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 作者:坑

    二者眼眸对视,不过须臾。狐狸就害羞地脸红了。

    那人像是个富家公子,手指轻佻地抚弄着狐狸身上光滑的皮肤,“你是哪里人?家住何处?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狐狸不懂他为什么问这些,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道这人长得真好看!自己也很喜欢。便一直痴痴望着他,有时身上被他摸得实在痒了,才微微扭动一下。

    过了一会儿,那人问:“你跟我走,可好?”

    狐狸笑出一抹瑰丽,惹得那人转瞬惊艳到忘了呼吸。

    狐狸回头,用腹语对榕树道:“跟我一起去吧?”

    榕树喃喃也用腹语回道:“我不想去……”

    狐狸嗤之以鼻,“白白浪费了你那两千年的道行。你不去,我自己去玩一回。要是羡慕,就来人间找我吧。”说罢,颇有些得意,又幸福无比地朝那人怀里拱了拱,兴高采烈跟人走了。

    留下榕树一个,有些孤独,依旧矗立在原地,就跟狐狸没来之前一样。

    两千年的时间,榕树已看过太多来来去去的活物。留不久的,终究只是生命中的过客。

    不过在一起时间长了,突然有一个要离开,多半剩下的,都会感觉有些寂寞。

    不过树就是树,喜欢安稳,不求变化,也特别耐得住寂寞。一个地方,往往一站就是几千年,何况狐狸只离开了短短的几天,便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变作狐身,跑了回来。

    榕树其实很好奇,立即就问:“怎么样?人间好玩么?”

    狐狸趴在暖和的树洞内,皮毛都是雨水,湿漉漉的,眼角的晶莹却分外大颗。无论榕树怎么问,他都只是用爪子盖住鼻子,嗷嗷叫着,像是在哭。

    当夏天快过完的时候,狐狸总算从树洞里钻了出来,也硬生生捂出了一身的痱子,仍然嚷嚷着要去人间,却再也没有提过带他走的那个人。

    榕树问起,他便一本正经地告诉榕树,那人不好,带它进城,玩厌了又将狐狸卖掉,得了一笔钱,独自逃走了。那买得狐狸的欢馆老板,非逼着狐狸接客。狐狸不喜欢那些客人,身上都很臭,长得也搓。于是大怒之下,将他们全部咬死了,又寻着味道,找着那人,想讨个说法,谁知恰好看见他跟别人在床上翻云覆雨。狐狸一气之下,将他掏心挖肺,逃了回来。

    榕树听得害怕,怯怯道:“杀生是不对的。不过听你这么说,人类都好可怕,还好我没去。”

    狐狸却满怀希望道,“也不一定,不去人间,怎么知道世人所说的美好‘情爱’。你就一点不想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人间有坏人,肯定也有好人。只不过我没遇上罢了。下次我一定要找个好人来爱。”

    恰在此时,榕树下来了一批队伍。当中首领,是位青年才俊。黑马之上的他,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狐狸立刻就被迷住了,尾巴高高翘起,目光灼灼望着那支行军队伍,看到摸着山羊胡须的军师,叫身旁首领:教主。

    每次教主说话时,还要自称:本座。

    狐狸在树上听着,觉得很威风。不禁喃喃道:

    “这才叫爷们!”

    待他们走远,狐狸又一个跟头跃下树枝,变作一个俊朗小兵。举手投足之间,再无以前妩媚骚娘之气,挥舞着树枝做的棍棒,有模有样地学:“青青,本宫要去打仗,你可否愿意随行?”

    榕树在阳光下微笑,却依然摇了摇树冠,没有答应。

    于是,狐狸又只身一个,离开了家。

    半年之后,又回来了。一身粉尘,头发凌乱,身上的铠甲与戎装,都已破败不堪,却是变成人回来的。到了树洞那儿,‘哧溜’一下恢复狐身,钻了进去,不吃不喝好几日,饿得皮包骨头了,这才跑出来抓了几只山鸡,填饱肚子,又恢复过来。

    榕树问他:“为什么又回来了?”

    狐狸这回只淡淡道,“聪明人野心太大。原来挺好的人,都会变坏。不如找个傻的!”

    正说着,树枝上飞来一只纸鸢。

    树下有个流口水的傻小子,对着树上哇哇大哭。

    “我要我的风筝!我要!风筝!”

    后头追来一个老太监,阴阳怪气道:

    “皇……少爷,这个等回了宫……不,回府后,老奴再帮您做一个。”

    狐狸眼一眯,嘴角微微扬起。待他们走后,也不见了人影。

    榕树已经习惯它来去匆匆,又等了三年。狐狸果然又回来了。

    这回却是变作一个儒雅之士,顶戴花翎,官服整齐。到了树洞前,还是浮华褪尽,变作狐身,钻了进去。

    这回,只活活睁眼熬了一宿。第二天大亮时,狐狸困极酣睡,呼噜打得倍儿响!

    晚上吃食,狐狸趴在树干上,吃得狼吞虎咽,已全然没了失落情绪。榕树用一处小树枝指了指摊在地上的官袍问狐狸:

    “这是几品朝服?好像是很大的官。”

    狐狸咬肉不停,无所谓道:“太傅穿的。”

    榕树好奇道,“那人对你挺好的。给你当他的老师。看来挺敬重你。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狐狸嗤笑:“有什么好?人类没一个好东西!全是骗子!爱情,那都是人编出来,骗人的鬼话。其实根本没有!”狐狸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丢开食物,用头去蹭榕树的树干,“青青,你说得对。我没听你的话,活该被人骗。以后我再也不去人间了。我们俩一起修仙,长生不老,永远在一起好么?”

    “好呀。”榕树很高兴,当即答应下来。其实也动了心。狐狸这数番来去前后的表现,令榕树对它在世间的遭遇好奇不已,偏偏榕树每次问,狐狸都不愿提及,只不耐烦地打断它道:

    “世间真没什么好。人类短短几十年寿命,你还没看清他的真面目,他就死了。咱俩一直在一块儿多好,互相有个伴,总比那些没心没肺的人强!”

    榕树便不再说话,心中的好奇,不减,反增了许多。

    转眼又是春暖花开时,扬州城迎来了新的朝代,也重新焕发光彩。昔日的繁荣,如今又再次重现。人民换了新皇帝,扬州有了新主人。生活也渐渐变好了很多。

    榕树许愿灵验之事,变成了一个传说。往树上绑红丝带,也演变成了一个形式上的习俗。许的愿,多半是保佑五谷丰登,四季平安之类的话,并没有多大实际意义了。

    狐狸和榕树百无聊赖地打发着多不胜数的时间,直到有一天……

    树下来了一个小小的男娃娃。

    白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包子脸,哭得红肿的桃儿眼,还有一张嘟得老高的殷红鲢鱼嘴。

    “树伯伯好。我叫徐瑾瑜。我有一个小秘密,不可以说出去,憋得又很难受,我来告诉你听。今天娘亲问我想不想吃隔壁二狗吃的那种麦芽糖。我知道我们家很穷,没有钱,于是就忍着说我不想吃。其实我很想吃的……隔壁二狗每次吃那个的时候,总是舔得好大声。”

    瑾瑜垫脚踩在树根上,身体趴着树干,肉呼呼的小手抓着树洞的边沿,‘叽叽咕咕’说了一通,又皱眉道,“我告诉你,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哦!”说完,跳下树根,捡了一些野花,塞在树洞上,跑了。

    “嘻嘻……”榕树笑道,“好可爱的孩子。你还说人类没意思。”

    狐狸原本正将耳朵贴在树洞里端,瞪圆眼睛在内偷听,忽闻榕树腹语,顷刻间调转头颅,尾巴一扫,嗤了一声,“切!蠢死了!哪里可爱?”

    榕树有些不满,“我喜欢!他长得也漂亮。”

    狐狸‘刺溜’一下跳起来,在洞内用爪子刨榕树的痒痒,“你说过我最好看的。你怎么能喜欢他?你不是答应永远跟我在一块儿的吗?”

    “唔……我是说过……可是这和那又有什么冲突?”榕树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困惑了。

    狐狸却嗷嗷大叫起来,“喜欢我就不能喜欢他!觉得我好看,就不能觉得他好看!那讨厌的丑孩子,我出去咬死他!”

    狐狸说着就要钻出树洞。榕树吓坏了,急忙缩紧树洞口,不让其钻出,好说歹说,才打消了狐狸的怒火。

    隔天,瑾瑜又来了。

    哭兮兮的,仍旧那个姿势,趴在树洞上说悄悄话。完了,又在树洞上塞了一撮野花才跑走。

    之后狐狸又与榕树大吵了一架,还是榕树服软,狐狸才没有跑出去咬死瑾瑜。

    如此过了好多天,瑾瑜每日都来,总在那个时辰。无论说什么,狐狸都嗤之以鼻,却总在那个时候,提前钻进树洞内,竖着耳朵,贴在内里偷听。

    久而久之,榕树便取笑它,“还说我,你不是也半斤八两?”

    狐狸在树洞内快速转了几圈,一副找不到拉屎地方的狗模样,忽而又窜出来,跑到树枝上卧下,吊着尾巴,慵懒又无所谓,“反正无聊。一个奶娃娃,横竖就那么点破事,谁听会觉得稀罕?”

    “我觉得你就挺稀罕。”

    “再说我出去咬死他!”

    “……”

    狐狸眼一眯,“吃醋了?怪不得这么酸。”背靠树干蹭蹭,“我当然是最喜欢你的。一个命贱的人类,在我心中不会有一席分量。”

    不久后,扬州城发了大水。浑浊的河水一直淹没到榕树的一半。

    狐狸离开榕树,进城避难。

    榕树静静矗立在扬州城外,经此一劫,颇有些内伤。

    狐狸很着急,却因树妖与狐族不为同系,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来回在枝杈上蹦q。

    “你伤得很重吗?只不过一场大水。怎么会如此神伤?你好歹也有两千年道行。怎会如此不经用?”

    榕树道,“此番大水来的诡异。我被淹时,感觉水里有异样,像是仙气。你知道,我们这些妖精是最怕仙气的。天庭上,是不是派了什么河神之类的仙人来收我们?”

    狐狸大惊,爪子抱着树干道,“不会的,青青。要收也该先收我。我杀了生,还不止一个。凭什么先收你呀?”

    榕树有些虚弱,“那孩子,你找着没有?怎么这么久都不来了。是不是淹死了?”

    狐狸气急败坏,“你还有心思关心他人?那破孩子哪点值得你如此费心。我跟你一道这么多年,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我呀?”

    “我怎么不关心你?可我每回问你,你说么?”

    “切!”狐狸鼻子‘嗤嗤’喷着气,“我进城避难时,哪天没见他,就该咬死的!免得你老挂念!”

    榕树一听,就飒飒笑了,“只怕你舍不得。”

    狐狸大怒,“谁舍不得!你若觉得难受,我现在就去咬死他,抽出魂来,用他的壳装你度过此劫可好?反正你喜欢他,就当融为一体,也好了却你一桩心愿。”说罢,邪气地扬唇一笑。

    榕树吓坏了,支支吾吾道,“不……不必。那孩子身子太小了,装我两千年的魂,只怕会泄了我的精元。到时我进了他的身子,不满十年反而出不来,只怕长久耗下去,会灰飞烟灭。”

    狐狸沉思片刻,“那我去找个大人。”

    榕树一惊,立即又道,“长得难看的,我不要。”

    狐狸道,“那我找个漂亮的。”

    “狸,我没什么大碍。两千年岁月,我什么劫难没经历过。这一遭,也不会有事的。”榕树耐心规劝,其实只不过是希望狐狸不再随意杀生。

    狐狸哪里明白,想了一会儿,暗自在心里嘀咕,“什么都不要。我看你只想要那个讨厌的丑娃娃吧?哼,我便等他长大好了。鸡也要等养肥了再杀的。”

    往后再看瑾瑜,目光中的意味,也跟着变了许多。就似那饿急的大灰狼看美味的小羊羔。

    大水过后,扬州城又闹瘟疫。城门戒严,只许进,不许出。于是瑾瑜好多天没来榕树下。

    榕树绿油油的叶子,给炙烤的太阳晒得有点蔫。

    狐狸懒懒卧在枝杈上,尾巴摇来晃去赶蚊子。间或打几个哈欠,每有人声,必定耳朵动动,朝下张望。

    有了希望,便会有失望。

    瑾瑜再没来过。

    榕树被水泡过的内伤,断断续续好一时,坏一阵,老不见彻底痊愈,却心心念念惦记瑾瑜,老催狐狸进城。

    “你去看看他是不是病死了?”

    “你顾好你自个儿吧!”

    “都是你,不许我去人间。要是我这次劫难逃不过,死了,一定会万般后悔的!”

    狐狸见他病痛,也不好争执,便轻哄他道,“等你好了,我们便去人间。你想呆多久,咱就玩多久。”

    次年冬天,又降大雪。榕树半截腰身,都埋在厚厚的积雪内,内伤愈发严重了。

    好容易等到一日,雪停了。暖暖的太阳照得白茫茫地面,反光亮堂。

    狐狸钻出树洞的刹那,看到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朝榕树走来。

    狐狸只瞟了一眼,便确定他是瑾瑜。于是又钻进树洞内,用腹语唤醒冬眠的榕树精,酸不溜秋道:

    “哎,醒醒,你老相好来看你了。”

    瑾瑜摸摸树干,扫下一层薄雪,对着树洞,红了眼睛。

    “爹爹没了。隔壁家二狗说我是野孩子。娘要再嫁。外公说,继父家里也有两个跟我同龄的小公子。希望他们不要讨厌我……”

    狐狸在洞内暖暖和和躺着,瞥他一眼,“爱哭的小鬼。啥时候来都哭丧个脸,一点都不讨喜!除了青青,谁会喜欢你?呕……”

    榕树不满道,“嗦!”又有些高兴,“话说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标致了。”

    “胡说!我模样比他标致多了!”狐狸又开始在洞内用爪子刨树皮。

    快开春时,榕树已经病得很严重。枯枝以往在这个时候,都应该已经吐出嫩芽。这年却没有。

    狐狸和榕树都已明白,夏天的那场大水与次年的大雪,消耗了树精太多元气。

    狐狸头一次如此惊慌失措。以往自己在人间,无论遭遇什么劫难与伤痛;回来时,榕树总会安安静静矗立在原地,等候他归家。狐狸伤痕累累的心,总能在看到树精的刹那,如沐春风,伤口也开始愈合。

    这一回,狐狸却没来由的心慌意乱。这是在人间从未有过的。哪怕他变成弱柳扶风的戏子,被人当众狎玩□;又或者变作武将,被敌方重重包围,随时可能被人断头取命;还是变作太傅时,被傻瓜皇帝因为一支纸鸢,就出卖给早就看他不顺眼的朝中奸臣……狐狸一次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害怕。

    害怕失去它。一个静静守候自己的朋友?还是一个可以永远陪伴自己的爱人?

    爱情?

    狐狸恍然睁大了黑亮圆滚的眼珠子,像是发现了不可思议的奇妙感情。

    原来这就是爱情……

    榕树精,厚道、稳定、单纯,满足狐狸对爱人的一切幻想。

    却在发觉这自以为是的感情的同时,原本可以长相守的情人,却很快就要香消玉损了。狐狸当然不会让这种悲惨的事遭遇在自己身上,更不可能让它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他再一次提意要去找人抽魂,用壳装树精。

    树精性善,与食肉为生的狐狸不同,不喜好杀生存己,断然拒绝了。

    狐狸为此,不止一次同树精大吵大闹。榕树每回气急,便不再同狐狸腹语。狐狸如何唤他,他都不应。狐狸有时被惹急了,就去细枝桠上故意掰断一截,看它死了没有。

    就在这时,瑾瑜又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抱着一堆千纸鹤,说是要给病危的哥哥祈福。

    狐狸蹲在树干上,贼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又一眯,暗暗跟着他们回了家。跳上窗台,看到屋内一个文弱却气质温婉的小少爷,正靠坐在床榻枕头上,微笑着欣赏窗外的梅花。虽然眉眼之间,已显露死态,笑容却很超然脱俗,像是对生死已看得很开了。

    狐狸几乎是看到他的一瞬间,便被吸引住了,久久移不开眼。

    原来狐狸与榕树一道,相处了许多年,却从未见过榕树变作人时的模样。

    现下这少年的气质模样,才一入眼就极吻合了狐狸心目中榕树精的模样,惊喜之下,难免又起了私心。

    刘清睁着眼睛,望着梅花不知在想什么,久了困极睡去。狐狸这才跑出刘府,回到榕树,兴高采烈又孜孜不倦地劝树精。

    “你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你去用他的壳吧。那日日来此诉苦的丑孩子是他的寄养弟弟,像是很心疼他。你要是做了他哥,他指不定对你多好呢。我先去刘府中探探情况。那孩子活不了多久了。你好生考虑一下,若不快些,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这是老天给你机会,救你性命,你好歹争取一次。”

    深夜里,狐狸离开仍旧不愿搭理它的榕树,往刘府奔去。

    几日后,瑾瑜跌跌撞撞又来了,哭着喊着朝榕树许愿。

    “求求你!让他醒过来!我愿用我二十年的命,换他再活二十年!”

    狐狸坐在树冠顶上,斜眼瞧榕树,并不说话。

    榕树终于动容,叹息一声道,“狸,这回我便依了你罢。”

    狐狸大喜,一个跟头跃下树枝,变作刘立,踩着树根,对那哭红眼睛的刘瑾瑜说:

    “这可是你说的。作不得悔。”

    两个妖精如愿到了刘府,一个变作刘家弟弟,一个魂入哥哥身。刘清的残余魂魄,因此被制约在其体内,没有因为气绝而漂离躯壳,也就苟延残喘续了命。

    刘家老小当然不明真相,欢天喜地,好不高兴。

    唯独苦了刘瑾瑜一个。

    因为刘立横竖看他不顺眼,一逮到机会,就打击他,还渐渐上了瘾。

    “你真丑!还是我长得好看些!你知道自己长得有多丑么?”

    “……”

    “越说你还越得意了,哭什么哭?就知道哭!你是女娃娃还是男娃娃?”

    “男……男娃娃……”瑾瑜咬紧下唇,抽泣两下,不敢吭声。

    刘立坏坏一笑,“你真的是男娃娃么?从来没见过男娃娃这么喜欢哭的。你是女扮男装的吧?脱裤子!我看看你有没有小鸡鸡。”

    “呜哇……”

    刘立说罢就要动手去扯瑾瑜的裤裆。瑾瑜边躲边用手挡,嘴里不停叫着:

    “我是男娃娃!不要看了!真的是!我有小鸡鸡的!”打不过刘立,只好又哭着跑进刘清的房内,扑到床上,抱着刘清死活不撒手。

    刘清才到人间,还没明白‘表情’这东西的用处,脸上冷冰冰的,有点面瘫。目光却很是温柔。这对从小缺爱敏感的瑾瑜来说,已是很大的鼓舞,于是越发的粘腻他。

    刘立就更看不惯,只要无聊,一定先找瑾瑜‘打发时间’。每回,都要折腾到瑾瑜哭鼻子,或晕过去才算完事。每每看着他‘死翘翘’,脸上又满是泪痕,眉头纠结的模样,刘立的心情便会奇妙地变得很好。有时瞧见他晕过去还微微张开的鲢鱼嘴,刘立便会伸进一指,看着他无意识吮吸,笑眯眯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

    “馋猫!小时候没得吃奶吗?嘴嘟嘟的,我的手指有那么好吃?”又收回来自己舔了舔,一点味道都没有,又放回瑾瑜唇边。瑾瑜立即像含糖似的用小舌□,痒得刘立嘿嘿直笑。待瑾瑜揉揉眼睛醒过来时,他又换了一副冰冷嘴脸,老骂瑾瑜是碍事的“拖油瓶”。

    刘清看着不忍,安慰瑾瑜,说刘立是怕被人抢了哥哥,心里不痛快。

    每及此时,瑾瑜总会幸福一笑,搂过刘清的脖子,撅起红红的嘴唇,在刘清面无表情的脸颊上亲一下,看得床边的刘立,又是蹬脚,又是翻白眼,不温不火地讥讽道:

    “骚包!还是一对!”扭开高昂的头颅,赌气不理人,非得刘清展臂要来抱他,他才扭扭捏捏凑过去一点,还没进刘清怀中,又先用手赶开瑾瑜,才觉舒坦。

    刘瑾瑜趴在地上,眼泪已快流干。眼眶胀痛,干涩地不停眨巴。

    以往的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昔是过眼云烟。

    刘立在大声朝自己咆哮控诉着什么,进了耳朵,也过不了脑。

    “放我出去……”

    “你做梦!”

    “放我出去!!!”刘瑾瑜撕心竭力地大吼一声,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刘清床前,回望了一眼屋外目露凶光的刘立,亦恶狠狠道:

    “不放我走,我就杀了他!”说罢,双手卡住睡梦中刘清的颈项,渐渐收紧,布满血丝的红眼眶内,情绪几近崩溃。

    第 40 章

    “瑾……瑜……”手指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仅属于刘清的温柔嗓音,从瑾瑜渐渐收紧的手指下,艰难地钻了出来。

    瑾瑜几乎是同一瞬,瞪圆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窗外正与之对视的刘立,也在那一刹,慢慢扬起一边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朝瑾瑜蔑视一瞥。

    “你连只鸡都不敢杀,会舍得杀他?呵!”成功看到瑾瑜的手指离开刘清的颈项,才笑得邪恶又没心没肺。

    瑾瑜收回手后,紧握成拳,不停捶打胀痛不已的脑袋,揪扯头发,慢慢坐倒在刘清所躺的睡塌前的地板上,背靠床沿,抱头痛哭。脸上表情除了悲愤、恼怒、纠结、无力,更多的是无奈……

    刘立站在桃花盛开的院子里,目光穿透刘清房间拉开卷帘的窗棂,正好可以看到刘清屋内,正对窗户的睡塌。

    刘清躺在榻上,一动不能动,周身弥漫着一股子死气。

    瑾瑜双手抓着凌乱的头发,手肘撑膝盖,垂头坐在地上,眼泪顺着秀气的鼻梁流到紧抿的唇边,额头因为哭得太厉害,印堂发红,额角却青筋直暴,一副随时都会崩溃的模样。

    刘立刚才凶神恶煞的眼神,渐渐在窗外纷飞的桃花瓣间,化作一抹复杂又逃避的目光。他很快瞥开脸,眨了眨眼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刘清所住的小苑。

    瑾瑜瘫坐在床沿处的地板上,四肢无力,头脑混沌。迷茫的内心,更是万分不知所措。

    能想的办法,都做过了。

    打也打了,烧也烧了;照妖镜、鬼画符、毒药……一切对付妖魔鬼怪的法子,也都试过……偏生就该自己倒霉,怎么刘清也是怪物?

    自己一直喜欢的……究竟还在不在了?又或者……是人是鬼?

    “瑾瑜……”床上传来刘清低微的呼唤。

    瑾瑜很激动,立刻调转头颅朝床上吼,“你莫要叫我!我现在烦得紧!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刘清……”床上的声音断断续续,很艰难才说全一句话。

    瑾瑜闻言,骤时停止了哭泣,赶紧爬起来,跪走到床沿边上,试探性地去瞧刘清,“你真的是刘清?那为什么……我之前看见你的手……你的手变成那样?”

    刘清缓缓转过侧脸,看到瑾瑜哭得红肿的眼睛,眼角也不禁落下一行泪。

    “是咱刘家亏欠你的。瑾瑜,这些年你对愚兄的恩情,愚兄只能来世再报了。愚兄命数已到,活不久矣。那灵魂与吾纠缠在一起的树妖,也会一并被吾拖至阴间。以往吾每回想告诉你实情,那妖怪一定会用法力将我困于体内,并取而代之。吾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还有那害死吾弟弟的狐妖……是吾没用,拖累尔等。瑾瑜,那变作刘立的妖孽不会放任树妖被吾害死。他这些年已经陆续又往吾身体里灌进了另外两个人的灵魂,用他们包裹住树妖,借以保护它的精元。可惜吾身体太弱,承受不住那么多魂魄在体内挤压,那两只游魂与吾,还有树妖,渐渐都有所消耗,为了保住各自的意识,只好拧成一股,如今再想分开,也断不可能了。这也是近年来,吾性情大变的原因。瑾瑜,再这样下去,吾怕往后会伤害于你。你还是赶紧逃走吧。吾弟弟已经不在了。刘家……好歹也要留下一个……”

    刘清发自肺腑的一席话,听得瑾瑜感动莫名,又悲痛欲绝。以往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慢慢整合到一起,继而恍然大悟。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逃跑的。”

    瑾瑜吸吸鼻腔。眸子内充满晶莹。明明一副天可怜见的脆弱模样,出口的话,平平静静,语气中却透出一股子格外坚决的味道。

    只为等待这一刻,瑾瑜像是已足足用了一生的时间。虽然脸上仍有泪痕,目光中的温柔,却带动嘴角,微笑了出来。

    “刘清,我喜欢你。”

    一直以来,这个憋在瑾瑜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希望找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完整的告诉他。

    可是当瑾瑜终于有勇气面对这份禁忌又虚浮的感情时,刘清的性情已经不再受控制。

    瑾瑜的愿望,从来都很渺小。刘立甚至不止一次用不屑的口气嘲笑他“卑微的梦想”。

    可瑾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始终坚信,只要自己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实现心愿的一天。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哪怕刘清的生命,已经回光返照……

    不过,好歹,他是清醒的。

    而且这在瑾瑜脑海中畅想了无数遍的场景,真实来临时,竟比任何想象,都来的完美和圆满。

    刘清只在听到的瞬间,微微露出一丝惊愕的表情,很快便展开一抹化不开的温柔微笑,望向瑾瑜的目光,除了怜惜,还有浓浓的,无论如何流露,都无穷无尽的爱怜。

    “愚兄知道……愚兄一直……都……很内疚……”

    他放在床铺靠外的手指,几近艰难地摸索到瑾瑜放在床沿处的手背,先轻轻碰了一下,又慢慢覆盖上去,继而紧紧抓住。力道大得整个手掌都在为之颤抖,像是仅在这一刻,就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就只为在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向对方证明什么。

    瑾瑜回望他泪光粼粼的双眸,两人相顾无言,又好像一切都不再需要言语,只是神交就已明了对方想说的所有。相扣在一起的手指尖,渐渐泛了白。

    刘清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定定望着瑾瑜,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自己的灵魂。

    “来世……来世……吾与你缘定三生,若吾反悔,咒吾遭天打雷劈,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一语毕,刘清眼一闭,失去了意识。瑾瑜紧紧握着他的手,跪在塌前,泣不成声。

    不知过了多久,瑾瑜忽觉手心一凉,掌内的手突然被人狠狠抽走了。

    瑾瑜吓了一跳,下意识抬首去寻,想把握住这点终其一生,难得可贵的温存,谁知迎面被人甩来一巴掌。瑾瑜眼前一花,捂着侧脸,摔倒在地,回首去瞧,只见刘清生龙活虎地坐在床上,眼神冰冷又厌恶地揉着手腕,藐视趴在地上的瑾瑜道:

    “皮糙肉厚,打得本座手疼。怎么?你还觉得委屈了?谁准你趁本座睡着之际,随便占本座便宜?活该被人揍。屡教屡犯。我瞧你长得一副聪明样,人居然挺笨?怎么只有你在?刘立呢?”

    瑾瑜见此,知他又变了性子,只好默默从地上爬起来,不理会他的恶毒言论。

    ‘吱嘎’一声,门扉被人推开了。

    刘立端着一个盛满饭菜的托盘走进来,到了圆桌那儿,‘砰’地一声,重重落下,先看了一眼床上的刘清,又看向杵在一角,怯生生盯着自己,瑟瑟发抖的瑾瑜,皱起眉,没好气地对瑾瑜道:

    “乖乖吃饭。吃完了,喂他吃药。总不会叫少爷我伺候吧?给你端饭来,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别不识相。”一边说,一边撩起下摆,坐到了刘清床前,动手去捋刘清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

    刘清像是很高兴,一个猛子扎进刘立怀里,眼神像孩童般纯洁地望着他笑,笑容却有些傻气。

    刘清吸吮着手指问刘立:

    “太傅今天给我讲什么故事?”

    刘立摸摸他的头,微笑道:“你没有好好听话。今天不给你讲故事了。”

    刘清闻言,居然嘴一嘟,“呜呜”哭起来,撒娇地在床铺上蹭腿,“太傅,我以后都听你的。你就给我讲一个吧。”

    刘立笑得有些苦涩,“只要你好好保护青青。在外边包住它,别让它受伤。我就每天给你讲一个故事。”

    刘清眨巴眨巴眼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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