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的国定氨酸出世后,陈锋自己虽然不需要,但第一时间亲自上阵当了临床志愿者。
    比起虽然有集中注意力的功效,但会让人情绪活跃度按比例降低的原版,新型国定氨酸完全没有副作用,只会进一步激发人体灵感。
    这一步之差,天壤之别。
    2060年,经过持续四十年的高强度科技爆发,各方面基础学科终于完全达标。
    在陈锋耗资上万亿组建的火星开发舰队正式开拨时,首批基因唤醒度测试仪几乎同时下线。
    比起陈锋经历的第一条时间线中的三十一世纪,在他手把手的扶持之下,除少部分必须时间积累才能完成科学实验并最后突破的领域,如今的人类只用了四十年,便在理论知识上正式追赶上了当初。
    可以说,如今的四十年等于一千年。
    这是个比较片面的说法。
    其实这次人类的科技路线比较畸形,结构非常不自然,部分领域步子迈得极远,部分领域却远远落在后面,像是个跛脚的长跑运动员。
    这当然是很危险的处境,稍微踩着颗石头就会摔一跤,并且摔得很惨。
    这是陈锋刻意引导的结果。
    现在他敢做以前不敢做的事了。
    他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在自己尚且活着时牢牢掌控着文明的结构,形成一种看似危险,实则稳如狗的稳定格局。
    并且,他还会在自己活着时,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萌芽,从无到有的提前建立以千年使命为己任的世界政府。
    到那时候,以人类的天生适应性,科技发展领域内的先富带动后富的现象会让偏科得到缓解。
    科技将会重新变得平衡,世界政府会接过他手中的权柄,成为人类文明发展的新护航员。
    那么他自然也能安心的去了。
    此时距离全民广泛使用国定氨酸已经过去两年。
    第一次全民大普查显示,几乎所有人的唤醒度都成功跨过了25%这个起跑线,最高的人已经逼近25.5%,最差的也有25.01%。
    这让与伊伦联手,继续奋斗在基因改造液研发战线上的杨中华深感欣慰。
    全民进化让科技领域的进度再度拉快,这比《千年计划》中预估的速度又提前了近二十年。
    2065年,首批工程队抵达火星,开始在火星上修建聚居地。
    同时,第二批火星殖民者也已经陆续乘坐可回收飞船开拨,目标是在二十年内在火星上建成首座百万人规模的聚居地,并以此为中枢点,如同菌群繁殖般,以前十年每年建成一到两个百万聚居地,后十年每年平均建成四到八个聚居地的速度,在火星上快速铺开局面。
    在这四十年内,地球总人口规模已经以极快的速度膨胀至100亿人,并且人口增长率依然居高不下。
    外星殖民计划已然迫在眉睫。
    除了推动火星殖民计划外,金星殖民计划也已经完成理论验证,只等部分用于金星改造的特殊设备就位。
    水星改造工程舰也已经在设计与理论验证中。
    围绕地球运转的远地轨道空间站,如今已经建成四个,平均可容纳人口规模为50万人,主要功能分别包括物资调配、太空舰船制造、大型太阳能光翼与微波输电站的运行维护。
    在实现夸克级质能转化技术之前,人类还无法凭空制造元素,只能以开发现有资源为主。
    上次人类是在2099年于远地轨道中建立太阳能光翼和运维空间站,达到如今规模的准确时间应该是2133年,这次提前了整整六十八年。
    坐镇幕后掌控全局的陈锋已经渐渐习惯了惊喜,甚至有些麻木。
    他只是再一次被刷新了认知。
    他更深刻的认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人类的科技水平曾在二十世纪前半页迎来可怕的爆发式增长,爱因斯坦、特斯拉、波尔、普朗克、费米、狄拉克、冯·诺依曼等等响亮的名字照亮了科学的星空,但到了二十一世纪,科学家很难再获得二十世纪初时那般广泛的社会认知。
    当初无数大师百家争鸣的辉煌也全成了过去时。
    很多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甚至误以为二十世纪初的科技大爆发已不再能重现。
    有人觉得这是由于科学遇到了瓶颈。
    但现在看来,瓶颈不仅在于科学,更在人心。
    没有剧烈战争的刺激,真正的科学家在政客的手段中渐渐失去了民众认知度,也失去了金钱和社会地位。
    这直接导致了很多聪明人不再以求知为人生追求,转而以升官发财为荣。
    人才的流失进一步导致了科学创新能力受创,能在学术上登顶人变少了,更进一步导致科学巨子没了诞生的土壤。
    没有旗帜,自然更没有年轻人把职业倾向定在科学道路上。
    这是一种恶性循环。
    陈锋人为的打破循环,彻底改变了局面。
    2070年,在第一艘水星改造工程舰抵达水星的同时,71岁的钟蕾结束了长达三十年的流浪生涯,终于回家了。
    但她这次回来,却是为了走得更远。
    钟蕾告诉陈锋,她想参加最新的土卫六-泰坦星殖民计划。
    陈锋将在泰坦上建立一个桥头堡基地,与曾经的泰坦研究院一样,基地具备科研、生产、制造等多重能力。
    目前泰坦基地是距离地球最远的大型人类居住地。
    按计划,八十年后,首批质能转化设备将在泰坦星上落成。
    2200年,位于天王星与海王星公转轨道之间的第一代戴森膜,将会由泰坦基地里的工作人员建成。
    2250年前,第一艘飞往比邻星的奋进远航号将扬帆起航。
    陈锋此时建立的泰坦基地,正是为了接下来的跨星系远航殖民奠基。
    面对钟蕾突如其来的要求,陈锋吃了一惊,“干嘛走这么远?泰坦星上虽然条件还不错,但也只是相对其他星球。殖民开发还是危机四伏,风险很大。这……”
    钟蕾笑着说道:“我用三十年走遍了地球,也错过了科技的时代。现在我得追上潮流,对吧?”
    陈锋板起脸来,“别开玩笑,说认真的。”
    钟蕾:“我之前曾说我想尝试将大统一公式融入到旋律中。”
    “嗯。”
    “我为之努力了三十年,一边走马观花的观察地球,一边努力学习你给我的那些科学专著。但我失败了。”
    陈锋宽慰道:“你不必介意,当初我用了……”
    “其实我没想过真正学懂。”
    陈锋舞了舞手,“我知道,主要是找感觉,对吧?”
    钟蕾伸出手指戳了下他脑门,“你又懂了。”
    “那当然。以前我看过你的访谈。你曾说过,艺术创作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平时日积月累的完善基础知识。另一部分是灵感迸发。两者缺一不可。你现在早已具备足够的基础知识,需要的只是灵感乍现而已,对吧?”
    “是的。所以我得远离地球。体会一下你所说那种太阳系里真正的量子规则,找到属于太阳系人类的完美思维模式。”
    陈锋:“但现在技术条件还不成熟,前往泰坦的殖民拓荒队成员死亡率在30%以上。”
    “那我也得去。我不能忍受自己一生最大的意义只在《晨风》这一首歌上。虽然我不知道在过去的时间线中,我每一次的心境是怎样的。但当我完成《晨风》时,心里却从未感到放松,只觉得失落。其实我讨厌这种写出一首歌,便给自己的人生高度划下句点的感觉。”
    “你不还有很多别的歌吗?”
    陈锋否认,但钟蕾的下一句却反而一语惊醒梦中人。
    钟蕾摇头,“不够。难道你没发现吗?自从我第一次完成《晨风》后,已经停滞不前很久了。其他类型的歌曲,制造的都只不过是量变。或许这些歌在未来会造成不同的影响,且能起到叠加效应,但都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我对你未来事业的参与度,远不如当初我第一次写出《晨风》时带来的质变更大。”
    陈锋:“……”
    他知道钟蕾说的没错。
    如果钟蕾只是个普通人,她取得的成就已足以自傲。
    她能躺在功劳簿上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但很显然,她不是这种人。
    钟蕾又道:“严格的讲,《晨风》是你带给我的创意,根本不是我的成就。”
    陈锋继续沉默。
    “所以,让我去试试看吧。你都说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冒一点险又有什么关系?澳洲移民计划现在已经开始了吧?”
    “是的,澳洲总人口已经超过十五亿。”
    “这十五亿人已经被放弃了。”
    “某种意义上,是这样。如果有超能菌的话,还有得救,可惜他们等不到。”
    钟蕾斩钉截铁道:“所以,让我来。”
    陈锋终究将钟蕾送份上了飞往泰坦星的飞船。
    如今的她已经七十一岁。
    她甚至还预订了一张新船票。
    等海王星之外的第二中转空间站建成时,她还会走得更远。
    可陈锋短时间不能走。
    有些话不必说开,两人就此一别,下次见面只怕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在二人相处的最后轮回中,陈锋依然努力,钟蕾既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也是为了给陈锋的使命增加新的羽翼,选择了提前远行。
    这一刻,陈锋重新认识到,其实自己从未掌控钟蕾的人生。
    她也从未变过。
    她依然是当年那个二人并不认识时,孤独终老的天才音乐人。
    两人间发生了很多事,也过去了很多年。
    但她还是那么倔强执拗,一旦认定某件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一个月后,陈锋收到了钟蕾传回来的电子邮件。
    “你曾说过,宇宙无限大,充满无限可能。我信了。
    你还曾说,人类诞生于宇宙间,生长于太阳下,但人类的能力边界,就是宇宙的边界。所以只要努力,人类便不会倒在前进的道路上。
    你一直在努力。
    我也在努力。
    但我……做得还不够。
    你明明也曾说过,我的才华没有上限。
    我也信了。
    我选择盲目自信。
    我的直觉告诉我,《世外之歌》与《晨风》不会是宇宙旋律的极限。
    既然我们的大脑量子风暴可以与宇宙本身一样复杂,那么我的灵感,本也该触摸到宇宙的基本规律。
    我宁愿孤独的死在宇宙中,也不愿让我自己失望,更不愿让你失望。
    我会在你的《千年计划》之外,创造出最大的变数。
    最后再最盲目的相信我一次吧。”
    陈锋看完电子信笺,默默的关闭页面。
    2100年9月3日。
    在水星戴森云的最后一块拼接板嵌入,完整的水星戴森云试运行通车时。
    钟蕾已率领第一个远航科考队飞到了柯伊伯行星带之外。
    陈锋收到了钟蕾传递回来的最后一段信息。
    这是一首歌。
    歌名《宇宙里的太阳》。
    在点开这首歌之前,陈锋先听完了钟蕾的遗言。
    “陈锋。
    我一直在思考。
    思考你带给我的额外人生的意义。
    思考我自己的意义。
    我一直想知道,在那些不曾发生过的虚幻的岁月里,我是如何一次又一次改变命运的桎梏。
    现在,我找到了答案。
    我,便代表了人类文明在音乐律动上的极限。不但空前,并且绝后。
    其实我一直缺乏自信,总以为自己不过尔尔。
    所以,在过去,我的名声大多都只建立在死后,因为我在活着的时候,只是想安安心心的做音乐而已。
    我不应该让自己被别人评价。
    我应该有这个自信。
    我也已在你的世界里证明了九次自己。
    现在,我要在我们共同的,最后的世界里,最后一次证明自己。
    在这首曲子里,我唱完了属于你的九条时间线,你的完整一生。”
    就在昨天,本该还有几十年寿命的钟蕾提前结束了她并不算漫长的一生,享年101岁。
    陈锋戴上已有八十年历史的古老监听耳机。
    这是八十年前,钟蕾为了方便他听小样,亲手给他选的监听耳机。
    点击播放。
    悠扬的乐声先是轻飘飘响起。
    以陈锋的见识都无法分辨这是什么乐器。
    乐声听起来很古早沧桑,也略有些沉闷和郁郁不得志,仿佛要将他拽回客来公寓。
    三十秒后曲风一转,却又开始变得充满科技感,但那股迷惘的味道依然挥之不去。
    陈锋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抵达未来时的心境。
    那时候他还以为这是一个梦,又或者是一场只有单程票的不归旅行。
    他沉浸在低保户的惬意人生中不能自拔,直到美梦被突然从天而降的球型战舰砸碎。
    又过去三十秒,曲风再转,多了些俏皮与轻快,却还有些遗憾与执着,完美的表达出了当初他为了抄歌而苦练吉他时的心境。
    ……
    十余分钟过去,陈锋默默的取下耳机,表情数变。
    钟蕾做到了。
    能被人耳听到的声音其实只是掩饰。
    她将一些微妙的律动藏纳在每一个旋律转换的衔接部中。
    即便陈锋使用的器材是非常老式的监听耳机,他在听完后也隐约有些心跳加快之感。
    新成立的泰坦研究院已经给出准确评估。
    《太阳》能在某种层面上,有效提高听者的思维活跃度与注意力集中度,甚至会悄无声息的让思维局限在狭小范围内的人,不知不觉间萌生更强烈的羞耻感,迸发出改变人生格局的念头。
    《太阳》的功效甚至比超能菌更强。
    超能菌的原理是利用外部菌落约束人脑思维,《太阳》的原理却是利用人类自身的人脑结构和思维逻辑框架,来启发人类基因中偏向于族群和奋斗的那一面。
    钟蕾在临终前还曾留下过这样一段话。
    “这首歌,可以用一万年。但一万年后,我们应该主动淘汰它。现在既然是战争时期,自然要有战争的觉悟。这是你教给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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