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玉笔轻点面前男人额前,一点暗芒仿佛一团墨汁滴落水中一般,从空中绽开,化作千行小字,书尽其功过。
    “钟求索,坠楼而死,三十有二。生平无德,窥视他人隐私,横死!”
    清冷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崔珏低声念叨。
    “府君,其人原先阳寿便是三十二岁,如今横死时也恰好卡着这个点。所以……他命格本如此?”
    孟宪见此,连忙问道。
    “然也。”崔珏见他浑浑噩噩的模样,向孟宪道。“此人死相过惨,如今还未清醒,你去唤醒他,我再做审问。”
    “是。”孟宪上前一步,抓住那鬼的肩膀,缓缓的把嘴往他耳边一凑。
    “嗷!”他用练武的气劲大喝一声,响遏行云,声震九霄。
    崔珏本来以为他要用法术唤醒,没想到他直接给人一嗓子喊回“魂”儿了。
    “钟求索,谁杀的你?”崔珏见他浑浊的白眼珠逐渐变得清明,开口问道。
    钟求索皱皱眉,显然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刚刚不还在知名男星范宇尘家中吗?为何突然出现在这空阔无人的大街上?
    等等……
    他记得二人发生了争吵,范宇尘药劲上来,一下子把他从阳台推了下去……
    “啊!”
    想到这,他忽然浑身战栗,面色惨白,尖叫声划破宁静的夜空。
    他原本小到微不可见的双眼猛的瞪大,眼珠子咕噜咕噜滚落出来,身体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软趴趴的,四分五裂。
    这一幕场景,给人的视觉刺激超出商朝人牲与两千余年前卫鞅被分尸的那一瞬间。
    “唉,我就说暴力叫醒不大好,你非得在人耳边吼一嗓子。”崔珏轻叹一口气,拂袖间,男子的躯壳仿佛被重塑了一般,顷刻恢复原样。
    “好了,你也醒了,告诉我们,你怎么死的。”崔珏漫不经心的盯着他。
    “你是谁?”钟求索警惕的看了崔珏一眼,短粗的手指摸了摸口袋中的u盘……
    u盘呢?
    “阴律司崔府君游至此地,见你身上怨气冲天,方死不久,恐你化作厉鬼为祸人间,故将你带于此地,如有冤情,速速叙来。”孟宪负手,凶戾的双目直盯着那人。
    钟求索脸色一白,像心虚,又像是被孟宪的模样吓到了。
    “别吓着人家,他不仅有冤情,还有孽果呢。”崔珏云淡风轻的加上了一句,钟求索的脸色又变了。
    “你怎么知道?”他问完才发觉自己的问题有多傻冒。
    你问地府的掌生死簿判官怎么知道你生平,这个问题的傻帽程度简直可以抵得上问学生你怎么写作业。
    崔珏用看傻冒的眼神凝视了他一秒,随后自顾自的说道。
    “我不用生死簿就能断定你有怨气,是因为你从楼上掉下来的时候刚好掉到正在吃饭的我面前,至于你的过错,若是偷拍他人,勒索他人,不算过错的话,那么世间善恶便混沌了。”
    钟求索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像极了他摔到餐桌上后头部的颜色。
    “我勒索有错吗?他自己做了亏心事我拍下来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你本身没有惩戒别人的权利,更何况,你本身就是为了钱财而做事。亏心事也没不少干?”
    崔珏冷冽的声音响起,仿佛瑟瑟晚秋的秋风,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机场跟拍造成拥堵?为偷拍在明星家中偷装摄像头害的女星抑郁自杀?说实话,不管明星的私生活如何,这都是她们的隐私,你没有权利侵犯她们的隐私,哪怕他们去做一些不符合公众人物形象的事情。”
    “…那我也罪不致死,我仅仅是拍下他吸读照片威胁他给钱而已,他也不应该把我推下去!”男子眼珠子在眼眶中滴溜溜的转,他不服气的说道。
    “你恐怕威胁了不止一次吧。”崔珏声音依然平淡,落到他耳朵中却如同惊雷。
    “你怎么……”钟求索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恐惧,他连连后退,最终发现自己与崔珏的距离并未有丝毫改变。
    人就是这样,面对未知的事物,总是会恐惧,也总是会感到威胁。
    尤其是当未知的事物揭开你老底,揭开你伪装好的假面时……每个人都会崩溃。
    “贪婪。”崔珏看着他,朱唇微启,吐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你所有的过错,都来自于贪婪。”
    “我原本以为,你的名字出自离骚吾将上下而求索,以此激励自己上进。未曾想到,你所谓的上进,替天行道是勒索,所以,你的名字应该出自离骚之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你的身份是狗仔,为了钱,你可以做任何事,包括违背良心的事情。幸好,恶人自有恶人磨,你拍到一线男星吸读照片勒索他时,本以为能赚到一笔钱,但是你赚到钱后并没有满足,反而再次勒索他。
    他本来是想再一次给你钱,保全其名声的,可惜你运气不好,过去拿钱的时候,他瘾犯了刚吸上,再加上你三言两语的刺激,一气之下,他把你推下阳台。
    我说的,对不对?”
    最后的一句话如同千钧寒铁坠地一般,重重的敲在他心底。
    “作恶多端,品德不养,来生,你带着记忆投为许愿池下的王八三世,既然爱钱,就被钱砸个够吧。”
    她下了最后的判词,钟求索闻声吓得节操尽碎,膝盖一软跪下想要抱崔珏的小腿。
    “大人不要啊……我罪不至此啊!”他这种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干得出来,往地上一跪,一个大男人哭腔久上来了。“我虽然偷拍了他的照片威胁他,但是我已经被推下来死的这么惨,要不就算了吧……”
    闻言,崔珏沉声道。“那么,范宇尘沙害了你,迟早要落入法网,但是我们地府是否可以在他死后不惩戒他?”
    “…”
    钟求索无言以对,只是微微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他属于自私型的人格,心里想的只有自己,因此,从某些角度上来看,确实奇葩了些。
    “士法,你带他去地府清算功过。”
    崔珏不理会钟求索的欲言又止,转过脸,面朝孟宪道。“清算完他的功过,你便放假吧,寒衣节在地府本应该有七天假期的,但是,你几乎从未休过寒衣节假期。”
    她语气有些疲惫,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早就厌倦了这些俗事。
    “您呢?”孟宪追问道。
    他自幼被崔珏救下,自那以后,他这条命就算是崔珏的了。所以,凡事孟宪放在第一位的就是她。
    “我去处置那明星范宇尘。虽然他害的是个小人,但他同样没有惩戒钟求索的权利,更不应该沾染毒。”崔珏说道,话罢便转身,踏着秋叶向小巷之外,路灯明亮的大路上走去。
    “这件事…是警方的吧,我们没必要追查读吧。”孟宪一向认为,崔珏牺牲自己的假期,去追查处理很多案子其实对她与她亲人来讲也是一种不公平。“况且,您也很久未曾休息了,先前您不管去做什么都带有目的性,这样会很累的。”
    “你可知,我为何辛辛苦苦,甚至不求工资的来做这个职位?我为何拼着猝死,也要修订新法,设阴阳判官?”
    崔珏回头,路灯隐约的微光照在她苍白而精致的五官上,使人有一种恍惚感。
    孟宪恍惚了一下,想起自己少年时遇险,锦衣玉冠的青年拦下要害人性命的土匪,那时那青年目光,一如如今一般坚定。
    “我在追求道,我的道,是天下太平。诚然,世间有善有恶,善恶相生,但是,法的本质,就是约束人性本身的罪恶。我希望我能力所及,是太平的。我希望我能做的更多,让这世间再也不需要判官,再也不需要地狱。当这个时候,我才可以心安理得的炒了老板出去泡妞。
    人世间善恶并存,如果正义总是迟到,那么很难实现它的价值。比如说,当犯罪已经发生时,我们再怎样去惩戒犯罪者,也不可能使受害者恢复原样。再比如说,当受害者为了一个真相,为了自己的光芒汲汲追逐一生时,我们等到犯罪者死后再清算,也已经晚了。
    就是生死簿可以直接根据阴德减掉他们的阳寿,但世间总有有权有势的人可以根据各种邪术逆天改命……阴阳判官所存在的价值,就是让功过现世报,报在来生,没有意义。……我承认,任何一个制度都会有漏洞,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做到世间公平,但是,我眼前正在发生的,还是可以去干预的……不是吗?”
    崔珏直直的凝视着孟宪,双眸犹如古井中遭到诅咒而永久寂静的潭水一般,哪怕扔进一枚石子也只会沉入其中,荡不起一丝波澜。
    “是,属下明白。”孟宪微微低头,表情不甚明确,像是在反思什么事情。
    崔珏话罢欲走,忽然又回过头来,道。
    “既然你明白,那清算好他功过,就再来陪我加班吧。但愿你我以后不会反目成仇,就像产品经理与程序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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