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来抢手机的动作惊醒了裴枝和,裴枝和死死攥着,眼睛霎时间因悲愤和绝望而变得通红
    咚!
    手机从他手里飞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落地上。
    你亲生母亲苏慧珍的事,我睁只眼闭只眼二十几年,看在你的面子上,原本,是不打算再跟她计较的,裴宴恒拂了拂盖碗上的茶沫,垂眸吹了口气,又沉稳自在地啜了一口,才继续说:不过既然她选择了重新出来抛头露面,那自然是不能放她这么风光,孩子,你说对么?
    裴枝和通体发冷,机械地说:她已经被商陆换了,她没有戏演了,别的戏她没兴趣的妈妈,你放过她,她不会再惹是生非。
    裴宴恒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你怎么吓成这样?继而微微一笑,打舆论战这种事,你母亲比我要擅长得多。裴家世代经营码头海运,做的,是民族实业,讲究的,是厚德载物,请些小报记者乱嚼舌根,让些不入流的笔杆子写些耸人听闻的什么豪门秘闻这种事情,我们裴家多少人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你苏妈妈的对手,你为什么怕呢?
    裴枝和脸色苍白,在裴宴恒的注视下一阵一阵地发着抖。
    他是被裴宴恒强行召回来的,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
    原来这桩要紧事,就是要对付他妈妈。
    还是说,裴宴恒掀起眸子,冷淡而洞悉一切地注视着他,你其实对她做了什么事,心里是一清二楚的?
    妈妈她
    裴宴恒从垫了羊毛的金色托盘里掂起一只链条怀表。按扣按下,表盖弹起,她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如果这个时候陆陆回你电话,虽然我心意已决,倒也愿意听他讲一讲道理。
    这只怀表苏慧珍也有只相似的。
    她喜欢金碧辉煌的、阔绰豪奢的、精致繁杂的一切,极繁风、 巴洛克风、洛可可风,把屋子和生活都妆点得像一座皇宫。
    如同裴宴恒一样。
    裴宴恒喜欢什么、拥有什么,她苏慧珍就不自觉想要一份一样的、近似的,最好,能再青出于蓝。但这太难了,光凭她自己的左右逢源,凭连海渊的赠送,都是捉襟见肘。
    裴枝和闭了闭眼,眼皮在灯光下苍白。
    商陆
    裴宴恒再度端起茶盏。茶温了,口感变涩,她轻飘飘地递给佣人:换。
    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做了,把我叫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让我在这里给商陆打一通电话吗?裴枝和无知无觉地翘起一侧唇角,还是为了近距离欣赏我的表情?
    裴宴恒淡妆的脸上神情一怔,略有些自嘲地说:我说了让你选一通电话打,是你选了陆陆。我以为你会通知你母亲。她叹了口气,也罢,我知道你依赖商陆给你的保护,你选了他,又联系不上他,这是天意,你不必自责。今天陆陆纵使本人站在我面前,叫我一声阿姨,让我放你母亲苏慧珍一条生路,我也未必会听。何况,商陆向来知道分寸,你这通电话他要是接了,你倒是难为他了。
    裴枝和咬着内唇。
    他怎么会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糟糕的身世、一团糟的家庭关系、不省心的母亲和肮脏卑劣的父亲、蠢蠢欲动总想压他一头的长兄长姐和妹妹们,究竟给商陆过去十几年带去了多少麻烦?
    他只是无人可依,无处可靠,明知道不应该,却仍只能死死攥紧这无尽漂浮中唯一令他感到心安的浮木/
    你跟你母亲私底下往来频繁,我向来知道。这件事让外人知道了,脸皮再厚的人也难熬,你既然在香港,有机会就去陪陪她。裴宴恒摇了摇头,枝和,你要记得,如果不是你,你母亲没有现在的好日子。
    要我谢谢你吗?裴枝和倔强地反问,站得笔直的身体摇摇欲坠。
    五分钟到了。
    千万粉丝量的营销号首发:
    「苏慧珍养面首?港媒报道:苏影后深夜与异性友人手挽手出入高级公寓,窗前共饮互饮,兴之所起,影后更牵着友人手贴裆热舞,画面不可谓不劲爆,让摄影机后的记者也大呼火辣要冲凉降火。苏影后系唔系宝刀未老,窗帘拉上你唔知我唔知啦!
    论坛平地起高楼:「苏慧珍情史大起底!贵为一代影后天赋爆棚的她,为何仓促息影?是如民间传言黑帮威胁,还是深陷豪门不伦恋挥泪隐退?」
    时评类KOL:「养面首也值得大惊小怪?『吃瓜.jpg』苏慧珍有钱有闲,又有地位有资源,养十头小狼狗也是中女典范,这位女士的极品之处不在于养面首,而在于拿着情夫的钱养面首的,刺激极了」
    评论区问:「苏慧珍情夫是谁?」
    「『嘘』看这张照片,懂自懂」
    照片里是她挽着一名中年男性的手深夜出入浅水湾高档别墅区。
    「恕我眼拙,这个是不是廖业成?集装箱大王?」
    「是他,华点是,苏慧珍跟廖业成的老婆严美瑛是铁闺蜜,四季下午茶太太团的主理核心。」
    「卧槽?」
    「等会儿我捋捋,也就是说,苏慧珍的情夫,是她最好闺蜜、香港老钱严家大小姐严美瑛的老公?」
    「廖业成是谁?严美瑛又是谁?」
    「楼上你去补课再来吃瓜吧」
    「等会儿,廖业成跟严美瑛三年前打了千亿离婚官司没离成,是不是苏慧珍的锅啊?」
    「翻了下香港狗仔小报,这张照片应该是五年前拍的,不过没有引起大面积传播,应该是有人压下了。」
    「太、太刺激了!那苏慧珍之前跟柯屿搞什么?卧槽,该不是真的吧?苏阿姨这姿色风韵手腕,确定柯屿逃得过?」
    仅凭苏慧珍个人的八卦,是很难登上热搜的,甚至还会被说「哪里来的陈年老瓜,nobody cares」
    引起众人兴趣的唯一劲爆点,就是她绿了自己的闺蜜,又绿了自己的情夫。
    舆论飞速发酵,随着被辞演风波而淡出视线的苏慧珍,再次出现在了热搜上。
    第111章
    香港能看得到青山绿水的地方,都是寸土寸金的,苏慧珍的平层亦是如此。虽然换算成大陆的面积计量方式,也不过是一百六十平,但当初依然被媒体冠以了千尺豪宅的噱头。
    这里是富丽堂皇的,目之所及,华丽的真丝刺绣包揽了屋内的所有纺织物,墨绿色的地毯被佣人打理得纤尘不染,沿路落脚之处,到处都散落着巴洛克风格的金色画框和文艺复兴风的石膏雕塑像,纯铜纯银手工锻造的托盘与天然水晶所切割的首饰盒相得益彰。
    vlog兴起时,业已没落的港媒也跟风打造了一档roomtour,其噱头便是港星私密居所大公开。节目制片人是苏慧珍的老朋友、老东家,她上了,繁而不杂的品味引起了小姑娘不小的向往。
    对此,苏慧珍是很惬意得意的。
    堪比皇宫的客厅传来一声巨大的碎裂声,伴随着后续一阵更令人心惊肉跳的动静,直如秋风扫落叶般。在一旁拥立的佣人被吓得抖了一抖,顿时噤声。
    苏慧珍的胸脯起伏着,站在她身后的是资深经纪人金厉,两人是老搭档二次起灶台,但对金厉来说,饭没煮熟,烟却先呛了。
    苏慧珍气极之中不免冷笑:什么时候也轮到叶家那黄毛丫头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金厉淡淡地提醒:没有证据表明是昂叶动的手,你不要掉错了枪头。
    怎么,你想暗示我是裴宴恒?苏慧珍从高镶于墙上的椭圆镜中瞥见了自己,纵然发丝凌乱眼神晦沉,仍难掩美貌之姿。她对着镜头捋了捋头发,裴宴恒一个老土掉牙的女人,她要是想对付我,不会选这么曲折的方式。
    金厉跟踪着网络上的实时资讯,一边与公关团队保持沟通。从业三十年,她见惯了风浪,这不算什么。何况苏慧珍主意极强又刚愎自用,她压不了她一头,两人又是合伙关系,她也就随这位影后去了。
    苏慧珍取出一支护手霜,借着慢条斯理的揉抹动作,她暗自思忖线上那些声浪她大可不必理会,当务之急要安抚的,是严美瑛。
    网上你看着处理,律师函也好,声明也好,她一边说,一遍走进衣帽间,我要去找美瑛喝杯茶。
    手机找到严美瑛的line账号,她略一思索,极快地敲下一行字:「美瑛救我」
    廖太太未必会上网看这些。
    她不看,有的是人给她吹风。苏慧珍从明净的鞋架上取下一双细高跟,回眸粲然一笑,美瑛是我们太太团的核心,将来成立娱乐公司,我是打算引她入股的,你觉得如何?
    金厉认可了她的意图:严家在大陆业务红火,对我们北上大有裨益。
    她人温柔,心思也单纯,同样是大家闺秀,不比裴宴恒蛇蝎狠毒,苏慧珍拎出奢牌包,拂了拂面,营造出一副风风火火潦倒忙慌的凌乱美丽,对金厉温柔和煦地说:我很喜欢她。
    金厉心里一紧,继而泛起一股胆寒。
    她没有问她和严美瑛之夫廖业成之间的绯闻,究竟是真是假。问了多半也得不到真相,同样是女人,金厉只佩服她的胆量和手腕,竟能有脸皮第一时间去找严美瑛安抚人心。
    苏慧珍登上专车没多久,一条含血带泪的控诉爆料贴在微博悄然起势。
    「我是山石会所的一名普普通通的服务生,长于大陆求生存于香港,在噩梦般地遇到苏慧珍女士之前,从没有想过这样戏剧性的被当众暴打、流产、失去生育能力、被威胁、被单方面私了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账号是新注册,应当是为了爆料特意准备的,一条千字长文句句血泪,将自己于会所工作时间内如何不小心将茶倒在了她裙子上、苏慧珍又是如何勃然大怒揪着她的头发一脚踹翻、发现流血下红后又是如何扬长而去描述得事无巨细。
    「山石会所并非不正当场所,人人都说香港是开放、包容、公正、法治严明的,是全世界最透明、最安全的自由港,我信了,但苏女士让我认清了现实。
    事发之后,我在医院卧床养病月半有余,我被告知不仅失去了腹中这个未曾谋面的小生命,更失去了再度孕育生命的可能。在此期间,苏女士始终未曾探望过我,更不曾表达歉意,而是命她的代理律师冷冰冰地扔下三十万和解费。我不同意,由此开启了我长达一年半的被威胁、跟踪、恐吓的噩梦。
    在我坚定要报警之后,包厢内监控录像不翼而飞,所有目击证人闭口不言,我求助无门,苏女士大发慈悲地加码到了八十万,似乎这可怜的八十万便足够买断一个普通人的伤痛、子宫、生育权及所有的俗世幸福。
    看到苏女士几次三番登上大陆热搜,看到她风光无限地拍戏、接受采访、温柔和煦地对着镜头说着她敬业、信念、爱小孩、精致的狗屁谎言,我更感人生无望。
    这是我的最后一条微博,如果我因为爆料了她的恶事而因此下了地狱,希望老天可以把这个女人一起带给我。」
    裴宴恒处理完公务,高清电视上,助理已经调出了影像。她看了眼始终浑身僵硬的裴枝和,对助理点了点头。
    影像开始,是灰白的监控录像。
    你应该认得出来,这个跟你母亲在一起助纣为虐的人,就是你父亲连海渊。裴宴恒随之一同看向电视:这段监控是他命人调出销毁的,只不过这种脏事他不会自己去做,而他所信任的手下,只不过刚刚好是我裴家忠心不二的员工罢了。
    这段影像她看了不知道多少次,每一次,都要认认真真地端详摄像机下的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地确认那是她深爱过、原谅过、期望过的男人。
    苏慧珍不知为何如此暴戾,穿着高跟鞋的脚对着女孩当肚一脚,仍不解气,又补了数脚,直到被连海渊架走。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那天你擅长伪装的母亲会这样大动肝火。裴宴恒按下暂停键,画面停留在苏慧珍面目狰狞的一瞬。
    裴枝和往后退了一步,原本就苍白的脸霎时间失去了任何血色,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扩散,瞧着,有一种机械的空洞。
    因为前一天是我的生日,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送了我一份礼物。那天我跟你说过,裴家的家业未来不会有你的一份,但可以保你一生衣食无忧,你想拉一辈子琴,就拉一辈子琴。你同意了。
    裴枝和用力回忆,妄图在昏沉的大脑里想起什么画面。
    想起来了,送礼物,是商陆的建议。他说裴阿姨没有扼杀他的才华,培养一个天才所要有的金钱、精力、资源,她都没有出于私心辜负,他希望自己不要僵化一家人的关系虽然不是特别愿意,但商陆说了,他也就听从了。
    他没有想过,自己的示好会让苏慧珍嫉妒愤恨地发了疯。
    裴枝和眼中浮现出虚无缥缈的自嘲。是不是不送那份礼,他妈妈就不会做这种断送自己的事呢?
    裴宴恒站起身,拉过了裴枝和的手,觉得冰得可怕。
    孩子,你是我丈夫跟另一个女人的私生子,我做不到对你视如己出,但你七岁到我裴家,我一路照看你到如今,要我对你赶尽杀绝也做不到。你叫我一声妈妈,里面多少真心我不计较,既然叫了,那我对你就有教养之责,真相我今天告诉你了,只希望你不要一味听从你母亲教唆。
    妈妈她裴枝和喃喃一句,单薄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被裴宴恒沉稳扶住。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商陆是好朋友,你要自己珍重。她用力握了握裴枝和的手,接下来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相信你也是。我要做的事,对你身世牵连深重,阿姨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她头一次自称阿姨,裴枝和不知道她是撕破了成年人那层粉饰的太平,还是打算跟他划清界限。
    「苏慧珍殴打孕妇至流产」的热搜词言简意赅意思明确,无疑经过设计,并很快获得统一的全网推送。
    如果说三了闺蜜绿了情夫只属于私德败坏,那么这条热搜无疑已经到了品格有亏违法犯罪的地步,已经不仅仅是无聊的娱乐新闻,而成了全社会关注的社会新闻范畴。一时间,梳理事件的、扒受害者的、扒山石会所的、普法的、自愿提供律师援助的、 唾弃苏慧珍的,各色言论喧嚣尘上。
    有人问:「受害者是不是想自杀?有没有现实中认识的去看看啊!!!!」
    从苏宅到严家的私人会所要过两个区,车子驶入严家位于半山的庞大别墅,又开了好一段时间,才到了严家藏于山林间的私人会所。严美瑛婚没离成,与廖业成婚姻名存实亡,已分居数年。三年前一场官司打到后面让廖、严两家出尽了洋相,股票也是伤筋动骨,两家长辈轮流出动做说客,严美瑛最终放弃了这种天真的感情观,与廖业成当了一对开放式关系的中年厌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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