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胸腔火烧似的疼,一阵猛烈的咳嗽,君兮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树叉弯枝横的房梁,破布草帘垒的墙。
    君兮挣扎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褶皱干硬的脏衣服已经换成了一套干净素朴的对襟麻衫,支出的左肘也已被扶正,仔细的包扎了起来,上了药也不再感到那么疼。
    “房子”里没有人,一旁炉子上架着熬药的壶,散了一室药香。
    君兮环顾四周陌生的摆设脑子有片刻空白,记忆中最后关头她挖通了暗渠,与吕世荐一同进入了地下下河,但自己因体力不支在暗渠中昏死了过去。
    这是哪?吕世荐呢?想到这,君兮面色一变,她换了衣服,那背着的包着宫德尸骨的外袍呢?
    君兮目光一紧抬腿便要下床,这时门外突然有响动声起,君兮倏地转身躺回榻上双目闭合装作未醒模样。
    君兮刚一躺下,关着的破门便被轻轻推开一条细缝,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先是透过细缝朝里面瞄了瞄,随即门缝渐大,一个小脑袋伸出来往里探了探。
    确定屋内无人,小人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来,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小声嘟囔,“丑一点丑一点,拜托你一定要长得丑一点……”
    脚步急促轻碎已至榻前。
    “啊?!”一声低声惊呼,“狐狸精!”
    狐狸精三字一出,饶是淡定如君兮脸也不禁黑了黑,谁家奇葩孩子?然而还没完,孩子瞧着君兮的脸,本就撅的高高的嘴使劲儿撇了撇,“哪儿来的妖艳贱货竟然敢勾引我鲁爹爹,哼!”
    卧在榻上的君兮心中呕血。哪来的熊孩子如此缺少家教……君兮心中正想着耳边突有风声起,须臾已至面门。
    君兮倏地侧身弹起,避过刺来匕首,同时右手递前直钳住刺胸前握刀的手,抓紧,手腕陡然下压。
    “啪~”小手吃痛一松,匕首骤然落地。
    拿刀的是个小男孩,小脸蛋胖嘟嘟的带着婴儿肥,大眼睛忽闪忽闪透着气,小鼻子小嘴的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梳着总角包,穿着素麻衣,被洗的已经发白。
    “你要干什么?”
    君兮无视掉在地上的刀,冷眼看着身前瞪大眼睛故作镇定装出一副我不害怕我不害怕却把害怕写了一脸的小包子。
    “我……我……我要划花你的脸。”小男孩身子抖颤,然而却脖子一横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这样你就不能勾引我鲁爹爹了。”小男孩气鼓鼓道。
    勾引?君兮错愕。
    “你爹爹是谁?”君兮问。
    “哼!”小男孩闻言鼻子一噤,大斥一声,“明知故问,哼!”
    一声鄙弃沉哼鼻音重重,君兮无语望天。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有勾引你爹爹?”君兮换了个问题。
    “村里人都看到鲁爹爹抱了个女人回来,他们都说爹爹要成亲了。娘亲等了爹爹十几年了,就是因为你,我要没有爹爹了。”小男孩闻言委屈的扁了扁嘴,大眼睛里水雾氤氲,眼泪就要淌下来。
    嘎?成亲?
    君兮被孩子的话说的哭笑不得,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苦情戏,自己这个外来人被当作了横刀夺爱的狐狸精,这算什么事?君兮无奈苦笑,看着身前扭曲成一团的包子脸,戒心也松下来。
    君兮放开抓着他手腕的手反手拍了拍他的头,“放心吧,我已经嫁人了,没人抢你爹爹。”君兮安慰道。
    “真的!”孩子闻言眼睛一亮,像曜石璀璨。“真的。”君兮笑着点点头。
    闻言,孩子刚还扁着的嘴角瞬时扬起,扯了个灿烂的笑,眼角泪珠还挂在睫毛上,他却忘了似的,噤着鼻子使劲吸了吸气。
    “我就知道姐姐美的天仙似的才不会做抢爹爹的坏女人。”孩子乐呵呵的笑着,眼睛都弯成了一条弧线,说完彭的扑到君兮怀里,“美人姐姐抱抱。”大脑袋在她腰窝蹭来蹭去。
    刚才还是妖艳贱货这么会就美似天仙了?君兮摸着孩子梳着总角的辫子摇头轻笑,腰窝被他蹭的直痒痒,抬手把他拉开,抱到身旁。
    “你叫什么名字?”
    一大一小分坐一榻,四目相对,君兮开口问道。
    “我叫八糸。”孩子小腿搭在床边儿晃啊晃。
    “八糸。”君兮微微颌首,“小八糸,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是谷俞村啊,你不知道吗?”小八糸一脸奇怪的看着君兮,抬起小手在太阳穴晃了晃,嘴角一咧,“美人姐姐脑子不好吗?”
    君兮表情一滞,她是晕死之后被水冲过来的那里知道这是哪里?不过看在他还这么小的份上,童言无忌便不与他计较了,君兮心想。随即淡淡一笑话锋一转,“江南道七州十四郡不是都发大水了吗?这里没事吗?”君兮往门外看了看,洪水似已退尽。
    小八糸听到大水二字团子似的脸陡然一沉,小嘴一张声音怨重低沉,“发大水了,房子都被冲跑了,好多人被冲走找不着了,同村的高大爷和邻村的豆宝子一家饿死了。要不是有鲁爹爹,我和娘亲也早就饿死了。”小八糸的声音奶音奶气却透着浓浓哀伤。
    “官府没有布粥铺建屋舍吗?”君兮眉头微蹙。
    “官府?”小八糸听到官府二字脸一抽,“他们都是大坏蛋。”
    “嗯?”
    “隔壁王叔叔说,皇上派下来的官把救我们的银子都自己吞了,用来盖新房子,城里已经盖起了好多新房子,当官的天天在城里吃喝玩乐。还有官府的那个粥铺,一家一个户每日只能领一碗粥,粥里连粒米都没有,根本就是要饿死我们。坏蛋坏蛋他们都是大坏蛋。”小八糸挥舞着拳头恨恨打着空气。
    君兮闻言面色微沉,她临走之前明明给鬼留了字条安排他接下来要如何做,怎么会这样?
    “糟了!”一声惊呼拉回君兮的思绪,君兮低头却见小八糸脸色都变了。
    “怎么了?”
    “鲁爹爹要回来了,爹爹不让人来他的屋子,怎么办怎么办?”刚还义愤填膺的小八糸此时面色惊恐有些手足无措。
    “跑!”小八糸眼睛一瞪,手脚麻利的扑腾爬下床,身子一躬像只小猫贼溜溜的跑了出去,“美人姐姐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一溜烟消失在门外。
    君兮不知自己困在墓中几日,但她身上带的够三日吃的粮食被她省吃俭用的吃光了,算起来她在墓中困了至少有七日。后方押送粮食的军队早就该到了,怎么会日日给百姓发稀粥?这一定不是鬼的意思,可以依照鬼的个性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吱~”小八糸刚出了门不久,门便被再次推开,一名男子阔步走了进来。
    君兮抬头看过去,男子四十出头的样子,生着粗目浓眉,鬓若刀裁面如斧凿,棱角分明。尽管额勒粗股绳,身穿破麻衣,然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似要破衣而出,难挡周身英气。难怪小八糸心心念念他爹爹。
    男子身后背着个大竹筐大步走进来,脸颊肌肉绷紧面无表情,进门见君兮起身也只斜了一眼。
    “醒了。”男人开口道,不是疑问,似乎早就料到她会醒来一般。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君兮闻声站起身来微福了福身。
    “你是被冲到河边的,我不救你你也死不了。我不过给你捣了几棵草,举手之劳无须谈恩。”男子自顾的取下竹篓择着里面新鲜药草的根梗。
    君兮闻言面含浅笑,不置可否。
    “请问公子有看到我的同伴吗?”君兮试探的问,当时在水中被冲散,她虽然是沿着水流方向游的,但不确定吕世荐会不会和她冲到一起来。
    “看到了。”男子应声道,“他没有你幸运,伤势很重,现在还没醒。”男子声音冷硬不带温度。
    “我想去看看他。”君兮缓步走到男子身边。
    男人自在的蹲在炉火前将筐里草药一根根填进去,不曾抬头却也未起身,“谁?”男子问。
    君兮眉头一皱,“我同伴。”
    “活着。”男子冷冷吐出两个字。
    “活……”
    “你问完了吗?”男子倏地站起身来,鹰似的眼睛盯着她。
    接触到男子目光,君兮心中略有异样,随即微微点头。
    “你是什么人?”男子逼视而问。
    “小女子是永辖县人,因洪水突发不幸被卷入,幸得公子相救方保一命。”君兮说着又福了福身。
    “我希望你能说实话。”男子身子挺直冷眼睨着她。
    他不是普通人,君兮头皮一紧,可从小八糸的话里话外可以听出此人在这里住了非一日两日了,应该不是专门为针对她来的。
    “你想听什么?”君兮微扬着脸与男子对视,心中却在思索脱身之法。
    “那东西是从哪来的。”男子问道。
    “什么东西?”
    “你背着的东西。”男子声音如冷冰阴沉沉。
    “你是问我背的布包里的东西吗?”君兮试探的问,“那其实是……”
    “你用外袍包着的东西,一副骨骸。”男子一板一眼的更正道。
    君兮心中警铃大作,她本以为他不过是触碰到了包裹心中有疑,没想到他竟然看到了。
    一个女人背着副尸骸从水中来,任谁见了都会心中起疑,现在在他眼中自己是什么?恋尸癖还是摸金人?
    她理解他此刻的心境,可是她要如何说?
    他问她尸骸从何而来,她该怎么说?编故事吗?一个谎话要用千个万个谎话去圆,她到那里去编一个完美的谎言?
    或者实话实说是从墓地背出来的?那墓在那里?在山下?怎么进去的?掉进去的?怎么掉进去的?炸山泄洪掉下去的?为什么诈骗泄洪?因为她是钦差大人?
    眼下赈灾出了岔子,鬼和王等人怕是也出了事,这里是一方州丞郡守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她的身份又岂能随便告知于人?
    如果他问她背尸骸出来要干什么?她难道要说因为他是当朝国公他爹吗?
    不能,一切的一切她都不能说。可是尸骸摆在那,她又该如何回答?
    君兮面色一沉,“无可奉告。”君兮冷脸。
    男子眸子一凛,“说出来,我放你走,否则仔细你的命。”男子的声音冷硬非常,君兮却知道他没有说大话。
    他进门走的那几步分明是武式步法,步态虽刻意放重然而落地却依然浮轻,几乎难闻。他择药草根梗时右手虎口处有薄茧露出,那是常年用剑才会留下的痕迹。他会武,且是个高手。眼下自己身受重伤,此时此刻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既然实力悬殊,何必垂死挣扎。君兮仰脸看着他,薄唇轻抿,缓缓闭上了眼。
    男子被君兮不顺从亦不抵抗举动彻底激怒,身上猛然迸出烈烈杀气,右手成钳直钳上君兮喉咙,大力勒住双指扣骨,只要轻轻一捏,君兮脆弱喉骨便会粉碎。
    男子盯着君兮的眼利如鹰隼,看着她的脸由白转红,看着她的脸因窒息而扭曲,看着她抿紧的双唇。
    君兮咽喉被扼,面容微微扭曲,脑中残存氧气越来越少,闭合着双目眼前也有金星晃眼。就在君兮觉得意识就要丧失时,钳在喉咙的大手突然撤走。
    君兮身子一软堆坐在地,“咳咳~咳咳~”君兮脸憋的通红,软坐在地,剧烈咳嗽不止。
    “你和他什么关系,宁可死也什么都不说?”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君兮捂着喉咙坐在地上,喘吸难平,未作声。
    “让我猜猜,你因为一个不能说的原因进入了一个不能说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危险,你在那里受了重伤。也同样在那里遇到了这具骸骨,你知道这具骸骨的身份,你和他有关系,所以尽管筋疲力尽身受重伤却还背着他,把他带了出来,我说的对吗?”男子慢慢说道。
    君兮低垂着头,看不出面容情绪。
    “不仅如此,你身上还有四块本不属于你的牌子。”男子说。
    君兮霍然抬头,“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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