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一士兵长报近前,跪于场下。
    “说。”李治冷声开口。
    “报,授衔英威将军已领百兵于长脊通廊进山,长香已燃。”
    “嗯。”李治哼了一声,瞥了一旁魏公公一眼,魏公公连忙将手中火把递到巨香之上,巨香燃红,腾起白烟缕缕。
    百官列坐,目光都聚在场外,等着传信兵的消息。
    沉寂半个时辰后,有报响起。
    “报~山脚防布被破,驻守四将阵亡,白湛旗被夺,西北军已至山根寒鸦苑。”
    “报~林中围剿失败,统帅三将阵亡,赤木旗被夺,西北军直上天桥。”
    “报~网索天桥伏击被破,三百伏击禁军全部阵亡,水魂旗被夺,西北军已奔山腰。”
    “报~山腰防线遭袭,无人阵亡,朱令旗被盗,西北军不知去向。”
    “什么?”此报传来,群声哗然。
    一万禁军纵观战况,一百个人的队伍,还能看丢了?
    “报~天险绝壁遭偷渡,幽幽谷埋伏禁军全部被俘,玄镜旗被夺。”
    “报~山涧镇守被破,统领蒙钧被擒,龙旗已失。”
    一声声长报层层递进。
    众人心中都明白,龙旗一失便意味着这场战斗结束了。
    李治转头看了看一旁燃起大香,香头已被削去,只留一截长长的香身插在香坛里。
    三个时辰,深山林障,一百新兵对三千禁军精锐,斩杀十八大将,擒主帅,攻山夺旗。
    不过三十七日而已,那些涣散痞兵竟已成如此精兵。李治的脸上露出赞许之色,皇后果然没有看错。
    此女若为男,当为将相才。可惜她毕竟是个女子,即便才能卓卓也仅仅能领任个授衔将军之务。
    马蹄扣地踢踏声起,场外响起整齐迈步声。众人纷纷转首看过去,只见女子身着素白布衣一骑当先,背负五面明晃短旗。身后一百将士盔甲尽弃,身上衣襟沾灰带土脏乱不堪,可见山下之战他们赢得并不容易。
    走在前面的百余将士都不同程度的狼狈,然而他们一个个脸色肃然,步伐整齐划一,扛着高大龙旗步步铿锵。看在众人眼里却更多了几分震撼。粗莽规于行法,野气隐于军纪,令行禁止,虽无嗜血深沉气息却有热血烈性,这才是军人。
    国有强兵,士有良将,何愁国不泰民不安?
    调转马头转至场外,君兮扬鞭勒马,胯下马儿高扬前蹄长嘶一声,君兮一个跃身已下了马。
    帝后同坐,百官列席,君兮驱步上前,她的脸上落了灰土,不甚清洁,目光却利如鹰隼直视场上高坐之人。
    “西北帅将君兮,领兵述职。”君兮止步场中,双手抱拳敬上,上身脊背挺直。
    “讲~”李治威严开口,目光却瞥向队伍最末的蒙钧,他身上染了红,跟在队伍后面,脸色十分难看。
    “西北营集训三十七日,十万兵将训练完毕,随时候检。”君兮的声音清晰响亮,传遍四面八方,微风带着鬓前碎发飞扬,英姿飒爽。
    “你们准备好了吗?”君兮高声叩问。
    “时刻准备着!”震天呼声高起,身后将士扛着高大龙旗,风卷过,猎猎作响。
    “好!好!好!”李治站起身来连道三个好,双掌扣击三声击掌声清脆响亮,“好一个时刻准备着,不愧是我大唐的将士,好!”
    “为陛下分忧,我等荣耀!”
    百名士兵齐声高呼,李治微微颌首心中更是满意,脸上笑意已溢达眼底,“今日得见训练成效,朕心甚慰,西北儿郎当真骁勇,君卿整训得力,当为功首。”
    “陛下谬赞,西北营得今日之势乃营中将士刻苦训练之果,臣不敢居功。”君兮微微垂首,身后五面旗子随身子轻晃微微飘动。
    “君卿既集齐了五方旗,想要朕许你何诺?”李治的目光转向君兮背负五面短旗威严开口。
    先帝战五胡平边关,深知将帅兵士之重,遂定下了这么个规矩。若征兵集训,阅兵前两日时整训将军带百兵进山,宫中派遣十倍兵将于山中布控设防匿护五方之旗,称为试兵。
    以八个时辰为期,燃巨香以计时,若香尽之前新兵可得全部五方之旗,则赏扣印空白圣旨一张,许愿于天子驾前。只要要求未悖人伦纲常未藐视皇权宗族未剥削黎民百姓,尽允。
    为了刁难君兮,此次试兵李治特地调了三千禁军精锐于行宫设卡,且不仅有五方旗还外设龙旗由蒙钧亲自领兵一百护守,他都已做好夜宿行宫的准备了,却没想到她竟然仅用三个时辰便尽灭禁军,夺五方之旗。
    此等战绩,前所未有。
    “臣肯请陛下下旨,为十万西北将士尽皆擢拔一级。”君兮的声音冷冽清凉,不带一丝温度。
    前日,雷钧带着一众都尉副尉深夜入帐便是与她探讨试兵一事的。
    试兵一例自先帝增设近半百年来,据说只有老国公宫德当年曾领兵在香尽之前集齐过五旗,只是他驾前并未提任何要求,先帝感其忠义,赐爵位世袭以彰其能。
    如今阅兵在即,不日试兵。虽知试兵一役艰难,却毕竟有成功先例在前,他们都为那空白圣旨而心动。
    不知道他们从哪搞到的麓山地图,那一夜,他们商讨了一整夜攻山战术,所有人都卯足了精神。
    他们请求她能为众人求得一份名衔,从戎当兵,谋的不过一份功名利禄,她应了。如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帝后在上,她却改了口。
    都是她的兵,生则同襟,与子同袍。这份名衔她不仅要求,更要为营中十万将士全都求。
    “你说什么?”李治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开口问道。
    “臣肯请陛下下旨,为我十万西北将士尽皆擢拔一级。”君兮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嘹亮清晰递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十万将士尽皆擢拔一级?”李治眼睛瞪大若珠,似乎仍然不愿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他知道她与常人不同,可能不会要黄金白银这些钱财之物。他以为她会求免死金牌护身,或者请求调回国公府去。他曾设想过她提各种各样的要求,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让他下旨擢拔十万将士,诓不论副尉副尉校尉等一干人等,便是十万普通将士擢拔七品从衔,那例银俸禄又岂是千万金银可填的洞?她好大的胃口!
    “陛下,今日将士之勇您已亲见,臣不敢吹嘘他们有以一敌百之勇,却有保家卫国之才,不过擢拔一级,他们当的起。”君兮说的不卑不亢。
    “你可知朝廷法度?”李治沉声问。
    “将士戍国卫边出生入死,以已身血肉之躯筑边防城墙守国疆安泰,功勋卓卓,却换不得半点利禄,不过封擢七品从末。臣熟知朝廷法度,貌似不曾有过擢拔禁令,此事可议。况且臣以为,此事在座的诸位大人应该也没有人反对吧?”
    文武朝臣一听君兮的话头落到了自己身上,都微微低下了头。开玩笑,将士戍边出生入死是人尽皆知的事,待遇低也是公认的,不过武将多是些粗鲁莽夫,素来没人提议,死也就死了。但众所周知能有国泰民安的安稳天下,他们的功劳却是最大的,如今被人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提出这样的请求,谁敢说个不字。
    君兮话音落,全场静寂半晌不闻一句人声,君兮转头扫视四周,却见四品之上文武百官悉数到齐却独独缺了风华绰约的那位。
    君兮目光一凛,忽的想起,在国公府时貌似听到隐卫议论,皇诏三下国公府都被挡了回去,他好像请了病假。
    “陛下您看,先祖既不曾颁过禁令,如今朝臣又无人反对。此举励军心振士气,还望陛下应允。”君兮转头看向场上,眼角余光却扫了武后一眼。
    “二圣”并称已非一日,朝中大事皆有武后定夺已是大家默认的不成文的规矩,李治根本拿不定主意。今日之事能否应承全在武后。
    然而一旁武后眉目如画,凤服流光雍容端坐,身子稳如山峦,甚至头顶金鸾坠饰都不曾晃动一丝,只见她焰红双唇密实闭合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日头虽已斜西,热度却丝毫不减。场上静寂,百余西北营将士挺立骄阳之下,任汗珠沿脸颊淌下,他们昂首挺胸看着前方傲然挺立的身影,看着对面高坐帝后。
    百官目光轻瞄着场上场下,官场混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们也都是人精,心中自有一杆秤。
    当初是如何把君兮遣到西北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帝后做扣把西北营那么个烂摊子丢给她,怕是对风家翻案之事心中仍有不满。
    毕竟三公案君兮算是立了功的,皇上也不好公然翻脸,可她去了西北营,若收承不了那群粗鲁汉子,届时便另当别论了。
    谁知道这君兮确有几分本事,不过月余光景竟然真的带出一手好兵来。如今西北营整训完毕,如果不出意外,两日之后阅兵礼一毕,皇上必会收回将令。不过三十几天,任她君兮也翻不出大浪来,可若是擢拔令一下则不然了。
    普通将士年禄不过半两银钱,即便喋血沙场也不过埋骨边塞葬万人坑,甚至连个扁木牌都没有。可若擢拔为七品从末便是朝臣,月例三两,亡有抚恤。
    虽说国库现在富足,这点银钱也不算什么,但是此事是君兮提出来的就另当别论了。
    若是陛下提议,此事成也就成了,还能落个天子体恤之恩。可如今君兮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若真成了,十万西北营将士日后感念的必然是她君兮的恩情。
    例银出在国库,好却让君兮捞了去。这军心归属怕是也……
    若是别人也便罢了,偏偏这个君兮又是出自国公府的。国公府那位本就阴晴难测,虽然一年前的边关一战打的漂亮,然而他领兵回来了,可边疆镇守兵将却皆为其亲信,此事已然让皇上头痛不已。如今若是再让他收服了西北营,一国兵权尽皆握于一人之手,这天下怕是都要易主了。
    而再看场下那傲然挺立的与帝王对峙的身影,却是丝毫没有罢休的样子。果真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周侧围坐的文武百官额头隐有细汗渗出,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此事事关国体法……”
    “报~”
    李治刚一开口,场外突然传来一声长报,马蹄声起,来人转至场下紧急勒马,一个翻身落马急奔上前来。
    话被打断,李治闭了口,目光看向远处来人。
    君兮眉头微蹙,黝黑双眸转向奔来骑兵,他束发凌乱,衣服贴在身上褶皱不堪,双目红肿,眼圈发黑像是许久未曾歇息过的样子。
    虽有疑虑君兮却也微微让身避过了场下正中的位置。
    “何事?”李治高座上位沉眉发问。
    “回禀陛下,江南道八百里加急密函呈上。”来人双手托平高举过头,手中擎着一个两掌大小的用油纸包裹着的袋子。
    “呈上来。”李治大袖轻拂,魏公公忙快步走下来,接过骑兵手里的油纸包敬上。
    “拆开。”
    “是。”魏公公恭敬应声,一侧内侍已备了剪刀。魏公公剪开油纸包,却见里面竟还用荷叶缠了几道。层层剥开,共开了六层外皮,才终于见了底,里面是一纸信封。
    魏公公将信封交由李治之手,恭退一侧。
    李治拆开信封,取出里面厚厚一叠信纸,目光快速扫过,脸渐渐沉了下来。
    “这么大的事,为何此时才来通禀?”李治啪的将信拍在身侧矮案上,对着下面跪着的骑兵怒目发问。
    “陛下,此信乃州丞大人七月二十八日所书,然而自上月以来江南已连下暴雨二十日有余,大水泛滥绝户,消息根本传不出来。”
    “什么?!”周围百官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哎呀,这……这个节骨眼竟然发了洪水。”
    “难怪最近天干无雨这洛河水却滔滔汹涌,竟是江南出了事。”
    “因为大水泛滥,大雨不歇,州丞大人带着百姓们都在山顶避着,然而抢运出来的粮食不多,山顶百姓众多,粮食告急。不得以,自上月二十八日开始,州丞大人每日便遣一队深熟水性的将士下山来都求援。奈何洪水激猛湍急,出来一个便被洪流卷走一个,前前后后遣了八十几人,也只有小的一人活着出了来,这才得以将此事通禀陛下。”来人声音发抖说的极快。
    “那江南道现在情况如何了?伤亡损失怎样?”李治连忙追问。
    “小的下山时,江南道七州十四郡全部遭难,洪水冲毁房屋数万,良田千顷,民众死伤愈万,失踪者更是不计其数。小的出来时被洪流冲的晕了,醒来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如今时隔也已近八日了。”
    “八日!”
    李治身子猛的晃了一晃,围困八日,洪水不退,粮食绝尽,浮尸满地,那该是怎样的灾情!
    “运河呢?江南道有运河疏水多年不曾出事,年前又刚刚加筑过?怎么会发这么大的洪水?”李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跪着的人听到运河二字面色更是凄苦,“水量太大,运河坝口决堤,河中水发,大水惶惶,简直雪上加霜。”
    “运河决堤可不是小事,咱们洛水其源相通,万一滔滔江水卷出来,届时死伤岂止万数啊。”
    “如今使团即将来都,却又突发洪水这可如何是好啊!”
    “唉,祸事一桩接一桩,这下可要怎么办。”
    众人左顾右盼议论纷纷,没看到高座之上武后微微侧身,红唇轻动在李治耳畔低声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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