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有成没有让阿庆准备晚餐。智能做的饭菜,怎么说呢?机械刻板,缺乏灵魂。
    骆有成让阿庆传送了一条一米左右的金枪鱼,又从黑箱分拣中心提取了一些食材。金枪鱼是刚刚捕捞的,卖相不太好,被海底智能守护打爆了头——智能们的渔业操作很野蛮。
    小两口的晚餐是在野营区完成的。野营区大约两百平米左右,被一个小型场景发生器笼罩着,可随主人喜好切换十多种场景。因此,野营区的视觉观感,要比实际大了许多。
    吃着用阔蓓酱为蘸料的金枪鱼刺身、用传统炭火烧烤的肉片,搭配青梅果酒,骆有成觉得这才是真正属于舌尖的味道。
    吃完饭,柳妹子又品尝了枪尖的味道。哎,精力旺盛的男女,吃个饭都不安生。
    身体和身心都得到满足后,骆有成穿戴得整整齐齐,他要到实验室转一转。实验室是个神圣的地方,要庄重,要有仪式感,衣不蔽体是极不合适的。柳妹很顺从地把自己收拾成一个端庄婉仪的淑女,怀揣着一颗敬畏之心,跟着有成哥去了科技殿堂。
    踏进实验室一刹那,柳莹吃惊地捂住嘴巴,就连见多识广的骆有成也惊讶地合不拢嘴。
    在打开实验室大门之前,他对内部的装饰陈设有过无数种猜想。比如肃静淡雅的纯白风格,像电路板一样刻板却又有着无穷张力的线条风,由无数六面体组成的四维语言模块风格,或者后机械主义的重金属风,又或者继承黑箱一贯的沉稳内敛的朴实风格。
    以上都不是。这里完全不像一个实验室,它更像是天然的冰川洞穴。冰柱、冰棱、冰锥、冰墙将洞穴分隔成许许多多不规则的空间。墙面凹凸不平,散发着晶蓝和莹白的光泽,或如层叠的波浪,或如飞瀑倾泻,或如是似而非的动物浮雕。
    “冰墙”触之温润,没有冰冰凉透心凉的感觉,所以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冰穴。材质可能是凯皮璃、法兰璃一类的高透材料,也可能是某种天然玉石。各种实验设备就散布在“冰柱”、“冰墙”之间,同样是通透晶莹的质感。与其说这里是实验室,倒不如说这里是科技设备冰雕展览室。
    一道道流光在“冰墙”、“冰面”和冰质的实验台及设备间流过。骆有成和柳莹小心翼翼地走在奇幻风的实验室中,不敢碰触任何东西。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两个年轻的外行连看热闹都算不上,确切地说,他们是在朝圣。当然,并不耽误他们用单片镜记录下奇丽的场景。
    两人花了近半个小时,才参观完这一层实验室。随后他们坐悬浮梯去了上一层。
    这一层的画风陡变,柳莹的第一反应是进入了费列罗巧克力球糖果礼盒。数万平米的空间,除了支撑柱,就只剩排列整齐的金色球体。每个球体直径两米,球体之间的间隔是三米。一眼望过去,数也数不清。
    柳莹问:“这些是什么?”
    “智脑群组。”骆有成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他指着空间中央位置的一个直径达二十米的特大球体说道,“那台应该是中央智脑,整个群组的核心。它就像一颗恒星,其他的智脑都是围绕它运转的。”
    柳莹不解地说:“其他智脑都没转啊。”
    “我的意思是,它是一位统帅,它向它们分派任务,同时将计算结果汇总成阶段成果。”以骆有成对智脑的一知半解,能解释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不错了。
    柳莹由衷赞美道:“有成哥,你懂得真多。”
    骆有成汗颜,正想谦虚两句,突然,他目光一凝。中央智脑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那道白色的身影,在巨大的球体下,如同一只蚂蚁。他拉着柳莹说:
    “走,过去看看。”
    等走近了,柳莹惊呼一声:“舅爷爷?”
    穿着白大褂的人,五十来岁,不是苏远庆又是谁?不过骆有成倒不认为这是苏远庆本人,苏远庆肯定去世了,否则律政智能也不可能处置遗产。另一个理由是:苏远庆作为老主人,如果一直呆在实验室,阿庆和阿远也不可能一无所知。所以,骆有成认定这是一个苏远庆形象的人工智能。
    不过,他听到柳莹这声叫唤,心脏还是漏跳了半拍。他不知道这个智能对苏远庆的家世了解多少,恐怕他这个冒牌“外侄孙”的身份今天瞒不住了。果然,“苏远庆”问道:
    “小姑娘,你喊我什么?”
    柳莹开心地说:“舅爷爷,我是有成哥的妻子,是您外侄孙媳妇。”
    “苏远庆”微微皱眉:“外侄孙?”
    骆有成与他擦肩而过,确定他没有实体,只是一个影像智能。他尽可能含混地解释,希望能蒙混过关:
    “我是苏远庆的继承人,我觉得喊他舅爷爷会比较亲切。”
    “哦,原来我的原型已经去世了。”
    所谓原型,是指被塑造的形象所依据的现实生活中的人。这个影像智能的原型,自然是指苏远庆。他的话很简短,但信息量很大:证实了自己是个智能,而且是很久没有和外界联系过的“技术宅”。
    他的身体陷入停滞,似乎在和外界建立通讯。片刻后,他说:“我的原型不在了,那么我的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智能“苏远庆”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坐到了地上,思索起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与阿庆和阿远相比,影像智能“苏远庆”的情绪表达更加真实自然。如果你不去碰触他,会以为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事实上,他完全可以归入类智慧生命体的范畴。这是“舅爷爷”苏远庆踩AGI管理委员会红线的又一个实证。
    在智能“苏远庆”同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较劲的时候,骆有成也在快速地开动大脑,理出两条线。
    首先,智能已经从阿庆或阿远那里证实了苏远庆离世的消息,应该也确认了骆有成继承人的身份。
    其次,智能并不在意骆有成对苏远庆的称谓是什么,或许他的数据库里根本没有关于苏远庆的直系或者旁系亲属的数据记录。
    如果是这样,骆有成倒没有必要去坦陈自己和苏首富的真正关系了。他大大咧咧沿用自己对苏远庆的称呼:
    “舅爷爷不在了,不是还有我吗?你可以为我工作啊。”
    “切~”智能“苏远庆”不屑地说,“我刚才一直在观察你,你是个不择不扣的傻瓜。”
    骆有成对自己的智商一向自我感觉良好,却被一个智能鄙视了,让他心气有点郁结。
    “你对我根本不了解,凭什么说我蠢?”
    “在楼下,你什么都不敢碰,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
    骆有成强词夺理地说:“我不知道没关系,你知道就行。”
    柳莹一会儿看看有成哥,一会儿看看“舅爷爷”,有点不明所以。
    智能“苏远庆”叹着气说:“我被建造出来,是用来做计算分析和数据处理工作的,我没有创造性。没有原型的指导和创造性思维,我什么也做不了。”
    慢半拍的柳妹子终于醒悟了,惊讶道:“你是智能?”
    骆有成看得更透,他问:“你是一个影像投影,你的本体就是这台中央智脑吧?你的工作是执行指令,所以你必须依赖我舅爷爷提供的思路和方法?”
    “是的。”智能“苏远庆”说,“准确的说,我是智脑群组,这里所有的智脑的集合体。”
    “中央智脑不是有很强的自主学习能力吗?”
    “我的底层规则不允许。”
    一般来说,中央智脑在限定范围内是可以自主学习的,或许是苏远庆认为实验项目太重要也太危险,所以加入了更为严厉的规则加以限制。
    骆有成说:“所以,你必须有一个人为你下达指令。”
    “是的,但不是你。”智能“苏远庆”鄙夷地看了一眼骆有成,“虽然你是这个实验室的主人,有权利向我下达指令,但你没有能力。”
    “拜托,你好歹是我舅爷爷制造出来的,怎么就没有继承一点他的高情商?”
    “对不能帮助自己的主人,为什么要有好脾气?”
    智能“苏远庆”非常有个性,他一直称呼实验室的老主人苏远庆为原型,没有丝毫尊崇之意,对苏远庆的态度,像一个共事的同事。对实验室的新主人骆有成,态度更为桀骜。他不像智能,反倒像脾气古怪的科学怪人,因为长期卡在某个科研瓶颈,失望、烦躁和怨气在心里不断堆积,急需找到一个发泄口。
    骆有成没生气,他嘻嘻笑着说:“我倒是有个很好的人选,他肯定能帮助你。”
    智能“苏远庆”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十七岁大学毕业,神童级别。”
    骆有成说的是奸夫哥史湘云,但他嘴里的神童却又一次被智能鄙视了。
    “切,比我的原型差远了。”
    骆有成表情微僵,他想起“舅爷爷”十七岁已经博士毕业,二十岁就博士后流动出站,开始自主创业了,奸夫哥比“舅爷爷”的确逊色了一点。他嘿嘿干笑两声:
    “不以年龄论英雄,问题是他精通智脑,熟悉黑箱系统,熟练掌握了四维模块语言。”
    智能“苏远庆”兴奋地说:
    “有点意思了,或许我真能重新找回生存的意义。我可以和他面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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