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画眼不点睛,纸马立足不扬鬃,人笑马叫皆不听,若是不记阎王请。”
    这是折纸人里的行话,也是每一个折纸师父告诫入门弟子的第一句话。
    纸人不点睛,点了睛就通了灵,就会有那些个妖魔鬼怪附了上去作祟。
    若是往日里卖给普通人出殡祭祖的纸人纸马,九叔一行人自然不敢点睛扬鬃,怕引来了邪祟祸害了人家。
    但是今日里可是张玄操持秀娘和任念恩的明婚,要宴请孤魂野鬼,自然不妨这点睛通灵一事,或者说直接让他们为这婚礼添上一些人气,不……或者说鬼气。
    “今有男任念恩,生于乙丑年(1889)三月,卒于辛亥年十二月,有女张秀,生于庚寅年(1890)七月,卒于壬子年(1912)十二月,于今夜缔结阴亲,宴请任家镇八方游魂,有心者迎亲,无意者退散,吉时到,启程。”
    张玄一声呵响,四周无风而动,那些个嘻嘻声由远而近,隐隐约约传来几声不分男女诡异笑声道着:“恭喜,恭喜。”
    张玄闻声不为所动,大步走到这一队纸人纸马做的迎亲队前面,开始引路。
    更前面,是秋生和文才,一个站在左手边,不时抓起一把纸钱,往天上一撒,漫天飞纸说不出的诡异,一个在右手边拿香烛,每隔三米五米就在路边插上一炷香。这两人是为了孝敬路上的孤魂野鬼,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纵然张玄九叔不惧怕这些鬼怪捣乱,但是却抵不过他们纠缠。这送出去纸钱和香火供奉,即是贿赂,也是如人间婚礼一般的彩头分喜庆。
    只是这喜庆,在这荒山野岭,四下无人的境地,说不出的诡异。若是有人见到了,只怕要吓出一身病来。
    九叔的义庄虽说在小镇外,但是到镇上也不过三四里的路程,但是这短短的一路下来。张玄身后纸人迎亲队早已经是大变了模样。
    既不是人多了,也不是人少了,而是一个个纸人们笑了,嘴角含笑,眉目飞扬,一个个脸色苍白,笑的是喜庆中带着诡异,若是常人见到,只怕是不寒而栗。
    这些个纸人的笑活了,不是一成不变的画上去的笑,而是嘴角一列,配着腮红让你寒碜的笑,它们一起,一落,飘着行进,紧紧跟在张玄身后走向任家镇。
    乱世多亡魂,孤坟无人祭。这些个孤魂野鬼没个人祭拜,如今为了口香火供奉,附了纸人的身,抬轿的抬轿,牵马的牵马,拿聘礼的拿聘礼,满满当当没有一个纸人落空,队伍身后也是三三两两跟着。若不是真的难过,只怕也没有别的原因了。
    张玄心中慨叹,脚步却不曾停下,带着队伍走到了任家镇里。空荡荡的街头,只有张玄九叔四人的脚步声和沙沙的纸人摩擦的声音,大街上显得更加沉寂。
    张玄知道这是任老爷发了力,不然不至于到了晚上连个打更的也没有。一队人马径直来到了任家的老宅,接亲迎亲也都在这个老宅进行,毕竟秀娘不是本地人,自然不可能到她家迎亲,又是客居任家老宅,那么自然在这里一并完成。
    老宅一如七日之前一般,只不过门口的一对缠着白绫红灯笼,灯笼之上是一对白色的双喜,透出一抹不寻常。
    张玄转身,目视身后的迎亲队,手掐一决,示意安静。然后走上门前,“咚咚咚”扣响了黝黑的大门。
    “吱”的一声,门开了。开门的是李大娘,她一身黑布沃裙,头发整整齐齐盘了起来,脸色带着说不出是喜悦还是伤感的复杂神色,低声道:“来了?”
    张玄点点头:“来了,不过拜堂的地方不在这里,要到他们新居去。”
    大娘点点头,该明白的之前就都明白了,只不过这最后关头,她有些不舍。她让开了身子,将大门打开也露出门后一并站着任发三人。
    张玄倒是惊讶的看着任发身后的一男一女,这两人他还真不陌生,一个是僵尸先生里楼南光扮演的警队队长,另一个是青春靓丽的任婷婷。没想到和任发说了一句,让亲人出席,他还把常威,额不对,阿威带来了。
    大门打开,门内的任发等人也终于看清楚了张玄身后那一队纸人,数十个画着死人装的白脸红腮的人直勾勾看着你,露着诡异的微笑。直把任发,阿威和任婷婷看的心里发毛。
    仔细一看,还能看到阿威颤颤巍巍的双腿。他现在可不比那剧情里的横行霸道,那一队纸人纸马他现在可看在了眼里,每一个转头,每一个微笑,都惊起了心中恐惧。
    阿威: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本来以为是陪表妹参加个婚礼,现在不参加还来得及吗?
    任发虽然也害怕,但是毕竟是个闯南闯北的生意人,表面上还是镇定得紧。挪了三两步走到了九叔身边点头打招呼到:“九叔,小师傅,今晚麻烦你们了。”
    九叔点点头:“不必担心,这位是?”九叔看向任老爷身后的年轻女孩子,出声问到。阿威是镇子上的警队队长,虽然和他没交集但是也认识。只不过这个女孩子却让九叔眼生了。
    任发笑了一下,然后低声道:“小女任婷婷,常年在省城上学,近期刚回来,这次也让她来参加念恩的婚事。”
    任婷婷十八九岁模样,穿着一身青色的学生样式的衣裙,相貌俏丽,生的青春活泼。她本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孩,方才见到纸人的惊恐,现在已经平复,听到爸爸介绍自己,对九叔微微一笑:“九叔好。”
    打完招呼,眼睛却是好奇的望向了一身法袍的张玄,她可听出了自己父亲语气里的不一样,似乎今晚主事是这个帅气的男人。
    秋生文才两人可没注意到任婷婷的眼神,被刚才一个微笑迷的三荤五素,到现在兄弟两个还在“眉目传情”。
    秋生:好靓的女孩子,我追定了,别跟我抢。
    文才:???公平竞争。
    张玄也没空理会这些事情,老宅门户大开。张玄走进了院子里,对着大堂喊道:“吉时到,新郎上马,新娘入花轿。”
    声音落下,老宅大堂中一男一女一对玉人缓缓从祠堂里牵着手飘了出来,难得一身红衣,胸前带着一个大红绣球,女的凤冠霞帔,一个红红的盖头遮住脸面。任念恩牵着秀娘的手一路从大堂走过院子出了门口,两个纸人靠了上来,一个牵着纸马,让任念恩上了马,一个掀开了花轿的帘子扶着秀娘坐上了花轿。
    也不只是谁,喊了一声“起轿咯”,顿时“咯咯”的嬉笑声此起彼伏的在人群中响起来,唢呐声也被人吹响,带着不舍的悲凉的音乐声在这个空旷的夜色中飘远,正是一首迎新娘。
    李大娘一听这唢呐声,刷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唢呐奏乐,合笙而歌,在中国传统的婚礼上这唢呐的曲子本就是迎娶新娘的传统曲目,先是悲喜调,表现新娘与娘家骨肉分离的悲伤和不舍,然后是淡淡的喜表示孩子成家立业的欣喜,再往后就是拜堂的喜调表示家中添丁和新婚的喜庆。
    这些个鬼附身的纸人只怕生前也是个婚嫁奏乐的老师傅,这悲喜之意直把人吹得泪下。更不要说这是明婚,明婚者,亦喜亦殇,就连唢呐和笙也是单一一个,吹得调子喜中带悲,怎么不让人勾起伤心事。
    “李大娘、任老爷我们跟上去吧,拜堂的地方可是在他们的新居。”
    估摸着走了一个小时,一众人出了任家镇,来到一个四下无人的郊外,说是郊外,还不如直接说是坟地,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土包和墓碑环绕在一行人周围,不知道是夜深降温还是阴气太盛,一丝丝凉意从脚底涌上身子。尤其是阿威,畏畏缩缩在任发后面,惊慌的四望,若不是担心被任发责怪,早就在半路跑了。
    “新居到,落轿!”
    唢呐声停,纸人纸马刷的停了下来。在往四周看,已经是在墓地深处,四周除了坟地,竟然还有几十个八仙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头三桌尤其丰盛,第一张桌子放的鸡鸭鱼肉的大菜,第二桌也是大鱼大肉,但是却还有一个香炉摆在桌子上,这第三桌与第二桌相差不大,唯独还多了一个扣着的大碗。余下的一个个桌子就相对简单了,每一桌摆着一个香炉,加上三五个扣着的大碗。
    “表......表姨夫啊,这......这表弟和弟媳的新居在哪?”
    “死人结婚,你说新居在哪里?当然是在……”
    “啪”
    “叫你多嘴”
    秋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九叔一巴掌打在了后脑勺上,然后狠狠瞪了一眼。
    张玄暗笑一声,阿威和秋生这两个还真是不对付。
    阴人新居,自然是坟冢,任念恩客死异乡,尸骨不在,只能是取了那块玉佩和秀娘合葬在了一起,这夫妻合墓自然就是他们的新居。
    当然这新居也并非只是雅称,任发为了这个侄子也是花了大价钱,不仅是在九叔这买了个西洋式小楼阁烧了下去,还真的通过九叔买了阴间地契,入了阴城。
    当然这个地契在任发看来只是他突发奇想,买了个安心,却不知道九叔还真的帮他办妥了。
    张玄走到了搭好的法坛前,拿起三清铃一摇,喝道:“吉时到,宾客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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