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朝臣的目光都聚集在殿下逆光跪着的人身上。女子脊梁挺直,目视前方,那高扬的头颅似在与那坐在龙椅之上那主宰天下杀伐的九五至尊对峙。
    空气凝结,大殿陷入一片死寂,甚至听不到呼气声。李治端坐在金椅之上,眼皮下垂着,视线在君兮脸上一遍遍扫过,脸色铁青,却不见有半点要开口解释的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空气仿若静止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很久,又似乎不过几秒,静如死泉的大殿上一声轻咳声响起,很轻,很淡,然而在这死寂的大殿之上,便是银针坠地的细微响动都难被忽视,何况人声。
    轻咳声响起,大殿之上面面相觑的朝臣们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般的看向李治身后的屏风。差点忘了,那后面还坐着一位。
    “娄爱卿为人正直,一身忠肝,为官三十余载,卫国为民,出此意外,本宫与陛下亦心痛不已。”武后平和的声音自屏风后悠悠传出。
    “奈何事已至此,空有伤悲意,难慰忠义魂。如今娄家只剩下爱卿这一脉,无依无靠,娄爱卿在九泉之下,怕是也要忧心。因而本宫与陛下商议再三,决定让君卿尽快嫁进国公府。且不说你们有婚约在先,宫卿的战绩也非常人可比,如今又医好了腿疾,想来更能护你周全。君卿嫁进国公府,一来有个依靠,二来,娄爱卿九泉之下也好放心。”武后说的轻缓,不急不躁。每一个字都像一团棉花,四两拨千斤,将君兮的话在百官心底起的疑一一解释清楚。
    一番话说下来,全避礼法不谈,只道是念她君兮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甚是可怜,若不能有个着落,她爹死都难闭上眼。如此一来,赐婚之事不仅与政治丝毫不搭边,反倒还是他在上为君的体恤她的疾苦了,君兮心中冷笑。
    “谢皇后娘娘体恤。”君兮嘴角一牵,并未多言,只领了谢。
    任她巧舌如簧,新婚接丧都是不争的事实,文武百官不是傻子,武后打的什么算盘,无须她多言。她也从没想过靠着这一点能给武后带去多少麻烦。然而君臣之阋,有如蚂蚁蠹堤,非一日之功,只要今天啃上一口,明天啃上一口,再坚固的堤坝,也终有决溃的一天,她不急。
    君兮将视线微微转向那扇屏风,望着屏风后的人影,目光微深。武后,我们的对决就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
    下了早朝,在武后的百般挽留下,君兮力排众意,毅然决然的随未婚夫宫澧回了国公府。
    “未出阁就住进夫家,这传出去成何体统啊?”望着二人离去背影,礼部尚书的脸皱成一堆,顿足哀叹。
    “您怕是忘了,她就是从国公府出来的。”一旁跟着的史官石阡闻言不禁跟了一句,“勘尸破案,训兵赈灾,她什么时候是礼法拘的住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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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国公府的路上,君兮坐在宫澧侧面的位置,身子像一侧依偎,倚着软枕,轻阖着双目,看上去颇为疲惫,似要睡去。
    沈拓之殇,娄家灭门之痛,武后逼嫁的威压,短短半个月的光景,她身上却发生了这么多事,而她,却连伤心都来不及,便要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投身于这诡谲莫测的权利流中。
    坟前守孝,之后又连日奔波赶路,她身累,心亦累。
    宫澧看着君兮的脸,本就不过巴掌大,如今更显瘦削,面白若素,让人心疼。
    “沈心玉的死因有眉目了吗?”
    似是感受到了宫澧的视线,阖目的君兮轻轻睁开眼,开口问道。
    “魅夜曼陀罗是随沈心玉的嫁妆被带进府的。”宫澧轻声回道,像是怕扰了什么。
    “据沈心玉的贴身婢女小环所说,沈心玉特别喜欢一种名为葵兰舌的花,所以在她带进府中的嫁妆里,带了一盆过来。大婚当日,那盆花就摆在婚房窗口。后来沈心玉暴毙,她的东西也都一并烧了,那株花也移栽到了她的坟前去。我让钟离去坟前看过,那株花现在已经没了。负责守冢的老翁说,那株花移栽坟前不足一日便枯死了。”
    “枯死了?”君兮眉头微凝。
    “嗯。”宫澧嗯了一声,“药伯查了古籍,据古籍记载,魅夜曼陀罗其花香有毒,但花期很短,开不过一日。因其在夜时盛开,所以黎明之时便会落子,落子之后,花株便会枯萎……”
    “所以,随沈心玉的嫁妆被带进国公府的葵兰舌中其实被插入了花期已至的魅夜曼陀罗。大婚当夜,摆放在婚房窗口的魅夜曼陀罗在黑夜绽放,花香毒死了沈心玉。而在处理后事的过程中,因为时间耽搁,使得魅夜在国公府落了子,所以在沈心玉婚房的窗前才会生有成片的魅夜曼陀罗花株。”君兮接着宫澧的话分析道。
    “魅夜曼陀罗绽花,毒香飘散,三尺之内,人畜不存,想来花盆中原本载种的葵兰舌在大婚当晚便已萎了,那移栽到沈心玉坟前的所谓的葵兰舌其实已经是在白日里不曾绽放的魅夜曼陀罗了,因其已落了子,所以移栽翌日,花株萎落。”
    “没错。”宫澧微微颔首,赞同道。
    “可有查明那盆花都经过何人之手?”
    “因沈心玉甚爱葵兰舌,所以沈府特地腾出一个院子,栽满了葵兰舌。带过来的那株是大婚前日小环从园子里新挖起来的。”
    “那花又是何时送到国公府的?”
    “大婚前日,午时许。”宫澧答道,“小环说,因为沈心玉十分喜爱葵兰舌,她害怕中间出了岔子,故而那盆花是她装好后亲自送到国公府的。”
    “小环定然是识得葵兰舌的,也就是说花是在国公府被做了手脚。”君兮接道。
    “府里能摆上明面的人手少,每次大婚前日,宫里都会遣人过来。”宫澧补充道。
    “一天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了。”君兮闻言若有所思道,“看来凶手不仅对国公府的构造布局很熟悉,对沈心玉也很是了解呢。”君兮目光微深,“所以……那个小环,还活着吗?”
    “死了。”半晌,宫澧才吐出两个字。
    他的人去过沈府后,小环便被人灭了口。待他得到小环的口供,再派人去保护她时,她的尸体都已凉透了。
    “国公大人无须自责了,让小环活到现在已经是他们致命的疏漏了,她的命,留不住的。只可惜亡羊再补牢,从来都晚了。”君兮似已料到小环已经死了一般,语气平和无波。
    “人命,在有些人眼里,从来都不值钱。”君兮冷笑一声,话锋一转,“其他两个呢,可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听说了一点传闻,不知是否有用。”宫澧想了想,方才开口道。
    “孟瑶性子爽直,她曾撞见户部侍郎秦安之子当街调戏民女,当街出手,在众人之前打断了他的一条腿,被秦安记恨在心。那件事过去不久,李治便下旨赐婚了。”宫澧缓声道。
    “孟瑶会武?”君兮闻言眉头一挑。
    “是的。”宫澧点点头,“孟瑶是兵部尚书孟霍之女,自小便被孟霍当作儿郎养,据说她常扮作男装出去行侠仗义。”宫澧不知道君兮的关注点为何落在孟瑶会武上,而不是秦家对孟瑶的报复之心,但依然细心解释道。
    “孟瑶的死,是什么人最先发现的?”君兮又问。
    “我。”宫澧缓缓开口,突出一个字。
    “说说当时的情景。”
    “我进门便看到原本应该坐在床上的人躺在床上,盖头掉在床边。走近去便看到她仰面躺在床上,七窍流血。身下床单被抓的褶皱凌乱,她手边散着个小瓶子。我检查了窗户,没有打开痕迹,且窗外都有护卫把守,不可能有人进出不被发现。”
    “砒霜毒发的时候都没引起护卫的注意?”君兮瞳孔微缩,敏锐的捕捉到疑点,质疑道。
    “没有。”宫澧摇摇头,“钟离一直守在外面,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哦~”君兮目光微深,若是如此,那么孟瑶的死便可以确定是他杀,而非自尽了。
    “暗道呢?找到了吗?”心对孟瑶的死心中了数,君兮又问道。
    “没有。”宫澧闻言眉头微紧,如实答道,“每一寸都细细敲过,并无异样。”
    “若不是足够隐蔽,自然也瞒不了国公大人这么久。”
    意料之中的答复,君兮微微颔首。宫澧何其聪慧,一般的小把戏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睛,能逃过他的眼的,都绝非一般。那暗道,想来藏的也是十分隐蔽的。
    宫澧见君兮陷入沉思,不禁开口唤道,“小兮……”
    “我有些累了,休息一会儿。”宫澧刚唤出声,君兮眉头一皱,一串话连珠串似的窜了出来,说完身子往软枕上一倚,眼睛一闭,就要睡觉。
    刚要出口的话生生哽死在喉,宫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再发出声音,只看着君兮侧颜怅然一笑。
    车厢重新归于沉寂,只缕缕安神香自香炉中飘出,缭绕纠缠,一如眼前乱麻。
    君兮倚着软枕,阖着双目,呼吸均匀,似已浅眠。
    马车悠悠向前驶着,马蹄叩地声清脆而有节奏。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就在马车停下瞬间,君兮唰的一下睁开眼,眉目清明,哪有半点睡意。
    “到了?”君兮睁开眼,当先掀开轿帘,下了车去。
    轿帘掀开,车厢里卷进一股冷气,与车厢内暖气对冲显得格外冷凉,宫澧讪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有些事,做下了便做下了。有些人,错过了,怕是也再无法挽回了。
    她的心曾向他敞开,却被他亲手闭了上,如今他再想靠近,她却早已不在原地。
    宫澧从怀中取出一角方巾,上面写着一行墨字,那句他写过无数遍的半句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已知,只奈何,君心已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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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我去孟瑶的婚房。”下了马车,君兮对已候在一旁的钟离道。
    钟离见只君兮一人下了来,向她身后的车厢瞥了一眼,然而好半天里头都没一丁点动静传出,再一回头,君兮已经进了大门。
    “带她去。”这时车厢里传出宫澧低沉的声音,宫澧的语气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钟离意识到了二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却又不好插嘴多说,只好应了一声,便转身进了门去。
    宫家老辈旧事,娄家纵火惨案,国公府三女诡亡,看似无关的事,背地里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件又一件谜案交织在一起,还有很多谜团尚未解开,时间紧迫,此时此刻的君兮不想去想破案以外的其他任何事。
    不论幕后之人是谁,她都要把他揪出来,为父兄报仇。君兮的目光冷冽而坚定。
    她早就料到武后不会给自己太多的准备时间,武后巴不得自己快些死。果然三日后便是自己与宫澧的大婚之礼。
    这意味着她必须在三日之内把三女死因之谜搞清楚,否则,三日后,她便会成为从国公府抬出去的那第四具尸体。
    适才,她已经从宫澧口中得知了魅夜曼陀罗的来路,如此一来,沈心玉的死因便已清楚了,就是那株来自沈府的魅夜曼陀罗。
    沈心玉是最后嫁进国公府的,在她之前,林姝和孟瑶先后嫁进来。
    作为第一个嫁进国公府的女人,林姝的死因最难追踪。
    因为那时候宫澧还不知道已经有人盯上了他,所以大婚当日,婚房外的戒备也自然比不得后来的孟瑶和沈心玉周全,难免会让人钻了空子去。
    据卷宗所记,仵作勘验尸身后,明确林姝前颈只有一道勒痕,故林姝案以自缢作结。
    这样的结论君兮自是不信的。
    君兮看过林姝的资料,她是右相苏穆的夫人的娘家人,林父是三品侍郎。林姝自幼被养在深闺,鲜少外出,更鲜与生人交往,外出也不过是和其他官员家的小姐们一起吟诗作赋,刺绣赏花而已。
    因林姝不曾与男人有过接触,所以她不存在因为被迫嫁人而毅然寻死的心。
    而宫澧虽然双腿“有疾”,但他不仅生的一表人才,更有赫赫战功傍身,是短短一年便平步青云的人中龙凤。嫁进国公府,林姝应不至于走到寻死那一步才是。
    即便林姝是被迫无奈才嫁进国公府的,林姝本人对嫁进国公府存在抵触情绪。那么林姝也应该会因为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夫君的一点点的好奇支撑她见到宫澧的面,而不是在尚未见到宫澧的面的时候便自缢而死。
    说到底,她没有“自尽”的理由。
    更何况,在她之后又接连殒了孟瑶和沈心玉两条性命。
    当巧合总是凑巧出现,当意外频频意外的时候,巧合就不叫巧合,意外也就不是意外了。
    只不过林姝的死是在守卫缺漏的情况下,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想从林姝那里入手寻找凶手遗留的痕迹,难度太大,价值也不高。至于为何仵作在林姝脖颈处没有发现重叠勒痕,凶手是如何作案的,也不是单凭空口便能推算出来的。
    在遇害的三个人中,唯一一个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就是孟瑶了。
    孟瑶是在林姝之后嫁进国公府的,前头出了林姝的事,宫澧自会加派人手保护孟瑶,凭隐卫的本事,那婚房可谓固若金汤,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据卷宗记载,孟瑶是“服毒自尽”。
    之所以判定其为自尽是因为在尸身上发现了孟瑶写给其父孟霍的手书一封,大意便是表明她宁死也不要嫁进国公府的决心,现场还发现空了的砒霜一瓶。
    况且服下砒霜后不会立刻毒发,若非是自杀,难以解释孟瑶被迫服下砒霜后为何没有挣扎自救。而且砒霜毒发会极其痛苦,按理来说毒发时她也应该痛苦挣扎惊动护卫才是,可是都没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毒发时她忍着没有发出声响,还有那封手书。
    种种迹象都表明孟瑶是自杀的。
    然而,孟瑶的性格与温婉贤淑的沈心玉截然不同,她是兵部尚书之女,一直被孟霍当作男儿养,性子直爽,不拘小节。
    如果说她是被迫嫁进国公府,确实有可能作出冲动举动来。之前君兮不是没考虑过这三条人命中真的有因不愿出嫁而真的自尽而亡的。但是方才她与宫澧交谈之后,君兮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她从宫澧口中得知了孟瑶会武。
    兵部尚书之女,会些拳脚本是稀疏平常之事,但若是孟瑶会武,她的死就必然是他杀。
    孟瑶若是有心反对这门婚事,大可以选择逃婚一走了之,或者大闹洞房以报复宫澧或者其他的任何方式,但唯独不会选择服毒自尽。
    凶手选择毒害孟瑶,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孟瑶会武,而外面又有森森护卫,选择其他方式取其性命很可能杀人不成反倒暴露了自己。可是凶手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习武之人,最不屑的便是用毒,不论是对别人还是自己。
    在习武之人眼中,用毒是极其卑劣龌龊的手段,为天下武者所不耻。
    孟瑶可能选择任何方式自尽,服毒是最不通的那个。
    所以不论有多少难以解释的现象,孟瑶之死都是他杀无疑。
    方才宫澧之言,有怀疑秦家的意思,但宫澧心中也清楚,秦安是近些年才升上来的,与宫家也没有旧怨,不存在对付宫家的理由。更何况凭一个小小的秦安,想在国公府做手脚,还不现实。所以宫澧方才说,不知是否有用。
    但在君兮眼中,孟瑶和秦家的矛盾,用处却大了。
    秦家和宫家没有瓜葛,却不代表秦安背后的人与宫家没有关系。不然又如何解释孟瑶在打断了秦安儿子的腿之后不久就被指给了宫澧?没有早一点,没有晚一点,两件事前后发生不出十日,绝非巧合。恐怕孟瑶之死是某些人既为秦安做主又为宫澧作绊的一石二鸟之计。
    只是孟瑶是如何中的毒,又是何时中的毒,毒发之时孟瑶为何没有发出声响,那封手书又是怎么回事,都需要进一步探索。
    林姝和孟瑶的婚房位于东南方向,沈心玉的婚房位于西南方向,三间婚房离宫澧的书房距离都不远,却也都算不上正房。
    出了人命后,三间婚房都被封了起来,有专人看守。
    君兮跟着钟离来到孟瑶的婚房门前,推开门,久久未动的房门发出吱呦一声响。
    君兮在门口驻足,目光在房内环顾一周,将室内情况看了个大概。
    房间不算大,布局也很简洁,门口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靠窗的位置有梳妆台,最里头是一张喜床。
    地面积灰上有凌乱的脚印,宣示着曾有多人进入过这间房间,房间里为大婚做的装饰都还未撤,大红绸缎还挂在梁上,红帛锦被整齐的叠放在床头,许是怕破坏了现场,房间没有被人清理,一年闲置,锦缎之上积了一层薄灰。
    君兮抬腿进入房中,径直来到喜床前,俯下身去一把掀起床脚的帘子,映入眼帘的是床板与地面间不足半掌的缝隙,君兮了然颔首。
    “叫人来,敲墙。”君兮起身回到门外,吩咐了声。
    钟离眉头微微一蹙,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却也没有开口多问,只应了一声,随即转头朝着空中做了两个手势。
    “唰唰唰……”钟离手臂刚一放下,四名黑衣人从不同的方向跳出来,站定,恭敬的朝钟离拱了拱手。
    君兮不知何时已搬了把椅子过来,在房间正中坐下,从怀中抽出块方帕堵住口鼻,“开始吧。”君兮轻声道。
    “和上次一样,敲墙。”钟离对四名黑衣人命令道,“仔细些。”
    “是。”四人齐应一声,进了房中去。
    “噔噔……噔噔……”
    针落可闻的房间里,密如雨点的敲墙声在四面响起,君兮双目轻闭,坐在正中,耳廓微动。
    君兮从孟瑶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擦黑,一出门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朦胧月色下,虚虚实实。
    “辛苦了。”宫澧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转身走了过来。
    “不累。”君兮微微一笑,不想让宫澧担心,“可惜白忙活了一下午,一无所获。”
    “这些事一会再说,晚膳备好了,先去吃饭吧。”宫澧走到君兮身边,和声道。
    宫澧走到她身边,带过来一阵冷气。看着宫澧冻的有些苍白的脸,君兮低声说了句,“天气愈寒,你的毒才刚解了,身子尚未痊愈,不宜在外头待的久了。”
    “你是在关心我吗?”宫澧静若冬池的眼中突然亮起了光。
    “快去吃饭吧,我饿了。”君兮道了句,向中堂走了去。
    看着君兮远去的背影,宫澧微微一笑,提步跟上。
    君兮自认凭她的耳力,天下没有她听不出的密道暗门,然而今日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她都没能在孟瑶的婚房里听到一点异样。但这并没有让她推翻之前的猜测。
    林姝,孟瑶和沈心玉三人的死,以孟瑶最为蹊跷,她可以说是众目睽睽之下,君兮不相信可以有人能在暗卫浑然不觉的前提下进入婚房毒杀本身会武的孟瑶再全身而退。
    不落管凶手是如何进入婚房行凶的,但事后,他却无法脱身,也就是说凶手在行凶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必然有他的藏身之地。
    可那间婚房并不大,房间布局也清晰明了,甚至连个能装人的柜子都没有。床下离地板的缝隙也不足以藏一个人,房间三面是墙,凶手行凶之后究竟如何脱身的呢?
    “不是饿了吗?再不吃饭菜都凉了。”见君兮陷入沉思,宫澧出声道,提筷为君兮夹了块酱肉。
    君兮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尴尬的笑了笑,随即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了。”宫澧笑盈盈的看着君兮,夹了片鱼片递进她碗中,眼中满是宠溺。
    “你不用太有压力了,尽力就好,假使到了日子也还没能弄清楚,也无碍,到时候将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就好。”宫澧直直看着君兮,认真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我知道你不惧与他们为敌。”君兮闻声放下碗,抬头看向宫澧,“但是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牵连的已经不止你我了。相信我,我会把一切都弄清楚的。”
    “我相信你。”宫澧与君兮四目相对,微微一笑。
    两个人没再多说什么,安静的吃起饭来,宫澧坐在君兮对面,静静地看着君兮不缓不急的吃着碗里饭菜,一时看的入神,空了多年的心也突然踏实了许多。
    又吃了一会儿,君兮才感觉到头顶注视目光,本能抬头循着视线看过去,却见宫澧正定定看着自己,而他面前的碗早已空空如也。
    “国公大人吃饱了吗?”君兮有些尴尬的放下碗筷,开口问道。
    宫澧回过神来,笑着点了点头,“嗯。”
    “那麻烦国公大人陪我走一趟吧。”君兮说着站起身来,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腊月是一年中最冷的月份,夜晚是一天中最冷的时段。腊月的夜,蚀骨冷意无孔不入,轻而易举的打透厚服,钻进骨子里。
    就在君兮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的时候,前头带路的钟离终于停下了脚步。
    “到了。”钟离回身轻声道。
    君兮抬头看过去,抬眼便看到身前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坟丘立在那里,四周静的瘆人,只一旁的枯桠老树在惨白月光下投下网似的枝影,夜雾缥缈,反着诡异青光。
    不知是天太寒还是阴气重,跟来的隐卫看到眼前之景,后颈一凉,本能的将大衣紧了紧。
    “将柴架起来吧。”君兮挥了挥手,示意隐卫行动起来。
    隐卫按照君兮的吩咐,利落的将身上背着的干柴在坟丘四周围了一圈,又在外围圈了一圈,用火折子点燃。
    干柴遇火,腾腾的烧起来,炙烤着冻硬的土地,周围的温度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点起火堆,一小队隐卫自觉的离开火圈出去找干柴,剩下一小队候在一旁等侯吩咐。
    君兮和宫澧坐下来,一边烤着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什么,烧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里圈火堆渐渐熄灭,君兮抬手捻了捻地上的土,冻土已经化开,指捻成粉。
    君兮微微颔首,“开始挖吧。”
    冻土化开,挖起来也容易多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土下深埋的漆红棺木便露了出来。宫澧的隐卫都是练家子,三下五除二便将棺椁抬了出来。
    君兮站在一旁,淡定的看着抬出来的棺木,好像被抬出来的不是盛着尸体的棺椁,而是个普通木板。
    “开棺。”君兮看着棺椁,下颌一扬。
    “轰~”棺盖移动,发出沉闷轰响,棺盖移动,棺材板与棺身接缝处尘土掉落,尘土飞扬。棺盖一开,一股浓烈的恶臭味儿喷涌而出,直呛鼻息。
    棺盖打开,君兮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面巾戴上,方才走上前去。
    棺椁在土下深埋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尸身早已腐烂干净了,大大的棺材里只剩下衣服罩在骷骨架上,尸骨四周零零散散摆着陪葬品。
    君兮向里面看了一眼,见尸身仰面躺在棺材里,双手交握拢于小腹。
    君兮戴上手套,从隐卫手中接过剪刀,小心的将罩在尸骨外面的衣服剪开,再轻轻将碎布抽出来,约么半刻钟的时辰,整副尸骨便都露了出来。
    君兮垂眸,将尸骨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半晌,伸手探入棺中拿出一根肱骨。
    孟瑶去世经久,皮肉已如数腐烂褪去,鼓棒光洁。君兮将鼓棒拿在眼前,转向火堆方向,细细瞧着。
    寂寂深夜,泼墨一般黑的匀称,只半轮残月映下的惨白月光与跳跃火苗红黄之光交相辉映,冷暖相织,女子手里捧着人骨,瞧得认真。
    隐卫在不远处看着,只觉得眼前之景莫名诡异。
    君兮却似习惯了一般,仔细瞧着手中白骨,果见其骨黪黑色,是毒发身亡不假。
    然而君兮此行并不是为了来确定孟瑶是否是被毒杀的,她想知道的是孟瑶是如何被毒杀的。
    君兮小心的将肱骨放回原位,身上微倾,手臂探入棺内,自尸骸头颅开始,逐渐向下,仔细检查每一块骨头的完整性。
    火焰跳动,燎起白烟晃了人影。宫澧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心疼的同时心中竟还有一丝庆幸,庆幸至少现在她还有的忙,不至于被一个又一个打击击垮。待她解决了这一切,失去至亲的痛也该被时间冲淡了。
    君兮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宫澧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她集中精力全神贯注于手下工作,当她的视线转移到尸骸胸骨处时,瞳孔猛的一缩。
    “拿火把来。”君兮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块骨头,唤了一声。
    火把移来,将棺内照亮,君兮左手拖着尸骸胸骨,身子向前又倾了倾。
    在火把的照耀下,君兮看到手中骨块完整无裂痕,但骨面上可见清晰一点黑。
    孟瑶是毒发身亡的,四肢百骸的骨骼都或多或少瘆着乌青色,但这一点不同其他,像是一颗长在骨头上的小痣,便是在乌青白骨上,也一眼便看得出。
    君兮将胸骨从棺中拿出来,手腕一转,胸骨转到背面,火光下,一根银针细如发丝,扎在骨中。
    君兮知道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这个黑点便是她要找的。君兮盯着那一点乌色,白骨之上一点黑痣,毒不外扩。
    君兮虽不甚通药理,但多年在衙门帮忙,见识却也不少。一般毒物只会使尸骨渗黑,但难掩骨骼本色,多为灰质。只有一种毒会在尸骨上呈如此纯净的黑色。
    三生草,又是三生草!君兮的目光骤然转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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