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系列[18部全集] 作者:尘印

    思?不想看到我麽?」

    可任凭他再三追问,沈沧海都不肯再睁开眼帘。

    男人大感挫败,近乎泄愤地狠狠撞击起身下这个无视他的人,在爆发瞬间低吼,释放。

    「呵呃……」他按紧沈沧海喘息著,直待自己狂跳的心渐慢下来,才抽身而退。

    那被他疼爱了半天的地方已呈现媚人的深红色,犹在一缩一张,吐出他遗下的精华。

    商夕绝看得全身发热,血脉贲张,胯下之物再度挺立起来。他抄起沈沧海汗湿的腰身,想将之翻个身,换个姿势从背後进入。

    「不!」自始自终没有挣扎过的人居然伸出双手想推拒。

    这点气力在商夕绝看来,简直就像跟他撒娇。他好笑地一用力,就把沈沧海整个人翻转,趴在了褥子上。

    他下身紧贴住沈沧海,正待闯入,陡然目光微凝,顿住了。烛台投落的光焰里,沈沧海背部有一大片皮肤的颜色明显与身上其他部位的肤色不同。

    被困冰海源头的那几天里,他不止一次地拥抱过沈沧海,对沈沧海全身上下,可说比对他自己的身体还要熟悉。分明记得沈沧海除了胸前几道极淡的鞭痕,周身肌肤宛如上好的羊脂玉,让对美色最为挑剔的他,也几乎找不出别的瑕疵。

    他一只手怔怔地摸上那片皮肤,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就摸上了自己的左脸。指尖感受到的柔滑肤触令他忽然间明白过来。他猛地将沈沧海扳转身,颤声道:「我脸上这块皮,就是从你背上剥下来的,是不是?」

    一心想守护的秘密终被揭穿,沈沧海张眸,凝望著商夕绝。男人此刻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感动,抑或悔恨,又兴许兼有之……

    「为什麽不告诉我?如果你早说,我刚才也不会对你那样粗暴。」商夕绝有生以来,是真的第一次感到了後悔。自身经历过皮肤愈合期间的奇痛奇痒,他自然清楚沈沧海这大半年来所受的痛苦。

    「沧海,我真是不知道,你竟然肯为我这麽做。」他动情地低下头,想吻沈沧海,後者却吃力地扭头,避开了他的亲吻。

    「我是为了夕绝……」无视男人骤变僵硬的脸色,沈沧海惘然笑:「治好你的脸,让你了却心病,你就不会再嫌他丑,把他关进密室里。悱囵」

    商夕绝面颊的肌肉在轻抽,嫉妒的感觉,从没有一刻像此时强烈,然而一股前所未有的沈重无力感,亦压得他无法对沈沧海发泄丝毫怒意。

    他这生最大的情敌,居然就是他自己。纵使妒火中伤,他总不能与自己决斗。

    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後,商夕绝终究让心境得以恢复如初,穿回衣物,抓起皱巴巴的锦缎床褥替沈沧海擦拭去两腿间的欢爱痕迹,边道:「我去叫侍卫拿些热水来。等帮你洗过澡,我就带你回永昌。」

    沈沧海无奈长叹,轻声道:「永昌王,你当初是想报复羞辱我,已经做到了。我的身体,你也早就得到了,你还不肯放过我吗?」

    「我……」听著沈沧海平静异常的诘问,商夕绝一时竟词穷,缄默一阵,才盯住了沈沧海。「我还要你的心。」

    即便他最初是抱了玩弄戏侮的心态想将沈沧海占为己有,可随著时光推移,他早已忘了报复的初衷,心甘情愿地放任自己沈溺在沈沧海温柔和煦如春风的祥静气息里。

    贪婪如他,想要的,远比自己预料中更多。

    沈沧海被男人脸上分外认真慎重的表情怔住了,目不转睛朝男人凝视半晌,最後摇头。「我的心,只留给喜欢我的人。」

    商夕绝脱口道:「沈沧海,你以为我没有喜欢你?那我何必千里迢迢地亲自来接你回去?」

    沈沧海凄然微笑:「你所谓的喜欢,就是把我带回宫中,当成你的收藏之一。只不过我这个藏品是活的,还可以做你的侍童,在床笫间伺候你。等你哪天厌倦了,我的下场,也许就跟那对被你踩烂的眼珠子一样。」

    男人面色顷刻变得难看无比,气恼之极。「你把我想成了什麽?」

    沈沧海并未因商夕绝目中突盛的戾气而畏缩,反而直视商夕绝,一字一顿道:「总之,你若强求,我宁可自行了断。你要带,也只能将我的尸体带回去。」

    对方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商夕绝,他如果硬来,沈沧海绝对会以死相抗。他瞪著沈沧海,许久,方自齿缝间狠狠挤出一句:「你就是不相信我!」

    「我能相信麽?」沈沧海苦笑著反问。

    商夕绝到了这刻,亦看清沈沧海对他的戒心和怀疑有多重,绝不可能因为他一句喜欢就对他改观。他只能紧闭起薄唇,只因再说任何言语,也是枉然。

    沈沧海,不信他。

    可要他跋涉千里而来,却空手而回,实在是心有不甘。心念几转,最终还是执念占了上风,强硬地道:「我不管你信不信,都要带你回去!你答应过陪我一辈子,没得反悔。你再说一个不字,我就命侍卫杀你剑庐一人,你敢自尽,我会要这里所有人替你陪葬!」

    沈沧海骇然睁大了双眼。

    商夕绝被沈沧海震惊的目光刺得心脏微痛,别转头,冷著脸道:「我言出必行,沈沧海,你别逼我。」

    为什麽这男人竟能将如此卑鄙的话说得这麽理直气壮?沈沧海的心一寸寸滑入深谷,终是叹口气,平心静气地道:「放过他们,我跟你回去就是。既然你要的,只是一个没有心的玩物,我就给你。」

    商夕绝刚露出得胜的笑容,听到沈沧海後半句,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抱住沈沧海僵硬的身体,几近无力地道:「谁说我只要个没有心的玩物?是你从不肯正眼看我!沈沧海,他到底有哪点比我强?让你心里有他,却容不下我?」

    沈沧海对上男人满含郁愤又不甘的眼神,一字一句,轻声道:「若是夕绝,绝不会强我所难,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这个掠夺成性的永昌王,头脑里恐怕从来也没有容让两字存在,更不懂得放弃。他涩然微笑:「你永远也比不上夕绝。」

    「劈啪」几声细微的爆裂声,就从男人紧握至发白的指关节间发出。男人眼底隐现血光,宛如被逼至绝境的负伤猛兽,死死盯住沈沧海。

    这瞬间,沈沧海毫不怀疑男人会伸手掐断他的脖子,甚或将他撕裂,然而商夕绝只是极力压抑著沈重的呼吸,最後慢慢松开了双拳,垂首望著自己掌心掐出的血痕,倏忽低声笑道:「沈沧海,我不会输给他的。」

    沈沧海一时间并未领会男人这话的意思,但商夕绝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地替沈沧海沐浴更衣,又更换了干净的寝具,命侍卫去厨房端来饭菜。

    他静坐在桌边,看著沈沧海用过饭,最终无声叹气,带上随行的十余名侍卫,黯然离开了剑庐。

    永昌王真的会被他一席话打动,改变了心意?沈沧海只觉如在梦中,呆坐到天明,尚不确定商夕绝真的就这样放过了他。

    第十三章

    又魂不守舍地过了好几天,见并无异状,沈沧海始终悬著的一颗心总算落地。暗忖那骄傲的王者,遭他如此严词拒绝,应当不至於再来自讨没趣了。

    这天求医者不多,他早早回房上了床,听著屋外风声敲窗,朦朦胧胧地刚有了几分睡意,蓦然鼻端闻到股淡淡异香。

    这气味,与他房内常点的檀香迥然不同。沈沧海想寻找这异香来源,却发觉头脑一阵晕眩,身体也变得酥软发麻。

    迷香?!难道是有盗贼觊觎上了剑庐,前来打劫?念头刚转,一柄雪亮刀刃便从两扇房门的缝隙间倏忽插进,斩断了门闩。

    三个身材魁梧的黑衣蒙面人手执刀剑,迅疾闪入。夜风顺势刮进房内,将烛台上的烛焰吹得奄奄欲灭。

    沈沧海至此,反而沈静下来,料想这几个盗匪既然蒙了脸怕人认出,应当只为求财而来,没存杀人的心,便勉力从喉间发出声音。「几位若是看中了这宅里的财物,只管拿去就是,别伤我宅子里的人命,我也不会去报官。」

    那三人相顾一望,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中间个子最高大那人嗤笑道:「我们要的,就是你的命。」

    沈沧海心猛地往下沈,完全想不起自己几时得罪过人,以致招来杀身之祸。他再一留意,发现三人露在面罩外的眼珠颜色各异,并不似中原人的黑眸。

    是西域胡人!他心念一动,道:「你们是永昌国派来的?」

    被他一语道中,那高个子震了震,大笑两声掩饰著慌张。「你还挺聪明的。」执刀大步朝木床走去。

    另一人解开背负的布囊,取出个尺许见方的木盒,打开盒盖,里面铺著层石灰。「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要把你的首级带回去。你死了变鬼,也别跟我们过不去。」

    「是永昌王的意思?」看到那个木盒,沈沧海浑身凉透。那男人得不到他,终究恼羞成怒,不甘心就此放手,想将他的头颅拿去收藏起来麽?

    他果然,还是把永昌王想得太善良了……可笑他那天望著永昌王黯然远去的背影时,竟还为之暗自神伤……

    心口没来由地蹿过一阵锥痛,他看著床头那人高高悬起的刀锋,微闭起眼帘,眼角余光却骤见一条熟悉的青影急纵近前,一掌,击中那高个子蒙面人。

    蒙面男子顿被打得离地飞起,撞烂两扇木窗後飞出屋外,像滩烂泥般倒在院中,嘴里鲜血狂喷,显是回天无力了。

    另两人望见烛焰下那青衣人脸上光芒刺目的黄金面具,大骇跪倒。「大王!」

    几声清朗威严的冷笑从面具後逸出,蕴含的怒气令那两人不寒而栗。「你们还知道叫我大王?竟敢半路上偷偷溜走,折回剑庐杀人,还好我早就发现你们几人神情不对劲,暗中一直跟踪著你们。说!谁给你们的胆子?」

    「是、是鹤王爷。」那两个侍卫面如土色,对望一眼,均见对方目露绝望。

    本指望完成这桩差事,好从鹤王爷那里获一笔毕生享用不尽的赏赐,他三人才铤而走险,没想到功亏一贯,竟被永昌王觉察,追了上来。

    赏赐是想也不用再想了,触怒了永昌王,他们的身家性命,只怕也难保。两人想到害怕处,连连磕头求饶。「大王开恩。」

    「你们背叛本王,还敢对本王的人下手,全都该死!」商夕绝冷笑著朝那两人步步逼近,「回到永昌,本王连你们九族一并诛灭。」

    他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身影晃了晃。

    两人本已自忖必死无疑,见状一愣後狂喜──那迷香乃是鹤王爷所给,药性极猛。常人闻了,没一天的工夫,绝难恢复。便是内力深厚之人,也抵挡不住。他们事先都吞服了解药,才能行动无碍。

    眼看永昌王脚步虚浮,摇摇欲坠,定是吸入了室内残留的迷香。

    两人再度对视,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要想活命,只有趁著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杀出条血路,从永昌王手底逃生。

    生死关头,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两人齐声呐喊著跃起身,一刀一剑,往挡在门前的商夕绝身上砍去。

    「小心!」沈沧海惊叫。

    商夕绝急旋身,「嗤!」的一声,青色锦袍仍是被剑刃割出道裂缝,带起几滴血珠。

    「你们还想逃?!」他震怒。

    那两人心知既动了手,便再无退路,挥舞著刀剑揉身而上,记记均是杀招。

    商夕绝药力已发作,强撑著左支右绌,狼狈地躲过一人当头劈落的腰刀後,却再也避不开另一人的剑,被长剑刺中腹部。

    他闷哼一声,弯下了腰。

    那人已杀红了眼,一招得手,手底用力前送,想将永昌王刺个透明窟窿,却觉剑身一紧,竟被对方左手牢牢握住,再难刺入半分。

    商夕绝的右掌,已携劲风直捣他胸口。昏暗烛火里,右掌泛著淡白珠光,甚是耀眼。

    那人眼前刚一花,已被商夕绝重重击上胸口,骨断筋折,如个破麻袋般倒地。

    那一掌,似乎也耗尽了商夕绝残存的力气,他摇摇晃晃地拔出腹上插著的剑,洒落连串血迹。目光冷绝,透过面具眼孔盯住最後那个侍卫,冷笑道:「你是要本王亲自动手,还是自己了断?」}凝e

    眼见同伴丧命,那人已心神大乱,在永昌王声势之下,他紧握了刀柄,再也没胆量向永昌王出手,仓惶後退几步,撞到了床沿,想到自己终难逃一死,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挥刀直往沈沧海颈中砍落。

    商夕绝看到那人目光有异,已知不妙,大喝一声,疾扑上前用身体盖住了沈沧海。

    後背灼痛,被那人一刀斫中。与此同时他遽然反手,剑尖刺穿了那人的咽喉,从颈後突出,随後轻轻一送,那人连著长剑砰然倒地,抽搐了两下,再无动静。

    商夕绝强绷的神经终得松懈下来,无力动弹,伏在沈沧海身上直喘气。

    一切如兔起鹘落,发生得太快,沈沧海瞧得惊心动魄,连喊也喊不出。直到商夕绝腹背两处伤口的鲜血源源不断流到他身上,他终於找回了神智,想替商夕绝包扎,却根本动不了。

    想到先前自己还误会是商夕绝命人来取他的首级,他惭愧不已,颤声问道:「你伤得重不重?」

    「呵,死不了。」看到沈沧海满脸的惊慌担忧,商夕绝似是很高兴,费力抬手,摘下了面具,面容已因失血而泛白,却仍不掩得意之情,扬了扬戴著蝉翼手套的手,哼道:「那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对你我下手,自不量力!」

    沈沧海看清他手套虽然握过剑刃,但没留下丝毫裂痕,显然是用特殊材质制成,不惧刀剑利器,所以才能空手与那两人周旋。又听商夕绝说话中气尚足,伤势当不致命。

    他心下稍定,试著叫了两声睡在他隔壁的仆僮,只听到那僮儿有气无力地应道:「大公子,我、我动不了。」

    「这是永昌宫中秘制的迷香,得到天明,才能解。」商夕绝喘息一阵,见沈沧海脸色有些发青,知道自己受了伤,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沈沧海身上,怕他吃不消,皱了皱眉,使劲一撑双臂,原想翻到外侧,用力过头,竟滚到了地上。

    听到男人压抑的闷哼,沈沧海努力转过目光,见商夕绝已挣扎著慢慢坐起身,在床边那具尸身衣内搜了一会,找到几粒药丸。

    「这是解药,吃了它。」喂了沈沧海两粒丹丸後,商夕绝将剩下的送进了自己嘴里,闭目调息。

    解药效力极快,不过片刻,沈沧海发软的身体已恢复了知觉,缓慢撑起身,正想去取药物,为商夕绝上药,却见男人以剑驻地站了起来,拿起枕边的黄金面具,一扫那几具尸体,淡然道:「今晚叫你受惊了。不过你放心,我回去後自会为你出气,绝不会再有人来生事。」

    「我……」沈沧海看著他一身青袍已被鲜血染成褐色,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到了嘴边怎麽也吐不出口,见商夕绝覆上面具,转身欲行,他下意识地伸长手臂,扯住了商夕绝的衣袖。「等等!」

    商夕绝低头,自面具眼孔里投落的视线带著探究凝望沈沧海,没说话。

    心湖,仿佛都被男人深邃的目光捣碎了……沈沧海有些无措地避开那两道令他心乱如麻的眼光,轻咬著唇,迫自己甩开脑海里的纷芜杂念,仰头道:「要走,也得让我替你包扎好伤口。」

    男人取下面具,微眯起眼,审视著沈沧海,忽然笑了:「你究竟是在担心我,还是他?」

    沈沧海一震,才刚平静的心境宛如被丢进枚石子,再度起了涟漪。

    所幸商夕绝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身形摇了下,颓然跌坐在地。两处伤口仍在渗血,已非他所能强撑。

    沈沧海费力挪进床边的轮椅里,取来药箱,帮商夕绝解开了血衣。

    腹部那一剑,被商夕绝及时夹住剑身,仅刺入半寸,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背上那道刀伤,却几有一尺长,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他强忍心悸,为男人清洗伤口,上了生肌活血的药,包扎妥当,天色已微亮。见商夕绝脸庞因失血而雪白,神情委顿,哪忍心让他带伤上路,柔声道:「你就先睡一会罢,有了气力再走。」

    商夕绝一直看著他忙碌,闻言沈默了一瞬,点头,伸出手,出其不意地将沈沧海从轮椅中抱了起来。

    「啊?」沈沧海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商夕绝带到了床上。

    「那就一起睡。」商夕绝揽著他,轻抚著沈沧海柔软的黑发,闭起了眼睛。

    沈沧海想推开他,又怕碰到商夕绝的伤口,丝毫不敢乱动,待听到男人梦呓般的低声叹息後,他更放弃了心底最後那丝挣扎。

    「就让我再陪你一回罢,沧海……」

    从未想到永昌王会流露出这种近乎哀求的语气,沈沧海再也狠不下心肠拒绝,怔怔凝望著商夕绝苍白如纸的侧脸,心中百味交杂,最终不敌倦意,缓慢阖上了眼帘。

    听到臂弯里那人鼻息均匀,入了梦,商夕绝却悄然睁开了双眼,侧首看著已熟睡的沈沧海,狡黠地扬起嘴角,随即又轻蹙了下眉头。

    背上那一刀,还真不在他的预料之内,再深个几分,便会伤及内脏。他思及也不禁有些後怕。不过能令沈沧海不再拒他於千里之外,那一刀,也没算白挨。

    红日满窗时,沈沧海的居处接连传出几声惊叫。

    伺候他起居的仆僮终於解了药力,闯进沈沧海卧房内,惊见那几具尸体,再看到大公子床上竟多了个男人,他眼一闭,吓晕过去。

    沈沧海倒被他吵醒了,不禁苦笑。

    商夕绝业已戴上了面具,起身下床,淡淡道:「宅子里的仆役也该陆续醒了,我看我还是走吧,免得让你难堪。」

    沈沧海脱口道:「你背上伤势严重,等养好伤再──」

    「等养好伤,我一样得走,多待又有何益?」商夕绝略带自嘲地打断了沈沧海的劝说,倏地笑了笑,道:「还是说,你不舍得让我走了?」

    万念纷沓,在脑海心头盘旋不休,沈沧海也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不忍见永昌王带著一身的伤回去。

    「你就在我这里养伤,其它的,日後再说。」他再次出言挽留。

    商夕绝的眼神真正深沈起来,凝视著沈沧海,直至後者受不了他的执著目光扭过头,他才慢慢道:「你知道的,我想要什麽,你还想留下我?」

    沈沧海被他一言提醒,发热的头脑倒凉却下来。扪心自问,他对眼前这男人,终究放不下畏惧心。

    「……你仍是怕我……」光看沈沧海的表情,商夕绝已明了一切,喟叹著摇了摇头,没再说什麽,旋身飘然离去。

    「……」沈沧海想叫住他,嘴唇张了数下,最後还是没喊出声,只能透过大开的房门,看著那青碧色的颀长身影越行越远,最终从他视野里消失。

    胸中,仿佛有什麽被人一拳打出了体外,空得可怕。他唯有紧闭起双眼,无力再去看眼前那一片空荡荡的虚无。

    夕绝这次,再也不会回来了。

    四周死寂无声,他沈默了许久,隐约听到有仆役脚步声走近院落,终是张开眼,用和往日无异的平静语气,唤那人进来。

    「那三具尸体是昨晚闯进来的盗贼,抢了财物後因为分赃不均自相残杀,互殴死了。你叫管事再找几个人来,把尸体抬去见官罢。」

    那仆役见满地血迹,不敢多看,忙领命去了。

    清明转眼即至,沈日暖赶回姑苏扫墓祭祖,听家里仆役说起剑庐被强人两度闯进,没丢失财物,第二次居然还死了三个盗匪,他可不似家里仆役和那些官差好糊弄,大感蹊跷,向大哥追问详情。

    沈沧海知道瞒不过这精明的四弟,便将商夕绝造访与杀手之事如实相告。

    「大哥,都是我太糊涂了,只忙著走镖,疏忽了你的安危,该死!」沈日暖直叫危险,自责一通後,即刻从镖局调了两人来当护院。自己也推掉了手头几单生意,在家陪著沈沧海。

    如此战战兢兢之间,一月时光飞快而过,剑庐依然风平浪静。

    确信不会再有杀手来袭击自家大哥,沈日暖如释重负,重返镖局。

    永昌宫中,众多俊美侍者忙碌奔走,进出於大王的寝宫,端水、送药……

    商吟鹤摘下了玉冠,锦缎华服也褪到腰间,赤裸著上半身,手里平托著自己的佩剑,直挺挺地跪立在永昌王的锦榻前,满脸惨白,在周围璀璨夺目的珠宝光芒里显得极为突兀。

    往来侍者无不暗自嘀咕,却谁也不敢向这已在寝宫中跪立了半天的鹤王爷多瞧,只管默默做著自己分内之事。

    「都下去。」待御医重新包扎好伤口,锦榻上背对众人而坐的男人终於一挥手,将众人喝退,这才缓慢转身,居高临下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商吟鹤,面无表情地轻笑:「吟鹤,你竟然学会阳奉阴违,背著我玩花样了。买通随我去姑苏的那三个侍卫,叫他们暗杀沈沧海。呵,是不是等哪天,你连我也想杀了?」

    「皇兄,我绝没有伤你的念头!」商吟鹤猛抬头,灰眸已因懊悔变得通红,大声道:「我只是不想让那沈沧海迷惑皇兄,才想替皇兄除掉他,绝非想对皇兄你不利!谁想那几人竟敢大逆不道伤了你,吟鹤自当领罪。」

    他将手中剑高举过头顶,自忖已无退路,毅然道:「皇兄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只求皇兄往後别再迷恋那瘸子,吟鹤死而无憾!」

    商夕绝在面具後大怒,厉声道:「我说过不准再叫他瘸子!」

    「皇兄,你醒醒罢!」自从看到自己最敬服之人为了那可恶的瘸子负伤归来,商吟鹤本就心痛万分,此刻见皇兄仍执迷不悟,他更是悲愤外加失望,以首顿地。「皇兄你身为永昌国君,却为个中原人动了心,失魂落魄的,丢下军国大事去找他,还为救他受此重伤,像什麽样子?传扬出去,定会遭大臣们和诸国国主耻笑,还怎麽号令盟国,扬威西域?」

    商夕绝突然从震怒中静下来,目光冷冷,盯著商吟鹤,一言不发。

    他异常的缄默反令商吟鹤胆寒,打了个冷噤,止了声。

    商夕绝打量著他一脸的惶恐和不服气,蓦地一笑,慢悠悠道:「怎麽不继续说?我有了喜爱之人,便是不成体统?」

    商吟鹤咬了咬牙,拼著一死,豁了出去,只望能骂醒商夕绝。「皇兄你若是玩玩,也就算了,怎麽把他当了真?这麽儿女情长的,简直就像那个窝囊废,没出息!」

    他说话,等著皇兄大发雷霆。果然听见商夕绝森然长笑,拿起了他高举的佩剑,拔剑出鞘。

    皇兄气得不轻,多半会将他立毙剑下罢。商吟鹤苦笑,引颈待宰,却见商夕绝只是伸指轻轻一弹剑身,波澜不兴地道:「吟鹤,你可知道,我为何会中意沈沧海?」

    「恕臣弟愚昧,不知道。」商吟鹤确是打破脑袋,也想不通皇兄怎会迷上那瘸子。明明皇兄最初,只不过看中那瘸子那张脸,想多个藏品罢了。

    商夕绝淡然笑:「吟鹤,你和所有人一样,只想看到我威风的那一面。所以我当日伤重,沈睡不醒,你就将我丢去了雍夜族。只有沧海他不同,我是国君也好,窝囊废也好,他都可以一视同仁。这点,你们永远也做不到。」

    说著,却不禁暗自蹙了下眉头──在沈沧海心目中,他这国君的地位,恐怕还是不及那自卑懦弱的家夥罢,著实叫他郁闷……

    商吟鹤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说得没错吧?」商夕绝微微冷笑,将佩剑抛到了商吟鹤脚边,长身而起,缓步走到那张黄金轮椅前,伸手轻拍著冰冷扶手。

    「明天起,就由吟鹤你代我上朝。半月之後,我会昭告朝野,传位於你。」高高在上,傲视王侯,说到底,便似庙堂里的神祗。供人瞻仰叩拜的日子,也确实过得生厌了。

    「皇兄?!这──」商吟鹤愕然抬头,眼前一物飞过,他下意识接住,原来是商夕绝抛给他的黄金面具。

    「这是我的旨意,你若抗旨,我就把你活剐了,传位给其他王族。你若再敢找人对付沈沧海,我也一样杀了你。」冷酷地一字一句警告过後,看到商吟鹤面无人色,商夕绝反露出微笑:「还有,替我准备好最快的车马,半月後,我就出发。」

    商吟鹤猛然看懂了他的笑容,声音都轻抖起来:「皇兄你这次回来,原来就是为了传位给我,我、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不会再回姑苏了?」商夕绝了然地替他把话接了,扬眉,眼中闪动著狡狯得意的光芒。「他也只怕信以为真,当我再也不会去找他了。呵呵,我商夕绝想要的东西,绝不可能就此放手!」

    他摸著腹部已快痊愈的剑伤,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跟踪那几个侍卫至剑庐,发觉三人布下永昌宫中特制的迷香後,他即刻服下了随身携带的解药。

    营救心上人,当然不能假手於人,让别人抢了功劳。他勒令随行的其他侍卫避开,自己独身闯入。那副中毒後的无力模样,也是他将计就计,伪装出来麻痹那两个侍卫的。他又故意大放狠话,激那两人向他动手,他才能顺理成章地受上点小伤,好搏沈沧海的同情。

    一切均在他算计之中,唯一没想到最後那个侍卫狗急跳墙,竟转向沈沧海下杀手,害他来不及阻止,只能用身体挡下那一刀。}凝e媾荬

    刀伤之重,超出了他的预期,但也将他的苦肉计演至天衣无缝。负伤的那刻,他分明看到沈沧海眼底有著深深的忧与痛。只不过那人尚不自知,又或许,虽然知道,却仍不敢承认……

    有些事,欲速则不达,逼急了反而适得其反。他不想看沈沧海为难时愁眉不展的模样,所以选择了离开。

    却不知再相逢时,那人会是何等表情?

    他挥退了垂头丧气的商吟鹤,走到巨大的铜镜前,凝视镜里人影,朗声笑:「我知道你也忍得快发疯了,出来吧!难道你真不打算再见他了?」

    镜中人直视著他,许久,才平静地道:「你肯舍命救沧海,我也放心了。只要他此生平安,我别无所求。」

    他抬手轻抚自己左脸,虽在笑,却藏不住笑容背後的凄凉:「沧海为我做的,已经太多,我已知足,不该再去惹他不快。」

    「得了,我不是来听你忏悔的!」商夕绝一掌拍在铜镜上,没好气地道:「你放心又有什麽用?沧海他还是不愿信任我!我又不能今後次次都对他用强──」

    「你敢!」镜中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凶恶起来。

    商夕绝却笑了:「你用不著这麽心浮气躁,我也不舍得再伤他的。」

    镜中人眉目间的怒意慢慢退去,沈吟一阵,方道:「你究竟想怎麽样?」

    「……我不想再让他为难……」低沈的声音似是几经思量,才从男人口中缓慢吐出:「你就去找他吧!从今往後,我都不会再妨碍你和沧海……」

    他幽幽长叹,满室珠光烛焰映照在他俊朗飞扬的眉梢眼角,微笑淡然。

    光阴如流水,弹指间春已逝,天气一天天地炎热起来。

    村民下田劳作,极易中暑,夏季遭蛇虫叮咬中毒的患者,也大大增多。医馆人手又嫌不足,况且几个仆僮人小力弱,搬抬病患十分吃力,沈沧海便叫管事的速去找个力气大的帮工来。

    他忙碌整天,天黑时分才回房,用了饭後刚端起茶盅,管事就带了人来向他覆命。「大公子,我把新请的人领来了,先给公子您过目。」

    「你看著合适就可以了。」沈沧海喝著茶,随意抬眼,朝管事身後那颀长人影一瞥,俄顷呆住。

    那人穿了身极普通的青布衫,脚上一双黑布鞋,头在灯火里半低著,可沈沧海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竟是商夕绝。

    「……」他微张嘴,却因震骇过头,发不出半点声音。手里茶盅直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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