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系列[18部全集] 作者:尘印

    ?那跟地痞恶霸有什么区别?……”他少与人接触,其实也没见过真正的恶人,只不过以前在家时听下人绘声绘色地说过,但此刻哪管得了这许多,尽数搬将出来。

    凌霄目如玄冰盯着司非情,见他脸色痛苦,但确实无半分骇怕,虽气他顶撞冒犯自己,倒也不禁钦佩他的胆量。倏地松手,司非情坐倒在地,大口喘息,原本明净无垢的眼里怒火腾燃――凌霄!……

    瞧见他眼中怒意,凌霄反而微微一笑,这个叫司非情的男宠,虽然病得弱不禁风,却是悟性奇高,又弹得一手超凡脱俗的绝妙好琴,琴为心声……若不是心净无尘,虚怀若谷,又何来那份无畏无惧与他对峙――微仰首,凌霄笑声朗朗回旋石室。

    捂着心口,司非情不解地睁大眼眸,想不到他那样辱骂一通,凌霄居然还笑得如此欢畅……惊讶之下,倒忘了生气。

    “起来罢,我送你回去。”凌霄拉起司非情,将心经放回他袖里,触到他冰冷颤抖的手掌,眉心一紧:这室中寒气对体弱的司非情而言,或许是太过强烈了些,要他一时间适应确实不大容易……

    他难得一见的和颜悦色令司非情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直到凌霄手搭上他衣带才如梦初醒,急急道:“不用了,我自己认得路,啊――”

    凌霄手一伸,毫不费力将他打横托起,淡然道:“你现在连爬都没力气了,认得路又有什么用?”一晃出了石室。

    他说得难听,却是实情,司非情也无从驳斥,只得暗自生气。冷风拂面,先前被掌掴处又辣辣作疼。他从小到大,家人一个手指都不敢碰他,孟天扬亦对他呵护备至,今日破天荒挨了凌霄一记耳光,心中实是委屈到了极点,刚才光顾着发怒,此刻静下心,不由气苦。

    正自神伤,已到了小居。这时将近黄昏,七少爷正在打扫房间,见凌霄抱着司非情大步走进,吃了一惊。凌霄看也不看他,径直将司非情放落床上。司非情颤巍巍地裹紧被子,背过身不愿去看他。

    凌霄望着他在被中仍颤栗不已的背影,吩咐七少爷去准备盆汤替司非情沐浴,一摇头自行离去。

    待得浸泡了半个时辰热水,司非情寒意稍减,不似先前那般抖得厉害,七少爷替他擦干头发身子,换了衣衫,默默收拾了浴具出房。司非情躺在床上,摸着肿胀的脸,一阵烦恼。

    房门突然被一脚踢开,一个美艳女子沉着脸走进,手一扬,将一床棉被扔在司非情脚边,也不说话。

    “……你,这是做什么?……”司非情见是日间那个凶狠的风奴,惊疑不定。

    风奴冷俏的眼睛一翻:“看不到我给你送棉被吗?哼,这么愚蠢,真不明白主人怎么会对你青眼有加。”

    啊?那个凌霄怎地良心发现了?还以为他存心想冻死自己呢!司非情怔了一下,也不知说什么好。

    风奴瞧见他呆愣的样子,更是说不出的鄙视:“真是枉费我家主人一片心意,主人肯让你去石室练功,是你天大的造化,你居然还敢对主人无礼――”想起适才看到凌霄手背那一圈牙痕,她丽容越发阴沉,如果不是顾忌主人,她早就把司非情拖出去宰了。

    “那个冷冰冰的地方有什么好的?”风奴咄咄逼人,司非情也不免有气:“我都快被冻死了,难道还要感激他?”

    “所以说你愚蠢,你以为是普通石洞么?嘿,那些白雾是地极万年玄冰渗漏的精华,可以驻颜延寿,若在洞中修习内力,更可事半功倍。除了你,主人还没有让别人踏进一步。你却还这般不识好歹。哼哼……”

    ?!司非情一震,也无暇理会风奴嘲讽,心中乱到及至,原来,原来凌霄是一番好意……一时千头万绪纷沓而至,连风奴何时离去也未注意。

    ――原来如此,倒是错怪了凌霄!错怪了那个冷冰冰的凌霄……

    日色复明,薄金光芒洒落峰岭,折出万千陆离。

    轻拨琴弦,司非情心神却凝注在窗外莽莽冰雪,明净的眼里染上些微迷惘――凌霄!不是应该很鄙夷他的么?为什么要这样尽心尽力地救他?只是为了在藏花馆的一句承诺吗?……

    姐姐,你为之殉情的凌霄就是我眼前的这个人吗?我想应当是,除了他,还有谁能一眼夺去你的心?姐姐你,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啊……只是,你们怎会相识?你又怎会为他至死不悔?虽然他确实出众,可姐姐你舍弃的,是自己的生命啊!为了另一个人,值得么?至于么?……

    琴音带着浅淡忧伤,怅然飘荡。

    悠悠地,一缕箫声扬起,清远幽长,宛若无穷尽的冰海雪原绵延不断,和着空灵雅洁的琴音,竟是无比契合。

    凌霄?曲终人现,司非情看着门前雪衣翩飞的男子,一时无语。

    放低洞箫,凌霄悠然负手于背,原本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的俊美容颜似乎因方才一番琴箫合鸣略有缓和,薄唇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有心事?”

    摇摇头,司非情有些怔忡,想不到凌霄笑起来竟是如此好看。

    “在看什么?”凌霄眉一挑,这司非情,有时犟得气人,有时却又呆得可以。

    “……你笑的时候真好看……”司非情愣愣地脱口而出,瞧见凌霄一怔后眼神转为凛冽,登时惊觉,吃吃道:“这个,我的意思是,是……”面倏地绯红,他都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意思了。

    皱着眉,几时有人敢对他的相貌评头品足?但望见司非情脸上清晰的指印,凌霄纠结的眉心舒展开来,若司非情也懂得那一套察言观色,阿谀奉承,他早将他丢过一边了。

    “今天就在这里学罢。”凌霄进屋,拉过张椅子,衣袖一拂,在琴案对面坐下:“既然你受不了冻,以后再去石室算了。”

    “这,我没关系,还是去石室好了。”司非情脸颊红晕刚刚褪去,又觉有些赧然,小声道:“我昨晚听风奴说过了,先前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

    他与凌霄相识至今,也不知顶撞过多少次,如今突然赔起不是,凌霄颇感意外,见他低垂着头,不觉莞尔:“怎么?舍不得那个鬼地方了?”冰冷的眼里微露笑意,这个高傲倔强的司非情认错倒是诚恳,的确是性情中人。

    司非情想起昨天大骂凌霄的言语,不禁涨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见他窘迫之极,凌霄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心念电般闪过――这好象是他生平第二次笑得如此欢愉,第一次便是昨日在石室中……

    睁大了双眼,司非情被他笑得不知所措,心里隐隐觉得凌霄似乎跟最初那个冷血无情的冰一样的人有些不一样了,但究竟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好了,走吧。”收了笑,凌霄跨出房门,司非情随即跟上,一白一青的影子迤俪拖在身后。

    默默奉上两杯香茗,七少爷垂手离开院中,在进自己小房时却回头望了一眼院中石几边相傍而坐抚琴鸣箫的两人,艳丽的脸泛起复杂神色,但最终恢复了面无表情,双拳却不自禁地握起――

    这样的情景已有多长时间了?仿佛从一个月前,司非情就和那个什么凌霄城主形影不离,石室练功在一起,回小居后仍继续在谈论着他听不懂的武学,或是琴箫合奏……

    一捻指,止弦收音,司非情笑道:“已经弹完三曲,现在该教我阳矫经的走势了,我想今天就学完它,明日便可以学下一篇了。”拿出心经,翻到最后几页。

    浅啜一口香茗,凌霄放落茶杯:“也好。”望着面前神采灵动的青衫男子,嘴角微微含笑:他果然没有看错,司非情确是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又心志坚毅。自从知道石室的妙用后,司非情恨不得日夜待在那里,每次还是他怕他禁受不住寒气,将他拖了回来。不过短短一月,司非情便已参透了他人恐怕要年余才能领悟的武学奥义,体质更是大大改善,早已听不到咳嗽声,昔日的苍白孱弱也已消失无痕,唯有双眸明净依然……

    细细讲解着经文,凌霄心头竟微微掠过一丝失落――应该不用多久,司非情就可以身负绝学,轻轻松松地下山了罢,回到那个风雅楼主身边……

    不经意间,墨冰寒眸已凝视司非情沉醉在武学新境界里而光彩流转的晶亮双眼――这样一个不染纤尘的人,怎么可以让他重新流落到肮脏纷扰的江湖中去?怎么可以让他凌霄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再度沦为供人狎玩的男宠?即便那孟天扬再怎么喜欢他,身为男子,想来司非情起初也是迫于无奈才接受此等屈辱……

    “……你在想什么?”久久听不到凌霄说话,司非情诧异地将视线抬离绢册,却见凌霄恍惚出神。

    思绪回笼,凌霄淡然一笑,站起身,遥望绵绵冰雪与天地连延一片,不知何处是起始,也不知何处是尽头……蓦然回首,盯着司非情:“你可想跟我学剑?”

    “学剑?!”司非情眼里闪着兴奋,他月余来研习心经,如同进入一个全新天地,只觉样样神奇而充满诱惑,便像从前初学琴艺时深陷其中,听凌霄肯教他练剑,如何不喜?何况孟天扬曾说过凌霄剑术宇内无敌,光看那月奴身手便可想而知。只是――

    “我都没看你用过剑。”也从没见凌霄身上带剑。

    “想看么?”凌霄瞥了眼一脸期待的司非情,缓缓伸出右手。

    莹白光洁的手掌,修长完美如玉雕的手指,秀气得更像文人雅士舞笔弄墨的手――

    薄削唇角勾起冷峻笑容,俊美面庞刹那笼上锐利锋芒,凌霄全身散发森寒剑气,右手泛出一层淡淡寒光,挥手间,凌厉的破空声呼啸而起,撞向十余丈外一面冰壁。

    漫天冰屑立时迷蒙了司非情眼瞳,待一切散尽,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那面冰壁处已是一片空白。

    轻轻弹落衣上尘埃,凌霄悠闲地坐回石几边:“那就是我的剑。”

    “……怎么可能?”司非情喃喃道,血肉之躯怎能将冰石化为齑粉?况且凌霄和那冰壁间相隔几有百步之遥。他摇了摇头,但事实放在眼前,却不由他不信。

    “为什么不可能?你若有心去练,有什么不可能的?”凌霄浅笑:“我四岁练剑,到如今已有三十年,以手代剑有何不可?

    “你可以教我么?”司非情总算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凌霄,他真的肯教自己?

    一展袖,凌霄立起身:“你在城中时,随时都可以找我学剑……可要好好学,我可不想教个平庸的徒弟。”走了两步,一顿续道:“不过你也不用改口叫我师父,我不习惯――”

    司非情还沉浸在突来的喜悦中,呆立院中。凌霄雪衣飘扬已走出小居,冰眸闪动――司非情,浸淫剑道应当可以让你忘却那些红尘羁绊。你,更适合留在凌霄城,留在我的身边……

    第九章

    “铮”的一声,凌霄一指弹上雪亮剑背,司非情手腕剧震,剑当啷坠地――

    “这一招我还是练不好,都第四遍了……”司非情有些懊恼,捡起剑,如水晶般几近透明的剑身在石室白雾中泛着冷冷光华。那是凌霄十年前用的兵刃,两天前第一次学剑,凌霄便拿了此剑给他。

    “再来过。”凌霄神色清冷,嘴角却微微扬起。如他所料,司非情一涉足剑道,便立即痴迷其中,这两日除了练习心经,余下的时间都缠着他学剑,倒似个刚发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乐此不疲。不过,这比他年幼十多岁的司非情本就是个不通世故的大孩子罢了,虽然顶撞他的时候一点也不示弱……

    望见凌霄冰寒的眼里渐浮笑意,司非情脸一红,凌霄是不是又在笑他的愚笨?好像自他学剑以来,凌霄时不时地会露出微笑,越来越不像他最初在藏花馆认识的那个如冰似剑的凌霄了……不知道凌霄到底在笑什么?

    他的面红无措让凌霄笑纹更深:“怎么了?忘记招式了么?要不要我再教多一回?”

    “啊?没有。”定下心,司非情力贯剑身同凌霄拆起招来,寒芒吞吐间竟隐挟风雷之势,雪白与黛青身影在雾气里倏忽隐现。

    “第十一招――”伴着凌霄一声清叱,剑顿在他双指之间:“比昨日进步多了。”赞许一笑,凌霄放开了剑身。激赏之余,也不禁微微闪过一丝已在心头盘旋数日的诧异――想不到那琴声淡泊无争的司非情一旦运起剑来,居然纵横开阖,气势强劲慑人之极,实是大出他的意料。

    再度深深望了眼正在调匀气息的司非情,凌霄墨色玄冰般的双眸益发幽邃――司非情,这才是长久以来被禁锢在病弱身躯内的真正的你么?如果没有来凌霄城,或许你到死都是那么软弱,那么淡然……而我,是不是正一层层剥开你的外壳……你,究竟还有什么是我所未发现的?是我所不知道的?……

    你,竟让我第一次如此渴望去完全了解一个人!司非情……瞳孔骤然收缩,凌霄直视面前鬓角微汗却神采飞扬的年轻男子――

    “……明天再练罢。”猛转身,凌霄步出石室,外表冷淡依然,胸口却翻腾着,怎么会这样?他竟然为了一个相识仅短短月余的人乱了心绪!他,凌霄,几时会因外物扰了清明?现在的他,太不像自己了!

    眼眸瞬间凝寒,绝不能让司非情左右他的心神!凌霄衣袖飞舞,一路头都不回地扬长而去。

    “……”司非情有些莫名其妙,明明前一刻凌霄还和他有说有笑,怎么突然就丢下他走了?自己有哪里得罪他了吗?独自发了阵呆,司非情放弃地一摇头,自行返回小居。

    亏他先前还觉得凌霄与初识时有所不同,结果还是冷冰冰的老样子!司非情走在路上,脑间尽是凌霄最后离去时那冰冷森寒的眼神。

    回到卧房,想着凌霄的异样,司非情仍有些闷闷不乐,突听门上敲了两声,七少爷拿了封信走进:“方才月奴送来的,说明日午前再来取回信。”他将信放落案上便转身离房。

    月奴?司非情讶然拆开信纸,啊的一声:“是孟天扬――”原来是风雅楼下属奉命送来的信,他又惊又喜,之前那些微不快登时一扫而空。

    七少爷已到门口,听到他这声欢呼,脚步一顿,全身微微颤抖起来,忽地哑声道:“楼主他,有没有提我?……”话音未落,抖得越加厉害,他一低头便要奔出。

    “有啊――”司非情一目十行,匆匆一览已知大意,都是孟天扬关怀思念的话语,倒确实有一句提到七少爷,却是问他是否再有所不轨。虽知七少爷看了只有更加伤心,但瞧他眼下痛楚,司非情也顾不得许多了。

    回过头,七少爷脸色苍白:“你不用骗我,楼主都恨死我了――”

    “是真的,你自己过来看。”

    七少爷慢慢走近,望着司非情递来的信纸却不接,半晌,涩然道:“我不识字。”见司非情露出惊愕表情,他笑了笑:“我家里穷,兄弟姐妹又多,九岁时就给卖到相公馆里,尽学些吃喝玩乐,讨人开心的东西,这大字是一个都不识……你给我信,我也看不懂的。”他神色略带凄凉,目光却死死盯在纸上,一眨都不舍得眨。

    司非情也不晓得相公馆是什么,但料想不是甚好地方,他怔了一会,取过案头笔墨,在白纸上写下孟天扬三个字,递给七少爷。

    “是什么?”

    “孟天扬的名字。”司非情浅浅一笑,逐个指给他看。

    七少爷瞪着那墨迹未干的三个字,脸上的肌肉都轻轻抽搐着,猛然抬头:“这张纸我可不可以拿回去?”

    他满脸紧张企盼,司非情一愣笑道:“自然可以――”

    七少爷面上顷刻有了神采,一躬身快步走回小房。司非情见他将那张纸紧紧攥在手里,似乎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力,一阵惘然。但随后静了心,细细再看书信,那孟天扬字里行间,嘘寒问暖,又恐他有否水土不服,倒似真当他是小孩子一般。司非情嘴角不禁扬起笑容――

    这孟天扬,还是那么呵护可亲……一股暖意渐渐围绕周身,司非情提笔回信。他的心疾可说已然根治,不过如今才刚受领凌霄出神入化的剑术,怎舍得就此下山?

    多逗留些时日学剑,孟天扬应当不会生气罢。司非情搁笔,小心吹干墨迹,封好信笺――他也想要有一身武艺,以后就不用老是麻烦孟天扬战战兢兢地保护他了。孟天扬,也一定会喜欢他能照顾好自己的……

    我想要让自己变强!我,想要给你一个惊喜!……重新拾起孟天扬的信,一遍遍地看着,眼前仿佛就是孟天扬俊雅的容颜,正带着一贯的温文笑意……

    孟天扬……

    “……司非情……”清冽如冰的声音陡然入耳,司非情一惊抬眼,凌霄衣白胜雪,正立于门前,墨冰似的眸子定定望着他,冷峭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啊……你来了……”司非情折起信放过一边,起身拉过一把椅子用丝巾擦干净:“你先坐,我去叫人沏茶来――”

    “不用。”凌霄入屋坐定,仍盯着司非情,也不说话。

    司非情被他看得有些狐疑,原本相处月余,他对凌霄已大为改观,不似初来时那般讨厌,反而极是感激凌霄不遗余力地救助他,又传他武艺,虽然凌霄不要他以师徒相称,但司非情心中却已视他为师,甚是敬慕。只是今天一反常态的凌霄,倒令司非情摸不着头脑。

    见司非情一脸迷茫,凌霄目光移向书案,蓦地开口:“孟天扬有催你回去么?”语调平静,眼里却倏地划过异样光芒――他回到自己居所后,听月奴禀告孟天扬遣人来城送信,已转交给了司非情,竟心浮气躁,虽一再告戒自己勿被司非情乱了心神,终是坐立不安,赶来小居,哪知看到的却是沉浸在信中,满脸欢愉的司非情……

    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心确实至今仍在轻微刺痛着――司非情,你怎会有那种神情?那种似乎要从心底笑出来的欢快喜悦?纯净无尘的你,怎会陷入孟天扬的泥沼之中?你真的甘于那肮脏无比的行径么?……司非情!我不许你这样!

    你,是我凌霄费心费力挽救调教的人,是我赋予你新的生命,我绝不允许你再被玷辱。是的,我绝不允许!我不会让你回风雅楼去见那个孟天扬!我不会让你离开凌霄城!!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刹那之间,心思已百千回转。冷冷的话语响起:“不准下山。”

    “我没有啊――”司非情疑惑地一眨眼睫,凌霄是不愿意他学剑半途而废么?

    “我会等学完剑再回去的,我――”瞥见凌霄眼光越来越冷,司非情一怔噤声。

    冰寒如剑的视线在司非情身上一转,凌霄薄唇勾起许久未见的淡淡讥笑:“你对那孟天扬倒是死心塌地,这么想和他在一起么?”

    为什么凌霄笑得那么叫人不舒服?司非情暗中皱眉,却一点头,老老实实地道:“是啊,既然我的病已好了,我自然是要离开这里,孟天扬都一直在等我回去――”

    “司非情!”凌霄霍然站起,冰眸怒意闪现:“你怎能如此不知自爱?如今的你已可说是再世为人,无须再依附孟天扬,为何还要去做他的禁脔?真是枉费我一番心血。”

    司非情被他骂得一头雾水,张口结舌呆在当场。凌霄见状,怒气稍敛,走近他面前肃然道:“司非情,你既是我凌霄的弟子,我断不会坐视你受辱……你只管在城中住下,不要再去理会那些俗事。哼,那孟天扬若敢来此招扰你,我可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放过他。”不知怎地,突然想起藏花馆时司非情与孟天扬在一起的情景,他眼一凛,杀气顿盛。

    他说了半天,司非情还是如坠云端雾里,但最后那句要对孟天扬不利,却是听得清楚,一下睁大了眼睛:“孟天扬他待我很好啊,你不用担心――”

    凌霄手一抬,直想一掌掴去,但望见司非情清澈明净的双眼,不禁摇了摇头,第一次觉得无力。坐回椅子,怔了片刻,寒声道:“你喜欢他么?”实是不了解两个男子间怎会有什么真情实意。

    “喜欢啊。”司非情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忆起孟天扬对他的种种关爱,脸上又浮起欢笑。

    沉黑的眸紧盯着司非情满面笑容,凌霄胸口又是一阵说不出的涨闷,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从未经历过的心痛感觉――司非情!你怎么可以喜欢一个男子?你怎么可以喜欢他?你怎么可以喜欢我以外的人?

    你怎么可以喜欢我以外的人?我、以、外、的、人?!

    心猛地止了跳动,呼吸亦在瞬间停顿。凌霄眼瞳急遽缩敛,双手隔着衣袖抓紧座椅把手――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心里无法言语的那份烦躁不安就是嫉妒!原来我竟然在嫉妒他,嫉妒那个叫你如此喜欢,令你露出如此笑容的孟天扬!

    所以我想方设法要将你留下!所以我坚持不许你下山!我一直对自己说,是因为不想让你遭受屈辱,不想让你被俗世迷蒙了心智。可现在,我知道那一切都是我自己找的借口。其实,是我想要你明净无垢、不染纤尘的双眸只注视我一人,是我想要你永远都只陪着我一人,永远都只注视我一人……

    酸枝木椅再也承受不住凌霄周身激荡鼓动的真气,颓然碎裂,化粉扬灰。凌霄负手伫立,望着一脸惊疑的司非情,蓦然仰头大笑――

    想不到自以为冷心冷情的我居然也会去渴求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男子,一个样貌平凡、见识不及我、武艺不如我、脾性又倔强,还喜欢着另一个人的年轻男子。我凌霄,居然也会有乱心动情的一天……

    或许是你的直言顶撞让始终被人敬而远之的我第一次尝到身为常人的滋味,或许是你的脱俗琴声让一直感叹知音难觅的我第一次有了不再孤单的感觉,也或许,只是因为我太寂寞了……找不到理由,可我知道,我确实在意你。

    其实从我破例应允救你、破例让你进石室练功、破例传你绝世剑法这太多太多的破例,我早该发现自己的心意了。只不过高傲绝情的我拒绝相信,我凌霄,竟会喜欢一个我素来最轻贱鄙夷的卑微男宠罢了。我,还真是自寻烦恼……

    司非情,你是我至今最大的麻烦……

    凌霄?!司非情茫然不知所措,今日的凌霄究竟怎么了?

    笑声终于慢慢低落,凌霄如冰黑眸凝注司非情,异彩流转,面上渐渐绽开一丝不同往日的微笑,俊美脸容因之更显锋锐逼人,冰冷的嗓音竟出奇柔和,叫人反升起一股寒意:“司非情,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他?”

    第十章

    ――是因为他待你很好么?那我凌霄为你所做的一切,你有没有感觉呢?司非情……

    专注的、锐利的、似乎要穿透人心的视线让司非情略觉不自在地稍稍侧过头,心微一抽动,凌霄那冰寒的眼神里仿佛多了些什么?

    “这,他一直都很照顾我……”还有温暖的亲吻,有力的拥抱……司非情脸有些发热。

    哦的一声,凌霄眼光更冷――就如此简单?司非情,你却又为何露出羞赧?

    从不知道原以为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嫉妒竟能这般强烈地影响到自己,凌霄深深吸了口气,不动声色:“那孟天扬杀人不眨眼,想不到还懂得照顾人,难得――”

    他再尽量克制,话里仍藏不住嘲讽意味,司非情却听不出来,想到孟天扬的确手段毒辣,不禁点头:“是啊,他有时是太过分了,但他都已经答应我,以后不会再随便杀人了。”见凌霄面色冷峻,似是不以为然,司非情斯斯艾艾地道:“他上次是太担心我的病,才会冒你的名字去杀人……”

    凌霄一哼,司非情也觉那实在不成理由,一愣之后,续道:“不过他确实很照顾我,若不是他数月前收留我,只怕我早已病死在杭州了……”

    “呵,他与你非亲非故,倒是好心。”凌霄冷冷一笑,那在江湖迅速崛起的风雅楼主岂是乱发善心之辈。

    “……也不是毫无干系……我姐姐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思及姐姐死前惨状,司非情一阵难受。

    没想到司非情与孟天扬还有这层关系,凌霄一时颇感意外,随口道:“原来他是你姐夫――”

    “也不算是……”司非情微蹙着眉,姐姐与孟天扬的婚约阴差阳错,三言两语哪说得清楚,他低声道:“我姐姐出阁前便过世了……”

    凌霄微一颔首,也没兴趣再多问。司非情见他神情冷淡,只觉胸口闷闷的,极不舒服,终是忍不住:“这个,你今年初春时分有没有去过洛阳花会?”

    “有,是去赴一个苗疆异人比剑之约,怎么了?”凌霄一挑眉。

    怔怔望着凌霄冰冷高傲的俊美容颜,司非情怅惘半晌,摇了摇头:“没什么……”

    ――姐姐,他就是那个凌霄了。你为他而死,但他,有否知道你的存在呢?姐姐,你是在千人万人中,不经意的一瞥就喜欢上他了吗?喜欢到死而无悔吗?

    司青袖既逝,谁也解答不了司非情心中疑问。他再度看了凌霄一眼,那冷傲绝伦的人想必根本就不知道在江南有一个女子为他殉情罢,即使相问,恐怕凌霄也不知司青袖是何许人,毕竟姐姐出门在外,都是男装打扮,不用真名。

    只为了一面而舍弃了生命么?姐姐……心情沉闷到极点,司非情没有再说话。

    “……司非情……”凌霄先前翻涌的嫉火在看到司非情的忧郁无言时竟悄然消退,默默盯注片刻,他踏出房门:“不说这些,陪我合奏一曲罢――”

    清扬的箫声在院中轻悠旋荡,却不似往日如冰雪水晶般的纯净明澈,反而带着一点烦乱……司非情凝望雪白背影,是错觉么?可他,确实感觉到凌霄箫声里有一点乱,一点点的心乱……

    就在房中琴案畔坐定,十指轻抚间,天籁之音直上苍穹,和着箫声一路缱绻,似无穷尽。

    忘记了为情而累的姐姐,忘记了温文可亲的孟天扬,忘记了如冰似剑的凌霄……沉醉音律之中的司非情淡然含笑,忘了一切……

    等心再次恢复过来,凌霄不知几时已站在司非情面前,忽然伸手,轻轻摸上司非情顶心发丝。

    ?司非情惊诧地抬眼,却见凌霄双目微阖,嘴角噙着丝浅淡到无的笑容――

    眼倏忽张开,竟有几分从未见过的暖意:“明日再陪你练剑……”对着司非情微微一笑,凌霄飘然远去。

    凌霄?摸着发顶,司非情一阵呆楞。眼角余光却瞥见七少爷正直直站在门前,死盯着凌霄离去的方向,面上肌肉扭曲,突然转身狠狠瞪了司非情一眼,快步回房,将两扇房门甩得震天价响。

    这,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凌霄,还有七少爷,都是怎么回事?司非情撑着额角,猛地觉得头痛不已。

    九重轩坐落在城中最高的一处冰峰上,俯视群山,那是凌霄的居所。

    司非情立在轩外,虽然已来过几次,但他还是不习惯那种高高在上与世隔离的感觉,真想不通凌霄怎能在这里一住数十年,他没有孤独寂寥的时候么?……

    “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主人还在用膳呢。”月奴接到下人通禀走出,看见司非情就没什么好气,那个可恶的孟天扬,硬是塞了个大麻烦给主人,偏生主人还似乎乐在其中。

    “正想麻烦你帮我将回信交给风雅楼的信使,不用你中午再去我那边拿了。”司非情将昨日写好的回信递给月奴。没办法,本想练剑时叫七少爷转呈,可今早一起身,那七少爷就拉长了脸,对他不理不睬,只好自己跑一趟了,顺便邀凌霄一起去石室。

    白了他一眼,月奴接过信自行下山,也好,早点打发那两个还在山脚等候的风雅楼下属,免得多事。

    她娇俏身影渐渐化做一个黑点,司非情正盯着茫茫风雪出神,清音入耳――

    “等很久了?”凌霄悠然走近,一抬手,拂落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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