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38 章

    顾慎行摆弄了半天赵俨祇,终于确定他除了人事不省外并没有哪里不好,这才松了口气,问道:“成初,怀芳呢?他知道上的蛊虫排出来了吗?”

    “恩。他刚才一直都在这来着。我给他喝了碗安神的汤,这会已经睡着了。”纪成初首次放下他的宝贝瓶子,抬头看了看旁人,“他人累得走路都直打晃。”

    赵俨祇体内的蛊虫终于排了出来,这让几个人都重新振奋起来。顾慎行有时候仔细想想,自己自从应了赵景的请求回到长安后,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这次的事让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做什么都有点力不从心。他从现在起就专心期待赵俨祇赶紧醒来;赵俨祇早一天醒来,他就能早一天回常山了。

    顾慎行和赵望之这一夜又宿在了广明宫。

    顾慎行第二天一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闹脾气,一下说昨天赵望之不该叫他回家,害他又多折腾一趟;一下又嫌赵望之不让他睡个安稳觉,非得让他喝什么汤。赵望之听着也不生气,只是调侃道:“小点声,别让人听见。要是叫人知道大司马这么不讲道理,我还得费心帮你灭口。”

    顾慎行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地想要再说点什么,却最终没有张嘴。

    第44章 43

    赵俨祇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住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山谷里,那里有他的父亲母亲和长兄。没有空旷冰冷的广明禁宫,没有尔虞我诈的朝堂诡谲,没有勾心斗角的后宫倾轧;没有云鬓高髻的美人,没有出入不尽的侍从,没有喋喋不休的朝臣。一切赵俨祇所不喜的东西,在梦里都没有。那个山谷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院落,种满了他喜欢的香草,里面有他阴阳两隔的亲人。

    他意气风发的长兄每天带着他漫山遍野地玩,直到夕阳西下,母亲喊他们回家吃饭。每当这时,他的父亲就会板起面孔教训他们,可是看见母亲时,他会把一切都忘记。

    赵俨祇不愿醒来。那是他失落多年、做梦都想要回去的从前。

    “又三天了,上怎么还不醒来?”初时赵俨祇体内的蛊虫被排出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守着一具没有知觉的身体,任谁都要焦躁不安。

    纪成初也没有办法。赵俨祗醒来或醒不来,什么时候醒来,全凭他自己的意愿。不过,纪成初想到一个不知有没有用的办法:他叫谢清没事就跟昏迷的赵俨祗说说话。

    赵俨祗过着父母双全乐不思蜀的生活,不知今夕何夕。然而最近他却有点不大不小的烦恼。他总觉得有人在叫他。那个温润好听的声音不是在家里,也不在山谷里,而好像,是在他脑海里,是他与生俱来的烙印。赵俨祗觉得,他似乎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可那是什么呢?

    五天了,赵俨祗还是没有醒来。谢清每天几乎什么都不干,就握着赵俨祗的手,跟他说说小时候的事,说说他在代郡、北平的事,从娓娓道来再到后来的哀切,几天的时间谢清的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

    顾慎行有时间的时候也来同赵俨祗说说话,不过他很快就没时间了。赵望之收到密报,济北王领封国之军倾巢而出,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不知从哪取道,越过齐国、常山国,越过了他所有的眼线,直奔长安而来。

    顾慎行敢肯定,这绝对不是赵世昌那个草包的主意。倒不是说他做不出趁火打劫这种事,而是,如果没有高人指点,赵世昌绝对连济北国都出不了。

    事已至此,赵望之和顾慎行无暇去想赵世昌背后有什么人,赵世昌不日将兵临城下,常山王的人马远水解不了近渴,谢清在北平囤的兵还得看着广陵,长安城中只有禁军,尽管领兵的是个草包,也够他们头疼几天了。

    长安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布防得当的话,任赵世昌有雄兵百万一时也难以攻下。赵望之急调常山铁骑入关,他们只需坚守三日。

    真正让顾慎行头疼的是,诸侯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兵临城下,天子却迟迟不肯露面,如果赵世昌稍稍聪明一点,这事其实大有可为。他不担心赵世昌,他担心的是赵世昌背后那个有办法躲过他所有眼线的高人。

    可是,赵俨祇什么时候能醒来,实在不是顾慎行可以谋划的。活得越久越知道天意难违,帝王将相皆不外凡人,终究敌不过命数。

    掩住思绪,顾慎行摇摇头,专心布防去了。

    长安城易守难攻固若金汤,何况顾慎行赵望之俱在,不要说三天,就是三十天,赵世昌也别想攻下来。

    此时,赵望之站在城头,黑压压一片铁甲肃杀,一眼望不到头。如果赵世昌借着骑兵奔袭而来的冲击力先行攻城,尚可一战;可他却选择了在城脚止步。赵望之冷笑着翻了个白眼,稚子年幼,不足为虑。

    这边赵望之守城几可用“悠闲”来形容,那边顾慎行却是步履维艰。自赵世昌兵临城下之时起,就开始有源源不断的臣工吵着要见赵俨祇。开始时顾慎行还压得住阵脚,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吵得顾慎行鬓边也见了汗。

    他比谁都焦急,这个场面,非赵俨祇亲自出马不可。

    赵俨祇最近觉得那个声音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而且越来越急切。连他去挑两株香草的工夫,都能听见哀哀切切一声“阿元”。赵俨祇赶忙摇摇头,企图把这恼人的声音从脑海里晃出去。可是——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的呢?那是谁的习惯?似乎,很重要,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这里很好,有他阔别多年的亲人。可他却越来越不安。他总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什么地方。

    谢清疲惫地守着赵俨祇,熬得两眼通红,也不肯听从纪成初的建议去休息一会。他不厌其烦地对赵俨祇说着话,实在嗓子哑的不像样了,就一遍遍叫着“阿元”。不知怎么,看着谢清这个样子,冷情冷性的纪成初就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可他是真的没有办法,赵俨祇自己不肯醒来,任是谁都没办法。

    顾慎行好不容易挺过一天,绞尽脑汁才打发掉了各种前来打探消息的人,可他的神色却更沉重了。他知道,今天的这一批只是探路的,一旦赵世昌开始攻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发难。而且就算两天后,常山铁骑赶到长安逼退了赵世昌,他也没法应付人心惶惶的朝臣们了。人心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就再也无法斩草除根。

    顾慎行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城头,赵望之见他来了赶忙迎了上去:“天黑了,风又大,你怎么来了?快披件衣服,小心别受了凉。”说着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顾慎行身上,与他携手走下城楼。

    “情况怎么样了?”顾慎行此刻窝在赵望之怀里什么都不想做,可他还是耐着性子询问道。

    赵望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能怎么样?赵世昌是个草包,他身后的那个高人也高明不到哪去。你放心吧,别说我的十八万铁骑两天后就到了,就照他们那个水平,给他们两年也别想从我手里攻下长安城!”

    顾慎行闻言点了点头,他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闷闷道:“别动,让我靠一会,累死我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赵世昌就下令开始攻城了。守城人换成了顾偃。按照赵望之的说法,让顾偃拖他们两日完全是大材小用,至于自己,则要跟着他父亲去应付朝堂上那帮泼皮去了。

    果然这一日的口水战愈发激烈,甚至有人想当堂撞死。赵望之最烦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忍不住出言讥讽道:“寡人平时倒是没发现,卿竟是如此刚烈的人物。想来对待家中滕妾也是烈气得很哪。”

    这个人宠妾灭妻多被人诟病,妻子当年险些与他和离,一度也是长安城中风靡一时的下酒话题之一。时隔多年再被赵望之当笑话似的说出来,这人立时脸面上就挂不住了。只见这位须发花白的老臣愣了一下,就要往柱子上撞去。

    一时间,有阻拦的,有规劝的,还有看戏的,和一个似笑非笑的始作俑者赵望之。

    这一天里这种鸡飞狗跳的事出了不少,直到把他们都打发走,顾慎行已经累得动都不想动了。

    疲惫之余,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件事挺诡异的:怎么这么好的机会,竟是没见着城阳侯呢?

    不过掐指算算,不出意外的话常山援军明日昼食前可至长安,再熬一个上午,一切噩梦暂且可以告一段落了。

    结果当夜就出事了。顾慎行在接到“广明宫遭围攻,宫门马上就要被攻下了”的奏报时,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自己亲自布得防,就算换了赵望之来攻,也不可能这么快攻下。

    “有多少人马?”赵望之在一旁沉声问道。

    “夜晚臣看不真切,不过绝不超过两千!”探子肯定地说道。

    看来不是赵世昌了。可是一队不超过两千的人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来不及多想。长安禁卫几乎都调去守城了,光明宫中此刻统共有不足五百兵士。顾慎行当机立断:“弃守宫门。所有人集中在天子寝殿门口!”他回身看向赵望之,“宫门未破,他们到这里起码还要一刻时间。望之,你骑追风去,把中宫和两个孩子接来!”

    不得不说,谢后真不是让人操心的主。赵望之刚到殿门口,就见谢后抱着怀卿公主和太子已经到了,不由得喜出望外。然而也来不及多说,一行人即刻赶到赵俨祇寝殿。

    赵望之来不及安顿谢后和孩子,他只把人往殿里一塞,就忙着同顾慎行去布阵排兵了。

    谢清听见广明宫不保的消息,已经快急疯了。赵俨祇躺在榻上安然不动,一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半晌的工夫,谢清就出了一身冷汗。他情急之下,搜罗了赵俨祇的弓箭和匕首,放在手边以防万一;又把天子剑解下握在手里,一副随时准备跟人拼命的架势。

    能不能护住他都没关系,先拼上自己的性命再说。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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