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连篇[出书版] 作者:青丘

    冷地说道:“还剑于吾,尔等速退!”

    我感觉他在唱大戏,不过幸好听得懂,既然肯开口就有交涉的余地,我说:“你说得是不是钩月剑上的玉剑格?”

    他点点头,缓缓转过身体,当我看到他的脸时,他已经不是白翌的模样了,而是一身月白色长袍,腰间束着大带的古代人,他头上带着春秋时期特有的礼冠,缨带下垂系在脖子上,脸相当年轻,看上去比我还要小一两岁,不过在古代已经是弱冠之年了,他年轻的脸庞却显得无比沧桑,在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已经腐朽得犹如破铜烂铁般的剑柄。真不敢相信,他就是用那把锈得连铅笔都削不动的剑,利索地砍了一个水猴子的脑袋。他冷冷地看着我们,当看到白翌时,他微微一震,好似有些吃惊,但眼神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冷傲的死寂。他的身体仍然在不停地淌水,周围的泥土都被浸湿了。白翌口气淡然地对他说:“你就是吴王夫差最小的一个儿子,吴姑蔑吧。”

    眼前站着的鬼魂居然是几千年前吴王夫差最小的儿子,那么他就是吴国王子了?

    鬼一听居然有人喊出他的名字,身体微微地有些颤抖,即使如此他依然笔直地站着,手里紧紧握着锈迹斑斑的钩月古剑,眼神中有了些许怀念。他看着我们,开始叙述起几千年前发生在吴国的一件往事:吴王夫差当时宠信西施,听信奸臣,已经把伍子胥的兵权削得差不多了。因为他只是吴王子,并不是长子,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最后只能眼看着自己最尊敬的老师伍子胥被夺军权后又被逼死,尸体也被装入皮袋扔入河中。无权无力的他,纵有救师的心愿,却也拗不过大权在握的奸臣,和已经被酒肉色相所腐蚀的父王。

    他想起伍子胥最后所说的话,他说他存吴国存,他亡吴国亡。眼看亡国只在朝夕之间,国运已经走到了尽头,于是在丧师、即将亡国地双重打击下,年纪轻轻的吴王子抱着最后的希望――钩月古剑跳河自尽。他希望通过把宝剑留在湖中,保住国家最后的根基,用这把神兵利器守住最后一点希望,留住父辈打下的千里疆土。

    之后的千百年,他一个人苦守这苍茫的大湖,守剑,成了他灵魂唯一得寄托。渐渐地,他的灵魂和剑融为一体,而那些溺死的亡灵,因为他那份千古不灭的怨气不得升天,只有化身为水猴子成为他手下的傀儡。水猴子得到剑上的灵气,能够每个潮汐来到岸上,他靠操控这些溺死的亡灵来保护早就烟消云散了的吴国土地,在他眼里这里依然是吴国的领土,他依然是这里的王子,只不过这种悲哀的心态被腐蚀地扭曲变形,只剩下千古难消的怨气,而怨气成了保护宝剑最后的保障,任何看到或者拿到宝剑的人都被这位冷酷的鬼王子给溺死,拖入水中化身为另一只水猴子,来保护这把宝剑。

    我对这位吴国王子有了一种悲哀的感觉,但是依然没有放下防备,因为他得冷酷也让我倒吸一口冷气。就因为如此,他不知道杀了多少曾经接触过宝剑的人,包括那个不久前溺死的孩子。我拉着白翌,慢慢移动到出口,站在一个最容易逃走的位置。我口气缓和下来,低声说道:“既然你要守着这把剑,我们用性命保证绝对不透露此剑在这里的消息,剑永远是你的东西。”说着我朝白翌投去询问的眼神,他点点头,对吴王子说道:“东西给你,我用我的灵魂担保,你继续坚守自己的国家,完成自己的使命吧!”

    鬼王子听到白翌的保证后点了点头,摊出手心,愿意与我们达成契约。我心里不禁有些委屈,凭什么白翌的话算数,我说得话那家伙连个反应都没有,什么世道啊!

    白翌从我手中拿过玉剑格,朝鬼王子抛了过去,这次他抛得是真玉剑格。我看着玉块划出一个弧度,最后落到鬼王子的手心。东西一回到他的手上,四周的水猴子好似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一溜烟地全都往湖里跑,它们一边跑一边发出怨恨地嘶吼,因为惧怕,没有一只水猴子敢留在他的身边。鬼王子吴姑蔑紧紧握住玉剑格,笔挺站立,他看着那些奔逃的水猴子,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渐渐滑下泪水,颤抖地说:“我一直想要成为像师傅,像我祖父那样的英雄,打下千秋霸业!而今,我不过是一缕冤魂,我守的时间太长了,也太累了……我没有成为英雄,但我不能放弃,我已经放不下了!它们只有和我一起守着这湖,哪怕多么怨恨,也必须守下去!这把剑我不会让它再次出现于人间!”说完他的脸就开始起了变化,原本高贵清秀的脸庞凹陷下去,没过多久就变成了皮包骨头的骷髅,头发也由光亮的黑色变为枯黄的杂草一般,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尸气,形成一阵黑雾,但是他的眼神依然十分高傲,他捏了捏手中的宝剑,最后看了我们一眼,好似提醒我们之间的约定,渐渐地他紧握住宝剑的手指变得枯槁,进而变成森森白骨,宝剑从枯败的手上落到地上。

    白翌眼神复杂地看着吴姑蔑,开口说:“这把剑永远属于你,我们中谁都不可能去拿,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再需要英雄。”

    吴国王子最后变成只剩一副被衣服包裹着的骨架,他最后承诺不会再来伤害我们,在我疑虑地回头看向白翌时,白翌点了点头说:“相信他吧!即使死了他也是一个王子,而且是一个为自己信念效忠的英雄。”

    我回想起他的眼神,的确如此。即使他变为鬼也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我不能理解这种坚持是为了什么。反正最后他化作了一缕青烟,只留下那把破烂不堪的稀世宝剑。不过我们必须遵守与这位王子的约定,否则不知道哪个时候会被他拖下水,成为湖里不得超生的水鬼。

    白翌走过去捡起宝剑和玉剑格,使劲朝湖里扔出去,剑和玉剑格落入水中,打出一串涟漪,最后慢慢沉入湖中。我说不准它们还会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天,至少它们拥有一个至死不休的守护者。为了宝剑,这个疲惫的可怜孤魂还不知道要守到何年何月,也许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有人守护,对剑来说,世界的变化根本不重要吧。

    我看着湖水有些犯傻,冷不防脑袋被白翌扇了一下,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他十分恼火地说:“看到个影子你就追过去,说你不用脑子好还是压根没长大脑好!”

    我摸着脑袋,看白翌一副气得要死的模样,搞了半天是为了那件事。我对白翌翻了一个白眼说:“当然要追出去咯!万一你出事了,我孤军奋战岂不是更惨!”

    白翌嘴角有些抽搐,这种事情发生得不多,能把面瘫如白翌者气得半死,是需要能力的,我略微得意地继续说:“难道说你看到我的背影不会去追?”

    他被我那么一问,一时语塞。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一拍脑门对着白翌说:“靠!我买的那十几块钱的小笼包还在那里呢!我才吃了几个!”说完转身拉着白翌就往回跑。一心想着包子的我只听见白翌淡淡说了一句:“我不放手,你又怎么能跑得掉呢?”

    我回头看着一脸无所谓的他,焦急地说:“我是跑不掉,但包子就要没了!你可得赔我啊,你能不能速度点!”被我拉着的白翌,突然反握住我的手,轻轻地笑了声,加快速度,和我一起奔向那个放包子的小亭子。

    第十四回:预死者1

    “人不可能改变未来,命运只能去见证而无法改变。毛虫即使变成了蝴蝶,等待它的也只不过是延后的死亡。在死亡面前任何东西都显得脆弱苍白……”

    啪!一声重重地敲击从我隔壁的办公桌传来,顿时所有人都抬眼看向气得憋红了脸的林老师,她高声说道:“现在的孩子怎么尽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消极得不成样子!”

    林老师是一个年岁蛮大的女教师,她在这个学校已经任职几十年了,算是继潘秃子之后老师中资历最高,也最严厉的一位。这次公开课是她第八次冲击特级教师名额的机会,但是显然那篇作文使她今年的梦想又了成泡影。

    站在她对面低着头的是初二四班的一个女学生,她微微颤抖着肩膀,显然被盛怒的林老师吓得不轻,通红着脸,看上去有些可怜。林老师冷冷地朝她看了两眼,声音拔高两度说:“岳兰!你小小年纪,抱着这种消极思想怎么可以!我的一节特级教师公开课成功不成功无所谓……但是!你这样的思想将来怎么办?”

    那个叫岳兰的女生先是吓一跳,然后咬着嘴唇闷不做声地点点头,表示听到了老师的批评。林老师对于这种闷不做声的学生,最后一招就是找其家长谈话,可以把这孩子的将来说得惨不忍睹,于是那些发慌的家长就会代替这位不能体罚学生的女教师,回去狠狠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孩子。

    果然她瞪了岳兰一眼,冰冷地说道:“明天叫你家长来见我!”

    岳兰猛地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阴冷,但随后又恢复成楚楚可怜的样子,轻声地说:“我妈……病了,不能来。”

    林老师不屑一顾地哼一声,翻开备课本说:“那就叫你父亲来一次,我要好好地说说他,怎么管教孩子的!这样的思想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就在岳兰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潘秃子推门而入,他看了岳兰两眼,转身对林老师说:“林老师,这孩子有些特殊,这样吧,先让小安送她回去,补一篇新的给你,有些事我得跟你说说。”

    我心虚地捧着书正准备开溜,没想到最后居然摊上了家访这样的麻烦事。对于老师来说,家访就是变相加班。有些学生的家住得很远,你特意赶过去就是为了向学生家长告状,态度还得诚恳,语气还得真诚,否则人家家长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说不定走了半天路连杯茶也没喝着就得被轰出来,悲情指数直逼推销员。我心里一冷感叹道:潘秃子这老头就会把麻烦往我身上推!我瞟了两眼白翌,他居然在关键时刻当没听见,趴着脑袋装睡!我悲愤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告诉自己关键时刻兄弟都是瞌睡虫!我踌躇了下起身走到隔壁办公桌,岳兰依然低着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胸口的红领巾。

    潘秃子使唤惯了我,不耐烦地对我招招手拍着那作文本说:“安老师,你带这个孩子回家,顺便让她再重新写一次作文!这个孩子比较特殊,是考验你能否胜任人民教师的时候了。”

    我接过本子,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对潘秃子和林老师认真地点点头说:“请放心,我会好好开导这个孩子的。”说完就拿着背包和教课本走出办公室,身后跟着一直低着脑袋的岳兰。离下班只有短短的五分钟,现在我却不得不去处理这个孩子思想消极的问题。我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其实不应该我去的,但是潘秃子不知道怎么了,对这个孩子有些忌讳,于是按照惯例把那种难做人的工作扔给新人。说是考验,实际就是我做错了,被骂一顿也无损他的威望。

    按照平时这个孩子绝对会被潘秃子骂得狗血淋头,但是如今居然由他亲自出来打圆场,还要我送她回家。我不禁回头看了岳兰两眼,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十分瘦弱,营养不良,枯黄的头发松松垮垮地绑成一个马尾辫,身上的校服看上去有些脏,胸口沾着点点的污渍。最怪得是她的额头感觉比其他孩子高了那么一点,显得有些怪异。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她整个脑袋就像是安在脖子上的一个皮球一样毫无生气地垂着。

    她回到自己班里,这个时候正好是每个班级的大扫除,照例会留下几个学生清扫教室。岳兰默默地走进去,我守在门口听见教室里孩子们之间的对话。

    “岳兰,你又说那些奇怪的话了,你根本就是一个巫婆嘛!”

    “就是,好讨厌!你看她呀,长得那么丑,又脏!说话又奇怪,怎么让她转到我们班来啊!”

    “讨厌死了!害得那个林老太连我们一起骂!要你写作文,你又写那种怪东西!”

    岳兰好像没听见一样,拎着书包,一边走一边匆匆把书胡乱塞进包里,快速跑出教室,抬头看着我说:“我们走吧,我也知道你懒得送我回家,没关系,走到门口你就回去好了。”

    我一听这话句句说到心里去了,却也因为如此显得特别窘迫,被一个年龄小我一大截的孩子猜中心里话,实在是非常没有面子。我咳嗽两声,装出严肃的样子说:“我还是要去你家看看的,还有你怎么就写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岳兰一扫前面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斜着眼语气冰冷地说道:“我写得都是事实啊!那种谄媚的话有什么意义?哈!作文题目居然叫《如果能够看见未来》,这种白痴到家的题目,只有林老太想得出来!你能够看见未来么?你看见又改变得了什么呢?”

    我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一路傻傻地跟着她走出校门口,她停下脚步说:“安老师,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回家。”说完就自顾自地往前走,我一看这孩子太奇怪了,那种言论一个中学生怎么可能说得出来。偏激归偏激,却句句有理,字字不差。况且如果不去家访,潘秃子最后问起她父母我肯定逃不了一顿臭骂。

    想到这些,我看着越走越远的岳兰,立刻三步并两步快速跟上去。我虽然没有什么为人师表的满腔热血,但领导布置下来的工作只得硬着头皮完成,更何况被一个学生那么说,做老师做到我这份上,估计还是头一个吧。

    谁知道岳兰突然停下来,痛苦地抓着电线杆一点点往下滑。我顿了顿,心想:这孩子身体有病啊,于是连忙上去扶她。

    岳兰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汗珠大颗大颗淌下来。我一把拉起她,她对我摆了摆手说:“没事,我是低血糖,你身上有糖么?”

    我一大男人,哪会随身带糖呢?我看这孩子脸色越来越苍白,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说:“这样下去不行,我送你去医院吧!”

    她突然非常恐慌地摇头,咬着牙推开我,努力靠自己的力气站稳,说:“不去!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我挠挠头发,周围已经有了一些围观的路人,我不好意思地朝四周看了看,街对面有一家西式快餐店,我想了一下说:“这样你也走不回去,我们去那家店买点吃的吧!好歹可以缓解下你的低血糖。”

    岳兰看着那家店十分踌躇,我马上露出“你不去我就打120”的架势来,她也只能颤颤悠悠地点点头同意了。于是我马上扶住她,快速带她去了那家快餐店。

    我点了一些多糖分的食物,买好后马上回到座位给岳兰。她连撕开包装纸的力气也没有了,我想要搭把手,她却瞪了我一眼,颤抖着用牙齿咬开包装,硬是没让我帮忙,我心里惊讶道:这孩子怎么那么倔啊!

    店里的人很多,都是来吃东西的学生,个个笑得和银铃铛似的。但我面前的这位,一脸苍白得犹如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般,她因为虚弱,吞咽得很吃力,只有慢慢地嚼着面包。因为吃下了甜食,她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不像先前那么煞人了。

    这时我才看仔细了她的眼睛,女孩的眼睛很奇怪。我的眼睛也同普通人不一样,左眼比右眼颜色淡一些,透着点绿色。父亲说这是遗传,我奶奶的眼睛在没瞎前也是墨绿色的。而这个孩子不一样,她的眼睛看久了会让人有一种恐惧感,冷飕飕的。她的眼睛特别黑,而且不泛光泽,就像两个黑洞,透着一种无机质的淡漠。

    她恢复了些体力,吃得也比前面快了些,马上就把一包薯条吃光了。我看这孩子好像饿很久了,又去给她买了两个派,让她慢慢地吃,她吃到一半抬头看着我说:“安老师,你怎么不吃?”

    我摸摸头笑着说:“有人替我做饭,我现在吃了,回去就吃不下了。”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羡慕,慢慢地说:“真好,是白老师给你做饭吧。”

    我笑着点头说:“是啊,白翌他很会做饭,以后有机会也让你尝尝他的手艺,估计比你父母做的还好呢!”

    听到父母二字,她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第一次正眼看着我,然后淡淡地说:“你很喜欢白老师吧?”

    我突然有些窘迫,这问题怎么回答?喜欢?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怎么个喜欢法?怎么问得如此别扭呢。我搔搔头发,眼睛瞥到玻璃窗上说:“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吧!你是想说我们俩关系很铁么?”

    岳兰咬了一口派,摇着脑袋说:“不是,因为你会这么在意去吃一个人做的饭,说明你真的很在乎他。”

    我一听,不知道为什么脸就红了起来,我咳嗽了几声,尴尬地看着墙壁上的装饰画,脑子里闪过白翌救我的几次情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存在,但是这种感情掺杂着一些其它的东西。我用手指点了点鼻子,掩盖自己的脸红,尴尬地笑着说:“那么说来,呵呵,白翌和我算是生死之交了,在乎也理所当然啊!理所……当然……”

    岳兰根本没有看着我,仿佛并没有在听我说话,她机械地吃着手里的食物,继续自言自语地说:“有人等着你回去吃饭,而你也愿意回去,真好,不会孤单啊。”

    在我还没搞明白她到底是在说什么的时候,岳兰突然冷不丁又问我一句:“白老师如果死了你会伤心么?”

    我这次不是嘴角在抽了,而是整个面部都在抽搐,这丫头满脑子都是些什么阴阳怪气的东西?我有些被问恼了,不耐烦地说:“他不会死的!那小子结实得很,老虎都打得死!怎么可能挂?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鬼东西?”

    岳兰眼神有些失落,好像没有听到我含着眼泪激动地说我会伤心让她有些小小的失望,她摇了摇头说:“你不明白,预见未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我也感觉要教导这个问题少女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办到的,看了看手表说:“嗯,这样吧,既然你也舒服了些,我送你回家吧。”

    岳兰擦了擦嘴巴,拿起书包往里塞入剩下的食物,就示意她来带路,让我跟上。

    岳兰的家果然有些远,她领着我熟门熟路地坐着巴士,最后来到一个老式里弄,这里一半的建筑都已经拆除了,还有一些“钉子户”留着,当中不少是外地打工者的暂住地。电线杆上晒着被单,甚至不雅地挂着一些女性内衣。他们看到岳兰都当作没有看见一样,有些甚至老远看到她就慌张地躲进屋里把门关上。岳兰看了他们几眼,也不说什么,老练地打开铁门,领我进入了一座黑乎乎的老房子。铁门后面是一扇褪了红漆的老式木门,当岳兰推开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如果发生火灾,要逃出去十分困难,这也是大多数老式里弄的共同隐患。通道根本没有灯,我完全是摸着黑用脚试探往前挪。岳兰早就习惯了,她很快就走上楼梯。当我爬上二楼的时候,岳兰已经进了屋子,她没有关上门,看来是让我进去的。我看出岳兰家的经济情况很不好,不禁有些疑虑起她的父母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让孩子营养不良到这个份上。

    屋子里很黑,比外面的通道好不到哪里去,只有房顶上吊着一个黄蜡蜡的灯泡,上面油腻腻的,照出的光也令人非常不舒服。岳兰走到桌子旁边,拿出我给她买的派和炸鸡放在一个瓷碗里,用报纸盖着。我发现在另外一只碗里居然是已经发霉的毛豆咸菜,这才明白为什么孩子会身体虚成这样了,吃这样的东西人不垮才怪。房间很冷,岳兰放下书包,拿起杯子用袖口擦了擦,准备给我倒茶,但是摇了两下热水瓶,里面一点水也没有。我尴尬地看着说:“没事,我不渴,你别忙。对了,你家长呢?”

    岳兰从桌子下抽出一张板凳让我坐着,然后就去拿水壶烧水,她开口说:“我爸死了,现在只有我和我妈妈在一起。”

    我一听不禁有些同情这个女孩,难怪她听到林老师要叫父母来,神情会那样怪异。看来这孩子是单亲家庭的特困生,潘秃子才会那样干预。

    我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里非常杂乱,屋子摆设得像一个灵堂,角落里堆放了些花圈,地上还有几张锡箔纸,一些香烛冥宝什么的都胡乱地放在一个纸箱子里。我正在猜测这家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里屋传来了杯子掉落的声音。我想可能是她的母亲,那么至少要打声招呼吧。我站起来,对烧水的岳兰说:“里屋是你的母亲么?我和她谈谈吧,放心,我不会说那作文的事,只是想要了解下情况。”

    岳兰有些犹豫,咬着嘴唇说:“我妈妈……病了……不方便见人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顾忌,但既然来了,总要和家长打声招呼。就在我想要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屋子里发出oo地声音,我眯眼一看,里屋的门缝后有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我们,当我回看的时候,眼睛很快就闪开了。我指着里屋问:“刚才好像看到门缝后有人,是你母亲么?”

    岳兰有些吃惊,然后低着头说:“是的……”她思考片刻,继续说,“既然你要见她,那么去见吧。”说完就拉开了里屋的房门,我跟着她走进去,发现这里比外面还要暗,而且到处堆放着杂物,很难想象有人会住这样的地方。我看到板床旁边蹲着一个浑身抖得很厉害的人影,岳兰想要上前去搀扶那个人,突然那人影一下子跳了起来,疯狂地挥动着手臂,岳兰根本没办法靠近,我看着她说:“这就是你的母亲?”

    岳兰点着头,悲伤地说:“她疯了,所以我才说不方便见人。”

    那女人头发蓬乱得像一团黑色的乱麻,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一副精神失常的样子。她一看到岳兰就对她龇牙咧嘴地喊:“你走开!你这扫把星!你害了多少人,连我也想要害!你滚,你滚开!”

    我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场景,实在有些错愕。正想要去帮忙,疯女人突然声音变得十分粗哑,她瞪着眼睛,身上传来一股臭味,一开口冲出来满嘴得腐臭,我差点没被熏得吐出来。这女人多久没梳洗了,臭死我了。

    女人一下子蹦到板床上,指着岳兰说:“你就是个鬼!一个鬼!啊哈哈哈!你回头看看!你爸爸在看着你!”

    我被她吓得猛一回头,果然从黑布后面看到一张苍白的人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我顿时犹如触电一般浑身麻木,迅速地转身仔细一看――原来我们身后是一个灵台,上面被黑色的布遮着,那张脸其实是一张遗照。本来只是一般的照片,但是被黑色的边框框住后,原本的笑容显得十分怪异,微张的嘴巴仿佛想要说话,眼睛透着一种死气,那种无机质的眼神,跟岳兰一模一样。

    女人突然裂开嘴巴痴笑说:“兰兰,来啊,看看妈妈,还记得妈妈教你画画么?呵呵,来画辆小车子给妈妈看!”

    岳兰脸色越来越惨白,她的眼眶翻着水雾,强忍眼泪立马推着我说:“走吧!你看见我的父母可以走了!不要再来了!”

    在岳兰高声的驱赶下,女人的声音也突然尖利起来。她一边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一边疯癫地叫道:“我让你画车子!你为什么要画那么多死人啊!为什么红色的蜡笔都给你涂没了?画些血淋淋的车子是做什么!你画得是什么?你是鬼!害死我们的鬼!”

    我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硬生生被岳兰给推了出来,她的眼神显得十分落魄,我对突发事件没有什么应变能力,被动地被赶出来。只听见“纭钡匾簧,岳兰把我关在门外。屋里依然能听见那个疯女人疯狂地嘶吼,当中还夹杂着岳兰的哭声。

    我敲着门,但是屋里面的声音完全盖过了我的敲门声,一切显得非常疯狂,我敲得手心刺痛。过了许久,屋子里终于安静了,既没有了女人的嘶吼声,也没有了岳兰的哭声,一切静得可怕。当我试图再敲门的时候,楼梯上下来一个老太太,她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隐隐约约,老太太慢悠悠地走到我身边,从她身上飘来一股檀香的味道。在那么暗的楼道里,这个老太太显得十分阴冷。她朝着门看了两眼,噘着嘴对我说:“小伙子,不要和这孩子走太近!那个小鬼是一个扫把星!她的嘴毒着呢!”

    我有些反感她那么说岳兰,低声问:“阿婆,我是岳兰学校的老师,这次是来家访的。”

    老太太的眼神依然非常阴郁,她凶狠地看着我说:“别去管那个女孩了!她是个鬼!一个害人鬼!被她说中的人,没有一个不死的!你看看她父母,就是被她害的!自从她家搬来,我们这里没少死过人!你如果还想活着得话,离她有多远是多远!否则你死定了!”说完就神经质地用拐杖赶我离开,我几乎一路被打着出来。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廉租屋里闪烁着昏暗的灯光,这里比刚才显得更加诡异,黑色的老房子里只有蜡黄的光亮。我不放心地看了两眼那紧闭的窗户,岳兰的情况肯定要向校方反映,我暗自思量着。突然从窗户的黑布那里闪过一个人影,感觉非常高大,不像岳兰和她的母亲,难道说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再上去看看那母女两人的时候,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居然是白翌。我有些吃惊,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冷冷地看了看我说:“你小子把我钥匙拿走了,我连屋子都进不去,只有到这里来找你。”

    我这才想到,早上出来得匆忙,只想要拿走钥匙,就把桌子上的钥匙包揣进兜里,原来是白翌的啊!我摸摸脑袋对他笑着说:“你看看,我越来越没记性了!我这里……啧!算了,先回去,我边走边和你说。”

    一路上我把该说得话都告诉了白翌,包括最后我看到得那一闪而过的人影。白翌听得很仔细,说到关键地方时我紧张得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白翌撑着下巴,眉头越皱越深,陷入很深地沉思之中,他没有和我搭话,我问得问题也全部当作没听见。我感觉十分无趣,力气就像打在棉花上,也就不去搭理他了。

    到了家里,我瘫在床上。岳兰的情况很不妙,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和一个疯子母亲住在一起,难怪她给人感觉那么阴沉,现在想想这是必然的,天天面对那样的家,如果心理脆弱点的孩子可能早就崩溃了!想到这里我对岳兰又敬佩又担心。我烦躁地翻了一个身,突然想到最后屋里面除了她们母女两个人之外,好似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的身影。我马上联想到了她父亲,但是她的父亲不是早就死了么?

    脑子里像是缠起了麻花,我不耐烦地起身,白翌这小子并非每次都会亲自下厨,他能偷懒就偷懒,这不,正在炒蛋炒饭,我已经吃了一个礼拜的蛋炒饭了。

    我走到他身边,双手抱胸靠着墙壁说:“你说那对母女是怎么回事?”

    白翌没有抬头看我,快速地翻着锅子,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奇特的,估计是特困生家庭吧!你可以向上面反映下,然后打一个减免学杂费的报告。”

    我瞅了他两眼,这个家伙欲盖弥彰得能力真差,这样还算是没事?他炒完饭端了一碗给我又说:“别老是管那女孩的事情,你这家伙太能惹事,不是每一次我都能帮你。”

    我无奈地看了他两眼,觉得没想到这小子那么怕事,一个小女孩能有多大得威胁?白翌抬起我的头,用眼神威胁我,仿佛他很不希望我掺和这件事。我举着双手,不在意地点头说没问题,可是心里已经盘算着再去一次,至少明天要好好地打探一下,再不然得去和岳兰谈谈,当然这事就不必告诉逐渐化身成我老妈子的白翌了。

    第二天休息的时候,我特意跑到岳兰的班上去打听消息。我找了那个担任我课代表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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