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雨缠的人睁不开眼,出行带伞累赘,不带伞则会被绵绵雨丝润湿外衣,本来以为重要的这一天应该会放晴,可是天公不作美,七号这一天雨水居然更甚,没有铺水泥的小路更是泥泞难行。
    聂儿深一脚浅一脚和其他高考生陆续进了考场。门口一个手持监测器的监考老师等着学生排长队过来检测身上的金属物质。学生张开手臂,转个身配合监考老师,进行这个必不可少的高考步骤。聂儿握紧手里的伞把,伞尾上雨水滴滴哒哒落了一地,弄湿手心的分不清是伞柄上的雨水还是手心里的汗水。
    校门口是撑伞等候的一众家长,这是关键一战甚至可以说是生死一战。密密麻麻的人在雨中窃窃私语,每一柄不同颜色的伞下都有一张同样焦急的脸。
    扶旋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看到罗修没有丝毫厌烦,他也不敢多说抱怨的话。
    罗修自言自语:“准考证、身份证、涂卡铅笔还有水笔不知道她是不是都带了?”
    “您放心,她不是个小孩子了。”
    “没有人高考前照顾她,我看她都瘦了一圈。”罗修叹了一口气。
    扶旋提议,“要不,我进去看看她的情况?”
    “人这么多,指不定就被发现,处理后面的事又是个麻烦。”
    罗修否定这个建议。
    铃声一响,考场上只剩笔触纸声和考生的呼吸声,比这些更扰人的是教室后墙挂着的钟表走动的摩擦,“哒,哒,哒……”每一下都切合谁的心脏的跳动。
    教室外面的窗户旁,合上的各种颜色的伞此刻悄悄往下滴水,很快,地下一片小水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到了作文时间,聂儿审查了一遍前面全部的题目,确定没有漏题后,她安心开始构思作文,与她同一考场的还有锦钰,就是这么巧合,他平时坐在她前前,此刻他居然还是坐在她前面,看到座位号那一刻他们都愣了一秒,没想到真的会发生如此巧合的事。
    今年的作文题目是选词造题,聂儿用笔圈出“中华美食”,“食品安全”这两个词,从这两个词入手写作,她为自己留下了四十五分钟的写作时间,思路清晰,很快大纲就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下笔顺畅,聂儿洋洋洒洒写完了第一面纸……
    上午的考试结束,聂儿和乌压压一片考生一起走出考场,一出大门,周围涌上来焦急的家长,有接过孩子手中笔袋的,有轻搂孩子回家的,还有上前递水的,但是他们空前一致,都没有询问孩子的考试情况。聂儿提伞夹杂在他们之中,一阵心酸,没有一个人为她而来,没有一个人对她嘘寒问暖,她暗暗悲伤,哪怕有一个人也好。
    穿过人群,一张熟悉的脸悄然出现在她眼前。没有慰问,只是抱怨一通。
    “人这么多,前后左右都是人。”
    聂儿问:“你怎么来了?”
    卿酒双手交臂,“家主叫我接你回家。”
    “哦,你替我谢谢他。”
    “你自己就可以说,麻烦我干什么?”
    “等等,你说的是回谁家?”
    “废话真多。”卿酒凭借身高优势粗鲁地推着她的头往前走。
    “到底去哪?”聂儿被他推得眼前一晃。
    “到了你就知道。”
    聂儿想躲开他,他倒是比她躲的快,不声不响把手收了回来。
    本以为他要带她去之前的园林,但卿酒却带她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小区。
    聂儿不知道,原来他们这群人也有“家”,她跟着他上了电梯,到了五楼电梯门自动打开。
    又是跟上次一样,卿酒让她自己进门。
    “你不进去?”
    “你看我像是要进的样子吗?”
    转身留下聂儿一个人,聂儿急的喊他:“哪一户人家?”
    “左手边最里面。”声音已经离远了。
    聂儿小心翼翼按门铃,主人很快打开门。
    罗修袖口挽在肘下,露出一节并不瘦弱的小臂,“回来了,洗手吃饭。”
    自来熟的语气叫聂儿没来由惊了一刹,“谢谢你请我到你家吃饭。”
    “不谢,东西给我。”
    他自然而然把她手里的备考文具接过一边,“洗手去,怎么还傻站在这儿。”
    “好。”她回了一句就往客厅旁边的洗手间走。
    等她回到客厅,罗修已经把菜摆满了餐桌。
    这么多菜只有他们两个人吃,聂儿问了一句,“吃的完吗?这么多。”
    罗修笑着递给她筷子,“不用担心,吃不完可以放冰箱里,晚上再吃,这样就不浪费了。”
    他一眼看出聂儿的心思,她跟着老人家生活十多年,已经习惯了节俭的生活方式。
    于是两人开始用餐,聂儿夹起一筷子菠菜,细细咀嚼,她鼓起腮帮子就像吐泡泡的小鱼,罗修看着她无声地笑了。
    “多吃点。”他把聂儿面前的菠菜往后推推,和蒜香青口换了个位置。
    “味道怎么样?”
    “非常好吃,你的厨艺还挺厉害。”
    “真的吗?不会是奉承话吧?”罗修挑眉。
    聂儿抬起头咽下嘴里的饭解释,“真的好吃,比我阿婆做饭还……”
    话说一半僵在桌前,她手里的筷子落在米饭上,不再下筷。
    罗修像是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夹起一块糖醋排骨夸张地说:“哇,排骨居然不熟。”
    聂儿说:“不可能啊,我刚才还吃了一块,是熟的。”
    说完,她又夹起一块试试,“是熟的。”
    罗修却问起了其他话,“对了,上午考得怎么样?”
    聂儿放下排骨看他,“你不知道?”
    罗修一头雾水,“什么?”
    “没考完不能问考生考试的状况,否则考生接下来就会考不好。”
    “那怎么办,我已经问了。”他看似十分懊悔。
    聂儿摇摇头说,“没事,反正我有信心考好。”
    “那就好,对了你上午有考到什么有意思的题吗?”
    聂儿翻了个白眼,说好不能问,他还继续问。
    但是聂儿回想上午的考试,还真的想起一道有趣的题目。
    “有啊,有一道题是这样的,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这是逍遥游的其中一句。”
    罗修点点头。
    聂儿继续说,“椿之左,并以椤俢,椤不足椿十一,然根延千尺,蓄养木槿一万六千岁。木槿也是椿的别称,你知道吧?”
    “嗯。”罗修淡淡地说,垂下眼睫。
    “椤俢和你的名字读音居然是一样的,真是神奇。”
    “但求椿寿永,莫虑杞天崩。”
    罗修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聂儿问,“什么意思?”
    他没有解释,只是说,“菜都快凉了,快吃吧。”
    聂儿边吃边思考这句话,过了一会儿,罗修牵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罗修”这两个字。
    聂儿点头,“原来是这两个字。谁给你取的?你的父母。”
    罗修笑道,“我早已记不得我的父母,这名字是一位故人所取。”
    聂儿见他神色忧愁,便不忍心继续问下去,她的问题太多,挑中了他的伤心事也说不准。
    吃完饭,又是卿酒来接她,他站在门口,像是等了颇久。
    八号考完的这天,乌云突然散去,金光自厚重的云层中破壁而出,聂儿伸个懒腰,脸上挂着笑意,终于考完了最后一场,关键是考完后她的感觉并不坏。
    聂儿开始等待,等待所有的学生都出了校园她才离开这里,这里是她的母校,也是她的高考考场,没记错的话,景瑜和锦钰也在这里考试,只是考场不同。
    离好远,景瑜就慌乱朝聂儿奔来,她穿过拥挤的人群,身后是锦钰专注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景瑜身旁。
    景瑜一下熊抱住聂儿,“聂儿,终于考完了,累死我了。”
    聂儿也抱紧她,“对啊,一切都结束了。”
    锦钰也走到了她们身边,插嘴说:“不,一切将要开始。”
    聂儿放开景瑜,问道:“考得怎么样?”
    景瑜没说考得怎么样,倒是一股脑倒苦水,“最后两个月简直是地狱,他天天晚上给我补习到一点多,我都快疯了。”
    聂儿笑出声,“那你还不谢谢他。”
    “谢他,我恨不得打他一顿,你看我的黑眼圈。”
    聂儿摸摸她的脸说,“果然憔悴了,回去好好休息。”
    景瑜搂她的胳膊道:“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疯玩好不好?”
    “我……额,景瑜,我要出一趟远门。”
    “去哪儿啊?你阿婆不是——”,锦钰迅速戳她一下,于是景瑜闭上了嘴。
    聂儿说:“我要去一趟我爸爸那里。”
    景瑜吁了一口气,“太好了,那以后你就和你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对吗?”
    聂儿看着她纯净的眼睛,鼓起勇气说:“对啊,以后我可能和他们住在一起。”
    她在撒谎,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睛就不自觉向周遭转移,锦钰抿抿嘴说:“明天启程?”
    “对,明天就走。”
    景瑜笑着抱她,“太好了,这样以后你就能和他们永远在一起。”
    又说了几句话,聂儿跟他们告别,“我得回家收拾东西,所以我先走了啊。”
    景瑜有点难过,“那,再见。”
    她一走,景瑜就忍不住哭泣,“上个星期我去她家里,看到她家里就她一个人,还以为除了她阿婆以外,她就没有亲人了,没想到原来她爸爸妈妈在别的地方等她回家,她终于不用一个人呆在那个小院里。”
    锦钰指尖擦过她的睫毛,“那你还哭什么?”
    “我是为她高兴,你懂什么。”
    “是是是,高兴你也哭,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回家吧。”
    他看了一眼聂儿远去的方向,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刘聂儿这个女孩子,迎接她的真的会是她父母吗?他不相信。每一个家长会她父母都没有来过,又因为她阿婆身体不好,所以几乎每一次家长会,刘聂儿的位置上都是空无一人,什么样的父母会连续缺席三年。刘阿婆葬礼后他几次路过聂儿家,远远看到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什么样的父母忍心抛下孩子,让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独自为老人举行葬礼,他甚至怀疑葬礼时她父母都没有出席。这样的父母怎么会好好疼爱她,景瑜喜欢把所有事都想得简单,他也没有必要让她难过,就让她以为刘聂儿是幸福的吧。
    他牵起景瑜的手,身边是他想保护一生的女孩子。景瑜发现他在看她,于是问:“你看完了吗?”
    “嗯,看完了,很丑的景瑜同学。”
    “你才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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