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黑翻墙出府的时候也常常被父亲捉现行,想想儿子毕竟年轻,又才罚过,也就不计较了。只是这画扇是绝对不可以再让他带入宫中,可是明天入宫童景瑜又怎能面对精明的皇太后呢?

    童屹语重心长的说:“景瑜,这扇子我帮你收着,其中的秘密不说与你知,要知道这是出于对你的爱护,什么都不要问了。明天太后若问起什么,你直接说我请家法打了责罚了你,景瑜,我想你应该能明白爹的意思。”

    知密

    看着握在童屹手中的竹扇,听到了父亲充满关爱的一番话语,童景瑜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原本谋定后动做事胸有成竹的父亲,在今日看来是那样的无力与无奈。童景瑜虽然不知道青莲画扇背后掩藏的秘密,但是父亲的深沉的语气中让童景瑜觉得,背后藏得那个父亲背负着的秘密一定关系重大,关系到青莲的安危,童府的荣辱,还有父亲的身家性命。

    “爹,请告诉孩儿,我是您的儿子啊,有什么不能父子一起分担的呢?”童景瑜开口道,如今那个莲园父亲深爱着的女人已经送走,祖父在青州垂垂老矣,青莲不谙朝事又深陷阴谋谜团,而童屹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童景瑜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知道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作为一个让父亲骄傲的儿子,童景瑜觉得他应该站在父亲的身边,共同分担,而不是一直躲在父亲保护的羽翼之下。

    “爹,难道我们父子二人还要用猜的吗?父亲您教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在局势未明,我又深陷皇家帝王之争。如今我整日伴在皇太后身边,却对此事一无所知,伴君如伴虎,以后难免行差踏错。爹,这样我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童景瑜说罢,走到童屹面前撩袍跪下,收起在宫中时的一切城府和伪装,展现出赤子最诚挚的一面。“爹,就让孩儿为您分忧,救青莲之性命,护童家之盛名!”

    童景瑜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心中百感,不觉眼眶湿润,儿子长大成人了,如今父子二人可以并肩共同分担。但是童屹念及这些年自己并没有给予童景瑜多少真心的关爱,心中惭愧,十年前沾府即走,十年后畏缩处事,说到底都是为了素月和青莲。虽然童屹知道儿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是那么的优秀出众,可是自己却没有费很多的心思加以教导,但是景瑜却一如既往的仰慕着自己,信任着自己,得子如此,亦复何求?

    童屹抬手掩饰了一下泪色,父亲扶起跪在地上的儿子,父子二人一起走入青莲居处内房,坐在沉凉的的竹榻上。童屹看着青莲抄在床屏上的弟子规,对童景瑜说,“景瑜,为父这些年最对不起的是你娘,你可曾怨恨过爹爹,怨恨过青莲。”多少年了,父子二人没有这般推心置腹。

    “是的,我曾经非常的恨,爹您不顾一切接青莲母子入府,逼走了祖父祖母,害死了我娘和妹妹,”说道这里童景瑜忍不住哽咽,“但是爹,我早就把青莲当成是自己的亲兄弟了啊,这些年您不再像以前那样宠我,但是心中对我的爱护却没有少了分毫。而青莲呢,这些年来在府中怕是很辛苦吧。况且,他若不是爹的亲子,那您就没有对不起我娘,这样的话我还恨什么呢?”童景瑜眼神坚定,继续说道。

    “爹,青莲这些年也没有过上舒心的日子,虽然他母亲就在童府,但是您为了顾及我的感受,生生的让青莲和他娘分开,这些我都知道的。爹,我知道您不喜欢青莲,但是这些年青莲对您躬身服侍,仰慕至极,您就没有动容吗?现在他深陷不幸,还望父亲不计恩怨,解救青莲出困。”

    童景瑜言辞恳切,希望可以说服父亲,救青莲出苦海,但是童景瑜心中忐忑,青莲不是童家的孩子,父亲还愿意搅入朝中浑水吗?青莲虽然不是童屹的亲子,但是他却是童屹深爱女子素月的儿子,童屹又焉能置之不理,更何况青莲不可告人的身世牵扯到太多人的性命。

    童屹慈爱的揉了揉童景瑜的头发,说道:“景瑜,那一些旧事爹也就不再瞒你,只希望青莲和童府这次可以化险为夷。”接下来童屹便将自己,林素月,颜澜,明宗,皇太后,之间的纠葛,当年的倾城之乱,如今由此而起的月胤两国的纷争说给了童景瑜听,当然其中也略过了些,比如顾庭宣、童思明和林子墨的旧事,青莲母子在彤枫楼的悲惨过去,自己对林素月的刻骨爱恋。

    听完童屹长长的诉说,童景瑜沉默了,他终于明白了父亲一直以来把青莲禁在府中的深意。对于青莲的亲生父亲,那一个惊世风华却被凌虐成泥的纯月神子颜澜,和那个痴爱成狂最后失爱殇逝的梓烨帝,童景瑜心中不辨滋味,原来男子之间也会有这样刻苦铭心的感情。其实梓烨帝恨不得可以把颜澜揉碎,掺进自己的骨血里,这样那个人就永远只会想着自己了。

    对于前尘往事,童景瑜没有过多的唏嘘,因为他现在知道了青莲在宫中要面的是如虎狼般的危局,慧敏太后眼中的狠厉的目光让他生寒,而嘉瑞帝这般对待青莲根本就不是在向慧敏皇太后示诚,而是纯粹的发泄帝王失权的愤怒。童景瑜想到此处心中顿生怒火,那个人假借青莲施恩笼络,曾经一度自己居然还信以为真。

    童景瑜那一晚回房后独坐至天明,细细的思量如今的局势,两边同是恨意,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依附皇帝,以求最后的保护,然而嘉瑞还能相信,还值得相信吗?主子不睡可忙坏了那些侍候在童景瑜院子里的丫鬟们,虽然童府不让下人们入夜后再入屋服侍,但是童屹对童景瑜一向是放任不管的,童屹自然是舍不得童景瑜亲为琐事,因为童景瑜之前实在是被宠惯了。

    第二天初晨,童景瑜去玄英居请安,见父亲还未起身便跪下来朝屋子磕了头,然后进宫去了。童景瑜不住在玄英居,当时年少母亲刚去世那会儿,童景瑜恨着搬到清韵阁中的青莲母子,便一气之下搬出了玄英居,选了离教场最近的尚武馆住了下来。到后来素月搬去了莲园,自己也消了对青莲的恨,但是童景瑜也还是没有再搬回玄英居来住。

    住在尚武馆的童景瑜更是发奋的习武,后来考上的武举,虽然被父亲的家法狠狠的责过,但是童屹却怕童景瑜年少得志被别人欺负了去,便把儿子收在自己营中亲自训育。后来童屹免了童景瑜的晨昏定省之责,让长子早上训练府兵。而童景瑜虽然搬到尚武馆,倒也没受了亏待,在童屹的默许之下,原来的住处的东西用物,丫头婆子小厮跟班全都一同通通跟了过去,而尚武馆的演武大厅着实方便了习武的童景瑜。一切都很让人舒心,只是后来童景瑜发现,住这里样样都好,就是离那清韵阁却是远了。

    城府

    童景瑜一夜没睡,心中盘算着今日怎样面对慧敏皇太后的种种旁敲侧击。虽然童景瑜强打着精神,但是面色却是难看,绷紧神经站在宁书房中有好一会儿了,皇太后也没有来,虽然书房中燃着的薄荷香清凉沁人,但是童景瑜还是一阵阵的犯困。

    夏日熏风让人惫懒,慧敏这些日子来宁书房也是越来晚了,反正也没什要紧的事,四海升平,都是一些为了端午祭的琐事。慧敏在王义的搀扶下来到宁书房中,看到早早就候在这里的童景瑜,心中甚是满意,想着这个年轻人果然堪用。

    其实童景瑜不比那些侍候的宫人太监,需要时时站在这里候命,作为一等带刀侍卫,童景瑜统领宸禧宫的防卫就可以了,根本不用在太后面前站班,但是慧敏却是真的要磨人一样,指定凡是自己在宁书房,都要求童景瑜守在这里听用。要知道,如今太后当政,慧敏一日多半在这宁书房内批折子见大臣,因此童景瑜每日都站着候命,也很是累人。

    童景瑜见慧敏走了下来,便走近几步,跪下向皇太后请安,并感谢昨日赐归之恩。童景瑜恭谨的垂首跪着,静静的等着慧敏的诘问,然而慧敏倒像是不甚在意说了一句起身便无下文。童景瑜心中狐疑,但依旧克制自己要像往常一样。现在童景瑜知道慧敏皇太后对颜澜的恨意,和有可能对青莲迁怒并伤害,因此童景瑜越发的小心谨慎。其实他自己倒是不恨,除了青莲以外那些本来就是和自己不相关的人,因此童景瑜一心只想这次能帮青莲平安渡劫,然后照样忠心护主。

    童景瑜昨夜未睡深思混沌,又加之身上被家法责打的伤没有养好,被汗捂在衣服里蛰痛的难忍。谁知童景瑜刚要起身,扯动了身上的伤,一下子没站稳竟踉跄了一步,手撑在了书桌沿上,竟碰翻了案上珐琅笔洗。这一切都收在慧敏的眼中,从一进来宁书房慧敏就看出童景瑜眼中布满血丝,精神不济,像定是昨夜和童屹深谈至夜,果然啊。

    童景瑜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大意,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碎片,面上一副惶恐模样,心想该来总是要来的,还不如自己趁势说出缘由,免得来去猜忌坏事。“请皇太后赎罪,微臣一时鲁莽。”童景瑜又复跪下,开口请罪。

    慧敏沉浮宫中这些年,城府自然是极深,虽然要研究童景瑜的反应,但是用心丝毫不露在外,似是浑不在意的说道:“童侍卫,难得昨日你回府去不用当值,怎么哀家觉得你在府中反而像是没有休息好,看今天这一副恍惚的样子。”虽然是意料中的问话,但是慧敏语气却很是和蔼,一点没有恼怒的意思。

    “微臣……”童景瑜一副难以启齿为难的样子。大家教养,童景瑜心思深沉,城府丝毫不输于慧敏,掩饰地滴水不漏。

    “起来吧,想来是昨夜父慈子孝,你侍候了童爱卿一夜。起来吧,不过是点小事,什么有罪没罪的。若是身子不爽,去歇歇就是了。”慧敏的语气很温柔,但是目光却冷冷的盯着跪在面前的童景瑜。

    “谢太后垂爱,微臣定当竭力报效。只是昨夜,昨夜惹怒了父亲,被责了一顿家法,然后又在祠堂跪了一夜,今早有些沉昏,故而刚才失举,谢太后宽容之心。”童景瑜感激道。

    “哦?”慧敏太后心中疑惑,“怎么,哀家看你也是个乖巧的孩子,做什么让童将军居然动了家法?”

    “回太后,微臣愚钝,不知何处惹怒父亲,只是昨天晚饭时失落了舍弟送的一柄竹扇,恰巧被爹瞧见,谁知爹爹展开看后什么都没说就把扇子给撕了,连饭都没用就把我拉去祠堂了。”童景瑜这边说的极尽委屈,那边王义却不断的在冒冷汗,心道,都警告过你不要再提那扇子的事情,怎么今天还在皇太后面前说道。

    王义偷看了一眼慧敏的脸色,匆匆之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就又听见童景瑜继续说,“不过是舍弟在父亲编的古乐谱集中翻到的一幅旧画,后来我见着喜欢,舍弟青莲见画也没有落款便裁成了扇面配了扇骨赠予我。本来小事,谁知父亲见着了竟会这般生气,无端的罚了我一顿。”童景瑜此时说话神色语气很是委屈,听上去竟有些和父亲赌气的意味在里面。童景瑜说到这里便不言语了,他知道话说到这份上一些事情还是由太后自己揣摩出来会更令人信服。

    “这样啊,看不出哀家好心赐归,倒还让我的一等侍卫受了委屈。今日你也别候在这里了,王义,找个御医给童景瑜看看伤。”慧敏摆手说道。见王义领着谢了恩的童景瑜出去,自己心中盘算。林素月和童屹还好的时候两人是编了一套曲谱,收录了一些散遗珍谱,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后来在梓烨帝寿辰的时候印了一套送给圣上,先帝甚是喜欢。留在童府的稿子应该是原作才是,若是童屹把他送给青莲的话,足见他对这个孩子的爱重。慧敏知道青莲是以宫廷乐师的身份被嘉瑞招进来的,想来也是一个习乐的人。

    若说青莲是颜澜之子,那么童屹必痛恨非常,又怎会以拿出素月生前的遗稿相赠,看来童屹果然也是个负心人,竟是那么喜欢新欢的青楼女子和那个私生子,还有立场怨她人负心?童屹在童府大兴园林建了一座莲园,这是曾经轰动一时的事情,因为当时童屹原配妻子才刚刚过世,父亲童思明又气回青州,童屹就急着金屋藏娇,这样的行为让很多朝中同僚所不齿。

    慧敏记得当初看到那幅扇面上的莲画,用笔秀气无锋,应该是女子所做,想来那林素月早就水性杨花看上了颜澜,才偷偷的作画夹于书中,不料机缘之下那负心女子的负心之画今又重现,难怪会气得童屹打了自己儿子一顿。慧敏知道童屹是很宝贝童景瑜这个儿子的,不然自己也不会把童景瑜招来身边用作威胁了。

    这时王义又回到宁书房向慧敏复命,说是亲眼看到童景瑜身上的伤,一片血痕,童屹下手也实在是狠。听了这些慧敏心中释然,想来颜澜果然是死透了死绝了,没有留下什么后人,原来一切猜想不过只是巧合而已。看着渐渐舒展开眉头的慧敏,王义也松了口气,兜解铃还须系铃人,今天童景瑜果然是做了件好事。

    相安

    童景瑜安然的趴在床上,背上的伤用的是宫廷御药,加之太医刚才又精心护理,现在伤口清清凉凉的甚是舒服。童景瑜对慧敏皇太后的恩旨赐休安之若素,想着父亲的责打,正恰巧导演出了这一场完美的苦肉计。童景瑜在宸禧宫的所为自有眼线报与慧敏知晓,也算是一时把慧敏的疑心和恨意给糊弄了过去。

    溽暑烦闷,谁都不愿意多想那些糟心的事情,一切相安,只是房中清闲的童景瑜甚是牵挂着青莲。当昨夜听父亲说青莲并不是童家子弟的时候,童景瑜不是不震惊,只是危局当前,无暇考虑其他,应对明日之祸要紧。现在童景瑜静下心来仔细思量,只觉的青莲身世悲凉,命途多舛,无端的承受着诸般恨意与不公。

    想着这些童景瑜心中追悔万分,自己之前那些无妄的迁怒于嫉妒亦是让青莲备受苦楚,此时童景瑜只盼望此次青莲可以安然渡劫。虽然童景瑜知道青莲在血缘上不再和自己有任何的关系,但是童景瑜却依旧愿意将青莲守护下去。昨夜童屹所述的梓烨帝和颜澜爱恨纠缠的旧事,童景瑜每每想来心中难以平静,原来男子之间也有这般炽烈的情感。

    话说昨日御花园中的君臣相争虽作流言传散宫中,但是只是后宫的笑谈,毕竟是端午大祭在即,谁也没有过多的时间闲磕这般杂事。一连二日青莲宫中受罪,昨日幸好嘉瑞心中多一份顾虑,才没让青莲在吴德手中多吃暗亏,不过当嘉瑞看到青莲面上的指痕时才知道依旧没能幸免。

    虽然嘉瑞心中怜惜,但是面上却是君王的默然,嘉瑞盘算着慧敏太后定是早已知道昨日之事,而青莲又是童屹之子的微妙身份。嘉瑞只盼望自己这边不要再惹宸禧宫注目,等到端午祭时,让青莲随着乐府出宫,想必童屹自会有所安排。

    既然是希望事情平静的过去,那么尽管被送到澜台时青莲汗透重衣,昏死过去,为了避免劳师动众,嘉瑞还是狠下心来没有再为青莲传太医诊治,只好吩咐王礼好生照看。澜台从前朝开始就多不让人随便进去,嘉瑞心中厌恶吴德所为,便亲自抱着青莲的上了澜台,让一干众人等在长廊上。

    嘉瑞小心的将青莲放在榻上,自己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心中有别样的情绪在暗自涌动。嘉瑞伸手捧起一缕青莲的散发,然后俯下身去,只觉一股若有还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人心神荡漾。嘉瑞闭上眼睛,额头凑在青莲的颊边,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复坐正。嘉瑞微微的抬手,散在掌上的青丝顺着指缝滑落,这些落入眼中,嘉瑞自忖,自己不恨,那绝对是假的。可是既然是恨颜澜毁了父王,那么将青莲招至宫中要置他于死地,何其容易,可为何却这般下不了手去?

    看着面前安静的青莲,嘉瑞烦乱的心也一点点的沉静下来,还是赶紧把青莲送走吧,不然不知何时自己会压抑不住心中积怨多年的愤恚和那无法再潜藏的感情。嘉瑞起身走出房间,不再回头看上一眼,心中坚定,本就是取回属于我的东西,何须再连累他人!待得嘉瑞走后,侍候在侧的王礼走近青莲床榻,眼中流露出的沧桑让人难解。

    嘉瑞这次离开澜台后在祭典前就再也没有去探望过青莲,端午大祭在即,嘉瑞离开朝华搬回了紫微殿去,因为四日后的大祭,皇后要去紫微殿和皇上同行,依孝礼去宸禧宫迎皇太后驾,然后从德阳正宫门出,率文武百官去地坛祭神。嘉瑞这次一反以往无所谓的态度,似是正心对待国中大祭。

    嘉瑞这几日去宸禧宫晨昏定省,多是在那些朝臣去回事离去的时候,遇见臣子嘉瑞总会和颜问候几句朝事,虽只不过寥寥数语却大抵切中机要。一些平时指摘皇上荒唐误国的臣子此一刻也不再微词,因为眼前的皇帝并不是原先想象的那样的无知无能。

    嘉瑞在宸禧宫自会见到童景瑜和童屹,童景瑜自是做出一副不亢不卑却也是不理不睬的样子,看在慧敏眼里,一副年少意气模样,嘉瑞面上倒也不甚在意。嘉瑞在宸禧宫遇见过童屹一次,也无甚多语,不过简单问候,但是二人都各存心思。童屹先去紫微殿的举动很是让人玩味,毕竟那次避祸出京,童屹回京后先去的还是吏部。不过现在童屹可没有时间多去想这些,因为端午大祭的时候,太后皇上皇后都要出宫祭神,城中关防是在时需要好好的布置。嘉瑞,慧敏,童景瑜,童屹,四人虽然都各怀心思,但是各有忙事,暗涌平息,宫中相安。

    还有两天就是端午祭了,黄昏嘉瑞从宸禧宫中辞出,趁着夕阳的余晖,让侍卫们跟着漫步在宫中御道,让后向乐府出去。乐府为与宫中偏处,周围栽满竹柳,为得是消音,不过远远看去甚是幽静。日将沉暮,但是还未走到乐府便已经听到传来的丝竹雅乐。国之大祭礼仪繁琐,每个环节都有各次相和礼乐相配,一如迎神奏“中和之曲”,奠玉奏“肃和之曲”等等。从迎神奏乐开始,就需要乐工奏乐唱赞,而每一环节礼乐各不相同,因此端午大祭在即,宫廷乐师最是忙碌,需要排练太多的套的曲子。

    主持这次祭祀大典的是礼部尚书顾庭宣,顾庭宣也是前朝老臣,又是童屹已故夫人顾锦怡的养父。由于童屹后来从彤枫楼中迎回素月母子,恰巧那时顾锦怡难产母女殒命,从此顾庭宣便开始疏离童屹,不过却舍不得外孙童景瑜。年近古稀的顾庭宣其实早就可以致仕,却不知为何一直留在皇城,也不谋求富贵荣华,守着礼部一做就是一生。

    顾庭宣没有家累,除了早逝的养女便再无亲人,梓烨朝时他和林童二家走的很近,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故人皆去,年老萧索。由于端午大祭事忙,顾庭宣便索性住在了乐府,日夜督导,主持祭祀事宜。

    嘉瑞一行人走进乐府,正巧看到一众乐师在院落里排练祭乐。管謦钟鼓,丝竹颂赞,很是一副大雅的场景。秦正清指导者整个乐队,让各个声部的旋律和谐交融一片,而顾庭宣领着礼部的官员指点着工作安排。

    乐府中人见皇帝莅临,都弃乐跪拜。嘉瑞捡着些劳苦的慰词勉励众人。乐府的宫廷乐师不算朝臣,而礼部也不是朝中要职,因而乐府此间的人都不是接近皇权中心的人,如今皇帝亲自慰藉,各个人都是欢欣鼓舞,只愿在此次祭礼中好好报效。众人看着面前英气逼人的皇上,一贯以来的那些昏庸无道的流言早就抛去,只剩下对天子的敬畏。此刻只有秦正清和顾庭宣二人内心狐疑,皇上无故造访,莫不是为了青莲?

    祭祀

    嘉瑞勉励众人之后也不离去,只说乐府继续排练,自己在一旁观摩就好。皇帝亲自来观,乐府众乐师们演奏起来自是更加发奋,而嘉瑞也不厌其烦,高坐在乐府中听完了整套祭天时所用的乐章。

    等到华月初上,秦正清才算排完了所有的曲子,这时嘉瑞才起身离去。皇帝临行前对顾庭宣说,乐府新晋乐师童青莲因为乐不诚,被严惩了,这几日在朝华殿闭门思过,等到端午大祭的时候侍候再送过来,为祭天大典献一份诚心,希望乐府到时仔细考究一番。最后嘉瑞又似无意的对秦正清说了一句,到时你照顾一下,然后扬长而去。

    这一番举动让原本送走皇帝松下一口气的礼部老尚书,又振作起精神。青莲是谁顾庭宣很清楚,心中十分的厌恶,正是因为那对母子的出现逼走了唯一的挚友童思明,害死了爱女顾锦怡。而女婿童屹的薄情寡义让他心寒,顾庭宣心中一直记恨着养女的死,因此嘉瑞那一句“照顾”很是让人反感,也为以后酿祸。

    秦正清听见嘉瑞这样表态,反应恰巧与顾庭宣相反,心想这应该是皇帝放青莲出宫的暗示。虽然秦正清心中欣喜,但是却未曾放在面上,因为他知道顾庭宣的心结。算起来秦正清还算是顾庭宣的晚辈,梓烨朝时林子墨,童思明和顾庭宣关系是极好的,结拜后平日里都以兄弟相称。秦正清是林子墨的长徒,因此他在顾庭宣面前是小辈,只可惜原本相亲相敬的三人却因着颜澜就此分散,阴阳两隔。

    祭祀前三天皇帝要率领文武大臣斋戒。胤国祖训,凡是祭祀天地,社稷,宗庙,山川等神灵,为天下百姓祈福,都需要提前斋戒。要求祭祀众人沐浴更衣,单独宿止,忌酒荤,忌病丧,不可宴乐,不理官非,诚心寄愿于神灵。因此端午大祭之前嘉瑞晚上无甚事做,便趁着这分闲仔细的回忆着黄昏时在乐府听来的礼乐,记下今年赞辞,差人送去澜台。

    乐府排练结束后,这几日留住乐府的秦正清也差人前往澜台,将三日后祭典时乐府所需要穿戴的衣饰曲谱送给青莲。由于吴德随着嘉瑞去了紫微殿,因此东西很顺利的送到了青莲的手中。透过澜台窗格上的蝉翼窗纱,再也看不出一丝明亮的天色,在柔和的珠光下,青莲坐在榻前,小心的捧着曲谱和唱词。

    青莲真的很高兴,因为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宫廷乐师,这次祭祀总算是可以身体力行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也不枉自己指尖的乐艺。因为秦正清送来的是笛谱,而原先随青莲入宫来的那只玉笛被吴德狠心毁去,因此青莲便去楼上乐室依着曲调挑了一支竹笛,仔细演练。

    前日青莲断甲,之后不仅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反而多次遭人施暴,又沾染竹林间尘土,当王礼看到时早已不成样子。青莲指尖处剩余的半片指甲深深的嵌在血肉之中,被血肉糊住,伤处不断的向外渗着黄色浓汁。当时青莲发着低烧人昏昏沉沉,嘉瑞没有请太医诊治,王礼不敢擅自用澜台存着的伤药。

    王礼从刑室取来烈酒和银签,为青莲剔除指尖沾染的尘滓腐肉,清洗伤口,饶是青莲昏睡着都被那连心之痛给惊醒。虽然经过烈酒的消毒伤口并没有感染,但是王礼把剩下的那两片短甲给拔去了,因此现在青莲指尖伤重,怕一时不会好了。

    由于指尖伤处未曾见好,青莲吹奏得甚是吃力,因为疼痛的厉害,好多处下指都时虚浮无力,让一首曲子被吹的断断续续。青莲放下竹笛,看着自己的伤指不觉有些气馁。此时青莲拿起写着赞辞的白梅素笺,仔细端详着纸上之字那力透纸背的意气张扬的气势。虽然王礼送来这素笺时并没有说什么,但是青莲确认的这不是秦先生的字,此时青莲忽然想起嘉瑞来,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这字他是见过的。

    三日后大祭如期而至,嘉瑞十六年端午寅时初刻,青莲深夜整装,怀着无比激动心情,乘月戴星,被送去乐府,随众乐工早早的乘车出宫去祭台准备。

    胤国的祭台位于皇城以南,名作圜方坛。一年中国家两次大祭,春年祭祖则是在皇宫奉先殿之中,而端午祭神则在圜方坛。圜方坛为雕砌的三层露天圆台,坛面为艾叶青石,汉白玉栏板、栏柱雕成,两道外方里圆的围墙象征着天圆地方。圜方坛设有圜丘、皇穹宇配殿、祈年殿、神厨、三库及宰牲亭,还设有具服台、望燎等配合着祭祀环节的建筑,整个圜方坛彰显着皇家的庄重和雍容。

    辰时,嘉瑞帝君并孝纯皇后从紫微殿摆驾,同去宸禧宫迎慧敏皇太后,然后乘坐龙撵自皇宫德阳正门出,率领文武百官前去圜方坛祭神。车行至圜方坛一里处,帝后携皇后、皇太后弃辇,步行至祭台,以彰诚心。童景瑜作为皇太后的贴身侍卫,就在慧敏和嘉瑞身侧,时刻警惕,而童屹作为京畿防务统领,也不在众臣之列。

    皇帝皇后并太后皆是一身素服,走在最前列。当众人走入圜方坛时,早就准备好的乐府乐工们便开始奏乐唱赞,端午大祭就此开始,迎神。当乐声响起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嘉瑞匆匆向四周扫了一眼,想在众乐师中找到青莲的身影。毕竟是隔着距离,纵使嘉瑞目力再佳也一时找寻不到青莲的身影,祭天礼重,嘉瑞不可以过于四下顾盼,只好放弃,耳边满是充斥着庸和的祭歌。

    “昊天苍兮穹窿,广覆焘兮庞洪。建圜丘兮国之阳,合众神兮来临之同。念蝼蚁兮微衷,莫自期兮感通。思神来兮金玉其容,驭龙鸾兮乘云驾风。顾南郊兮昭格,望至尊兮崇崇。”

    伴随着乐声众人行至祈年殿玉阶下,照例来说,嘉瑞皇帝,天子为尊,理应先登台,而皇太后和皇后并肩次之,现在嘉瑞还没有子嗣,然后是有品阶的妃嫔,然后才是文武百臣。可是此刻嘉瑞却是依旧扶着慧敏,要登阶。

    这时慧敏愣住,抬头看向嘉瑞,嘉瑞深邃的眼神中流出一股君王自成的霸气和睿智。慧敏心中释然,嘉瑞,你终是要取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了吗?很好!步伐在片刻停留之后,慧敏抽出被嘉瑞虚扶着的手,傲然与皇帝并肩登阶而上。

    歌绝

    看着皇帝和太后并肩而上,身后众臣呆愣了片刻,眼前这一举动分明是违背祖制。尽管现在是慧敏掌握着皇权,但是那都不是做在明面上的事情,嘉瑞皇帝朝会依旧参加,所有国文诏书全都用的是帝王之玺,加之皇帝大婚经年,因此嘉瑞才是一国之尊。出现如今牝鸡司晨的局面,不过是皇帝自甘让权,不留子嗣,故作昏庸而已,因而慧敏当政才显得顺理成章。

    如今的硕果仅存的一些前朝重臣是看着嘉瑞长大的,因此看到这一位从小聪颖绝伦的皇子稚龄称帝,然后在亲政后突然昏庸的全过程,所以那一班随列臣工中很是有些明眼人清楚嘉瑞如此而为的真意。只是这些年来,慧敏皇太后辅佐幼王治国,文治,休养民生,国家安定;武功,平定内乱,伐月讨逆。皇太后让胤国一片繁荣,实在是功不可没,因此慧敏如此干政也没谁梗着脖子去上谏,毕竟绝大多是朝臣都是明哲保身之徒,而且根本不用上谏,很多经世之臣多被贬黜、不在重位。

    而平日里慧敏皇太后在人前也敬天子之尊,因此众人也就睁眼闭眼和稀泥过去算了,反正是皇帝自己默许的。只是今日皇太后之举实在是僭越了,端午神祭,国之大重,怎可如此数典忘祖?虽然众臣都是不动声色的随着君王登阶而上,但是心中都不甚欢喜。

    祭祀大典依旧继续,嘉瑞也不理会身后那瞬起即逝的窃窃私语,随着慧敏一同登台,并且刻意的落下半步。嘉瑞心中狐疑,刚在慧敏甩开自己手时的锐利的目光,分明就是清楚此间用意,可是为何还要继续配合着那被看穿了的设计?嘉瑞心中有些不解,但是如今也是没有时间仔细分辨,因为他已经领着众人登上了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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