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你从左边到右边画一条黑线。他等了两秒,现在,你脑子里已经有一条直线了,但我没有。
    叶瑾重新睁开眼,我不是来陪你做游戏的。手对盛果儿一伸,把他手机给我,在我处理好之前,不要让他上网。
    商陆盛果儿小小声地说,腮上还挂着眼泪。
    叶瑾转向柯屿:你想不想见他?
    柯屿已经起身走向落地窗。窗外是龙环葡韵的湿地,游人在栈桥上微小如蚂蚁,他低头点烟,对不起,我还没做好准备。
    他想,商陆现在应该已经看到热搜了。
    整个片场都会炸开,他心盲症的消息如乘风羽翼,飘过每一个互联网所能触达的角落,心理医生和科普自媒体会竞相向公众科普什么是心盲症,如何自查是否有心盲症,心盲症患者日常如何自处如何生活;无数的帖子会平地拔高楼,纷纷惊呼着天啊我这是不是心盲症?或者一直觉得自己想象力不行,可能也是心盲症?
    他以前表演的那些片段,蹩脚的生硬的或者还过得去的,都会被翻出来,每个人都是诸葛亮,此起彼伏的声音说着难怪这个角色完成得这么不好,他根本想象不出来吧,不懂就问,心盲症连这种激烈情绪也捕捉不到吗?可以的话他怎么演不好呢?、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想说既然有病的话就别坚持了,放过观众也放过自己。
    商陆会听到这些声音吗?
    「做我的主角。」
    「你是天生的演员。」
    「让我帮你。」
    烟灰在沉默中积出长长的一截,夹着它的手指蜷着,细微地发着抖。
    柯屿深深地闭上眼。
    你不知道,我多想真的成为你想要的天才。
    苏慧珍布局了这么久,一澜又一澜,都是为了今天铺垫。心盲症她知道,没有什么能比这一点更让商陆对他失望。特别是,在真的天才裴枝和的衬托下。
    假的再努力也成不了真,他假装一个有鞋的人,跑了十万八千里,脚跟磨破了指甲翻了,每个人都看到他赤裸肮脏的脚,原来其实是没有鞋的。
    他会找你的。叶瑾对着他的背影说。
    我知道。
    柯屿只是这么说,叶瑾把手机还给盛果儿,示她不要声张。
    你这两天就住在这里,我给你留个号码,是你的酒店管家,其余的事不用你操心。会有很多电话打给果儿,你不想接的话就让果儿也开免打扰,如果有想接的,也不要透露自己现在在哪里。
    签了我,是不是你职业生涯里最失败的一笔?
    叶瑾笑了笑,喝了一口纯净水后走进衣帽间补了补口红,再出来时,已经又是浓妆艳抹容光焕发的模样,以后记得帮我翻倍赚回来。
    事情比她想象要棘手。
    娱乐圈很久没大瓜了,知名花瓶演员身患心盲症,又新鲜又离奇,还是被绯闻对象爆出的,绯闻对象茶言茶语,在声明里不仅将自己摘了干净,还话里话外暗示这几个月的炒作都是柯屿经纪公司单方面的行为,她虽有损体面,却仍怀着极大的前后辈的关爱陪柯屿度过难关。
    即使有人认为她不应该把这个秘密轻易公布于众,这种瑕疵也无伤大雅,任何攻击她的言论最后都会清算到柯屿粉丝头上,认为是他们的蓄报复。
    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漂亮。
    叶瑾在心里迅速复盘了一遍苏慧珍这几个月的操作,从同框嗑cp到离组调整状态、再到杀青戏佩戴胸针,每一步她都可进可退留有后手直到今天,彻底图穷匕见。
    你跟苏慧珍到底什么关系?叶瑾凝重地问,不要隐瞒,从现在开始一个字都不要骗我。
    同事关系,柯屿的自嘲地一哂,外加可能她的儿子很喜欢商陆,她想撮合他们。
    叶瑾差点呼吸都没了,她知道你们在一起?!
    这贱女人总不能还来一次!
    柯屿略摇了摇头,我猜她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她一开始就爆了,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绯闻主角也成了我和商陆,她甚至都不用出来趟浑水。
    那是
    她儿子不太喜欢我,也许是直觉我对他有威胁,想帮他铺路。
    叶瑾不寒而栗,仅仅只是觉得有威胁,就不惜毁掉对方的职业生涯。这种心狠手辣的程度她看来也自叹弗如。
    她儿子是谁?
    柯屿外地抬眸看她,你不知道?
    叶瑾不明就里,我怎么会知裴家的?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
    裴家很低调,家族庞大子孙众多,我也不是很熟。苏慧珍之前息影就很奇怪,她很有野心,不像是甘愿放弃自己事业的人。
    她怀了裴家赘婿的孩子。
    叶瑾冷笑了一声,知道我为什么不结婚吗?
    柯屿略一欠身,愿闻其详。
    裴家主母裴宴恒和她的入赘老公连海渊,年轻时爱得死去活来,人到中年出轨、争权、架空、安排外戚掌权裴家已经不如以前了,就从裴宴恒嫁错了人开始。
    柯屿苍白的脸上烟雾弥漫,唇角咬着烟,闻言慵懒给她鼓了鼓掌,叶家有你了不起。
    叶瑾他到如今地步还有心思讽她,扑哧一笑,你很不错,可惜是个gay。又问,苏慧珍为什么会知道你有心盲症?还有谁知道?
    国内外几家顶级的私人心理诊所、我的前老板汤野。
    商陆不知道?
    我没告诉他。
    那苏慧珍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柯屿记起裴枝和曾经捡到过他的笔记本,可能是她自己的经验推测,加上身边也刚好有心盲症患者,或者是汤野告诉她的。
    叶瑾沉吟,知道了。我先走了,你想好了就给商陆打个电话关门前展颜一笑味深长,我们圈子里盯着他的千金一双手不够数,他是难得的不玩不花又帅家风又的二代,好好把握,别让小朋友伤心。
    人走了,盛果儿茫然了:什么二代?什么裴家?什么圈子?
    柯屿:
    盛果儿继续喃喃:商不是那个长辈过世特首扶棺的商家吧!
    柯屿捂住她嘴:你猜。
    盛果儿掰他手呜呜两声,刚才商陆给你打电话了!
    柯屿走近卧室:别接了。
    为什么?盛果儿理解不了,哥,你们在谈恋爱啊,你出了事,怎么可以让他不关心你?
    柯屿被她天真的质问弄得笑容惨淡,你也觉得我很过分?
    我觉得你好狠。你不想他来关心你安慰你陪你吗?他肯定想来关心你安慰你陪你的。谈恋爱不就是这样的吗,不就是想在你躲着所有人的时候有一个冠冕堂皇名言顺来陪你的权利吗?
    他现在很想找我,等冷静下来就不会了。柯屿扶着门框回首注视着盛果儿,果儿,我是怎么害怕面对他的,他就是怎么害怕面对我的。
    他还年轻,桀骜热血,但他不是了。
    虚长几岁,他不得不成为那个主动刹车的人,好给彼此一个还来得及体面的机会。
    只是空调冷气打在身上时,他才迟钝地承认,他也是想念他身体的温度的。
    那汤总也来电话了。盛果儿怯生生地说。
    柯屿身影一顿,我记得我把他拉黑了。
    打的我这儿。
    你没接吧。
    没有。
    柯屿放下心,以后也不要接了。
    他发了信息。盛果儿捏着手机,你、你要看吗?
    我知道他说的什么。
    什么?
    他赢了一局。
    盛果儿骤然震惊,眼睛用力瞪着,你怎么知道
    还有一局。
    扶着门框的手指用力到指骨泛白,柯屿轻轻哼笑了一声,味不明地说,他现在应该在开香槟庆祝。
    汤野的确在喝香槟,怀里坐着钟屏。
    钟屏抱着手机,眼睛看不过来了,看到有思的帖子,就就着汤野的杯子喝一口。
    简直像过年。
    汤野听他念帖子,脸上笑容很淡,听了几分钟觉得无聊,他放下杯子,问了一个让钟屏莫名其妙的问题:如果你是一个很有才的演奏家,你很中一个学音乐的年轻人,觉得他一定能写出惊才绝艳的曲子,最后却发现他其实是个聋子你还会继续中他吗?
    当说出不会二字时,钟屏明显感到汤野脸上的愉悦更深。
    不过,钟屏单纯戏谑地笑起来,贝多芬不是也是聋的吗?他看了下辰野旗下养着的几个营销号,毫无动静,只是不痛不痒地搬运了一下心盲症科普而已。
    安言在搞什么?怎么还不派水军引导舆论?他噼里啪啦给麦安言打字,命令他赶紧把风向往柯屿浪费影视资源、没天赋就不要硬努力、换个主业换片天地上引导,既不至于太难听刻薄,表达了同情,也可以灌一波鸡汤。
    本来嘛,多少前辈说过了,演戏就是个吃天赋的行业,没天赋别硬占座。转身说不定就是别样的风景呢?
    字打一半,手机被从掌心抽走,他仰头看着已经起身的汤野。汤野俯身捏住他下巴,在唇上不堪温柔地亲了一口,我很喜欢你的下作。
    如果小岛有你一半下作就好了。
    香槟杯没有放稳,跟手机一起咚地摔在铺有厚软地毯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小岛现在一定很无助,真如狂风巨浪中孤苦伶仃的一座小小孤岛。如果他在,他可以把他抱进怀里,用尽生平温柔去陪他度过难关。
    汤野情绪不明地闭了闭眼,又一哂,可惜了,这么好的风景。
    钟屏看着他步入卧室的背影,弯腰捡起手机。辰野不愿出手,他有自己的渠道,买水军的几个钱他钟屏还是花得起的。
    网上的舆论已经很精彩,无数的热心影迷涌向「偏门」的官微评论区:
    「麻烦导演出来说明下,心盲症患者是怎么可能在试戏时脱颖而出的」
    「苏格非钟屏双影帝试镜表现竟然被心盲症花瓶力压,这合理吗?」
    「这么好的班底就不要用心盲症演员了吧,他有苦处要证明自己的机会,主创和导演难道就该把心血付之东流给他试错吗?」
    「商陆知不知道他心盲症?不知道的话这属于诈骗吧!」
    「换主演。」
    商陆的超话和个人广场前所未有的热闹
    「放弃柯屿吧,你给他一个国际扬名的机会已经仁至义尽了」
    「别死带着柯屿了,你的天赋不应该被他拖累」
    「换主演,我们都能等,别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啊」
    「心疼商陆,代入一下感觉被死gay骗婚,草,快点清醒啊你!」
    袁荔真崴了一下,圈内打拼多年的职业气场消失殆尽,她只觉得天旋地,整个人被仰面扣在墙上。
    没走成。
    她吞咽着,仰首看着商陆,目光已经有了难以支撑的动摇
    你别拉着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商陆紧紧掐着她的手臂,顾不上绅士也顾不上温柔,对方白皙的手臂几乎被掐出红印,他一字一句目光幽森语气冰冷:柯屿,到底在哪里?
    袁荔真心都跟着哆嗦了一下,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商陆。
    她只觉得这个英俊桀骜的年轻人深沉愤怒得可怕。
    第102章
    网上沸反盈天之时,苏慧珍悠悠闲闲地坐阳台上喝下午茶。香港的人居条件出了名的逼仄,但她有自己的半山别墅,位置纵然偏了些,却也是实打实的富商钟爱的风光。太久没接采访,她一边往英式骨瓷杯里注入茶汤和牛奶,一边用心听着手机里播放出的属于自己的声音。
    表现得还是有一些紧张,不过现在这些娱乐媒体的镜头感也不比当年,让她找不到曾经正当红时,无数只话筒对着自己的那种炙手可热的感觉。
    电话铃声响,佣工将鎏金电话座恭敬拎到她跟前。
    这年头用座机的已然不多,但苏慧珍一直惦记着小时候欧美电影时,那种缠绕着电话线浓情蜜意的画面,有富贵闲人的感觉。她保持着座机接听电话的方式,且电话线要够长,能够由佣人伺候到任意一个角落,太太二字也是不能省略的。
    太太,您的电话。佣人说。
    苏慧珍饮一口茶润过嗓子,待又一声脆铃响过后,她握住手柄轻巧提起,贴耳,声音轻柔富有气质:你好。
    电话那头是裴枝和。
    宝贝今天怎么闲得这么早?苏慧珍心算时差,现在差不多是法国上午十点多,应当是裴枝和排练最忙时。
    柯屿的心盲症是真的吗?
    苏慧珍轻柔一笑:怎么了?
    妈妈是怎么知道的?
    嗯苏慧珍长腿交叉搭起,人斜斜地软进椅背中,你不是捡到了他的笔记本吗?妈妈后来也看见了,加上这几个月看他演戏,猜了一些。
    就这样?裴枝和刚搜完心盲症,心里还处于难以置信的状态。这是个罕见又隐秘的症状,许多患病者甚至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有这个病。
    靠笔记和演戏在身边没有先例的情况下仅凭这两件事推测出,恐怕心理医生也要自叹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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