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三伏天的太阳,晒得人皮肤有种灼痛感。
    温泉庄子建在半山腰上,周遭茂林密树,枝繁叶茂,日间山风徐徐,倒也有几分凉爽。
    况且还有硝石可以制冰,祛除暑气,还有温泉可以泡澡,令人浑身通透,庄子里头还种的有时令的瓜果蔬菜,洗干净了,用冰镇一镇,甚是冰凉爽口,消暑解热。
    还有两个俏丽的小丫鬟在一旁跑来跑去,忙前忙后的伺候着,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可惜,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三天。
    初九晚上,卫允便带着丫鬟书童从温泉庄子回了汴京,因为初十便是他去翰林院报道的日子。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末了,简单的沐浴更衣,用过晚饭,又去书房看了会儿书,卫允便安歇了。
    一夜无话,初十早上,卫府寅时初便亮起了灯火,卫允还在床上,但府里的丫鬟小厮们,却在两个管家大丫鬟和白杨的催促下,早早的便起来了。
    生火、烧水、煮饭,袅袅的炊烟,自后宅的上空升腾而起,寅时末刻,卫允的生物钟十分准时的将其从睡梦之中唤醒。
    先是大半个时辰的晨练,然后便是沐浴更衣,用过后厨早已准备好的早饭,卫允便带着小白杨,骑着马儿,出门奔着翰林院去了。
    卫允只翰林院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是没有资格参加早朝的,自然也就不用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跑到宫门外等着。
    卯时末刻,卫允的马儿便到了翰林院的大门外,两个熟悉的人影,站在一处,遥遥的看着卫允,脸上带着笑容。
    卫允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小白杨,走上前去,冲着拱手一礼道:“王兄,刘兄,为何站在门外不进去?”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次殿试的状元和榜眼,陇右王离和勉强算是卫允同乡的金陵刘明。
    二人也一齐回礼,王离道:“我二人也刚到不久,这不是远远地看见卫兄驱马而来,便和刘兄相邀,侯一候卫兄!”
    刘明也道:“卫兄,咱们三人先是有幸成为同年,而今更是同在翰林院就职,这岂不是咱们几人之间的缘分!”
    卫允也笑着答道:“两位兄台说的极是,既如此,那咱们一道进去便是!”
    两人也齐声道:“同去!同去!”
    卫允可不会傻到认为这两人专程在这等自己,就只是为了这个原因,不过这两人既然同时都对自己释放友好的信号,卫允自然不会拒绝。
    这是古代,同年,同科,同门之间,关系自然要比其他的人更加亲近,日后说不得在官场之中,还能够互为倚仗。
    别说是能够考中一甲的,就是二甲三甲的进士们,也没有几个蠢的,卫允虽出身寒门,但却拜入了秦家三子秦玉章的门下,朝中的那些个大人们,早已将其划入了秦家一系。
    秦家大爷如今虽只是个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但手上握着的可是实打实的权柄,秦老太傅虽已然致仕,但其昔日的门生故吏,如今早已遍布朝野上下,而且作为曾经的帝师,如今虽然急流勇退,但便是元祐帝,对秦家也是多有拂照。
    陇右王家虽也是世家,但综合实力,在那些个庞然大物世家大族面前,根本排不上号,刘明所在的金陵刘家,实力倒是略强一些,但也强不了多少。
    三人先去拜见了掌院学士孙大人,然后又去领了各自的差事,由于三人刚刚报道,对翰林院的一切事物都不熟悉,是以没有立即安排什么重要的差事。
    主要就是跟在几个老手身边,一边帮忙一边学习,熟悉翰林院的日常。
    翰林院的事情本来就不多,三人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忙修撰书籍,校对,整理等等这些打杂的工作。
    倒也算是清闲。
    这一届的进士之中,除了卫允等一甲的三人之外,另外还有二十余位通过了庶吉士的考核,同样进入了翰林院的同年。
    不过卫允与他们就不甚熟悉了。
    待在翰林院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有很大的概率能够得到元祐帝的召见,得到面圣的机会,若是有幸能够入元祐帝眼的话,那日后就算平步青云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这可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皇帝的意志,就能够决定一个官员的一生。
    任务不重,卫允也乐得清闲,便借着整理藏书的理由,躲在翰林院的书库里头,一本本的翻看起这些在外头难寻的古籍,其中自然免不得有许多珍本。
    翰林院的藏书可以说是天下类别最广,数量最多的地方之一,或许只有那种传承数千年的世家大族,才能够与之相比。
    秦玉章早年间游历各地,收集了不少的珍本,藏书算得上是颇为丰厚了,但在翰林院的书库面前,却是犹如萤火之于皓月一般,不能相提并论。
    入了翰林院,卫允就像是一只久旱逢甘霖的鱼儿一般,贪婪的从书本里头吸收着各种各样的知识。
    一日的时间,转瞬便过,待到下午下衙之时,卫允才依依不舍得从里头走了出来。
    扬州,盛府。
    盛紘的第三子盛长桓,满月刚过,后宅之中,最大气,占地最广的正屋,盛老太太坐在上首的椅子上,身侧只站了一个贴身的房妈妈,其余的婆子女使,皆已屏退。
    “儿子见过母亲!”盛紘一身宽松的长袍,恭敬的冲着盛老太天躬身行礼。
    老太太淡淡的道:“坐吧!”说着冲旁边的房妈妈使了个眼色,房妈妈点点头,转身去侧间端来一碗绿豆汤,放在盛紘手边的小桌上。
    “主君请用!”
    盛紘冲着房妈妈微微颔首,作为从勇毅侯府一直到现在,始终跟在老太太身边的贴身嬷嬷,不离不弃,深受倚重,盛紘自然不会轻视懈怠。
    “通判今儿算是来得巧,近些时日天气炎热,这是房妈妈亲手熬的绿豆汤,最是生津止渴,消暑解热。”老太太用调羹轻轻的拨动着碗中的绿豆汤,轻声说道。
    盛紘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房妈妈的手艺自然没的说!”一边说,一边端起小碗,尝了两口。
    盛紘不说话,老太太也不着急,就当他不在,仍旧自顾自的吃着绿豆汤,慢慢悠悠,不慌不忙的。
    没得片刻功夫,盛紘就坐不住了:“儿子上次和您提的那件事儿,不知母亲考虑的如何了?”
    盛老太太连眉头都没抬一下:“不知通判说的是哪件事儿?”颇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思在里头。
    盛紘将绿豆汤放到小桌上,双手按在大腿上,脸上露出笑容,道:“母亲何必作弄儿子,不就是上次和母亲说的,挑一个孩子到母亲身边养着,也好给母亲作伴!”
    老太太终于抬眼瞥了盛紘一下,“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能活几年且说不准呢!哪里还有什么精力照顾孩子!”
    盛紘道:“母亲如今正值春秋鼎盛,就算活到一百岁也不是难事儿!如今只是有些小毛病罢了,况且大夫也说了,母亲的病是心病所致,只要舒缓心绪,好生将养,用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再者说了,母亲这寿安堂,布置的未免太过清冷了些,也少了些许人气,于母亲的病情不利,养个孩子在身边,承欢膝下,多些动静,总好过母亲独自一人来的有趣些!”
    盛紘的目光不可避免将寿安堂扫视了一周,心里不禁微微一叹,他这个嫡母是真的清高,盛府并不缺钱,而且老太太手里头还有许多产业,可她的日子却依旧过得清苦,吃斋念佛,平日里除了去寺院道观里头上香参拜,祷告还愿之外,基本上是足不出户的。
    见老太太不答话,盛紘微微侧身,靠向老太太的方向,轻声问道:“母亲可是还在生儿子的气?”
    盛老太太拨弄着绿豆汤,道:“我生的哪门子气,你又不是从我肚子里头爬出来的,我只不过是你的嫡母而已,又不是生母,有什么好气的!”
    盛紘忙露出慌张之色,起身躬身行礼,惶恐似的道:“母亲此言,可折煞儿子了,若没有母亲拂照,儿子焉能有今日!母亲虽非儿子生母,但儿子却将母亲当做生母一般!”
    “行了行了!”盛老太太放下绿豆汤:“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且说出来,免得我老婆子还得费力猜你的心思!”
    盛紘道:“墨儿聪明机警,且又是个极孝顺的,母亲不若将墨儿带在身边,做个伴儿也是极好的。”
    看着盛紘的眼睛,以及脸上那浅浅的笑意,盛老太太暗暗摇了摇头,内心却是又沉了一分。
    “大娘子是个好的,她本该执掌府中中馈,可你却偏心偏疼林栖阁的那个,既给田产,又给铺子的,生生把一个小娘捧得比大娘子还风光,先前更是将府里的中馈之权,交到她的手上。
    现在却又想将她的女儿送到我这边来,怎么,你莫不是想学你父亲,你大伯那般,也来一个宠妾灭妻,祸及子孙?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幼时的经历?想让你的几个儿女也好好经受一番你往昔的经历?”
    盛紘脸色骤变:“母亲这话说得,霜儿最是柔弱,性子也温顺,如何能将她和那个贱人相比!”
    盛老太太面色微寒:“我不知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和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作为你的嫡母,我需得提点你一句,作为一家之主,最忌讳的便是不能够一碗水端平,你只想着四丫头是你的女儿,是个庶女,怕她受了委屈,难不成六丫头便不是你的女儿,不是庶女了?
    如今林栖阁那边已然够风光的了,你对四丫头的疼爱,便是华儿和如儿也越不过去,但你为何却独独对六丫头不闻不问?你扪心自问,是四丫头如今的处境和当初的你更像,还是六丫头!”
    “这!”盛紘弓着身子,低着头,目光变得深邃,往昔那些不愿提及,尘封在记忆角落之中的记忆,再一次被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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