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的气味,真是好闻啊!”
    当嫦娥仙子霓裳飘飘,降下云端时,戴在她皓腕上的黄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也就是数天的时间,但从五庄观到天庭,可真是一波三折,此时再回人界,真的怀念这里大颗大颗的元气粒子。
    嫦娥仙子却感到不适。
    虽然曾经也是大地上的人族一员,但她对那时的苦日子并无怀念,怀念的仅仅是与后羿的感情。
    如此一来,她也没闲心去故居看看,直接往酆都而去。
    这个世界的鬼城酆都在南瞻部州,嫦娥仙子进了酆都,再往下穿梭,天旋地转之间,阴气大盛,已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天穹昏暗,六轮赤红诡异的大日高悬,放眼望去,到处是狰狞的怪石,没有半点草木生机,黑巍巍的怪山歪七扭八,仿佛是一群群巨大的魔影,从四面八方覆盖过来。
    空气里的元气更是污浊不堪,满是与清气相对应的浊气,嫦娥仙子立刻蹙起黛眉,周身弥漫出一层清气,予以抵挡。
    这一抵挡,就显得醒目至极,远处顿时有黑影往这里飘来,同时一道隐秘的波动扫了过来。
    嫦娥对此一无所觉,是黄尚把握住了这股陌生而熟悉的波动。
    陌生的是对方的气息。
    熟悉的是神通的类型。
    听力考试,现在开始。
    能与六耳猕猴在听力上一较高下,地府之中,唯有一头神兽能够办到……
    谛听!
    这个神兽顾鉴善恶,察听贤愚,只需把耳朵贴在地上,就能听四大部洲,山川社稷,洞天福地,蠃鳞毛羽昆,天地神人鬼,都在其监察范围之内。
    甚至混元四猴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在十大类中,依旧逃不出谛听的辨别。
    而现在,黄尚发现这谛听真是够忙的。
    嫦娥一来到地界,居然就被听了一遍。
    为嫦娥小姐姐打抱不平,黄尚二话不说,循着这股气息,反听回去。
    我窃听你窃听我的样子。
    嗖!
    瞬息之间,跨越千山万山,来到一处宫殿中,正是地藏王所居。
    宫殿色调昏暗,较为空阔,没有天庭的那种仙意飘渺,也不似大雷音寺的金碧辉煌,倒是很符合苦修的形象。
    往深处去,地藏王菩萨就端坐于宫殿中央,座下是佛门标配的莲台,但莲台四周则攀附着无数恶鬼。
    那些恶鬼张牙舞爪,穷凶极恶,往上攀爬,有些甚至窜到了地藏王菩萨的腿上,大口撕咬。
    而地藏王菩萨安忍不动,佛光流转,随其根性,而度脱之。
    此举就是地藏王菩萨的大愿,度化地狱恶鬼,救度一切罪苦众生。
    黄尚听着,发现大部分恶鬼并不理会,但也有恶鬼受到感化顿悟,放下屠刀,身上现出佛光,向着地藏王菩萨表达敬意,然后被极乐净土接引,前往灵山大雷音寺修行。
    这是在给鬼道众生第二次机会。
    这个世界的六道轮回者,不是佛门的天道、人道、畜牲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和地狱道,而是天庭所定的六道。
    行善的升化仙道,尽忠的超生贵道,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还生人道,积德的转生富道,恶毒的沉沦鬼道。
    由此可见,鬼道其实就是垃圾场。
    那些在阳世做了大恶,又没有丝毫行善积德的,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不见得有,直接在十八层地狱沉沦,永受折磨。
    而地藏王菩萨所做的,就是感化鬼道众生,令恶鬼也向善,救度一切罪苦众生。
    不得不说,这宏愿真的大。
    如果做成,正展现佛教的佛法无边,普度众生。
    即便无法达成最终目标,在地藏王菩萨的超度下,由恶鬼转化的信徒,也是最为忠诚的。
    也难怪这类迷途知返的恶人,是佛教最喜欢的。
    当然,也有防止他们伪装成向善,心中依旧恶念未除的可能。
    这个时候,能听出善恶的啼听,就派上作用了。
    埋伏他一手,听一听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我佛慈悲!我佛特别慈悲!”
    这是真善美。
    “自由!我自由了!”
    这是假丑恶。
    “谛听牌安检仪,你值得拥有……”
    黄尚观察了片刻,对于谛听的工作强度感到叹息。
    零零七,竟然是零零七!
    同样是坐骑,除了金毛犼被薅毛外,其他坐骑还是很悠闲的,平时听听小曲,散散小步,工作的时候也就是开了蟠桃会,众仙佛需要坐骑配合身份时,才骑上他们,一路出行。
    但谛听显然不是地藏王菩萨的坐骑,而是类似于秘书一样的存在,需要时时刻刻配合地藏王菩萨,不断分辨鬼道众生是否从良。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你不成佛,我不下班。
    妖族啊妖族,什么才能站起来?
    不过黄尚没有打草惊蛇。
    他现在是有心算无心,谛听没有发现,但如果双方真的在窃听方面比拼起来,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毕竟啼听属于专职窃听员,他则身兼数职。
    比如鬼车宣传者,人参果带货员,第六天魔王的坚定盟友,嫦娥的知心姐姐……
    还是稳妥些好。
    此时被知心的嫦娥仙子,就与地府的阴兵鬼卒接触了。
    在出示了广寒宫的工作牌后,阴兵鬼卒立刻去通报,不多时,一位判官迎了出来。
    他头顶乌纱,飘着软带,腰围犀角,手拿牙笏,身穿罗袍,怀中揣着一本生死簿。
    很官方的服装,很死亡的笔记。
    也别奇怪判官穿成这样,因为他们本来生前就是官员,基本都是人界历代王朝的官员,积了阴德,入职阴间当上判官,辅佐阎王治理幽冥地府。
    见礼之后,这位赵判官询问:“不知仙子仙驾幽冥,所为何事?”
    嫦娥仙子没有隐瞒:“欲寻我夫后羿转世。”
    “后羿?”
    赵判官一怔,这可是耳熟能详的名字,射日的故事家喻户晓,他当然也是知道的,没想到这位是后羿的妻子,下意识地露出为难之色:“回禀仙子,后羿乃五帝治世之时的人物,至今转世恐有千百载,恐怕……”
    嫦娥仙子恬淡的脸上,表情不变,从袖子中拎出礼物。
    一只玉兔。
    被提着耳朵,拎了出来,脖子上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只是眼神有些灰,被玩坏的感觉。
    就像是福禄寿三老的仙桃一样,这也是广寒宫的土特产。
    “哪里哪里!仙子误会了!”
    赵判官却是连连推辞。
    真的推辞。
    亏得他还期待与地界很相配的太阴丹,结果居然是只兔兔,这有几斤肉啊……
    呸,他们是刚正不阿的判官,怎能收受土特产?
    眼见赵判官义正言辞,嫦娥仙子也有些抱歉,以为误解了这位,将兔兔收了起来,然后就瞅着他。
    “也罢,既然仙子有请,本官就辛苦辛苦……”
    赵判官马上知道,这是遇到不通人情世故的了,也只能暗叹一口气,翻开生死簿,查询起来。
    这个世界的生死簿,不是只有一本,而是每位判官都有一本,连通地府的服务器,拥有着管理员的操作权限。
    也就是改阳寿。
    原剧情里有一段非常有意思,李世民入地府,十殿阎罗相迎,然后查询这位陛下阳寿多少。
    当时陪同李世民的是崔判官,查询之后,发现上面写的是“南赡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贞观一十三年”,也就是说,李世民就该贞观一十三年驾崩,结果崔判官取了判官笔,在那个“一”字上添了两画。
    于是乎,十殿阎王就看到,太宗注定贞观三十三年,然后李世民这位人界正统天子,就因为判官这一笔,本来都装进棺材里,准备抬了,居然还阳,直接续上二十年寿命。
    这就跟电视剧里,康熙本来要传位十四阿哥,结果在上面添了一横一勾,变成传位于四阿哥一样,满满的荒谬。
    如果不是西游记,不知道被喷成什么样子了……
    且不说这背后说明了什么,至少判官的权力是真的不小,此时赵判官翻看生死簿,在搜索栏上输入了后羿,开始查询。
    叮!
    死机了……
    实际上没有这么夸张,不是生死簿死机,而是赵判官寻找后羿的转世时,发生了一些意外。
    “怎么找不到后羿?”
    赵判官数度寻找,别说后羿的转世了,连后羿当年的记录都没有,心不禁砰砰直跳,跟还阳似的。
    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是射日的英雄,受天道气数所庇护,转世之后也能有非凡成就。
    怎么就没了?
    不过赵判官表面上看不出半点异常,对着嫦娥仙子道:“请仙子稍候,我向阎罗报备。”
    嫦娥仙子不疑有他,点头道:“多谢判官。”
    黄尚却看出了不妥,本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查下转世在何处,就完事了,要向阎罗报什么备,又不是要从十八层地狱捞人……
    怕是有波折了。
    果不其然,赵判官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嫦娥仙子百无聊赖,怀抱着玉兔,逗着她玩耍,玉兔不理睬,爬在手腕上,往佛珠上面一趴。
    软绵绵,肉球球,黄尚就当穿了个小棉袄。
    然后……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
    嫦娥等不下去了,直接向着幽冥地府而去。
    她的画风与这个地方差距实在有些大,一进城引得鬼鬼侧目,不多时,判官们就闻风出动。
    只是之前的赵判官不见,前来接待的是另外两位,一胖一瘦,一高一矮,面容都很和善,挂着职业的微笑。
    两位判官将嫦娥仙子迎进阴司总会门,各自取了一本生死簿,作记录状:“不知仙子仙驾幽冥,所为何事?”
    嫦娥仙子道:“欲寻我夫后羿转世。”
    两位判官对视一眼:“仙子这个情况呢,先登记一下吧!”
    说着,把一个小本本递了过来,嫦娥仙子接过后,在上面用上古文字写下了要求。
    两位判官接过,开始确认:“广寒宫,嫦娥仙子?”
    嫦娥仙子点了点头:“是我。”
    判官又问:“找人?”
    嫦娥仙子莫名其妙:“找人。”
    判官进入正题:“找的是后羿,与你是夫妻,有关系证明吗?”
    嫦娥仙子呆了。
    五帝时期,哪来的关系证明?
    判官习惯性地露出为难之色:“如果仙子不能出示与后羿的关系证明,这转世资料,地府恐怕不好给予啊!”
    嫦娥仙子看着这两位判官,露出愤怒之色。
    眼见对方有情绪,两位判官交换了眼神:“我们也不是不通情达理,只是要按照规矩走!”“要不请阎罗吧!”“麻烦仙子稍等一下,我们去请阎罗,按流程办事……”
    终于,领导来了。
    十殿阎罗中的都市王出现,晃着个大肚子,往殿前一坐。
    嫦娥仙子不待询问,马上抢答:“我,嫦娥,找转世,没关系证明。”
    “仙子莫急!仙子莫急!”
    都市王心平气和,扶了扶腰带,慢吞吞地道:“仙子找后羿转世,是做什么用啊?”
    嫦娥仙子一怔:“后羿是我夫君,我就是找他转世啊,能做什么用?”
    都市王道:“嗯嗯嗯嗯,了解了解,仙子去转轮王那没有?”
    嫦娥仙子茫然地道:“没有啊!”
    都市王慢吞吞地道:“这可不行,仙子先去找转轮王,开一个与后羿的关系证明,然后再来找我们。”
    嫦娥仙子转身离去。
    ……
    半个时辰后,转轮王慢慢悠悠地踱步出来,在重复了流程后,缓缓皱起了眉头:“仙子有后羿的天禄吗?”
    嫦娥仙子又愣了:“没有。”
    轮转王:“得玉皇大天尊信任,我们幽冥地府统摄生死轮回,责任重大,不敢怠慢,没有后羿的天禄,实在没法按规矩办事,仙子得先去找仵官王,开一份天禄。”
    ……
    仵官王:“这样啊这样,我们互相理解一下,仙子得先找平等王。”
    ……
    平等王:“啧啧,这可不好办,仙子要先去找楚江王。”
    ……
    当嫦娥仙子跑到了第十殿,见到了秦广王,秦广王摩挲着下巴:“仙子,你顺序错了。”
    嫦娥仙子好似一朵凋零的鲜花,机械性地问道:“如何错了?”
    秦广王道:“仙子应该先去都市王那里,让他开一个需要证明关系的证明,然后再来找本王。”
    嫦娥仙子握住小拳头:“怎么又转回去了?”
    秦广王摇了摇头,露出歉意的笑容:“我们要按规则办事。”
    嫦娥仙子: ̄(OO) ̄
    玉兔: ̄(OO) ̄
    黄尚默默竖起大拇指。
    好熟悉的流程。
    嫦娥仙子在十个殿宇间奔波了一圈,等离开了秦广王的阎罗殿,呆呆地立于台阶上,突然很想回广寒宫。
    好在这一刻,手腕上的佛珠一亮,温柔的力量传递过来,给予她支持。
    嫦娥仙子赶忙发出场外援助:“望菩萨指点迷津!”
    菩萨的声音传来,这回不是那十个字了,换成另一句耳熟能详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嫦娥仙子美目一亮:“多谢菩萨指点!”
    既然十殿阎罗推托,那就是去找地藏王菩萨!
    而话音落下,佛珠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开去,更令嫦娥认定,菩萨早就算中了这个波折,才留下提醒。
    实际上,是黄尚知道他这变化出的佛珠,不可能瞒得过地藏王菩萨,因此找个机会再行变化。
    嫦娥仙子的注意力,全在后羿的下落和菩萨的指点上,都没有发现袖中的土特产中,多了一只兔子。
    玉兔们则呆呆地看着,一只兔子出现在兔子堆里。
    黄尚趁着最近的玉兔还没反应过来,直接递了根胡萝卜过去。
    玉兔咧开嘴,用兔牙啃着胡萝卜,凑了过来:“你也要反抗吗?”
    重压之下,必有反抗,黄尚亲眼见过广寒宫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深刻地理解了玉兔精为什么要尾行下凡,重重点点头。
    玉兔立刻将他当成自己兔,把胡萝卜咯嘣一声咬下半根,另外半根递了过来。
    黄尚无奈之下,只有咯嘣咯嘣啃着胡萝卜,一起待在嫦娥的袖子里,观察着外界的动静。
    此时的嫦娥仙子,已经来到了地藏王菩萨的殿宇外。
    黄尚露出期待。
    他推测,极可能是后羿的转世出了问题,十殿阎罗希望嫦娥仙子知难而退,才有了那踢皮球的一幕。
    不过从规矩上面,还真挑不出毛病,毕竟地府有地府的办事流程。
    黄尚跟着嫦娥来一趟地府,本来是踩个点,没准备发生什么事情,未料到出了这个意外。
    后羿可不是常人,这转世弄丢了,足以弄出个大新闻,再加上八根天柱之一的轮回天柱正在地府,黄尚自然予以关注。
    甭管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仙子请!”
    地藏王菩萨没有下属判官,嫦娥仙子刚刚到了殿口,虎头独角,龙身狮尾的谛听就蹑步而出,邀请她进去。
    嫦娥仙子入了空荡荡的殿宇,行至深处,见得地藏王菩萨以身饲魔,度化恶鬼的场景,露出敬意,恭敬行礼道:“菩萨!”
    地藏王菩萨双手合十:“嫦娥仙子!”
    就在嫦娥仙子讲述来意时,谛听回到地藏王菩萨座下,将耳朵贴住地面,目光突然一动,望向嫦娥的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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