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我们今日出来有些匆忙,忘记了带银两出来。”君兮有些尴尬道。
    小二闻言眼睛一直,似没想到君兮会这么直白告诉他,他们没钱。
    “你们……来望江楼吃霸王餐?”小二的认知被打破,在望江楼干了十年有余了,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江湖散客,形形色色的人也算见了不少,却还从没见过敢这般正大光明吃霸王餐的。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君兮闻言连连摆手解释,“我们只是忘了带银两。你看这样可不可以,我把他们俩押在这抵着作质,由我回去取了银子再来赎他们。”君兮以商量的口吻对小二说道。
    小二闻言,目光一转,看了看宫澧又看了看赫连峥,见二人衣着气度皆不凡,看得出自是非富即贵的。这样的人有眼下窘况可能确实真的只是忘记带银两来,想到这里,小二也不为难,只道是,“客官快去快回。”
    “多谢。”君兮得到应允,面上一喜,应上一声,转身已下了楼去,留宫澧和赫连峥面面相觑。
    那个女人貌似把他们押在这抵债了,望着消失在楼梯口的人影,他二人才反应过来。
    这女人……
    赫连峥的脸黑了黑。
    宫澧的脸沉了沉。
    君兮从望江楼出来后,直奔向国公府。
    没办法,三个人中除了她这个穷光蛋,那两位都是挥金如土的主。她自作主张的把两个金贵的不得了的人押在了酒楼里,趁着二人还没发怒,必须要尽快把他们赎出来才是。
    可她身上没有银子,又不能去行宫找西域的人要,只能去国公府了。
    算起来她也拿了宫澧几千两银票了,所谓拿人手短,她的手差不多已经没了。
    国公府外的禁军已经识得君兮了,因而君兮来到国公府时,并未遭到阻拦,她很顺利便进到了里面去。
    君兮进了府里,直奔账房而去。
    她曾到账房取过钱,这一次轻车熟路,很快便到了账房。
    账房里布置的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一长溜的锦匣子一字排开,君兮在未封死的匣子前停下,随便开了个,抽出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收进袖袋。
    在她收起银票的瞬间,她的耳廓微微一动。
    身后有人。
    君兮微微回首。
    门外拐角处,一个端坐轮椅之上的人正注视着她。
    绛紫华服,飞入鬓角的眉,脉脉无波的眼,圆润如皎月的脸以及脸上那副从容闲适的表情。
    熟悉的装扮,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脸。
    “你是谁?”几乎一瞬间,君兮就反应了过来,冷眼看着端坐轮椅之上的人,出声质问。
    “我是宫澧。”轮椅上的人微微仰头看着君兮,淡淡开口,云淡风轻的语气,绕是君兮耳力卓绝,竟也没听出差异来。
    但是她知道,他不是宫澧。
    虽然他和宫澧穿着一样的衣服,坐着一样的轮椅,走着一样的脸,甚至周身散发着一样的气度,但不是就是不是。
    他给他的感觉疏离而陌生。
    何况,宫澧现在在望江楼里,身边有赫连峥在,他不可能端端正正的坐在这里。
    “你是替子。”君兮微有迟疑,心中很快便有了答案。
    国公府的守卫她还是放心的,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必然是本就在国公府里的无疑。
    她记得宫澧随她离开国公府时,她曾问他若被人发现他不见了怎么办,他说宫澧还在。
    他口中的宫澧便是眼前的这个吧。
    尽管他和宫澧极其相似,但他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倒像那日她领兵进殿揭露夏远罪行时于殿下那远远一瞥。
    虽只远远看了一眼,可她总觉得那天的宫澧不是她认识的那个。
    今日看到替子,她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想法。
    那天殿上的人其实是他吧。
    这样才能解释的通那晚宫澧为何会衣着怪异的出现在霄辰殿里。
    因为他与替子交换了身份。
    而他则扮做了另一个样子。
    所以,所谓的宫澧的手下打死了高丽勇士,其实分明就是宫澧亲自动的手。
    君兮的目光在“宫澧”身上徘徊,不禁心惊。眼前之人无论是身形眉眼的外观还是举手投足间的内在气质,甚至眼中的那份忧郁隐忍竟都与宫澧像极了。
    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若不是她敢肯定宫澧现在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仅凭着那一点点的异样感觉,她不确定自己会发现眼前这个是假的。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宫澧”听到替子二字,唇角微勾。
    “有什么事。”君兮黛眉微凝,开口道,语气并非疑问。
    既然他是替子便该老老实实待在书房里才是。可眼下她来了账房他便出现在这里,这绝对不是巧合。
    她进了国公府也便进入了隐卫的视线,是隐卫将她的位置告诉了他。
    “钟统领吩咐,若主子回府,务必将此物交付。”替子正色道,说着递出一根小指长的竹筒来。
    “好。”君兮接过,看着躺在掌心的小竹筒,目光微沉。
    宫澧随她出了府,换了身份,钟离联系不上有情可原。可宫澧才不过离开半日,钟离竟留了字条在府里,是出了什么事?
    来不及猜想太多,君兮收了竹筒,便出了府去。
    国公府和望江楼之间隔了五坊十三街,君兮拿了竹筒,不知里面写了什么,但必然不是小事,想着快些交给宫澧,走路脚步也便快了几分。
    在君兮行至永乐坊的一个拐角时,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君兮身子顿住,蓦然回头,看向身后人。
    “钟离?”待看清拉住她的人的眼,君兮满脸疑惑,钟离怎么会在这里?
    “主子没和你在一起吗?”钟离放开君兮,往外面看了看,没看到宫澧的身影神色微黯。
    “他在望江楼里,我正要去找他。”君兮知道钟离找宫澧有要紧事,应声道。
    “你把主子自己留在了望江楼?”钟离诧异道,“我有事要找主子。”
    “还有赫连峥。”君兮没有隐瞒,“我刚从国公府出来,拿到了你要交给国公大人的竹筒,正要去交给他。”
    钟离听到赫连峥三字,转向望江楼的脚尖又转了回来。
    “没时间了,主子不在,姑娘也可,随我来。”钟离略作停顿后看了君兮一眼,转身进了巷子里。
    君兮微微怔了怔,随即抬腿跟上。
    “怎么了?”君兮跟在钟离后面在巷子里左拐右拐,不禁问道。
    “今日,太平公主跟着姑娘到了国公府去,主子怕她误事,特地遣我将她敲晕送到了胭脂楼去,代王李弘正在胭脂楼里。本来按主子的意思,代王会无意撞见扮作男子逛花楼的公主,公主会被带回宫去,闹到武后面前,少说也要禁上几天足。”钟离从头开始不紧不慢的解释。
    君兮了然颌首。
    这些出门时宫澧与她说过,她都知道。
    “我按计划将公主送到了胭脂楼,便离去了,一切进行顺利。可当李弘撞进公主所在的房间时,却发现本来应该躺在床上的公主不见了。”
    “公主不见了?”君兮诧异。
    钟离的脸微阴,他也没想到不过是一炷香的空挡,竟会出这么大的事。“是的,不见了。或者确切说应该是被人绑走了。”
    “怎么说?”
    “负责陪在公主身边的姑娘死在了榻上。”钟离深沉回道。
    “那李弘……”
    “李弘没有见到公主,但是看到了遇害的姑娘。怕事情闹大,陪在李弘身边的魅姬设计让他先行离去了。目前公主失踪的事还没有人知道,死了人的事也暂时压着还没有报官。”
    “发现人死的时候皇子李弘在场,不能压着不报官。”君兮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将公主送进去,引皇子撞人,死了人不第一时间报官,反而是钟离最先得到消息。
    胭脂楼,是宫澧的。
    “你找两个人把胭脂楼姑娘遇袭之事在大理寺做个底,万一之后李弘那里出了岔子,可以有所托辞,不至于暴露了胭脂楼。”君兮冷静吩咐道。
    “是。”钟离应了一声,他也有此意,已经差人去办了。
    钟离已经领着君兮出了巷子,从一个后门进了胭脂楼。
    “吱~”钟离推开门。
    听到推门声,里面坐在桌前三个姑娘同时站起身来,看到开门的是钟离时,神色略有缓和,微微鞠了一礼。
    “尸身在那里。”钟离进到房里,抬手指向榻上。
    君兮微微颌首,移步来到榻前,看到的是一张瞪着眼睛透着不甘的脸,早已没了生气。
    君兮左手抬起抵住她的下颚,右手在她的咽喉处探了探。
    那里,喉骨已彻底断成了两截。
    没有割开看不到骨碎程度,但至少现在隔着皮肤以手摸,没摸到一片碎骨。
    喉骨,断而不碎,这要怎样的指力才能办到?君兮瞳孔微缩。
    “被子有人动过吗?”君兮的目光掠过尸身,往其身下褶皱被子看去。
    “没有。”三个姑娘齐齐应声。
    得到想要的答案,君兮细细看着被子褶皱纹路,半晌直起身,微微闭目,眼前是被子的褶皱。
    被子本该盖至胸前的,被下人身子豁然腾起,身上被子下滑,身子起了一半,陡然止住,疏忽倒下,下落带风,所以长发披至身前,因起落不过刹那之间,因而被子只下滑一半便随之落下,落至腰际去。
    她遇害之前发现了来人。曾想起身抵抗。但来人技高一筹。她才起身一半,来人便拧断了她的喉管。
    君兮豁然睁开眼,眸中澄澈清明,移步到窗前,抬手轻轻推开窗子。
    窗外,正对着一条街道。
    街道两旁只有几户人家,因略微偏僻,街上并无行人。
    这里是二层楼,高约六尺。
    若是会轻功的,这样的高度跳下去根本没有问题。
    李令月是和她一起出的宫,若李令月出了其它的什么事,与她都无关,可李令月失踪了就不一样了。
    李令月是李治和武后的小女,之所以会养成那副纨绔的脾性,完全是被李治和武后宠出来的。
    平日里都是被捧在手心的,生怕受了一点委屈,今日跟着君兮出了宫,那么大一个人竟然就这么失踪了。
    君兮心中清楚,李令月失踪的事只能瞒得一时,若天黑之前仍没能将她找回来,李令月失踪的事必然会被武后和李治知道。
    而作为将公主弄丢的人,她难辞其咎。
    这件事根本就是冲她来的。
    如果……如果那人劫走李令月真的是为了对付她,那么李令月会不会已经……
    君兮不敢再想下去,胡尔克勒的案子还没有眉目,李令月又出了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带李令月来胭脂楼的路上,可曾被人看到吗?”君兮从窗外收回目光,视线转到钟离身上。
    “没有。”钟离摇摇头,“我怕被人发现,特地选的偏僻小路,而且,我是把她装进运首饰的箱子里推进来的。便是有人看到也不会知道里面装着公主。”
    “会不会是那人是认得你的,他看到你进了胭脂楼,尾随而入?”
    “不会。”钟离一口否决,“为防意外,每次来胭脂楼,我都是易了容貌的。”
    君兮闻言以手扶额,按了按眉心。
    钟离自信他带李令月来胭脂楼没有被人看到,而他只离开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出了事。
    她要插手胡尔克勒的死是临时起意,同李令月出宫去国公府也是临时起意,而将李令月送到胭脂楼来是宫澧临时起意。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什么人可能会洞悉一切而劫走李令月呢?
    不可能。
    君兮自己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所谓人心隔肚皮。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预知他人的思想。
    这一连串的临时串在一起,不可能有人推测的到,并赶在钟离和李弘之间将人劫走。
    那么换一个思路想,如果那人并不是推测的,也不是无意得到的消息,而是根本就知道李令月被送到了胭脂楼来。
    那么知道李令月在胭脂楼的人有哪些?
    宫澧,钟离,死的这个,还有……作为诱饵要把李弘引过来的三姐妹。
    君兮的目光缓缓落在站在桌子前面的三名女子身上。
    “站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君兮面沉如水,声音冷森如从地狱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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