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爷请。

    那边林昭在院子里看了半晌的竹子还是不见顾知安来,摇摇头走到门前伸手一推,一瞬间似从七月进了四月,凉爽了不少。

    从枫晚苑去听雨阁来回也要不了这么长时间,顾知安这是在试探他。

    才刚进门,只觉光线一暗,自己高一些人逼了过来,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只是眨眼功夫,已经和顾知安过了十招,两人都拿捏住对方要害,呼吸变得急促。

    真是个疯子。

    顾知安微眯着眼,细细打量着在洛阳潇洒了两月的人,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加重了力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有时候林昭真的不得不怀疑,面前这人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能够猜透他的心思,还能肆无忌惮的说出来嘲笑他。真不知道顾知安脑子里装的什么,

    拍了拍顾知安的胳膊,林昭觉得这样的顾知安有些好笑。不过他很好奇,顾知安去抚州,遇上了什么,回来像只炸毛的狮子。

    这两个月,做了什么?顾知安收了手,鹰一样的锐利的眼睛盯着林昭,想着这两个月收到的在外收到的消息,如同狩猎的豹子一样,你当真不安分。

    你不是都知道,问我做什么?

    顾知安语塞,他的确是都知道,可就想要林昭自己说出来。无奈摇头,本是少年意气,到了林昭面前,全都不管用,干脆放了手,走到书桌旁转动桌上的砚台,东西让人放在后面,跟我来。

    你这齐物阁里到底还有什么好东西,不怕哪天别人偷了去。

    有那本事的人,还未出生。顾知安拿上烛台,这回去抚州,可算是见识了中州王的本事,那中州王当真也是一个厉害角色,险些栽在他手里,好在我经验丰富而且比他更狡猾一些,否则如今抚州那里怕是已经要揭竿而起,自立为王。

    林昭一怔,盯着顾知安,你受伤了?

    倒是没有。

    顾知安嘴角微微翘起,刚才我回来时,上门来的那个道士有几分本事,连我都给唬住了,我一身杀孽?这天下乱世,若不是靠着我们这些手上沾着血的人,哪能换来百年太平盛世。

    自嘲又现实的话让林昭一时无言。

    不过,府上能人异士又多了一位父王倒是替我安排得好。顾知安把烛台放下,走到一个梨木柜子前,将匣子拿出,你过来看,这物是什么。

    林昭回过神,走到顾知安身边,见匣子里的东西,脸上闪过一抹难以置信,你从什么地方拿到的?怎么会是这玩意。

    看来不假,我拿到时有些怀疑,不过现在见你神情,应是真的了。顾知安把匣子放回来,走到一旁,负手而立,望着挂在墙上的话,你知道这回京中的小皇帝闯了什么祸?乳臭未干,想削藩,真当藩王们成了不咬人的老虎。

    削藩,怎么做都是腥风血雨。

    不过京中那位,即便是要削藩,也不敢动藩阳王府。顾烽同先皇一块打下打出江山,被封为藩阳王,府邸依着北邙山而建。和京城隔着千里,可京中动向了若指掌。

    你去了抚州,回来后可有上京复命?

    不曾。

    顾知安转身一笑,盯着林昭,你当真以为他要做什么,我不知道?我一旦入了京城,铁笼子就备好了。

    如今天下三分,大秦屹立中土,北辽和南诏对大秦是颇为忌惮,可就是这样的情况,大秦内部藩王蠢蠢欲动,小皇帝有心削藩真不是个太平世界。

    林昭还欲说什么,听得墙上响了三声,顾知安脸上笑意更浓,转身往外走,走,出去了,此事你我知道,不可传给第三人知晓。

    藩阳王府还有一位众人都不敢招惹的人物,连顾知安在她手上都任由她搓扁揉圆,总之,不会有半句怨言。

    你还知道家在洛阳?

    刚出密室,便见着一身大红衣裳的人坐在书桌后,手里正拿着一把剑,盯着凌厉的剑尖,眼里透着杀意,我还以为你连家在何处都不知道,一去两月,音信全无,我当你是死在中州王沈不宁手里。

    顾知安摸了摸鼻尖,还来不及开口,那凌厉,尝过血味道的剑尖已经近在眼前,无奈摇头,足尖一点,借力向后掠出半丈,退到了门口。

    才回来,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

    何止用得上,想休息,让我解气了再说。顾知妍直接一个飞身,又逼近了几分,果真是生气了。

    林昭站在旁边看着两人,干脆倒了一杯茶端着,依着门框笑看着两人,知妍,这回你总该打得过他了吧?小王爷可是才千里迢迢赶回来,还未休息,这你要打不过,往后可就不会有机会了。

    顾知妍一听,美目圆瞪,回头看一眼林昭,你这小子,什么时候也跟着一块犯浑,从前你可这样,别忘了,这洛阳城内的女子可还盼着嫁给你这位洛阳公子,你还不快娶了赵家小姐为好。

    一句话,惹得林昭刚咽下去的水仿佛馊了,让顾知安一瞪,更觉无辜,俊秀的脸上写着无辜两字。

    林昭靠在那里,神情闲适,像只餍足的猫。

    院子里两人已经飞上绿竹,交手时连身形都快看不分明,只见得一红一白交织。顾知安忽然一个掠身,上前两只夹住剑尖,随后往身侧一带,直接将顾知妍拉到旁边,大姐,再打下去,你面子可不保。

    你这浑小子!

    咧嘴一笑,小王爷这时可给足了郡主面子,扶着郡主从绿竹上飞身而下,带着一地的竹叶。

    负责打扫的丫鬟怕是要哭了。

    顾知妍拍开自家弟弟的手,走到林昭面前,伸手捏了捏林昭的脸,分明比知安还要大两岁,怎么看着倒是比我这弟弟要年轻一些,果真是读书人和武夫的区别,瞧他去了一趟抚州回来,又黑了。

    黑了?

    顾知安低头打量着自己,他比不上林昭这一身书卷气,可也不黑。洛阳城内,提到他时,哪家女子不心生向往,不盼着能嫁入藩阳王府。

    不过黑了也还是我英俊潇洒的弟弟。顾知妍手搭在林昭肩上,对着顾知安挑眉,见过一鸣道长了?

    恩。

    那臭道士,居然想要带你去武当山,你说你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六根一点不清净的男人,那卿雪楼的姑娘盼了你两个月,那臭道士怎么想的,会想要收你为徒。顾知妍撇撇嘴,你这小子,哪里能当道士了。

    林昭闻言清了清嗓子,忍着笑看顾知安脸上的表情真精彩。

    到王府来,别的事情不说,看顾知安在顾知妍面前吃哑巴亏还是挺有意思。

    这对姐弟,大概是天生的冤家。

    第三章

    一场雨刚过,檐角珠串似的水珠落在廊下的花盆里,浸润了新种下不久的一盆牡丹,连花叶都比寻常时候有生机。

    只是绿竹阁里的气氛有些古怪,顾知安坐在那里,盯着眼前的人,挑眉一笑,真打算让我去当道士?我去了武当,那往后,秦国的江山,谁来守?你,还是那个小屁孩,还是朝廷里那群愚不可及,只知道争夺权势的家伙。

    顾烽脸色变了,看着顾知安,可是

    道士的话,听十分,信三分,我自是有一身杀孽,可也不信这报应来得快,爹,不如你和那道士去修行一段时间,也学学那些道士的心性。顾知安起身,走到顾烽身边,我们父子间,还不清楚吗?我两手血腥,您又何尝不是。

    闻言顾烽叹气,摇了摇头,天不生我顾烽,倒也不会有秦国今日。

    顾烽朗声一笑,看着顾知安,我儿长大了,为父也不去那武当山,去山上哪里有在王府自在,有酒有肉,我这就去回了那道士,不过他要是肯留在府上教你武艺,那也不错,要是不识相,趁早离开了倒好。

    父子便是父子,这性子都是一样的。

    送顾烽离开绿竹阁,顾知安转身转来,才一进门,眉头便皱了起来,看向角落,出来,这回是什么消息。

    林少爷,不在郡守府。

    知道了。

    林昭不在郡守府,也不在他的王府,那自然只会是一个地方。顾知安摇了摇头,本想看书,可看书多没意思,不妨去裴月薇那里坐坐,好歹也是红袖添香。五日前,和林昭才在裴月薇那里蹭了一顿饭。

    林昭啊林昭,你可别让我失望。

    希望你带来的消息不会让我失望,不过看你的表情,我注定是要失望了。林昭站在小院里,推开窗户,外面也是一排绿竹。不过和绿竹阁的不一样,这里的竹林,多出几分森冷。

    穿着黑衣的探子将信递给林昭,林公子,这是主人让属下带来的,说是,公子看了信,就明白下一步该如何做了。

    林昭没有转身,也没有接信,盯着那片竹子瞧,像是在看什么人。

    顾知安,可能真的要让你失望了。

    林昭转身时,看着桌上信,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盯着那封信发呆。

    不对,他是不会让顾知安失望的,好戏才开锣。

    拿起信,拆开看了一眼,林昭冷笑一声,直接将信烧掉。果然不出所料,开始着急了,倒是也没有那么蠢,直接亮出底牌,否则真的蠢得无可救药。

    抬脚踏出屋子,林中木屋,鲜有人迹,不说进山打柴的农夫,上山狩猎的猎户,连林子里的动物都很少会踏足这里,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周遭的一圈竹林是按着五行种下的,不懂五行的人,连这木屋在哪都不知道。

    一抹青衫隐入竹林中。

    小王爷怎么有空来我这,我还以为,刚回来,肯定是很忙。裴月薇笑着替顾知安倒了一杯茶,这是她家乡的茶,来王府三年,其余的事情没做,在自己的小院里种了一小片,每年摘下的茶叶,也不过刚好泡十壶。

    顾知安知道的时候,给这茶取了个名字,十方。

    一手握着茶杯,另一手轻轻敲着桌面,月薇,你到府上,三年了吧。

    是。

    还有两年的时间。顾知安提了一句,两年时间一到,你做不到,你该知道你的下场,我说过的话,说到做到,顾烽那老头子,可不好糊弄,看着是挺和善,要知道,这秦国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来的。

    当年威震天下的顾烽,老了,那也还是会咬人,会杀人的老虎。

    裴月薇手上倒茶的动作一顿,拂了袖子,轻轻点了头,月薇记得,这等大事,如何能忘,只是学艺不精,一年一次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有时候,人要学会变通。

    变通?变得和你一样?

    人未到,声音先到。

    林昭走进来,笑看着裴月薇,点了点头,而后看向顾知安时,眼神多了些深意,小王爷不去卿雪楼里看看,我刚才路过时,可都在问我,小王爷是不是忙得不可开交,竟然不去她们那儿坐坐。

    闻言顾知安挑眉,笑了笑,卿雪楼是要去的,不过不是现在。

    你倒是雨露均沾。

    裴月薇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笑了起来,小王爷和林公子何必为了这事动气,不妨喝一杯十方,解解夏日的暑气。

    解了夏日的暑气,免得天干舌燥,一言不合便要嘴上耍功夫。

    一杯十方入腹,的确是解了不少暑气。林昭和裴月薇谈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还摆上棋盘,让顾知安这个对这些并无多大兴趣的人只得坐在一旁观看。他虽不感兴趣,可也学了一些,看得懂棋路。

    林昭还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竟然半分不让,将裴月薇的棋路堵死了。

    月薇认输,林公子当得起洛阳第一人。

    哪里,侥幸。林昭笑着摸了下巴,挑眉看向顾知安,要不要出门去走走?刚好你请客,卿雪楼的软雪糕可是洛阳一绝,去迟了,可就没了。

    顾知安起身,朝着裴月薇点头,往外走时不忘笑话林昭,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贪嘴,话不可乱说,东西也不是能胡乱吃的。

    两人并肩离去,裴月薇站在那里,摇了摇头,转身看向挂在房中的一把剑是她父母的遗物,她来时就带着,至今,也只出鞘过三次。

    她爹曾说,剑出鞘,必要见血。

    裴月薇

    第一回 出手,就没做到,不是一个合格的用剑之人。

    小王爷!卿雪楼的青姑娘,说是姑娘,已经是三十有六的年纪,不过风韵犹存,颇有韵味,一双勾魂夺魄的凤眸内,尽是看不厌的风情。见顾知安和林昭来了,笑着迎上前,手拿蚕丝绢,两月不见,小王爷更俊朗了。

    还是青姐姐会说话。顾知安脸上笑意分明,不露声色避开依靠过来的丰腴身子。温香软玉虽好,但偶尔也会要了命。

    林昭站在一旁偷笑,清清嗓子,青姑娘还不知道吗?小王爷可只喜欢你们这里的忘忧姑娘,忘姑娘在吗?

    在在在,可不在等着小王爷吗!青姑娘笑了笑,转过身朝楼上走去,红丫头,让忘忧准备接待小王爷了!

    林昭看着顾知安,见顾知安的脸色,无辜的耸耸肩,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还不去,可等了你两月,难为一个姑娘了。

    顾知安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银票,往青姑娘怀里一塞,今天卿雪楼所有客人的账,我结了。

    从顾知安进门后就一直在观察的众人大声叫好,给足了顾知安面子和排场。整个卿雪楼里,巴不得能近这位小王爷的身,也能沾得一点豪气。财大气粗的人不少,可像顾知安这样出手阔绰的,可不多。

    曾有顾知安倒千斤酒,洛河一夜浮起数万醉鱼,连那一片的牡丹仿佛也开出了酒气。

    小王爷,林公子。

    忘忧看着一同进来的顾知安和林昭,替两人把酒放在桌上,忘忧告辞。

    顾知安坐下,提壶倒了一杯,看向林昭,要走了?话音落下,咬着杯沿,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林昭一时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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