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飞船在太空里航行了很久,四周的星辰位置都没有发生变化,这是一段没有终点的太空旅程。
    “想放逐我?在太空中迷失?”骆有成开动脑筋,他搓了搓下巴。理工类的书他没读过几本,但名词还是知道几个的,不就是瞎想吗?值得一试。
    他沉声道:“曲速引擎准备。”
    飞船陡然加速,周围的星光变成了一条条光线。骆有成觉得还不够,打了个响指说:
    “还应该有个虫洞。”
    前方果真出现了虫洞。飞船穿越虫洞,来到了一颗褐黄色的行星。科盲骆有成用胡闹的方式把常院长出的难题破解了。
    飞船降落在这颗荒芜的行星上。皲裂的土地像一张大网,裂纹肆无忌惮地漫延,如常老头一般无法无天。骆有成不知道常院长下次会怎么收“网”,但走到这里,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见招拆招。他往前走了一段,看到光秃秃的土地上的光秃秃的树干。
    那是一块指路牌,上面钉了四块牌子。向左是灵魂集中营,向右是灵魂集中营,向前是灵魂集中营,向后还是灵魂集中营。树干上刻着一排醒目的大字:条条道路通魂营。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应该是后面补充上去的:
    我在魂营等你,嘤嘤嘤。
    骆有成完全没想到恶魔也会皮,冷不丁让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
    既然无论往哪个方向,目的地都是魂营,骆有成不再多想,继续前行。但龟裂的土地太大,入眼是看不到边际的荒芜,单调而又乏味。骆有成要给自己的旅途找点乐子,不是说思想在哪里,人就在哪里吗?骆有成的身影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频闪,他一步跨出数百里。只是这片土地永远没有尽头。
    “不是在魂营等我吗?你的灵魂集中营呢?”骆有成对着天空大喊。
    常院长没有回应。
    骆有成皱眉思索。大地的裂纹没有如他所想,变成大网来抓他,那么常院长很可能真的在魂营等他。但魂营在哪里?他想到了路牌,东南西北都指向灵魂集中营,魂营肯定在这片天空之下。他已经走了不知道几十万还是几百万里了,连一个建筑影子都没见到。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由自嘲道:
    “思维还是太僵化了。”
    骆有成平心定气,意念发散开来,以他以为中心,黄褐色的土地色彩在消退,越发变得透明。大地的裂隙,变成了玻璃上的暗纹。骆有成蹲下身,在玻璃上敲了敲。
    “不把天窗打开吗?那我只能把它跺碎了。”
    在骆有成身边,一扇天窗悄无声息地向旁边滑开。骆有成纵身跳了进去。
    常院长拍手笑道:“后生可畏。”
    骆有成回了一句:“老而不尊。”
    常院长这次没有食言,他在房间里安置了一张长条会议桌,会议桌卡在墙洞里。常院长在那一头,骆有成在这一头。实际上,两人依旧在两个房间里,隔着一张长长的桌子,透过墙洞遥遥相望。
    “你还是那么谨慎。”骆有成摇头说道。
    常院长说:“越老越惜命。”
    骆有成说:“我并不想和你拼个你死我活。我只是来做笔交易。”
    “那我们就来谈谈交易。”
    “能让我见见衡思梁和江杰林的灵魂吗?”
    常院长招了一下手,两个透明的囚笼从他的背后移了过来,立在他的身旁。囚笼里是两个无精打采的灵魂,低垂着头颅。
    “能让他们把头抬起来吗?”
    衡思梁双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抬了抬。两个灵魂像被人托着下巴,头颅渐渐抬起。确认两个灵魂的身份后,骆有成不由皱紧眉头。他们的状态十分糟糕,按古话说,就是三魂七魄丢得只剩下一魂一魄。
    “你怎么把他们折磨成这样?”骆有成恼怒道。
    常院长没有回答,只是挥了一下手。两个囚笼后退,消失在黑暗中。
    骆有成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换个角度讲,两个灵魂的情况已经算很好了,至少没有被撕成碎片喂鹅或者用来做防御“甜甜圈”。他说:
    “那么,我现在讲解一下那个小手段的原理和方法。”
    常院长摆了摆手,说道:“那些雕虫小技就别拿出来了,都是我玩剩下的。”
    他话音落,墙壁那头会议桌的六把空椅上就坐了六个常院长。
    骆有成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既然你会具象显形,何必答应交易?”
    常院长哈哈一笑,招了招手,六个常院长站起身,排着队走进他的身体,与他融合为一。他说:
    “这可不是你那糊弄人的小手段,这是分魂。”
    骆有成也就这会儿没有身体,否则估计得惊出一身冷汗。
    具象显形和分魂看着相似,其实有着极大的区别。具象显形是通过中频意识波模拟的带情绪的影像,它能糊弄人,却没有战斗力。分魂则是将自己的灵魂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虽然能力会削弱,但战斗力是实打实的。常院长轻描淡写地分割出六具分魂,骆有成不得不重新权衡两人间的实力对比。
    常院长用手敲了敲桌子,说道:“生意是要谈的,但我对小打小闹的交易没兴趣。要谈就谈笔大生意。”
    骆有成问:“什么生意?”
    “你通过了我的考验,有资格坐到这张会议桌前。你很强,也很年轻,有着无限的潜力和空间。那么,我想问你,你对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骆有成说:“我不敢自诩为救世主,但世界已经到了破碎的边缘,我总要尽我所能……”
    “哈哈哈……”常院长用笑声打断了骆有成的话,“救世吗?不,不,这个世界已经崩溃,它不需要拯救,也不值得被拯救。就算重塑了文明,也不过苟延残喘几十年罢了。与其在一堆破烂上下功夫,倒不如创造一个新世界。”
    骆有成默不作声,虽然他好奇常院长所谓的新世界,但直觉告诉他,未必是什么好事。
    “没有人能逃脱生老病死,肉体终究会化作尘土,但……”常院长站起身,隔着长桌,目光灼灼地望着骆有成,“只要我们愿意,可以让灵魂长存,我们建立一个意识形态的世界。”
    骆有成讥讽道:“让世界变成你精神世界里的大疯人院吗?不好意思,我真的没兴趣。”
    常院长摆摆手说:“钟摆不会一直存续的。它的存在,一来是为我提供一些自保的手段;二来是让我加深对灵魂的理解。其实,你完全可以把钟摆看成是灵魂研究机构,把我当作一个科研人员。或许你的抵触心会减弱一些。”
    骆有成道:“恰恰相反,我更加厌恶了。”
    常院长笑道:“年轻人,就是死脑筋。监狱医院里的一百个人,他们的灵魂都在沉睡,我可一个都没动。疯人院里的灵魂都是我买来的,他们的肉体都死了。没有我的精神世界,他们的灵魂早消亡了。”
    骆有成说:“但我看到的是,这些人的灵魂正遭受着非人的折磨。他们的灵魂被撕碎,成为怪物的口粮,成为你所谓的‘甜甜圈’。死了都不得安生,换做我,宁愿灵魂寂灭。”
    常院长显得很有耐心,他继续劝说道:“我就跟你掰扯掰扯。基因研究,需要志愿者吧?试新药,需要志愿者吧?再说器官移植,但如果没有失败的先例,你以为医生就能凭空掌握这项技术?医学能进步,是因为有许多普通人为之牺牲换来的,但它却拯救了更多人的性命。我要建立一个能够长久存续的精神世界,为什么本该消失的灵魂不能做出一点牺牲?”
    “胡扯。”骆有成撇撇嘴,但他却一时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常院长觉得骆有成的态度有所缓和,继续蛊惑道:“来吧,加入我的团体。我们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们是神,规则由我们来书写。”
    骆有成摇头道:“我不相信灵魂能够永远存续,它终究是一段意识波,哪怕再稳定,它也终究有衰减消失的时候,当所有的灵魂消亡,你的精神世界还能剩下什么?难道你还能凭空创造出灵魂?”
    “那你认为什么是灵魂?”常院长反问道,不等骆有成回答,他继续说,“灵魂是记忆同性格、情绪、世界观的融合体,后三者结合起来,我们可以称之为人性。记忆只是一个故事,有了人性才能被称之为灵魂。”
    骆有成点头,这也正是他对灵魂的理解。
    “故事可以被撰写,被复制,被剪辑。难的是人性,现在,你是不是理解我为什么要建立钟摆精神病院了?”
    骆有成摇摇头。
    常院长有些失望,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每个人心里都有许多欲望,影响着一个人的性格、行为以及世界观。这些欲望缠绕交错,人性变得十分复杂。当一个人做出决定时,你很难判断什么在影响他。”
    骆有成赞同这个观点,人性远比记忆要复杂。
    常院长很满意,继续说:“但是,每个人都有核心欲望,这个欲望凌驾于其他之上。但它就像被无数藤条缠绕的嫩枝,你很难发现它,更不要说把它剥离出来。在精神病院,核心欲望会被持续放大强化,不断生长,由嫩枝长成大树,你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大树的形态。这时,就可以砍去藤条,收割大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理解。”骆有成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不想多插言,趁着常院长高兴,他想知道这老货到底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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