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他们的眼中,这样的晚会一年不如一年,可看晚会已经和元宵节的团圆饭一样,成了一种习惯。
    今年,家里来了客人,裴榷十分喜欢博闻强识的韩笠,晚饭过后便拉着他一道喝茶,两人天高海阔地聊着内外时局,大有指点江山的意思。
    裴晏禹和韦柳钦一起将餐桌收拾干净,又端上了葡萄和橙子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平时,裴晏禹的父亲在家中很少说话,他不与女人谈政治,而裴晏禹又没什么大局观,难以应付父亲,故而总要等到家里来了一位像样的客人,裴榷才会打开话匣子,将古今中外说个遍,仿佛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裴晏禹知道韩笠和自己的父亲不是同一类人,眼下的状况,不过是韩笠往时讨好客人的伎俩派上了用场。他心有不耐地坐在沙发里,手中捧着一杯茶,意兴阑珊地看着电视发呆,相声节目里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几乎没能听清。
    以裴晏禹对韩笠的了解,他猜想韩笠不会喜欢自己的父亲,所以,韩笠现在这般世故圆滑的态度多半是为了他。思及此,裴晏禹怪不起韩笠来,但他也不感激,只为韩笠这“不得不”的逢场作戏发生在自己的家里,让他感到对不起韩笠。
    既然韩笠不喜欢他的父母,以后还是少让他到家里来。——晚会的小品正上演着年轻人应该常回家看看的主题,裴晏禹的心里却这么决定了。
    在晚会的军旅节目过后,裴榷又提到了抗日时期的旧事。
    这是裴榷最喜欢的话题,他将十大元帅的功勋说了个遍,更提到了抗美援朝和对越自卫还击战的始末,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韩笠保留着谦逊的态度,听长辈高谈阔论,言语中多是赞同和奉承,使得裴榷对这位年轻人感到一见如故,更是喜欢。
    韦柳钦一边听两个男人谈古论今,一边看联欢晚会。晚会中的小品或歌舞节目中时不时出现了她在家庭剧里见过的演员,忙又和儿子分享。
    裴晏禹对电视节目没有兴趣,倒是在家时陪母亲看过不少连续剧,经母亲提起,仔细一看果真是某位演员,但究竟叫什么名字,他却想不起来了。
    戏曲节目过后,韦柳钦敦促裴晏禹和韩笠洗澡去了。
    裴晏禹由此松了口气,立即起身将韩笠带进房间里。
    房间的门口正对着客厅,父母仍在那里,裴晏禹不便将房门关上,只虚掩着,给韩笠找换洗的衣服。
    “洗完澡,我们就休息吧。不用等到晚会结束。”裴晏禹找出衣服,“我爸会看完,不过我妈十点就睡了,不用陪着我爸。”说完,他犹豫地看着韩笠,有些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韩笠往外瞄了一眼,确认裴晏禹的父母看不到他们,便拨了拨他的头发,对他微微地笑了一笑。
    裴晏禹无奈地笑了,说:“我告诉你沐浴露和洗发水放在哪里,还有热水阀的位置。”他又想起给韩笠找一条新毛巾,好不容易在柜子里翻出了一条,扯掉标签以后同样递给他。
    裴晏禹家的这房子住了二十几年,已经随处可见岁月的痕迹。浴室这样潮湿的地方更是斑驳累累,不但角落的水管连接处生了锈,连蹲式马桶也免不了有些沉积的污渍。
    浴室很小,只有两平米,热水器上的莲蓬头已经拆除,只能用水桶将热水盛好再进行冲洗。
    韩笠站在浴室的门内看裴晏禹为了让他洗个澡而忙碌,不禁心疼地皱起眉头。
    这一切对裴晏禹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为难。
    韩笠家的浴室很大,安装的是坐式马桶,不存在失足滑落马桶内的危险,虽然对一般人来说,哪怕是蹲式马桶同样不会有这种危险,不过裴晏禹此时依然找了一块木板盖在马桶上,又往上面踩了踩确认厚实,才打开热水阀往水桶里盛水。
    “水很烫,我平时只盛一半,再兑冷水。”裴晏禹见到韩笠面露愀然,轻声问,“怎么了?”
    韩笠摇摇头,思忖片刻,又说:“心疼。”
    闻言,裴晏禹愣了一下,其实这样的生活十分普通,不足以惹人同情,但韩笠从小养尊处优习惯了,才会对他产生怜悯之心。思及此,裴晏禹不由得又想到了韩笠现在的状况,也不知他如今还是否为了过优渥的生活而做那种工作。
    或许一时半刻之间,韩笠难以适应简陋的生活,可裴晏禹想,只要韩笠肯放弃,以后他们总会慢慢地变好。
    这般想着,裴晏禹笑了,小声地说:“你放心,以后我们会过上更好的日子。我快毕业了,还有一年,你再坚持坚持。”
    这话听得韩笠哭笑不得,明明自己是心疼他,却变成了他说安慰和鼓励的话。说什么过上更好的日子,韩笠又想起了他替考的那件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如今站在浴室门口不好发作,韩笠暂且忍着,敷衍地应了一声:“哦。”
    裴晏禹满怀希望地鼓励他,没想到他却这么搪塞自己,令裴晏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还想做MB。他的心底有些丧气,眼看水桶里的水盛了一半,忙关掉水阀,说:“你先洗澡吧。”
    韩笠敷衍的态度足以打消裴晏禹所有的积极性,回到房间里,他没精打采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拖出床底的那张行军床。
    多年没有使用,行军床外包裹的塑料已积满灰尘,裴晏禹单单把这层塑料扯开,也扬起了一屋子的灰。
    韦柳钦在客厅里听见动静,进来给儿子帮忙,一边将塑料纸折起来往阳台送,一边嘀咕着:“还不如你俩一起睡。”
    裴晏禹听了一怔,费力地将行军床打开,满是灰尘的双手上又粘了不少锈迹。
    “这可得好好擦一擦了。”韦柳钦找来一张湿抹布把床铺的铁架子擦了两三遍,又指使儿子洗手,给同学找一床新的棉被。
    母子二人里里外外地忙了半天,期间裴榷走到门边说了两句指导工作的话,末了道:“待会儿把地拖一拖。”
    裴晏禹应着,利落地把棉被塞进干净的被套里,握住边角抖了几回,可算套好了被子。
    母子二人一番忙碌过后,行军床终于有了能睡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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