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舞剑时指天剑歌的狂疏落拓,青莲觉得眼前重重旧影交叠,但是却辨不分明。

    好,即使现在的你递给我的是琵琶,我也会遵守约定因你为乐,可是。青莲注视的目光慢慢垂落,左手轻轻的抚上冰弦,母亲昔日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青莲,答应我,若是以后我们可以离开这里,那就不要再弹琵琶了,我想你父亲哪怕是多见到一眼也会心痛的。”那时还年幼的青莲伏在母亲怀中不明这带着这深深眷恋与哀痛的话语,但是当自己被童屹接回童府之后,青莲却是真的再也没弹过这琵琶,因为他牢牢的记住了母亲的约定,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心痛难过。

    别样的情绪在沉默中流转,连王礼都忍不住抬头偷偷望向厅中静默的二人,看到的却是青莲转身时眼中滑落的泪水,那是失约与守约的无奈哀伤,因为注定是要辜负。

    青莲抱着琵琶转过身,向长春凳走去,因为琵琶不可以站立演奏,而青莲也不想再以那彤枫楼跪坐屈辱的姿势在嘉瑞面前弹奏。可是当青莲转身迈开步伐,身后如割裂般的痛楚便袭的青莲几乎站立不稳,原本黏贴在伤口上的衣料每一次扯动都会让青莲痛的皱眉。

    看着青莲坐上那长春凳,蹙着眉慢慢的搁起腿,架好怀中的琵琶,嘉瑞心中一片恍惚,因为他刚才分明瞧见了那被染的白衫,那一处嫣红刺眼,仿佛犹如那玄英居映在湖中火红的余辉,思绪飘远。

    “青莲”

    “嗯”

    “青莲,你又不说话了,你干脆让玉笛代你说话好了”

    “嗯”

    “哎,又是这样,我总不能常来这里,那你以后还会为我演乐吗?只要我愿意”

    “嗯”

    “答应了呀,这可是君子一诺哦,你看,这天上地下的夕阳,亘古不变的她便是这约定的见证,青莲”

    “嗯,瑞嘉,我记住了。”

    嘉瑞不会忘记那日自己拉着青莲的手,倚栏望天指水的种种,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昏庸帝王的身份,也不再去探究青莲隐于童府的秘密,相交的二人没有身份的挂碍,一切原本是那般美好,只可惜日近黄昏。

    嘉瑞往事的沉思被几声泠泠的乐音惊破,只见青莲端正坐在长春凳上,衣衫平整的搭在膝上,赤足玉白在前,琵琶抱在怀中。青莲的头微微的侧着,发丝顺着鬓边滑落,遮着颜面看不清神色,但是隔着丝丝缕缕嘉瑞还是能够看到得到,那紧紧抿着的嘴唇,嘉瑞回想起方才所见,青莲这样坐着岂不是雪上加霜?

    刚受完责打的青莲这样坐着当然是疼痛非常,但是也只好咬牙忍着,专注于手中的琵琶,毕竟是多年未弹了。青莲回想了下方才的音色,轻轻的旋了一下轸子,然后微拢手指,信手轮扫起来,一波一波,由慢渐快,右手也试着辨认了音调。

    澜台所藏之琵琶自为名器,音色上佳,青莲不过是寻常调试却已是未成曲调先有情,如落珠玉的琴声,如那水波潋滟,折射出一片霞光,而那愈加娴熟的手法也吸引了厅中所有的注目。

    吴德站在嘉瑞身旁,一脸得色的看着青莲试音调琴,心中窃喜,因为他知道,无论怎样做这位和自己争宠的新晋乐师都是不会好过的了。青莲若是不会弹琵琶,那便是乐府连坐同罪,可以让平时自傲清高的乐府中人受责,吴德自然是高兴。可是看样子像是会弹的嘛,吴德看着青莲怀抱琵琶端庄的样子,嘴上扬起一丝冷笑,既然这样,那你便从此失尽身份,为人所唾!

    为乐

    青莲怀抱着琵琶端坐在长春凳上,短暂的调音之后手抚着琴弦竟沉默起来,看的秦正清心中着急,不知这位徒儿又在想什么。若说是不会弹这琵琶倒也正常,最多乐府获罪,罢去自己乐首和青莲乐史的身份,况且若是青莲可就这样脱出宫廷秦正清更是高兴。但是眼前的青莲如此怀抱琵琶端方正坐,刚才的试音更是让秦正清怀疑,青莲的来历他很清楚,可是自己教导的近十年来的确是没有见过青莲演奏这下作的乐器,难道想勉强而为之?

    青莲抚着琴弦的手有些颤抖,因为真的很疼,不光是身上,还有心里。琵琶在怀的感觉依旧是那样捻熟,随之而来的记忆无奈的清晰起来。跪在地上被逼在酒色中挣扎着弹梅花三弄?还是倚在霓虹里求着恩客放过母亲而弹着阆苑情歌?不,尽管自己那时还年幼,但那这不是借口,现在还能再弹那些吗?不!我再不要!

    嘉瑞高座在上,看不见青莲细微颤抖,但也不打破此间的沉默,玩味的看着这一个世家公子怀抱琵琶的样子,赤足在前分外撩人,不禁又回想起初见误会青莲是出逃男倌的光景,心中冷笑,哼,若是和颜澜那厮扯上关系,会弹个琵琶倒也是不奇怪!

    由于青莲随母被童屹从彤枫楼被救出,童屹以迅雷之势扳倒胤疆最大最黑的青楼,然后接这对青楼母子进礼乐童府,这些都是曾经轰动帝京的大事,但是由于童屹和慧敏的某种默契,这些事被禁言了,那时尚还年幼的嘉瑞自是不知道这些旧事,因此也不知道青莲的来历。

    嘉瑞未明的情绪被破空而起的裂帛之声惊破,只见片刻前还低头沉默的青莲忽然抬起头来,晶莹的泪水划空而落。那样气势奔腾的乐音简直无法想象是从那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指下迸出,而那样超绝的乐技不见丝毫生涩,几乎可以断定,名家子弟童青莲绝对是早已习得这琵琶媚音。

    青莲像是倾注了全部气力于手中的琵琶,而嘉瑞原先轻蔑玩味的情绪渐渐被牵引的沉淀下来。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霸王卸甲,原是如那滔滔江水气势,却渐渐的如楚歌绝境,乌江萧风瑟瑟生寒,兵甲抱暖,美姬泪舞,风华,霸气,得意,失败,萧索,一切都是宿命的无奈,不可争,因为命运不是在自己手中么?

    一室的的情怀舵着青莲的琴声跌宕起落,由风发意气到孤怜情潇,沉浸其中,辗转思绪,不能自拔。很多人听不出这什么曲调,在场能分辨的只有秦正清和嘉瑞,而现在只有嘉瑞了。

    这一古曲战歌霸王卸甲,是青莲在澜台所收集的古谱曲集中无意翻到的,仔细的推敲过,因为琵琶这乐器近百年来都作取媚邀宠之用,因此这一古曲已经很少有人知晓了,除非是读过谱或是谱作他曲,藏家嘉瑞则是前儿善乐的秦正清则为后。

    但是现在的曲乐之调却已脱出曲谱,秦正清为青莲所弹而展露出的琵琶技艺忧心难过,此刻偷换了调子也没在意,毕竟现在已经很少再去研究琵琶古曲,但是高座的帝王却是一改原先的散漫随意,虚身向前,目中神色迷离而怆然。

    青莲,你竟是这样明白,才这般为乐?嘉瑞眼中流露出的是那种沉痛目光,原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是那般荒唐无道,而你却能够深知我的未得与不争的孤寂落寞,因为此时此刻青莲信手而得的,正是那日在竹林嘉瑞剑舞吟唱的曲调,疏狂不羁,萧索落寞。

    忽然青莲的手中的调子拔高一调,原先的失志落寞的情怀再不见分毫,取而代之的却是豪情风发的意气,青莲的眼看着高座的帝王,眼见仿佛重现那执剑问天的英姿。虽然青莲修乐天赋极高,之前研读过乐谱,但是作为一首乐技超绝的古曲,久矢练且未曾弹过一遍的青莲自是记不住那洋洋洒洒的全套曲子,所以不知不觉的竟自己转了曲调,一切是那般自然,连青莲都未觉,或许那相接处的哀伤是那般的相近吧,青莲怀想着母亲教自己琵琶时提过的这首古曲背后那凄楚的故事。

    青莲兀自忘情的弹奏,但是身侧的秦正清却是万般担心起来,不再是起先身份名声的顾虑,而是一种对徒儿本身的担忧,如此这般,必定难以为继啊。秦正清很清楚,青莲左手已失劲道,虽说是不要向右手那样急切的拨弦,但如这般高亢急进的曲调,更何况此曲跌宕起伏,时而如浩日当空,时而又如临渊绝境,像是熬沥着心血在谱奏,青莲在这里到底是遇上了什么,怎会弹出曲风如此盈沛却也哀绝的曲子。

    秦正清忧切的望着自己爱徒倾尽心意的演奏,仿佛是要用尽自己全部的气力,果然,乐入高处时的一声哀呼惊起众人,望去,只见青莲右手二指血流如注,滴滴红泪顺着琴弦滑落,声断甲断弦未断。

    失心

    青莲体弱,指甲薄软,那微留的纤细的长甲根本承受不住那澎湃的气势,乐到高处,青莲竟生生挑断了两枚指甲,十指连心,哀呼出声,殷红的鲜血顺着琴弦流到琴面上,再顺着琴上丝丝莲花刻纹嵌入其中,那盛开的莲花仿佛吸收着鲜血的精气,勃勃生姿。

    乐声断,几未闻,嘉瑞有些忡怔的看着滴滴鲜血顺着琴弦滑落,或蜿蜒在刻纹中,或滴落在白衫上,仿佛周围的事物都失了色彩,眼前唯独留下了那刺目的血色。

    声乐岑寂,厅中的每一个人都仿佛深深的沉浸在了那超绝的哀鸣之中,绕梁难绝,心沉难拔。此时几乎所有人都移开了目光,不忍看那折甲滴血的手指在起琴声。

    折断的玉甲那带着掀开的血肉黏连在指尖上,之前凶猛的流血现在似乎也渐渐糊住,青莲将手搭放在琴弦上未曾移开,因为哪怕是只动半分,也是痛入骨髓。可是青莲不敢停下来啊,因为皇上没有让他停,而自己的手上紧系着乐府上下的安危。嘉瑞你至今未语,怕是弹奏琵琶的我还是让你看轻了吧,这样哀想着,青莲的停滞的手又慢慢抚动开来。

    嘉瑞眼前猩红点点,这样的情形竟又是似曾相识,果然是宿命的羁绊,两个同在澜台怀抱琵琶的人。记得那是澜台初成的一个黄昏,父王邀亲近之人观湖赏乐,包括慧敏皇后领着嘉瑞生母惠妃等得宠宫人,严太傅领着嘉瑞,乐府林子墨领着秦正清、林素月等子弟,当然还有童屹,年少得志的翩翩童府公子已时任国子监祭酒。

    那是嘉瑞第二次见到颜澜,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月国质子,映像中只剩下那一抹惨红的影子,而这一次相见却是真正惊为天人,那一拢长发仔细的被青丝绦带束绑在耳后,露出那绝世的风华的面容,那时尚还年幼的嘉瑞并不明白什么,只为那倾世容颜上的一抹和煦的微笑所倾倒,所折服,出自心底最真最成的欢喜。而一阵风起,发带飘落,青丝弄舞,波光潋滟,落霞满天,在众人眼中,天地间的一切仿佛只是为了眼前的那一人。

    亦是玲珑琴声,夕阳的霞光映衬着粼粼湖波在颜澜周身流转,美妙的乐声犹如天籁,年幼的皇子不禁在心中嘟囔,为何严太傅说着琵琶是取媚的器件呢,今日所见,原是这般美好。

    嘉瑞皇子惊叹的神色渐渐的由望天移向那起落的手指,想看看那弹奏出如此美妙乐声的手是该是多么的灵巧美丽啊,然而慧心的皇子的情意却是一分分冷掉,那飞快拨转的手竟是每一处指节都在流血,披流琴面,染红膝上大片衣衫,原来那和煦如风的浅笑之上,也是频频蹙紧的秀眉,嘉瑞迟疑的转头看向王座,父王梓烨帝君眼中流露出的竟是让人费解的痴迷陶醉之色。

    嘉瑞当时还不明白,为何父王总要这般折磨眼前这个人,不明白时是同情,而明白了就是唾弃和鄙夷。心思反复的嘉瑞帝君在沉寂中不知为何不安起来,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击着扶手,可是所有的烦躁却在这一刻被沉淀。

    清清泠泠的乐声又起,不似之前滔滔的气势,哀哀的悲鸣,仿佛像是晨曦中的清泉,叮叮咚咚的兀自流淌着。嘉瑞迟疑的看向青莲,只见那断甲的二指微微拢于手心,而青莲仅用那拇指拨揍着琴弦,流淌着乐音。

    嘉瑞的烦躁让青莲很不安,所以强忍着疼痛又弹奏起来,只怕帝王的不满意又会迁怒他人。然而乐音一起青莲就后悔了,若说之前弹奏之古乐战歌,还能算不失节气,可是现在这又算是什么,然而望向高座的嘉瑞,却又不忍再停下来。

    黏合着鲜血的琴弦发出的曲子,有些涩涩的颤音,振动着嘉瑞的心弦,迎上青莲清澈的目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相交的无忧日子,帝王的神色也渐渐的温软下来,沉湎于回忆。

    “嗯,请问这是什么曲子,我没有听过呢”少言的青莲听着瑞嘉欢快的哼唱,被其感染也不禁开口问道。

    “这个嘛,是我出去,游历的时候在民间学的”嘉瑞此时已知道青莲被禁足童府,刻意将“游历”二字说的格外郑重,十分有趣的看着青莲眼中闪动的欣羡神采,又打趣说道,“不知道吧,这是京城兰桂坊的头牌花魁的成名曲呢,怎么你想为我而奏?”

    不知为何青莲原本的神气瞬时黯淡了下来,嘉瑞也觉得拿子与童府公子说事很是不好。看着沉默的青莲,嘉瑞心想果真是得罪了,也就未在言语,其实他却不知青莲心意,只当是自己真的出言唐突了。

    不经意间,青莲指下流淌的旋律竟然就是那时嘉瑞随口哼唱的小曲旋律。然而既然当初你是那般不屑,现在却又为何会记在心上!嘉瑞强迫自己避开目光,可是那蹙紧的眉,殷红的血,如诉的乐,让嘉瑞心中悸动,一种令人恐惧的心动,如同当年自己仰望父亲痴迷目光一样的恐惧。

    “够了!”惊断琴声,帝君拂袖而起,大踏步走出这厅堂,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吴德赶忙跟随而上,然而帝王突然转身怒斥,“给朕滚,不想见到你!”不知是对着吴德,还是对着自己,亦或是……

    告诫

    所有的人的目光追随着皇帝的奔走,又落重新回到了青莲的身上,而青莲的目光却是直直的望向厅外回廊,从来没收回过眼神。气氛变的有些尴尬,原来的责罚考究到现在为止像是变成了一场无人收场的闹剧,但是作为荒唐扬名的嘉瑞皇帝,这些虎头蛇尾的举动也甚是平常,当然,也会有人不这样认为。

    被帝王这样当庭怒斥心中最不好受的就是吴德了,作为皇帝身边的近侍,吴德在人前一直是被嘉瑞抬宠着的,在宫中也颇得势力,哪会像今天这般被皇帝当众训斥,一个太监能有这样的怒火,也可见嘉瑞素来为帝之薄惩,所以厅中留下来的其他侍卫并不理解面色难看的吴德心中之怒火,倒是真的同情起眼前乐技入神的青莲,为何会被如此恶待,明明只不过是一个乐师而已。

    然而在吴德眼中的青莲却不仅仅只是乐师这么简单,这一个人明明无德无能,却无一处不吸引着皇帝的目光,愤怒的吴德走上前去,披手从青莲怀中夺过琵琶,还不忘在拉扯中用琴身磕碰几下青莲的伤指。

    失神的青莲早已无力和吴德拉扯,原本沉浸于嘉瑞之沉痛目光的怀想中,可现在却不得不被那满身袭来的伤痛打回到现实。臀上的伤在之前那样坐姿的压迫下,已连同双腿都疼痛的麻木,因此青莲在吴德的推搡下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手指上黏连着的断甲被吴德故意的碰撞又嵌入到了血肉之中,又渗出淋漓鲜血,青莲左手死死抓住右手的腕子,痛到极处,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站不起来。

    “哼,就凭你,也糟蹋了这张好琴!”吴德恶言相向,厌弃的踩着青莲零落的衣衫而过,抱着琵琶再往乐室处去,打算放好琵琶再好好赏玩一番,澜台所收藏的名家器乐向来被为乐者向往,自然也吸引着同是乐技的吴德。

    “大胆,就你,也想再上这澜台,想违旨吗!”不知何时王礼已挡在吴德身前,语气不咸不淡,却让一贯嚣张的吴德止步,而王礼毫不客气的从吴德手中接过琵琶转身上楼去了。

    吴德愤愤的掉转矛头,因为他自知没有能力和王礼相抗,光是那个四品朝华殿司礼监的官衔就足以可处置这里任何一个人,更别说是前朝宫中仅留下的那几个“王恩负义”人精,况且先帝确有严旨,澜台不奉召不得入,加之当朝慧敏更是严守此命,所以澜台收容宝器的名声流露在外却又不让人接近,久而久之,宫中才会变得以到过澜台为荣。

    无法和王礼相抗,因此愤愤不平的吴德还是只能去找青莲的不是,看不惯秦正清和青莲正师徒情深的相扶着,冷语奉上,“哟,秦乐首,还想留在这等罚呢?不知道这澜台的规矩?对了,您教的徒弟真是令人佩服啊,啧啧,琵琶弹成那样不容易,我自愧不如啊,最后那小曲真动听,嗯,比兰桂坊的好听多了,皇上以后定是会喜欢的,呵呵。”

    吴德就站在秦正清身侧,一副急等着赶人的样子,师徒二人也不能说什么体己的话。此时青莲一只手紧紧的抓着秦正清的衣袖,什么也不说,只是眼泪急急的落,想念的亲人,已多日未亲近,心中的无助,孤独,惧怕,彷徨,愧疚,倚赖,各种感情从那眼中流泻而出,也只有面对着师傅,青莲才能毫不掩饰自己的怯懦的情绪。

    秦正清看着眼前这个痛哭不止的徒儿,心中也是哀伤,虽说刚才皇帝和青莲的举动看在眼里无一处不心惊,青莲自堕身份演奏商曲让他恨徒儿不知自爱,可是这会儿看着青莲在自己面前默默哭泣,想着他在宫中的艰难寂寞,一向严厉的秦正清再有什么怒火也发不出来了。

    秦正清小心的避开青莲的手上的伤处,将心爱的徒儿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那单薄的背,安慰道,“还有一年你就要加冠,怎么现在还这般没有长进?”过了一会儿秦正清觉得怀中的青莲不再抽泣,向自己不经人事的徒儿说出了他真正担忧的事情。

    “青莲,在这宫中要谨守自己的乐师身分,琵琶之事我不怪你,但是莫要再为,青莲,要切记君子之行,千万不要做出些糊涂的事来!”秦正清语重心长告诫着青莲,但是无奈着很多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还是只能靠青莲自己去面对。

    秦正清小心松开怀抱,捧起青莲的干涸着血迹的手指细细的查看,心疼不已,抬手擦掉了青莲面上未干的泪迹,劝慰道,“不哭不哭,作为乐师,要珍惜自己手,不要再像小时候那样做些不知轻重的事情,好好养伤,知道了吗?”

    秦正清看着似懂非懂的青莲叹了口气,那位荒唐帝君之前暧昧反复的神色让他暗暗心惊,他知道嘉瑞和青莲之前在童府就已相识,很担心嘉瑞对青莲有些什么别样的心思,若是那样的话爱徒就算是真的毁掉了。等出宫后定要好好的教训一下青莲,怎么会还流连于那种音乐,秦正清这样想着青莲的以后,但是现在却不得不离开了。

    青莲本在澜台待罪思过,刚才的试乐未有结果,仲裁的帝王就匆匆离场,好在先生和乐府算是没有被连累,但是没有罪赦的自己也只好继续留在这里,青莲看着秦正清离去的背影泪水又夺眶而出。

    秦正清身侧相随的乐正青莲入宫时见过,但是他们最后留下的鄙夷目光让他难过,先生隐射的告诫青莲自是不甚明白其中的深意,但是本来就心有愧疚的青莲听着先生严厉的话语更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心中越发的难过愧疚。秦先生的身影转出视线看不见了,帝王的位子现在也空空如也,青莲收回目光,哀叹一声,辜负了母亲,辜负了瑞嘉,到现在剩下的依旧只有自己一人。

    算计

    秦正清带着两名乐正走了,吴德见王礼还没有从楼上下来,恶言嘲讽了青莲几句,拿起长春凳上搁置的板子耀武扬威的一下打在青莲的膝弯处,警告这位又犯过错的童乐史,当然手中的板子毫不留情的招呼在跪在地上的青莲身上。吴德忌惮王礼,因此也不敢对青莲太过分,狠狠的打了一阵后,觉得自己也稍微出了口气,便扬长而去。

    厅堂中的几名侍卫,看不过骄纵的吴德,见青莲痛苦的跪在地上,便将这位不幸的乐史扶了起来,然后也寻自己的主子去了。空荡荡的厅中青莲独自站立,哭的肿了眼睛越发的觉得周围阴暗模糊。看着自己散落在地上的鞋袜,青莲弯腰去拾,谁知起身一阵眩晕,站立不稳,几摔倒,然后被一把扶住。

    王礼一直隐在暗处观察着青莲,这段时日相处下来,王礼早已看出青莲身上良好的教养和独特的天赋,所以他一直不冷不热的试探着他的真正来处。王礼从出入澜台的宫人那里得知,青莲是童府二公子的身份,这一消息让这位至今唯一一个还留下来的先帝旧人心中震惊,随之而后的却是狂喜,若说那青莲和童屹扯上关系,那定是错不了,二十年了,即便是你已经死了,你的后人也逃脱不过去!原来这就是诅咒的力量,用明宗梓烨帝的生命,用我一生守护的人才换得的东西。

    王礼默默的注视着青莲,看他被吴德辱骂痛打,看他向侍卫道谢,看他独自盈泪,青莲所受的一切让自己很满意,既然是又回到了这深冷的宫中,那么就要为你的父亲赎罪。王礼日前在青莲病重服侍沐浴时见过青莲箍在手臂上的臂环,真是太过熟悉的东西,以前戴在颜澜额头辉映着日月,现在却被隐在袖中,王礼很清楚童屹和林素月之间的纠葛,推算着青莲的年纪相貌不难猜出他是何人之子。

    王礼见青莲似要晕倒,便赶上来相扶,因为服侍这位病人久了,也从医官得知青莲先天不足,身子积弊,若不是有晴明的心境养性,早已病重。其实王礼不知道,青莲认识的人很少,所以心中才没有太多的牵挂,之前被禁在彤枫楼自不必说,在童府平静的生活了近十年身子也调养的很好,可是自从青莲和嘉瑞相遇后,风波未断,际遇难耐,牵动心事,悲伤难避,青莲的身子越发的弱了,所以并不急切的弯腰起身也会让青莲感到眩晕。

    王礼避开青莲感激的目光,扶着他站稳,蹲下身子将散落在地上的布鞋拾起,抬头看到青莲血迹斑斑的衣衫和他苍白虚弱的颜面,示意青莲抬起赤足,王礼蹲着捧起青莲的冰冷的玉足,帮他把鞋子穿好,那足上同时细腻的触感让王礼心中感叹,青莲怕是活到现在没去过什么地方吧。

    青莲见王礼这般侍候自己非常不好意思,想弯腰阻止,可是一动身子扯动伤口,让他反而没站稳用手撑住王礼的肩背才算站稳,所以也就不再推诿王礼的服侍。王礼扶着青莲回到楼上,平地上还好,青莲还能撑着些走,可是登楼实在是牵扯伤痛,让青莲不得不倚靠在王礼,所以在青莲心中越发的觉得王礼可亲起来。

    回到卧榻处,王礼取来澜台常备的衣物,让青莲换上,又去取了清水净布,为青莲打理伤口。王礼原本示意青莲等自己预备好了帮他更衣,毕竟一只手指伤了,衣服黏合了血迹也不好除去,谁知回来看到青莲竟然已经忍痛将外衫除去,现在正皱着眉扭着身子扯黏在身上的亵裤。

    “住手!”王礼呵斥道,不想由着青莲胡来,到时感染惹病,又是自己的麻烦,可是又想到刚才的语气太过生硬,连忙继续说道,“不是说让我来吗,你何苦自己折腾?童乐史这么大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用这样,不要忘了,之前乐史病着的时候,沐浴更衣都是奴婢伺候的。”

    王礼见赤着上身的青莲羞怯的转过身子去,涨红的脸隐在长发后面,便出言劝慰,近日相处王礼觉得青莲是一个纯良的孩子,想要收服易如反掌,那何乐而不为呢,今日王礼看帝王心思不明,怕现在揣摩错了心思以后惹祸,便盘算着拉拢青莲也算是不错后着,就像今日还可以为自己挡挡板子。

    王礼扶着青莲趴在竹榻上,开始为青莲上药,生肌玉肤膏还好是常备在这里,现在用来也方便。王礼用水化开黏在青莲伤口处的布料,仔细清理上药,只有皮开并未肉绽,所以伤倒也不重,不过是疼而已,只是刚才青莲久坐演乐,亵裤粘合着皮肉,现在清理起来颇费一番手脚。只是臀伤有药还好侍弄,手上的伤只怕会更痛吧。

    “谢谢您,对不起。”青莲小声的向王礼道谢,看着这位被自己连累的老人在眼前为自己忙碌,心中过意不去。王礼小心的将青莲的断甲剥离血肉,然后用盐水冲洗干净,皇帝没有传召御医,手上的伤没有药应对,只好用盐水冲洗消毒一下,不过这可是真苦了青莲,咬牙忍着痛楚,好不让旁人担心。

    “谢谢,皇上走了,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好?”看王礼上完药青莲再次道谢,不过声音已是喑哑了,深深歉疚着自己今日的过失,忍不住向王礼请教,毕竟嘉瑞还没有赦免自己擅离之罪,总不好就这样在躺着休息吧,万一皇上回来看见自己这般心无诚意,再次迁怒旁人怎么办。青莲挣扎着起身,被王礼又按回到了榻上。

    “躺回去,背上的伤总也要上药吧?”王礼掀开青莲衣襟,这次感恩的青莲也不再觉得羞赧。吴德也下了狠手,青莲背上一片青紫,“童乐史,别急,上好药先吃点东西,早上送来的荷叶粥点我还留着,你还没吃东西吧,来先把这盅人参汤喝了,我煨了一天了。”

    王礼扶着青莲侧坐着身子,捧上食物仔细侍候,看着青莲眼中感激的神情,心中冷笑,吴德还是嫩了一些啊。“童乐史,若是你觉得身子还好,那就请去楼上们面壁思过,想皇上回来见到您诚心认错也就不再责怪了。”王礼端下人参汤盅,又想到了什么,似无意的说道:“童乐史,其实北海湖岸的那一片竹也是为澜台设的景呢。”

    知恩

    青莲独自一人扶着雕栏慢慢的向刑室那层走去,虽然身上很痛,但青莲仍是毫不犹豫的走向那让自己惧怕的地方,因为既然是错了,就必须有所承担,怎好一而而再的连累他人。青莲不顾王礼的请求,上好药,略用了些食点便执意不再躺着休息,生怕嘉瑞下一刻回来。

    右手伤了手指,左手扶着栏杆,青莲侧着身子走的分外艰难。停在了刑室那摇曳的珠帘外,青莲抬头望了一下通往台顶的门,一方灰蒙蒙的云色,反倒是珠帘内弥漫着柔和明亮的光彩。

    青莲极不愿意的走进房间,不知为何,屋内的陈设让他感到惧怕胆寒,空气中挥散不去的血腥气让他感到难过心酸。青莲低落着目光依王礼所言来到屋中陈设着竹篾的青瓷花瓶处,前次没有留意,这是才发现旁边与周围一色幕帘后果然隐着一格静室。

    那一处静室中并没有置放夜明珠,只是点着两盏油灯,因此比起外面要昏暗一些。狭长一室,尽头处的供桌上点着两盏长明灯,莲花为座,莲蕊为芯,滴不尽的相思血泪,一室长明。周围都是单调的青白幕纱,只有在灯前供着的那一幅莲图上有些分明的色彩,才让这里算是有了些生气的颜色。

    青莲走近,只见墙上挂着的是一副月下莲青图,一池净水,月色无垠,青莲初尘,同是白的颜色,在那画者的笔下层层铺开,水墨浸染,层次鲜明,池水中仅有一朵莲花亭亭玉立,静静绽放,一抹凝碧翠色,沐浴着月华,让人为之倾心倾意随而心静心清。青莲默默的注视着眼前的神来之笔,心中亲切安定,右手不自觉的拂上臂环。

    青莲默默的跪在那一幅莲图下,算是面壁思过,因为刚才王礼告诉自己,这一静室是澜台以前的主人用来思过的,每当他忤逆了先帝,都会被罚到这里自省。或许是青莲身上的伤疼的狠,一向善于察色的青莲没有发现素来平静的老监说道此时眼中流露出的悲戚哀伤,岁月遥想,梓烨留给颜澜这一静室以思乡思国,而颜澜留给梓烨这一静室以念人念情,日夜不计,晨昏不辨,王礼就隔着帘幕守候着静室里悲伤绝望的梓烨帝君,直至最后。

    王礼还对青莲说,若是身体受不住便不要勉强,皇上知道你身子不好,也不会太过责怪于你。想到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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