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学后,刘志强只上必修课,其余时间都泡在读书馆里,如饥似渴地——国外名著也看,国内古典也看,当时刚兴起的网络也看,还将各个出版社的信息整理汇总,早早定好了人生目标。
    没能力成为作家,那就去出版社工作吧。
    写不出像样的书,但是可以为有天赋的作者出书,对刘志强来讲,这也算是实现了半个儿时梦想。
    大三时,刘志强就来到心云出版社实习,从此再未离开,从实习生成为见习编辑,再到编辑、责任编辑,后来成为编辑中心的副主任,如今在“谜”工作室任主任,管理着六十来号人。
    心云出版社的优秀员工墙上挂着刘志强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意气风发,还有一丝青涩,大约是很多年以前拍的。
    现在的刘志强不再青春,连活力都快殆尽。
    这几年出版行业不好做,心云出版社走了很多人,剩下的有的憋着一口气往前冲,有的苟延残喘骑驴找马。刘志强算半个前者,又算半个后者。
    往前推个六七年,刘志强还在编辑中心当责任编辑时,是出版行业形势最好的时候,刘志强全心扑在工作上,连续推出了十多本畅销精品图书。
    可惜好景不常在,人在日复一日的繁重工作中,精神与身体也容易被拖垮。
    十几年浮沉消磨,当年的豪情壮志早就没有了,如今刘志强身着衬衣西裤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等人行绿灯,那形象简直是典型的“社畜”。
    绿灯亮了,而他还在走神,身旁与身后的“社畜”像洪水一样向马路对面涌去,他忽然在三伏天打了个寒颤,这才急急迈开腿,向前面快步走去。
    此时是早高峰,他该像过去一样第一个打卡,在工作室忙上一天,询问各个小组的工作情况,开会制定新一周的工作要点,去领导办公室低头接受批评,再象征性地批评一下手下,最后在地铁已经收班之后结束一天的工作,发十来分钟的呆,关掉工作室的灯,默默离开。
    可现在,他拎着公文包,去的却是正在供应早餐的麦当劳。
    他请了外勤假,不用去出版社打卡。
    自从得知警方正在调查墓心,他就焦虑不安,时不时神智恍惚,已经连着几天以出外勤的名义待在洛城的各家书店里。
    这本来不是什么异常的举动,出版社员工本就该与书店保持良好的关系,经手的书上市后,责任编辑更是会泡在书店,一来观察销售情况,一来给书店一定的压力,争取将自家的书摆在最显眼的展台上。
    但刘志强早就是心云出版社的骨干,又是“谜”工作室的主任,这种外勤按理说不用他出,过去他也不常去书店走动。
    事有反常,必有可疑。
    明恕两次到心云出版社,两次都恰逢刘志强出外勤。上次明恕还有别的事要忙,只能草草放过,而这次本就是奔着刘志强而来,就是等,也要把人等到。
    警察频繁前来,员工们多少有些紧张,又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思,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幸灾乐祸——出版社下半年要裁减基层人员,警察短时间来了好几次,一定是某位或者某几位编辑负责的书出问题了,同事“翻车”,那自己正好坐稳位置。
    明恕在“谜”工作室转了一圈,和几位年轻员工聊了聊刘志强。
    他们忐忑地打着官腔,没有一人敢说顶头上司的不是。
    明恕看看时间,敲了敲工作室副主任孙莎的办公室门。
    孙莎比刘志强年纪还大一些,已经四十多岁了,圆脸盘,黑眼圈明显,整个人显得异常疲惫。
    见明恕坐在自己面前,她沉重的眼皮撩了撩,局促地站起来,取了个纸杯,“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明恕视线未从她脸上挪开,声音略冷,“我不喝白水。”
    孙莎已经站在饮水机边,闻言尴尬地一顿,“这……这样啊。”
    明恕下巴向办公桌对面的位置指了指,“刘志强不在,有些问题我暂时只能问你。”
    办公室里冷气充足,孙莎肩上披着一根她这年龄的妇女常披的丝巾。
    在回到座位的路上,她几次拽紧丝巾的下摆,双下巴因为吞咽唾沫的动作而不断凸显。
    明恕将她的所有小动作看在眼里,直截了当地问:“你看过墓心的书吗?”
    “墓心是由郭羡负责。”孙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明恕说:“我不是问你墓心的责任编辑是谁,我是问——你看过墓心的书吗?”
    孙莎摸手指的动作变快,脸颊泛红,“没有。”
    “没有?”明恕说:“但我刚才在外面的大办公室看到贴在墙上的工作流程,你们工作室出版的任何一本书,不管责任编辑是谁,主任与三名副主任都必须审读。”
    孙莎抬起头,眼中尽是惊慌。
    “你明明看过墓心的书,却骗我说没有看过。”明恕说:“那我就只能认为,墓心的书存在问题,你知道他的书不宜出版,最后却因为某种原因出版了。”
    孙莎摇头,“不,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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