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兮起来简单梳洗了一番,只在殿内随意走了走,并没有出门去。刚一吃完饭风风火火的李令月便跳了来,君兮没有出宫的意思,李令月也没有强求,扯着君兮的袖子央求君兮给她讲曾经破过的案子,闲着无聊,君兮便随便讲了两个在丰州时破的案子。
    君兮时而故作悬疑,时而音调陡降,李令月瞪着大眼睛听的认真,时不时露出惧恐的神色,甚是喜人。
    两个姑娘在霄辰殿里窝了整整一大天。
    君兮哪都不去,一方面是怕天天往外跑让武后猜疑心起,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怕走在街上会撞到某人被撕裂成块的尸体。
    昨日是夏远行刑之日,按照三司会审的最终判裁,五马分尸之后,夏远的尸体是要被丢到街上曝尸三日的。
    一代军侯,到头来落得了个五马分尸暴尸街头的下场。
    可悲,可叹,却并不可怜。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然而君兮心中虽然恨他,却也无法忽视天生的血缘之亲,终究还是不愿见到那样的场面的,索性便把自己关在殿里不出去。
    而自那一夜宫澧出现在霄辰殿后,像走的习惯了似的,每夜的那个时辰他都会轻车熟路的摸进来。有时是从窗子翻进来,有时是从房顶跳下来,有时候直接从正门大大方方的走进来。
    君兮象征性的警觉了两天半,尽量晚些睡以免尴尬。
    然而她每日强迫自己晚睡的后果便是第二天醒来后身乏体疲,无精打采,双目红肿,眼睛下面更是多了两条吓死人的眼袋。
    而风华绝代的国公大人虽然每晚都来守夜,也不知是何时走的,但每晚来的时候都是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不见半点疲色,让人不禁怀疑头一天晚上来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知道和非人类的家伙比不了,渐渐的君兮也习惯了在国公大人的注目礼下睡觉。她只管睡自己的就好,正直的国公大人手捧文书,目不斜视,看的认真,她根本无须担心的。
    至于什么矜持不矜持,羞涩不羞涩的。命都提到刀尖上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东西。自打怀疑宫家的事都是武后所为,君兮就觉得这宫里处处都透着杀机,要是宫澧不在,晚上这觉她还真睡不踏实。
    君兮毕竟是朝廷大臣,虽为女儿身却也不是后宫的人。朝臣不与后宫往来是历朝历代不成文的规矩。虽然这本是为防淫乱宫闱而设的,不过也是规矩不是。
    所以自打她住进了霄辰殿来,这霄辰殿便与后宫其他别苑不同了,一般后宫的妃嫔经过这里为避嫌都是绕路而过,根本不敢登门。
    武后遣来的丫鬟太监都被她配到外院的房间去了,武后现在还不敢明着监视她,那些奴才也不敢深夜来扰。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真的有人半夜闯来,宫澧又不傻,定不会被发现就是了。
    想通了这一点,君兮便彻底松懈了下来。
    她这么尽职尽责的帮他查案,查的命都没了半条,去鬼门关转了好几个来回了,他也该为她的生命安全做个保障才是。思及此,君兮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国公大人亲自守夜的事实。
    每晚只负责和宫澧斗斗嘴,再研究研究卷宗,察觉自己困了便自觉的爬上床去睡觉。
    宫澧入夜来,天明走,从不多留,君兮却难得的心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宫澧来的这几日,除了开始两天她扭捏心作祟,逞强晚睡导致身体乏了些,之后的每晚她都睡的特别踏实,体内的伤也在以惊人的速度修复。
    之前在国公府养了十日,胸口抽丝似的疼痛才平复了几分,眼下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君兮竟觉得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且内力运转较受伤之前更加灵活自如,丹田之气竟有丰沛之趋。
    君兮猜是宫澧趁夜半她睡熟的时候暗中为她疗了伤,所以在二人闲聊时有意的旁敲侧击了一下,却都被某人四两拨千斤的打了回来,没说出一点她想听的东西。
    鉴于此,君兮敢肯定,是某人为她疗了伤。
    虽然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然而君兮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受的伤总是会痊愈的,不过早一点晚一点之差。可宫澧体内却埋着能要人命的毒。
    比之宫澧,她这点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君兮见过的中了此毒的人都成了僵尸,只有宫澧没有解药且尚还活着。然而依白殷的话讲,他体内的毒已经到了快要脱离控制的地步,甚至未必能挺到年关。
    初见时,她曾问他,为什么要寻她帮忙,即便没有她,他想查此案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答,他等不起她口中推迟的那些许时日了。
    如今,百日已过。
    宫澧看上去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然眉宇间那淡淡愁色较之初见时已不知重了多少。
    他体内的毒,比之前难控了许多罢。
    君兮知道宫澧一向都是以内力压制体内的毒,以阻止它渗进骨里,若因为她疗伤导致内力浮动引起毒发,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所以察觉异样之后,在和宫澧闲聊时君兮有意无意的将自己的意思告知宫澧,大意便是希望他能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宫澧并没有什么反应,只轻哼了一声便将话头岔到了别上去。
    君兮知道,他听懂了。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平淡,没有什么大事发生。空心大师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仿若人间蒸发了一般。黑袍人在青黎山一战后也没再有什么动作,不得不让人开心的滋以为她是不是死在了那场山火里。至于林姝三人的案子,君兮虽然夜夜捧着卷宗放在眼前,却压根没正经看上几眼,案情自然也没什么进展。
    日子过得平淡,时间却像长了翅膀,飞也似的便没了一大截。
    十月份转眼之间就过去了小半,骄阳尽力散着最后一点热,却终是强弩之末。天气早已不比七八月的燥热,尤其是两场小雨降下来,平添了两分冷寒之意。
    然而小雨过后,天再放晴,却是将人们从酷热中解脱了出来。倒也不觉天寒,反觉得清爽了许多。不过是天微转凉,一早一晚穿的衣服由纱衣换成了帛锦而已。
    君兮的日子过得平和而清静,朝堂之上却刮起了阵阵血雨腥风。
    这一次夏远倒台,皇上并没有像上次三公案时一样将军侯之位空下来。而是直接把之前一直被夏远打压的中都督曹政提拔到了夏远的位子上,打了众臣个措手不及。
    之前周道直和穆宗双双遇害,皇上只扶了个大夫取代了穆宗的位置,中书令一职却一直留缺,众臣角逐已久,这一次也一并有了着落。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得了中书令一位的既不是沈相的人,也不是苏相的人,更不是几位皇子的人。竟然是出身寒门,科举状元出身,出仕八年一直不瘟不火的少府监林峰。
    据说是林峰在前些日子剿了几伙山匪恶霸,得百姓称赞不绝,民间赞誉传进了圣上的耳朵里,龙颜大悦,所以才将他拔擢为了中书令。
    然而有心人却都明白,林峰身为少府监,就是做这个的。剿山匪这种事他出仕八年,剿了八年,要提拔早就提拔了,又怎么会等到这个时候。
    皇上分明是有意的避开众人推上来的人,所以才提拔了一个不涉党争的人上去。
    伴君如伴虎,圣心从来难测。
    近些日子来朝堂上是非颇多,众人也都小心翼翼的敛了羽翼,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龙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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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宫澧一如既往的来到霄辰殿,没带未处理完的文件来,却拎了一壶美酒,半只烧鸡,一包花生米。
    美酒入盏,烧鸡切片。
    宫澧端着酒杯,将朝堂之上发生的事讲给君兮听。君兮听说出身寒门不涉党争的林峰和曹政这两个人登上台面之后,会心一笑。
    “恭喜国公大人了。”君兮拎起酒壶在面前茶盏中斟了一杯,对着宫澧高高提起,眼睛明亮闪闪。
    君兮不太清楚朝堂之事,但也并非全然不懂。拿中书令一职来说,自周道直遇害后,中书令一职空悬已久。中书令是伴在帝王侧任职的,负责的是起草诏书等事务,如此重要的职务却迟迟未能有人出任,其中必有猫腻。
    宫澧之所以会回来就是为了查当年的旧案的,但在之前案情走向其实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方向,只不过从表面上来看,能害死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之人,他的地位也必然不低,很可能是与李治有关的。
    如果真的是李治有意为之,他若想与之抗衡自当要充实自己的力量。
    当初周道直遇害,他顺势取代赵平安的大理寺卿之职完全是因为大理寺可以接触到很多尘封卷宗,也可以为他暗查旧案做掩护。
    而今中书令出空,他一定不会置之不顾。然而朝堂之争,只要一步迈了进去便再撤不出来了。中书令一职之所以会空置这么久,宫澧应该也还是犹豫的吧。
    然而就在前几日,君兮才刚和他分析了国公府旧案很可能是武后做下的。
    转眼朝堂风向便变了,不仅中书令补了空,军侯的位子也有了着落。
    说不是宫澧搞得鬼君兮都不信,别人若有这个本事,中书令也不会悬到今天。
    君兮不傻,自然看得出来。
    宫澧,终于还是动手了。
    中书令,一品军侯两张牌入手,一文一武皆是厚禄高官,宫澧瞬间便从光杆国公成了朝堂党争一大头。可惜,那些人此时都还蒙在鼓里,揣测着君意。
    而且,君兮记得宫澧手下不仅有以一当十的暗魂卫,在那虎口崖下还有一支猎猎狼团。
    狼,有史料记载以来从未被驯服过的,无论是中原还是蛮国。
    宫澧没有驯服它们,只是与它们打成了一片。
    只待曹政,林峰彻底接手当职要务,宫澧便可具翻覆之资。
    内有军权可挟政,外有狼团可破城。
    倘若宫家的灭门之恨真的是武后做下的,有朝一日宫澧与李唐天下反目,他可会翻了这天下?
    君兮不愿再继续想下去,她的任务便是把真相查清楚还逝者一个公道,完成自己与宫澧的约定,至于其他的是非恩怨,皆与她无关。
    “夜深了,辣酒入喉你今夜就别想睡了。”宫澧并未举杯,反而从君兮手中夺下茶盏,翻开一旁扣着的杯子为她倒了杯白水,“喝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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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十。
    暖辉铺洒十公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君兮和李令月扮作男儿模样又溜出了宫去,因为今日是洛水桥的集市。
    洛水桥从来都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无论是铺子里的东西还是规矩。集市自然也不一样。
    普通集市都是一个月便开一次,集市上也无非就是你买我卖的交易往来。洛水桥的集市一年一度,且规模宏大,花样繁多。
    据说洛水桥的集市不仅仅只是交易之地,除去会有味道鲜美的小吃美***致华美的衣衫坠饰卖。还有文人才子舞文弄墨,赋词作诗,更有江湖侠士以武会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的切磋较量。
    这些倒也没什么,最吸引人的还属最后的千舫争渡这一项目。
    因为到了晚上,洛水桥便只有男子可以登桥了,届时洛水之上便会放出千艘画舫,拨水而来。
    那画舫里面坐的都是城中未出阁的姑娘,商贾官宦之家皆有。官家女都是些品阶下乘的,既无须以嫁人来为母家拉亲又有些身份的小姐。闺中小姐平日里多待宇闺中,不多抛头露面,也鲜少有机会能与异性接触。
    洛水桥的集市就是一个媒介。
    因着每年洛水桥的集市都会吸引很多有头有脸的公子来,说不定哪一个就看登对了。
    那些平素锁在深闺的小姐们白日里来此逛一逛,只要是女儿家今天在桥上买了东西,无论价钱高低,都会得赠半镂木签一枚。
    若女儿家有意觅得姻缘,便在木签尾部刻上自己的名字,投进姻缘盒里去。但凡投了签的姑娘,到了晚上都会分得一条画舫,每条画舫的船头上挂上一盏雕花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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