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真乱 作者:掩面娘

    人都昏昏沉沉地提不起力气来――豹豹穿着小熊睡衣充满杀气地说“艹!敢动老子徒弟!”然后我套着小兔子的脑袋内牛满面地冲上去抱住他喊道:“别呀!别激动呀!你要淡定呀!其实没什么的我也没被杀――”然后他转过头来就那样一直很清秀很安静地看着我,骤然间眸色一暗,狠狠亲了下来。

    感觉和那天在酒吧天台上一模一样。星辰就在脚底,大地翻转,温暖得仿佛回到了母腹,只是浑身上下都使不起力气。

    他一边亲吻我一边喊我的名字,嘴唇顺着脖颈往下滑动,一面剥开我的衣服,轻轻地舔上我苍白的皮肤,每一块肉摸下去都像燃烧起了地狱之火……我被他推到床上,在急促的呼吸中被分开大腿,我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快感和痛楚狂风暴雨一样袭来,我用手撑着床沿艰难地抬起腰,心想这一天终于来了么――然而,就在此时,我只觉手被咯了一下,扭头一看,是一本书。

    那是一本黄皮的书。标准的上海译文出版社的作品,我的枕边读物,正是豹豹睡前翻动的那一本。

    它的名字是《lolita》。和《1984》一样,是这个世界影响我最大的两本书――《1984》在于政治方面,它在于性方面。

    我看着它,只觉呼吸愈发急促,情不自禁地要伸手去合上它――可它也不由自主地越翻越快越翻越快,一直翻到最后一页,那几行字清清楚楚地显现在我面前:

    “读者!我所听到的不过是正在嬉戏玩耍的孩子们的悦耳动听的声音,就只有这种声音……但它们太远了……我站在这高高的斜坡顶上倾听那悦耳的震颤,倾听那矜持的窃窃私语中间迸发出的不相连的叫喊,随后我明白了那令人心酸、绝望的事并不是洛丽塔不在我身边,而是她的声音不在那片和声里面。”

    这就是最后的文谶和最后的结局了。一个声音这么对我说。

    我突然觉得一阵绝望,整个世界也随之彻底黑了下来。

    第 56 章

    每天醒来,都能闻到玫瑰的芳香。

    其实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我一个喜欢的男作家描述他所向往的生活时说的。他是一个小资派作者,用雅诗兰黛的男士化妆品,穿巴宝莉的风衣,打阿玛尼的领带,这样的人每写出一个字都好像闻到高级信笺纸上淡淡的玫瑰香水味。他用大篇幅的字数在他不同的岁月描绘他所渴望的生活,例如数着钞票喝小酒搂着cp热炕头,例如渴望一个长发长腿的温柔妻子能烧一手好菜,例如希望以后能在一个安逸的小城市居住……看见那些文字就仿佛看见了标准中产阶级的梦想。

    这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们的梦想。

    而我呢?其实我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眼,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充满焦虑夜夜噩梦缠身,不得不每夜用电脑用到转钟以后困得实在受不了才沉沉睡去,醒来时只觉额头剧痛――你也会和我一样的。

    所以我在我自己的被子里醒过来时,我先猛然闭上眼,酝酿了一会儿。

    这确实是我自己家无误。昨天晚上……昨天晚上豹豹来我家了……他还搂着我睡着了……我擦……

    我猛然一惊。床是空的,旁边空无一人,只有淡淡的阳光味儿。

    我慢慢坐了起来。生活的真实感越来越重了,楼下的汽车声,隔壁楼外大妈们的絮叨声,北京早晨的扬尘气息,清晨的清冽气息……这一切都重叠成了一个场景切面式的存在。而在这个切面里,我听得最清楚的是厨房里传来的响动声,呲啦呲啦――哗――哗哗――就好像锅铲拨弄平底锅的声音……纳尼?!

    不用猜也知道,莫非豹豹现在在厨房?还在做早餐?

    我的心中顿时充满了绮念,例如兽耳正太,例如果体围裙,例如“欧尼酱~快点起来啦~”……一方面我又痛骂着自己的无耻。太可怕了,光是听到厨房的声音就激动成这样,我真想把我那无时不刻都在脑补的大脑封起来呀!

    我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慢慢坐起来,拖着沉重而僵硬的身躯――僵硬一定是因为昨天豹豹一直搂着我的缘故――走出了卧室门。这间屋子太小了,一出卧室就能穿过客厅看到厨房……我轻轻走了过去,紧紧盯着那个打扮成小熊的少年的背影,他右手似乎拿着锅铲的样子……锅铲!我有过这种东西吗?

    包小波同学在我走到他旁边时迅速地转过头来,嫣然一笑:“啊,你起来了啊?”这笑容在透过抽油烟机的格子阴影打下来的阳光间隙下,简直瞎眼得让人心脏都要跳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说:“呃……那个……”

    他转过身去拿了什么东西,然后笑眯眯地用一只手揪了一下我的兔子耳朵:“你去洗吧,等会儿过来吃早餐――为了报答你晚上收留我,我决定帮你做早餐哦。”

    这种偶像剧男主角一般的台词瞬间晴空霹雳一样打中了我,打得我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擦!难道我其实是个台湾偶像剧的人物?我的脸色阴晴不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尤其是面前的少年,虽然光线是真的空气也是真的,可是的确太不真实了!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我们面前的平底锅沸腾了。他迅速转过头,软毛小熊的身躯擦过我的脖颈,那脆弱的、晶莹剔透的手臂从我身侧划过,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靠近、靠近――然后,那双手果断地撑在了我身后的洗手台上。是的,你们猜对了,又像偶像剧一样,我被他用箍在身前,动弹不得,并且不自觉地向后仰了一下――擦!结果靠得更近了。

    火热却又带着薄荷淡淡清香的气息喷在我耳朵上,我觉着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扑嗤一声就笑了,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梁:“别紧张哦,是你吃,不是吃你。”

    我吓得捂住鼻子落荒而逃,只剩下他捏着我身后的一袋盐开怀大笑。

    太丢脸了!我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内心砰砰直跳。这样下去不行,绝对不行……淡定!小黄瓜你要淡定!虽然你此刻身穿兔子睡衣,脸红扑扑的活像大棉花糖,虽然你被调戏了,但是那又怎样!我会告诉你刚才靠太近的时候我又可耻的差点石更了嘛?!

    我深吸一口气,果断掏出手机,决心祭出微博大法。我在发布栏上打出“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要好好珍惜喔g~~”以后,顿时觉得平静了下来,浑身充满了祥和之气――是的,我小黄瓜就是人文关怀大师无误!我就是心灵鸡汤!我就是余秋雨!

    微博总能让我暂时自我麻痹一下,让我相信自己确实是资深少男/人文关怀男青年/小资男作家……这种自我麻痹的精神,在这个没有真相的年代我相信你们总能懂的。我果断地洗漱完毕后神清气爽地走了出去――然而,在看到餐桌上的情境时,我又一次没能站稳。

    豹豹把小熊帽子套起来了,他又顶着那个高高的熊脑袋,遮住自己的眼睛对我奶声奶气地唱道:“小兔子乖乖~快过来尝尝……”

    我被这种无下限的恶意卖萌闪瞎到不能再瞎了。我敢断定自己大脑一片空白,脚步虚浮,几乎是捂着心口坐在了桌边――而我刚刚走过去,豹豹就飞快地伸过手把我一拉摁了下来,用那双特别真诚看起来特别无法拒绝的眼睛,闪着星星一样对我说:“吃这个吃这个!花蛋汉堡包!”

    同志们,基佬们,你们能拒绝这双眼睛吗?!我神情恍惚地转过头看着桌子上的盘子――卧槽这是啥!

    豹豹同学显然看出了我的疑虑。他有些小声地说:“啊,这个,花蛋汉堡包啊……”

    我勒个去!这货是汉堡包吗这货是汉堡包吗?我欲哭无泪――这汉堡包长得也太猎奇了吧!

    “吃一点啦,”我仿佛看见小熊在对我摇尾巴,“这个,虽然样子做散了,但味道还是不差的……你吃一点嘛……”

    “好,我吃!”我壮士断腕一样抓起面前的所谓花蛋汉堡包――豹豹在一旁眨着眼睛说:“为什么叫花蛋汉堡包呢,你知道汉堡包就是面包夹很多东西,我看你冰箱里还有面包和鸡蛋就做了,花蛋是因为这个蛋是花形的也,你看出来了吗?还有这个火腿肠,其实这个菜我是有主题的,面包代表土地,一根大火腿肠代表茎干,花蛋代表花,这些细细的火腿肠丝代表孕育中的花蕊,我还特别切了雄蕊和雌蕊……你看出来了嘛?”

    我内牛满面:“啊,真有创意。”

    “真的啊?”他笑眯眯地说,“那就快吃吧。”

    同志们,基佬们,望着这样一堆鸡蛋散了也到处流脓的煎鸡蛋、切得歪歪斜斜的面包片、诡异的摆在一旁煎焦了的火腿肠――我认出它是我前不久去超市买的一捆双汇王中王的其中之一,双汇公司,我对不起你!――还有那些看起来切得最诡异、模样最猎奇,偏偏能感觉到是切得最认真的火腿肠丝!它们夹在诡异的花蛋里,表达着这个雄蕊和雌蕊的主题,同时还有一股异味……我去,你们吃得下去嘛你们吃的下去嘛?

    然而,你们都知道,框框和我齐名的三俗男作家小牡丹告诫我们: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个长相猎奇的花蛋汉堡包算什么!吃!果断吃了!

    我在豹豹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咬了第一口。蛋煎得太诡异了,有的地方煎焦了,有的地方却还在流出鲜黄的蛋汁;我刚刚咬了第一下,就只觉口中汁液飞溅,滚烫的肉味在我口中蔓延起来,一道浊液顺着我的嘴角缓缓流下……我尴尬地注视着他,只听他热烈地问道:“好吃嘛?”

    “还……还挺……好……的……”

    “真的吗?”他立刻瞪大了眼睛,“不会太咸或者焦了的地方有些苦?”

    “不……会……”我违心地答道。

    他侧身坐着,用手托着脸颊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突然开口转移话题般地指着我说:“那里脏了啊。”

    “啊?”我立刻回头,“哪里啊?”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突然就凑了过来,在我还没意识过来那是什么神情时就已经近得看不清了――轻轻的一下,我觉得自己的嘴角被一条小鱼的尾巴打了一道,就犹如水里浮起了一道浪花;随后,他就把嘴唇收回去了,一边淡定地舔自己嘴角一边说:“没事,已经弄干净了。”

    这种卖萌动画片或者说是galga里用烂了的情节突然发生在我身上时,我彻底愣了,不由得有些抬不起头来……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晃了晃我:“林可,你生气了?”

    “没有。”我低低地说。

    “别生气啦。”他拉了拉我的兔子耳朵,利落地说:“我是一不小心就这样了……因为实在很想吃……我不动你啦,你不要这样……”

    “哦。”我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整张脸都在发烧,简直完全抬不起头来。

    “好啦,”他突然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们拉钩好了。拉钩。”

    我面前出现了一只手,举得高高的。我犹疑了一下,终于把手伸了过去――咦?!

    “这个怎么搞的?!”我听见自己的话语间带着惊恐。

    “刚才切花蕊的时候一不小心切到了,”他满不在乎地说,“反正就食指而已,很快就愈合了啊――”他凑过来笑嘻嘻地说,“你刚才有没有吃出来?你把我的血吃下去了。”

    我匆匆地转过身,心乱如麻:“我去拿创可贴。”

    我在卧室柜子里翻箱倒柜。其实我也能看出来那不是什么大问题,甚至连创可贴都不需要,至于血流到花蛋汉堡包里的说法更是不靠谱……但是此刻太尴尬了。我绝对不能就那样待在客厅里。

    豹豹这样的小孩一定是从小就什么都能得到的类型。想要什么就来要,完全没有阴霾。

    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觉得心里越来越沉甸甸的了。楼下汽车声响了又响,听起来格外熟悉又格外遥远……就犹如从昨天晚上起发生至今的一切都真实而虚假。动画片里的情境,曾经我多么希望它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此刻,唇角发烫的印记还在齿边徘徊,我却尴尬得几乎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豹豹还在桌子边坐着,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到我便主动举起食指,仿佛真的是一只乖乖的小熊那样――我低着脑袋不去看他的眼睛,默默地撕开创可贴,默默地捏住他的食指,默默地――

    “喂。”他深重的眼睫忽地又眨了一下,“你的手在抖。”

    我继续保持沉默。屋子里仿佛只能听见时钟的转动声――

    “喂……你的脸红得好厉害。”

    说完这句话我只觉大脑轰地一声巨响,彻底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不,不止是大脑轰然一声巨响,还有整个室内轰然一声巨响,我的椅子连同我从前面直接倒了下去,那一刹那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大地和天空又倒了个个儿。而这次,深埋在地下的火山也爆发了出来,一股火烫的激流从心底直蹿到脑海和交缠的唇舌,刹那的天地唯有交缠而已,这交缠便是永恒――整个世界似乎还有其他的声音,咚咚咚……这是什么声音?我听不见,我只能听见火山的翻滚声。

    过了好一会儿,头顶小熊睡衣的少年把我摁在地上,眼睛高深莫测,一只没流血的手慢慢抬起来拭了拭自己的唇角:“林可,其实你也喜欢我对不对?你根本就不能拒绝我嘛。”

    我大口喘着气,无力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门锁转动的响声,一道强烈的日光照射进来――我惊惧地转过头去,骤然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逆着强光并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到西装裤,哦还有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我好像从来没看他戴这样的眼镜……

    我去!杀了我我也能认出来……这个……他怎么会有我家钥匙?!啊不用说了,上次不是他找人给我修的水管吗!我了个擦!耶稣安拉释迦牟尼玉皇大帝,让我死了吧!

    我欲哭无泪。造物主你还可以更下限一点吗?你的脑子是进水了想不出东西来了吧,你还可以让更多狗血情节都发生在我身上吗?!

    我看到大强哥显然愣了一下。废话,能不愣吗?如果你打开一个曾经对你表白的男人的家门,哦不不能算打开,因为他刚才敲了我没听到,而后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他一惊之下估计就打算开门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结果,我擦!一个穿着小熊睡衣的美少年正骑在我身上呢!我真想把我的小兔子耳朵都藏起来呀!

    但是,他也只是愣了一下。愣了一下以后,他的眼神迅速地沉淀下来,对我点了点头,非常平静地,就像我们第一次相见在作者大会上那时那样隔着远远的人群对我举杯点了点头――他的大黑眼镜看起来格外卡通,都不像平常的他了。然后,他就这样轻轻地关上门,转身走了。

    我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他的脚步声凉掉了。

    只是,那只本来紧紧摁住我的手,那双晶莹的、有一根手指还流着血的手也慢慢地,冷掉了。我看着他,他深重的睫毛隐藏在刘海的阴影下,头紧紧低着,整个眼睛都隐藏在小熊脑袋下……我开口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一片沙哑,甚至不能发出声音。

    他摁住我的手开始颤抖了。颤抖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他勉强稳住自己一般的声音:“刚才那个男人……是有你家的钥匙吗?”

    我觉得大脑剧痛,想说什么却简直完全说不出来。

    “算了。”他站了起来,也把我拉了起来――我没看清他的脸,只是见他转过头去,自顾自地咬了一口那盘他自己做的、样子猎奇的花蛋汉堡包……“呸。”他刚咬了一口就把它吐掉了。

    “一定是我自以为是了吧。”豹豹轻声道,“其实你该和我直说的,这盘花蛋汉堡包,又苦,又咸,焦了还不利于健康……丢了吧。”

    说着,他情绪低落地转过身就要穿上鞋子离开――我慌慌张张地喊了一声:“等等。”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我从没看过豹豹有这样的眼神――我见过的所有的少年都没有。那样漆黑的、湿润却沉默的眼睛,看一眼仿佛就能把心脏摔成一千块。

    我低着头,慢慢地把他的手拉起来,慢慢地说:“创可贴……”

    他就那样沉默地,一动不动地任由我把创可贴贴完了。那双手从头到尾都是冰冷。日光照进来,照在这间1974年的房子上,挂钟慢慢地走,我亲眼看着那只小熊换上鞋子走了。

    现在,屋子里更安静了。连日光都沉寂无言。

    我突然觉得应该大哭一场。

    第 57 章

    我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挂钟还在走,就像世界末日了它也依然在走。房间里散发出一种猎奇的香味,它来自那盘被咬了一口的花蛋汉堡包――我觉得心烦意乱,只能把它胡乱塞进冰箱里。

    豹豹就那样穿着我的睡衣走了。他的t恤和长裤理应还在我家卧室里,也许过几天、过不久他会跑回来拿或者我得给他送过去……已经是11月了,就这样穿着小熊睡衣跑出去坐地铁什么的,真的不要紧吗?然而,我却知道他一定不会在意这些……有的人就是不会在意旁人眼光的类型。

    我也穿着可笑的动物睡衣。我把自己套了起来,趴在桌子上,无意识地翻弄着手机――其实我不知道大强哥刚才突然出现的原因是什么,难道我和大强哥不是已经形同陌路了吗?!

    手机嘟了一声就通了。

    我听见听筒那边传来一种很漫长、很隐忍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急促或缓慢的呼吸声一道,融合在悠长的电流里,此起彼伏……我们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把他的电话挂了。

    我也想给豹豹打电话。但我觉得我没那个资格。

    骤然间我又明白了过来。从刚才楼下那熟悉却又遥远的汽车声我就该听明白的……我迅速地站起来,一直跑到阳台那里,推开门,看得清清楚楚:一辆标志性的迈巴赫摆在我楼下,驾驶座里伸出一只捏着烟的手。

    车窗边,满地的烟头。

    我顿时觉得自己更加心如刀绞了。豹豹说我无情,果然一点没错。我把眼镜拿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地上都是雪茄烟头,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这个时候我到底在想什么呢?我到底在犹豫什么呢?别问我,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把他的手机又摁了下去。铃声还是只响了一下就通了:“你上来吧。”我说。

    我觉得自己的口气简直就是绝望的。

    两分钟以后,我听见自己的门又被敲响了――咚,咚,咚……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自己进来吧。”

    门开了。沉默的大强哥走了进来,他今天格外诡异地戴着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这样子太卡通了,难怪豹豹刚才没认出来……但是我抬不起头看他。我依然戴着我的兔子帽子,神情委顿。

    我盯着大强哥的鞋子。那双脚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一会儿就不见了――厨房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难道他也要和豹豹一样给我做饭吗?我很困惑地想着,但只觉心情平静,没有任何好奇。

    过了一会儿,他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来;我赫然抬头,瞬间就被桌上一抹刺眼的红闪瞎了――血一样的红玫瑰!好大一束!

    他把外套脱掉了,袖子挽了一点点,神情淡然地把那束玫瑰花往我桌上那一个旧花瓶里插――“屋子里有一点花会有点生气。”他说。

    我看着那个还滴着水的花瓶,突然想起来其实它和厨房里那些旧锅铲一样,都是上一任租住户、那一对小夫妻留下的……他们看起来是多么有生活情趣的一对人啊,搬离的时候,还把这些东西都留给了我。可我一介死宅,过得这样颓废不堪,连花瓶也早就蒙满了尘埃,放在桌脚从未被我注视过。

    而他却注意到了。

    我低着头,却惊悚地看见他在我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林可。”他推了推那副卡通到极点的大镜框,神情镇静地用那种配音演员般沉郁的声音,抬起头对我说:“我已经把底洗干净了。”

    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已经吓得没表情了。我去!我小黄瓜自1984年7月11日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在我面前跪下过!还是单膝!我穿越了吗?!还是大强哥穿越了?!大强哥其实是中世纪的欧洲人?!现在这个场景又是怎么回事?!送玫瑰做伴手礼,还在我面前单膝跪下,大强哥你不要这样惊悚呀!造物主你还打算更狗血一点吗!

    我强撑着想要站起来,然而手却被他紧紧摁住了;他又说了句什么,我觉得自己没听清,我简直不能听他讲话,也不能看他的眼睛,那双湖水一样的眼睛……他的每一个音节都让我从心底开始湿润到全身了……

    “你说什么?”我浑身无力,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我已经洗底了。”他低低地说,“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种声音又沉郁又柔缓,坚硬但是不僵直,我不能够用任何一种语言去形容它,也不能够用任何一种比喻去模拟它,它就是我心中的小火山口。你落一滴眼泪进去,瞬间就也能烧成火焰。你能想象湿润的火焰么?那就是了。你能想象夸父爱着太阳、嫦娥爱着月亮的心情么?那就是了。

    可是我全身都是僵的。我听见自己艰难地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强哥,你为什么要戴这个大镜框呢?连镜片也没有。”

    他又愣了一下,推了推那副空镜框:“你不喜欢么?”

    我摇摇头,缓缓地说:“都不太像你了。”

    他把镜框取下来了,一下子就恢复成平时那隐忍的模样。

    我听见自己慢慢地说:“强哥,其实我从头到尾也不知道你应该是什么样子。也许你戴个镜框就很不一样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其实我不在意你是谁,但我并不知道我爱的那个是什么样子的……”

    他沉默地看着我,神情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在北京夜色下横冲直撞的夜晚,深深的看不到尽头。

    “别咬嘴唇了。”我颤抖地摸了摸他的嘴角,摇摇头:“我爱你……黄先生。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因为我不知道我爱的是哪一个你,所以我不知道你哪天会消失,如果消失了,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连我自己都不能证明那是不是我的幻想……”

    刹那间时光倒转,无数被封印的记忆海啸一样朝我眼前打过来,我看得到高高的蔷薇树,树下白裙子的女孩提着课本和饭盒走过斜坡,香樟树的月色下整个操场都又阴又冷,月亮打出深重的阴影,但是那双晶晶亮亮的黑眼睛永远挥之不去……眼前铺天盖地的,全是黑暗。

    他猛一下站了起来,紧紧地搂住了我。“哭吧,没关系。”他低低地说。

    那一瞬间我觉得更恍惚了。恍惚的是我,可是他浑身上下那带着淡淡雪茄味的气息,还有那低沉的声线,紧紧搂住我的怀抱都是真实的――片刻的真实也是真实的。

    我终于彻底崩溃了。这些年以来,我一直努力不去想,在梦境里也没有为那件事哭过,可是大强哥终于让我真正地、嚎啕大哭了出来……男人抽泣起来是不是很丢脸?丢脸就丢脸吧。

    我觉得自己哭得脑袋发蒙,眼睛也彻底看不清东西了,鼻涕一把一把的全部被蹭在他的衬衣上――他似乎是摇了一下头,然后把我抱起来,就像三流耽美小说中会有的场景那样,实实在在的公主抱……不过我只顾着蜷成一团,根本不在意这个。他就那样一直把我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我搂着他的脖子,眼睛通红,声音颤抖地说:“我们来做吧。”

    他勉强地笑了一下,说:“今天还是算了。”说完把我塞进被子里,像包裹婴儿那样紧紧包裹起来。

    我绝望地红着眼睛瞪着他:“你会后悔的。”

    他吻了我一下。这个吻又绵密又深长,带着某种湿润的水汽,像水中望月那样遥不可及……许久之后他才放开我,轻轻地说:“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现在才早上七点。”

    我亦骤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困意袭来,主要在于眼睛。其实哭闹也是一种用眼过度,而且我的身体差得太厉害,除了上网几乎都不会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了……可我还是强撑着两个肿眼泡说:“你要消失了?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不。”他矢口否认,“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被那个天才少年作家拐跑了。”

    我绝望地说:“你自己和我没有任何未来,也不打算让我和其他人在一起吗?”

    他沉默了一下。我觉得是那句“没有未来”刺激到了他……不知为何,感觉到这一点的我产生出了一种由衷的快感――残忍的快感。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竟然产生出了一点点高兴的情绪……残忍的快感是不是也是爱?这说明我还是懂感情的,对不对?

    我看着他那张隐忍的、沉默的脸。我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意识到,我爱这张脸,这幅身躯,我爱这整个人,但我想拼命地践踏他。因为我恐惧。犹如恐惧在黑暗中前行,犹如恐惧性的发生带来的痛楚,我恐惧他随时随地都会消失或是说从来不曾存在过,我不知道他从何而来或为何爱我,更不知道我爱的是他的哪一面,再或者一切只是我的幻想而已……因为我曾亲身经历过我所爱的消失。

    他摩挲着我的脸,那双手是带茧的。我觉得越来越困了,忍不住又说道:“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做吗?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你情绪不好。”他静静地又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说道:“还是算了。”

    “那就没有以后了。”我嘲讽性地说:“洗底?黄先生,您到底是谁?我真的认识您吗?”

    他把额头放在我的额头上,静静地说:“林可,你有没有非去做不可的事和非完成不可的理想?”

    我愣了。过了半晌我才固执地摇摇头:“理想是什么?可以吃吗?强哥,我不是个有理想的人,您一定最清楚。我是您麾下的三流写手,什么叫三流?三流就是三俗加下流。如果我有理想,那也是成为最顶级的三流写手。这年头,想要活下去,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你得不要脸。这年头,谁做事不是想混口饭吃呢?您难道不是最清楚这一点的吗?哦,当然,其实您不一定真的是文学网站的总裁,侯小强那样的才是。让我猜猜,您是007?您是蝙蝠侠?算了,反正和我没关系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吻着我。那些温柔却伤感的吻犹如蝴蝶紧紧抓紧花蕊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我脖颈里,跟着我絮絮叨叨的话语起起伏伏,让人只觉生命更为惨淡和毫无希望。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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