来,也是轻描淡写带过,众人落座时,楚耀南屁股才沾椅子就夸张的跳起来,无数惊诧的目光投向他,他羞愧地缓缓坐下,却只勉强坐了三分之一椅面。秦溶心里暗笑,楚耀南很是聪明,聪明的做戏来掩人耳目,维护秦老大作为一家之主的尊严。

    楚耀南少言寡语,不问到绝不开口,仿佛逃家被抓回的孩子,被家长痛打一顿后俯首贴耳不敢擅动。事实上楚耀南离开蓝帮前权利已经逐步分给了秦溶,只是余威尚在。

    “秦爷,兴世堂新换了个堂主,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拒交保护费,滚刀肉软硬不吃的,还打伤我们弟兄。”

    “毛头小子你就对付不了了?”秦老大奚落道。

    “听说,是有些背景后台的,朝中有人好办事那种,还和洋人搭上了关系,如今牵一发动全身,投鼠忌器,不好下手呢。”

    引起一片议论,众人进退两难。

    楚耀南在一旁试探地问父亲说:“耀南去处理这件事吧。”

    秦老大赞许地点点头,就应了他。

    又有人说:“青道堂那边,蒋涛回来了,拉走些老兄弟退出青道堂改去经商。听说,蒋涛在关北路那边盘下了一家实业公司,叫什么友仁实业,做什衣料买卖的,看样子要大干一场,招兵买马呢。”

    秦溶只听到“蒋涛”两个字就心头一震,立起耳朵不肯放掉一个字的听。

    父亲的目光移向他,深深的在他眼底挖掘什么,似是震慑他休想轻举妄动。

    “人各有志,愿意去就让他们去吧。”秦溶说,心想这些日子忙得昏天黑地,竟然没有关注青道堂近来的事,难道大哥要重整旗鼓另开张吗?

    看秦溶急迫的样子,仿佛生怕阻挡什么,说这话的堂主接着说:“按说人带走也没什么,只是那些兄弟从堂里离开时手脚不干净。他们青道堂穷,没的可拿就罢了,却要跑去秦氏的码头利用卸货的机会偷货。”

    秦溶气恼,知道这些人多是抵触青道堂这外来的堂口,或许是有意栽赃生事,不等他开口,楚耀南却接话说:“这个事,耀南去办妥吧。”

    秦老大点点头,提起此事的人看是楚耀南应下差事,也就不再纠缠了。

    秦溶心里忐忑,想不到大哥回定江办实业了,难道大哥的日子好过了?

    秦溶迫不及待地驱车赶去关北路,果然看到友仁实业公司的牌子,门是关着,并未营业,他打听到大哥的住处寻去时,竟然是租界的一处小洋楼,看上去还算气派。

    他的到来蒋涛颇有些意外,眼睁睁看着秦溶跪下恭恭敬敬的请安磕头,才忽然恍悟般去扶他,眼泪滚下来,拍拍秦溶的肩头说不出话来。

    “大哥,你瘦了许多。”秦溶说,仔细打量大哥,大哥眼眶深陷,面色也有些蜡黄,只是见到他格外的兴奋,揉揉他的头说:“阿溶这是又长高了些,也结实了许多,看来秦家的山珍海味养得不错。”

    秦溶呢子大衣脱下后一身笔挺的西装,质地上乘的衣料,蒋涛上下打量他感叹说:“阿溶呀,人靠衣装,这么一看,大哥都不敢认你了。”

    秦溶看看自己,笑笑说:“今天要去见包氏洋行的人,听说大哥回定江,就转道赶来了。大哥,真打算退出江湖做实业吗?”秦溶兴奋地问,看周围的一切都十分新鲜。

    小洋楼里西式的陈设,靠墙那个壁炉和昔日嫂子在家中设计的那个很像。

    他话音才落,屋里一声娇柔的声音:“家里来贵客了吗?”

    摇曳着腰肢走出一闪缎旗袍浓妆艳抹的女人,凑去贴在蒋涛的肩头对了秦溶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哥,我嫂子呢?”秦溶沉下脸问。

    蒋涛尴尬地吱唔不语,神色黯然,那女人尖刻地说:“嗨,落难公子负心的姐儿,你大哥落难时,你那嫂子跟人跑啦。别戳你哥这伤心事儿了。”又转向蒋涛问:“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蓝帮太子爷,六弟阿溶吧?”

    “阿溶,叫大嫂。”大哥吩咐说。

    秦溶愕然地望着他,那女人就笑盈盈地望着他说:“不好意思?其实我未准大你几岁,不过总是你嫂子。我知道你过去的嫂子养大了你,可是她嫌弃你哥没出息,一怒之下休了你哥跑了。我呢,慧眼识英雄,就跟定了你大哥帮他东山再起,你说说,我够不够格当你嫂子呀?”

    一切来得特别突然,秦溶只在大哥的眼眸中搜寻答案。

    “阿溶,一切是真的。大哥没出息,不怪你嫂子一怒改嫁了。是你现在的嫂子,帮我戒了大烟瘾,拿出毕生的积蓄帮我东山再起。”

    蒋涛满脸羞愧,秦溶点点头,毕竟是大哥,他有什么资格对大哥的婚姻指手画脚呢,只是心里依旧无法接受眼前的变故。

    “雪玉在哪里?”秦溶问。

    96、同室操戈

    蒋涛更是长吸口气说:“董家生意也不好,变卖了家产出国了,雪玉大概是随了去了,是我对不住雪玉。”

    “我托人打听过,雪玉生了个又白又胖的小子,起先嫁去董家时,还受婆婆的白眼,嫌弃她娘家穷,自打生了个儿子,董家对她捧若王母娘娘呢。”女人叽叽喳喳地炫耀说,秦溶也略是安心,怕这也是再好不过的归宿。

    “阿溶,你嫂子,她身怀有孕了。”大哥的话语里满是甜蜜,秦溶一怔,望去那抚弄肚子的女人,说一句:“恭喜了。”

    又聊了一阵,久别重逢后许多话说不尽。

    “大哥,什么时候正式开张?”秦溶指指那友仁洋行的牌匾问。

    “阳历年吧,又是一年了,新年图个喜庆吉利。”大哥说。

    “开张时别忘记告诉阿溶,小弟一定来给大哥贺喜。”秦溶露出笑,对新嫂子点点头就告辞离去。

    楚耀南办妥收保护费的事回到秦公馆,直奔自己的房间去更衣。

    “春宝儿。”他喊,手里握着路上买的冰瓜。

    静悄悄没有声音,他直奔去隔壁母亲的房间,母亲正同几位姨娘咬耳朵根儿窃窃私语,眉头嘴角都歪撇着含忿。

    “老爷可是瞎了眼,那大街上捡回来的野小子,哪里有咱们南少风流倜傥本领大。”

    见他匆匆闯入,众人止住声,几位姨娘一脸喜气迎过来,依旧捏揉扯弄着他嘘寒问暖。他已没了耐心,对母亲疾声问:“春宝儿在哪里?我不是让你看好他吗?”,他额头青筋暴露,在屋里飞快地巡视,愕然的众人面面相觑,母亲好奇地问:“不在你爹房里吗?你爹下午回来得早,带春宝儿出去玩了。”

    楚耀南一头冷汗,跺脚摔门冲出,三姨太追在后面喊:“宝儿,你怎么了?”

    父亲带走了春宝儿,父亲带春宝儿去了哪里?那惨死的一个个亲人,父亲那要给他颜色看看的话语,那冷冷的面孔,宝儿……

    楚耀南紧张地冲进书房,空荡荡无人,心头一凉。转身出了书房门恰在楼道撞到才回家的秦溶。

    秦溶乍见楚耀南疯狂如笼中焦躁的老虎,那眼眸红红的都要喷火,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就拦住他问:“出什么事啦?”

    楚耀南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问:“春宝儿在哪里?看到老爷子在哪里?”

    紧随过来的阿力说:“老爷在卧房呢。”

    楚耀南发疯般冲去父亲的卧房也不敲门推门而入,里面的情景令他愕然。

    大红地毯上跪爬着年迈的父亲,费力地向前爬行,听到开门的巨响吓得噗通一下卧趴在地上,骑在他身上的小春宝儿险些跌倒,吓得一惊,随即嘻嘻的笑起来,挥舞着系着红色斜纹丝绸领带的痒痒挠当鞭子挥舞在秦老大头前喊:“小毛驴,快起来,快走呀!”

    父亲趴在地上笑着,侧头一头大汗望着门口的楚耀南笑骂:“没个规矩,进门不用敲门通禀吗?屁股痒痒了?”

    楚耀南被这极其温馨的场面惊得立在原地动动嘴不知如何开口。

    曾经这场面,他依稀记得幼时爹爹也如此哄他玩,只不过爹爹不愿意当“大马”,只愿意当“小毛驴”,长大他才恍然大悟,赶马是要拍屁股,这太不雅了,赶毛驴则不同,拿根鞭子系个红绳在毛驴脑袋前晃动,那毛驴就会奋蹄向前,若是如打马一样赶毛驴,那毛驴就会撂蹶子不动了。所以爹爹毋宁当毛驴也不做马,带给他童年无尽的乐趣。

    如今,小春宝儿玩得一头大汗,笑容满脸,小脸儿红扑扑的如苹果,眼睛笑得弯弯的,尽情享受这份娇宠的快乐,楚耀南想,即便在北平,平日一本正经的大哥肯定不会放□子让小春宝儿当马骑。

    父亲翻个身抱住春宝儿滚在地毯上嘎嘎大笑,仰躺在地毯对春宝儿说:“春宝儿呀,爷爷老了,这腰不好使了,玩不动了。”

    “爷爷,爷爷,还要玩。”春宝儿爬去爷爷身边摇着他的胳膊。

    “春宝儿!”楚耀南责备道,觉得自己说话的口气同大哥如出一辙了。

    “那个,正好,让你小叔陪你玩。南儿,你来,你来。”秦老大翻身坐起捶腰,楚耀南忙过去为他捶腰,秦老大扫他一眼骂:“你们两个浑球儿,让你们生个孙子给我比登天还难。都是平日宠得你们无法无天的。”

    楚耀南望着开心的小春宝儿,心里百感交集,那份焦急化做难言的苦涩,到底父亲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难道他真是出于一份爱子之心,饶恕了他的背叛既往不咎?难道北平沈家灭门惨案同蓝帮无关?这还是心狠手辣威震江湖的秦阿朗吗?

    吃晚饭时,楚耀南如往日一样的乖巧,左右照应着,不时说笑逗祖母和一家人开心。

    秦老大扫一眼楚耀南说:“南儿,吃过饭来我书房,还有溶儿,我有事交代。”

    楚耀南应了一声,秦溶恰望着他,兄弟二人各自狐疑,不知又有什么事。

    秦老大将包氏洋行的生意重新分给楚耀南,又说打算在定江扩大同洋人的业务,一番宏伟的设想说得头头是道。他望着楚耀南说:“你们小哥儿俩,迟早要单飞,这蓝帮是黑白两道兼顾,日后就靠你们二人。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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