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出什么事了?”刹那间,韩笠暂时忘记大半天来自己遇上的不快,跟着裴晏禹一起紧张。
    裴晏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稳定了些,答道:“我爸生病了,确认是肝癌。之前他得了肝炎,一直瞒着家里人,我妈前些日子才知道他得了病,可也没告诉我。到现在实在瞒不下去了,才和我说。”
    闻言,韩笠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想了想,忙道:“那怎么还等火车?今天没有航班了吗?可以去静安或秣陵,乘飞机回去快一些。”
    “这个时候买机票,太贵了。”裴晏禹解释道。
    韩笠忍不住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省那几个钱?”
    “这病也不是我早几个小时回去就能治的。能省就省吧,后头治病还得花钱。”裴晏禹的声音听起来很累。
    听罢,韩笠哑然无语。他忽然间从裴晏禹疲惫的声音里听出包容和无奈,想到自己如今遇到的境况,心头便被沉重的阴霾笼罩起来。
    平心而论,韩笠对裴晏禹的父母没有好印象。诚然,韩笠拜访裴家时,受到了那对家长热情的欢迎和招待,但韩笠不喜欢他们对待裴晏禹的态度,尤其厌恶裴榷。
    所谓的三观不合,大抵就是如此。
    从趾洲把裴晏禹带回来以后,韩笠便很少想起那对夫妇。他知道裴晏禹偶尔仍会为家里的事烦忧,可他没有办法站在裴晏禹的角度去理解和支持。他总想着:那样的父母不要也罢。既然裴晏禹的父母注定不会同意和承认裴晏禹同性恋的身份,不如他们就此远走高飞,裴晏禹再不用考虑家里。
    韩笠的前半生,吃够了血亲给他带来的痛苦,受够了命中注定无法挣脱的束缚。想起卢智杰和赖城春对他的斥责和鄙夷,想到从今往后要继续生活将要面临的困难和麻烦,韩笠打心里头希望一切能够重来。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韩笠一定不会让自己选择原先的道路。
    起码,他不会为了韩小怜那些娇奢又丑恶的愿望,不惜铤而走险,赔上自己的前程。
    倘若说那一刻他所做出的选择,还带来了某一个能让他不去后悔的结果,那就是他在之后遇见了裴晏禹。
    世间的事就是如此荒诞离奇,只有选择了某个开始,才能在后来的道路上见到在那里等候的人和事。上帝之所以在关上一道门的同时,打开一扇窗,或许就是为了断掉他的子民们后悔的念头。
    报喜不报忧。对于裴家这样过分传统的家庭来说,家里的成员最习惯的事情便是报喜不报忧。哪怕面对的是自己口中最重要的亲人,也必须保持最体面的姿态。
    裴晏禹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从小以为报喜不报忧是最好的、最理所当然的。但是,自从认识韩笠,他常常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他明白了,只有得到对方毫无顾忌的坦诚,他们才能在问题爆发时共同面对麻烦。像裴榷这样,得了病,瞒着妻儿不说,韦柳钦知道后,夫妻二人仍选择瞒着儿子,只会让裴晏禹在突然得知消息时,如获当头一棒,痛得他晕晕乎乎、不知所措。
    若不是跟着韩笠,“长了点儿见识”,愈发能面对突发的情况,裴晏禹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所幸现在的这个单位对实习生的管理不十分严苛,再者,裴晏禹已经放弃在实习结束后争取留院的机会,所以突然请几天的事假,他能够承担后果。
    收拾好趾洲的行李,裴晏禹反复确认行程时间。
    他做好饭,等韩笠回家,想到早上韩笠上班前接到的那个电话,不免担心和紧张,也不知道韩笠在公司处理得如何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为什么偏偏在韩笠的工作遇到不顺时,他家里出事了?
    想到这样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办法帮上韩笠的忙,反而添麻烦,裴晏禹内疚极了。
    窗外忽然下起雨,裴晏禹望着被雨水打湿的窗台,想到台风天的那天夜里自己和韩笠在那套没装修好的房子里发生的一切,心头发沉。他和韩笠都把那套房子当做一个新的开始,打算把它当做他们的新家,可是眼下,他非常担心他们还能不能承受那个开始。
    听见开门声,裴晏禹连忙往玄关走,见到进门的韩笠,眼眶陡然发热,像是这段时间的情绪都在一瞬间翻涌,他得努力控制才能平静下来。
    “公司的事怎么样了?说你抄袭,误会解释清了吗?”裴晏禹问。
    韩笠换鞋的动作顿了顿,不可思议地看他,不答反问:“你爸的病,是怎么回事?”
    裴晏禹是担心家里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才先问的他,没想到却被他反问。想来,韩笠那边的事情,后续的发展同样不简单。裴晏禹才开口,窗外便闪过一道闪电,紧接着,轰隆一声雷,仿佛能震动他们的家。
    “确诊了,是肝癌。我妈是看我爸不肯配合积极治疗,才不得不告诉我。前段时间,她不是离家出走吗?后来是听说我爸病倒,才回家的。”裴晏禹心情沉重,走进厨房盛饭,“昨天以前,我爸还在春林的省医院住院,嚷嚷着要回家。现在他们已经回到趾洲了。——先吃饭吧,不管怎么样,别饿着。”
    韩笠跟进厨房里,看着裴晏禹木然又悲伤的脸,不禁心疼。他接过米饭,想了想,说:“你爸看着挺专制,不过你学医,他应该会听你的吧?医生那边,有提出什么治疗方案吗?”
    裴晏禹看得出来,韩笠的关心全落在他的身上,和裴榷无关。他犹豫片刻,答说:“我妈没能和我说清楚,但听大概,是要做肝脏移植。”
    闻言,韩笠的脸陡然诧白,怔怔地问:“移植?从谁的身上移植?”
    裴晏禹没有在韩笠的脸上找到疑惑,他注视着韩笠,苦涩地微微一笑。
    韩笠把碗重重地放在饭桌上,道:“不行。”
    裴晏禹本打算说,目前的情况尚不能确定,能否通过移植手术治愈,还是一个问题。但韩笠的态度让他变得更加疲惫,他一时间没有心情多做解释。
    从来,裴家都是男人做主,韦柳钦只有听从的份,所以突然遇上这种情况,她得独自从医生那里获取信息,自然很难领会清晰。她领会得不清不楚,再传达到裴晏禹这里,当然更加模糊。裴晏禹打算回到趾洲以后,亲自和裴榷的医师联系。
    见到裴晏禹不说话,韩笠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裴榷是裴晏禹的父亲,裴晏禹向他捐赠肝脏,合情合理。这在一些人的眼中甚至称不上“孝道”,而是理所应当。韩笠明白这样的“事理”,却无法接受。
    他对裴榷没有任何感情,甚至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他怎么可能接受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为了那样的人切掉一部分器官?他规划了他和裴晏禹的未来,那么美好,他愿意为此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但是在他的规划里,从来都没有裴晏禹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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