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4 章

    赵景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愈发焦急,他怕不能江山永固,怕不能四海归心,怕自己等不到心爱的儿子长大,最怕一旦自己龙驭宾天,赵俨祗那几个饿狼般的兄长会容不下这孩子。

    好在现在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还有时间未雨绸缪。

    赵俨祗别的兄长年纪都大了,各自待在各自封地,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而赵世昌作为赵景最不喜欢的儿子,直到十二岁时封王的事情也没提上日程——而看皇帝陛下的意思,是打算把这事遗忘到底了——赵世昌本人则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大有跟父亲最喜欢的儿子赵俨祗死磕到底的趋势,整个广明宫的人都知道他俩不论是面子还是里子都过不去。

    在赵俨祗茁壮成长成为一个看起来具有一切美好品质且头脑聪慧处事得体霸气外露的阳光少年的同时,赵世昌则在母亲的溺爱与父亲的忽视下,在头脑简单的道路上策马狂奔,并添加了自作聪明、心理阴暗等等不良属性。

    可以想见,在如此强烈的对比下,皇帝陛下对赵世昌的不喜欢发展到厌恶的程度指日可待。

    就连赵世昌的伴读,谢清的弟弟谢沅都私下里跟赵俨祗更加亲密。

    谢沅入宫的这些年跟谢清的感情越来越亲厚,顺理成章地,也跟赵俨祗私交不错。三人无事的时候也会一块读读杂书谈谈心,说说闲话逗逗嘴,说不上有多热络,也算称得上君子之交淡如水。

    真正让谢沅变成赵俨祗好友的是这么一件事。

    谢清年满十六时,谢家准备为他行冠礼。冠礼一向在二月举行,因此上元节过后,谢清便一直在忙相关事务,没怎么来宫里。

    赵俨祗知道这是人一生中的大事,所以尽管有诸多不满,却要自恃懂事,一个字都没有说。

    但是大家都知道,某种情绪经常憋在心里得不到舒缓,通常是要坏事的。

    某次闲聊的时候谢沅说起他的青梅竹马,御史大夫路之远的千金,温良贤淑兼貌美如花,赵俨祗不知怎地,就追问了一句“可有阿清好看?”谢沅愣住,思索了半天,才不甚情愿地老实告知赵俨祗没有。赵俨祗也有点愣,谢沅就岔开话题,含蓄地表示路家女公子的笄礼自己非常想去参加,但苦于路大夫似乎对自己好感有限,搞不好自己到时候只能偷偷去看一眼。说到这里谢沅颇为沮丧,而赵俨祗若有所思心不在焉,谈话也就就此结束了。

    卜筮得知,二月上旬便有吉日。谢家并不准备为谢清大肆操办,先时甚至打算草草了事,大宾、赞者、有司都是随意选的,直到顾慎行亲自上门,要求做谢清冠礼的大宾,谢家才临时抱佛脚,算是认真操持了几天。

    即便如此,谢清的冠礼也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中规中矩。

    不过谢清不怎么在意——为他加冠取字的是他最敬仰的先生,这就足够令他满足了。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始加缁布冠。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再加皮弁。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三加爵弁。

    三加完毕,谢清转去拜见谢夫人。他对生母的印象其实已经非常淡薄了,但是成年之礼她未能得见,谢清心里依旧有点不是滋味。何况谢夫人待他一向冷淡,一切都是按流程走,实在冰冷得很。此时他隐隐觉得,如果拜得是阿元的傅母,那他倒还期待得多。

    见过谢夫人,顾先生为谢清取字。先生说,君子当常怀美德,常念先贤,以“怀芳”为表字,望卿时时牢记,日日自勉。至此,谢清才模模糊糊地觉得,仿佛自己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是种没法说出的感觉,就好像……他想,此后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将阿元护在身后了。

    就在此刻,宾客席间的骚乱打断了谢清的神思。有人慌乱走动,有人惊声呼唤,在一片混乱中,谢清敏锐地捕捉到了谢沅的惊叫:“俨祗!”

    这礼是走不下去了。受冠者与大宾一前一后奔向宾客席,就见赵俨祗摔倒在地上兀自愣怔,谢沅委顿在他身边看来也吓的不轻,而且,左臂被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匕首划了道不浅的伤口。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赵俨祗被迫“暴露”。他看着谢清惊愕的面孔和谢沅臂上的伤口,明白自己忍了这许多年没闯祸如今终于攒了一票大的,难得内疚地低下了头。

    谢丞相见今上最爱的幼子凭空出现在自己家里还差点被“刺杀”,立刻头大了三圈。事到如今谢家自然是没心情再为个不受宠的庶子举行冠礼了,谢相立刻入宫请罪,管家遣散了为数不多的宾客,顾先生将三个孩子一并带入广明宫中。

    皇帝陛下大发雷霆,当即将赵俨祗私自出宫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痛斥一通,并将他身边“玩忽职守”的人罚了个遍。至于谢家父子,虽然赵景对他们各有各的不满,但毕竟谢沅救了赵俨祗一命,还为此受了伤;毕竟他还希望以后谢家能站在赵俨祗身后。因此,赏罚分明的皇帝陛下依然压着心中的怒火,好言安抚了谢相,并大力褒奖了谢沅一番。

    “阿清,对不起……”

    赵俨祗和谢清一同被关在书房,由顾慎行亲自看守,看来一向溺爱幼子的皇帝陛下这回是动了真怒。两人老老实实地抄写圣贤书,不敢有丝毫懈怠。

    谢清观察了一下,发现先生在远处喝茶,并没注意他们,才小声责怪他道:“你怎么这么大胆,私自跑出来连个人都不带,这万一出事可怎么是好!”

    赵俨祗眨眨眼:“那天阿沅跟我说,以后那个路家女公子的笄礼,他一定要去观礼。我觉得很有道理,阿清的冠礼我也该去看看。”赵俨祗想了想,发现自己没理清其中的逻辑,又补了一句:“而且这么多天没见阿清,我想你了。”

    谢清默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实在是忽略了赵俨祗,有些内疚:“阿元,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我保证,以后再忙都会把放在第一位,可你也得保证,以后再不做这么危险的事。”

    “阿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搞砸了你的冠礼,一生就只有一次啊。”赵俨祗越说越内疚得无以复加,而,意外得到了谢清这样的保证,少年心里又莫名有几分窃喜。

    赵俨祗这些年虽然人品威仪风度一样不缺地出落得人模狗样,早熟得令人发指,但是在亲近的人面前,还脱不了从前最原始的本质——爱哭。尤其是,每当谢清语气稍微严厉一点时,赵俨祗都会在第一时间红了眼眶。

    深感自己刚才有点严肃的谢清马上放缓了语气安慰赵俨祗。他真心实意地对赵俨祗说:“反正主要的仪式都走完了,有先生为我加冠,我就满足了。你要是为了这个内疚,那可实在不必。”顿了顿,谢清俏皮地眨了眨眼:“就是给大宾报酬的那一段没走成,先生的布和肉可都给你折腾没啦。”

    赵俨祗看着谢清这一瞬间的神采飞扬,不知为什么,觉得脸有点发烫。他忙低下头去继续抄书,过了半晌,方闷闷地问道:“那,不说我偷跑出去的事,我去看你,你开心吗?”

    赵俨祗问完就觉得有点没来由的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问上这样一句话。心里好像有片散不开的浓雾,那里有什么东西,他怎么都看不清。

    谢清揉了揉他的头发,好脾气地笑了:“阿元,我当然高兴。”

    和风吹散雾霭,赵俨祗觉得,那里大概是什么可以期待的东西。

    深夜,天子诏顾慎行密谈。

    “朕不过最近身体不好,便有人蠢蠢欲动了。”赵景忧心忡忡,“朕在时他们尚且容不下朕的儿子,等朕百年之后,非有人要把阿元生吞活剥不可!到了下面,朕可如何去见阿惠。”

    赵景面色憔悴,神情焦躁。显然又有一件烦心事提上日程,对他本来就不好的身体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然而天子家事,无论如何轮不到外人插嘴。即使是先皇莫逆今上帝师,也,依旧是外人。

    仿佛下了什么大大的决心,赵景盯着顾慎行的眼,不禁向前挪了挪席子,问了这样一句话:“先生觉得,阿元资质如何?”

    第6章 5

    “先生觉得,阿元资质如何?”

    天子已经问到了自己头上,顾慎行再也无法装聋作哑。沉吟半晌,顾慎行斟词酌句答道:“聪明睿达,美玉堪琢。”

    赵景一副正合吾意的表情,接着问道:“那先生以为,阿元比朕少时如何?”

    既然开了口,便说到底也无妨。顾慎行笑眯眯地看着皇帝陛下,仿佛他们只是闲来无事,喝喝茶,聊聊天,“陛下要臣说真话?”

    “自然!请先生畅所欲言。”

    “唔,那陛下莫气。”顾慎行一脸十足促狭的笑容,狐狸般地觑着赵景,“臣以为,广陵王比起陛下年少时,资质不逊于君,唯历练不足尔。”

    “哦?”不逊恐怕多半有强过的意思。赵景常日里蹙着的眉目终于绽开了一个笑容。“那么这几天还得劳先生费心操持一下,有件急事:趁着二月未过,朕要赶紧给阿元加冠。”

    景和八年二月下旬,广陵王赵俨祗行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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