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低着头,他的影子亦投在了地上,他听着耳畔的那些虫鸟鸣声,隐隐约约的他亦听到了城内传来细长婉转的歌声,他能想象到那灯火阑珊下人们纸醉金迷的样子。
    不知不觉,那歌声越来越近了,耳畔人们的嘈杂声也大了,他勐然抬头,发现自己正站在秦淮河边上,对面就是秦淮楼,楼台上那些摇摇欲醉的人欢笑声不绝于耳。
    河边的草丛中坐着一些人,有些在窃窃私语,有些在观赏花灯,有些在聆听歌曲,有些在静静沉思,他好像见过这些场景。
    好熟悉,为什么这里的气息这般熟悉?他喃喃道,在哪里见过呢?
    他一点一点的漫步,他走过了秦淮楼,他踏上那些青石铺陈的小路,他迎面遇到了许许多多的游人士子。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第一百零九章 是真名士自风流
    他的灵魂已然不再属于这个时代了,他的心在被侵蚀,他闭上眼睛,静静的聆听,他听梁仁在他耳边唠唠叨叨,萱城,你为何要篡改历史,你可知,历史就是历史,永远没有如果。
    他听见猪头在说,萱城,卫庄的团队虽然结果都失败了,可他们个个都是英才,因为那是小说。而你用卫庄来比喻历史是不对的,历史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历史,赢了个个都是英雄,输了人人都是狗熊。
    他听见那些教授们在斥责,萱城,历史系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子,连最基本的唯物论都坚持不了,还怎么写论文,怎么做研究。
    他听见小黄说,gay,萱城,你可知这条路有多艰难,你坚持得下去吗?你还是回头吧,回头了,你就会看见光明。
    可是,他又听见萝卜说,萱城,做吧,年轻的时候总有一些想做的事,不要后悔,去做,你能做到的。
    爸爸妈妈说,萱城,今年暑假该回家了吧,去年你说学校有课题要做回不来,今年要毕业了,可以回家了吧。
    、、、、、、
    一连串的质问,像是洪水一样涌了过来,萱城避之不及,迎头就被大水冲刷了净透,湿淋淋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萱城捋了一把,该死。
    建康真的下雨了,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低头,青石板的小路上一片湿润,行人匆匆归去,万物昂扬唿吸着新鲜的空气。
    萱城扬起了头,雨水滴在脸上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不少,渗入皮肤中,格外清凉。
    这里是建康,不是一千七百年以后的南京。
    他望了一眼那消失在烟雨朦胧中的秦淮阁楼,一切浮华不过如镜中水月,看得捞不得,想得得不到。
    唯有身边人,他可以一生守护。
    萱城回到东山的时候,谢安和苻坚正打算出去找他,看到他一副湿漉漉的样子,谢安作为主人竟然没半分的歉意,苻坚更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弟弟呀,你这是落水了?
    谢安半分正经半分嬉笑,真落水了?可我这里并没有池塘哦,你进城了?谢安一副假正经的猜测样,哦,我刚听说今夜城里下雨了,奇怪,这老天爷都不公平,城里下雨了,我这东山却滴水不沾。
    你们、、真是。萱城恨声说,还取笑我。
    谢安和苻坚这才慢慢走过来,又是上下一通乱摸,苻坚说,你说去一边坐坐,没想到这一边倒真远,哈哈。
    萱城索性不理这二人。
    他去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谢安的下人把那些湿透了衣服拿出去了,三人又坐在桃花林中的亭子里饮茶,一片幽静。
    萱城忽然说,要不要去会会桓温?
    苻坚惊讶,半边疑惑瞅着他,你想见他?
    他转头看向谢安,这可得问问你了,你和桓温是死对头,我们去见他,你不介意?
    死对头的是你们吧,我和他虽然政见不同,但毕竟共属朝廷,我怕他对你们不利,你们才是真正的死对头。谢安担忧道。
    可是他没见过我们,并不知我们的身份,不至于对我们造成不利。萱城道。
    他想了想,又说,安石兄,你不是说桓温身边有郗超吗?我们先去见这个人。
    苻坚道,这样不妥吧?郗超乃是桓温的宾客,决定不了桓温的大事,我看我们要见桓温,直接去找他好了,不用通过他人。
    谢安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我看二位是不是忘记一人了?
    第一百一十章 是真名士自风流
    谁?萱城和苻坚异口同声。
    谢安端起茶盏,凑到唇边,轻轻一嗅,笑吟吟道,我呀。
    萱城说,你都赋闲在这东山了,桓温能见你吗?
    苻坚也鄙视他一眼,道,是呀,何况是我们要见他,你去干什么?
    谢安道,我和桓温的分歧在于朝堂之争,如今他在朝堂我在野,我对他来说,只是无任何利益之争的朋友,我去见他,名正言顺的讨茶喝,我带着两位朋友,那就是拜访了,这个面子可不小哦。
    萱城听完点点头,脸色也柔和了许些,安石兄说言在理,兄长,我们就跟着安石兄一起去见桓温。
    苻坚沉了半响,认同的点头,这样一来可以在建康不暴露我们的身份,二来又可以保护自身,安兄思虑极为慎重,好。
    三人在月下对饮直至大半夜,月亮缩了缩头,宣城打了个冷颤,苻坚抚上他的肩,这么晚了,回去吧,外面也冷了。
    宣城摇头,没事,我们回屋吧。
    三人这才从亭中离开,各自回了房间。
    宣城冷在身上,心里却不冷。
    弟弟,你为何想到要去见桓温?我知道,你之前是不喜欢他的?
    正是不喜欢他,所以才更要去见他,安石兄跟我们是朋友,可桓温不是,他现在是晋朝的主政者,安石兄在东山,可远远不及这位朝堂上的发话者,我们去见桓温,多少能知道些他的想法,比如对我们大秦。
    苻坚一愣,不可思议,你出去了一趟竟然想通了一些事。
    宣城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是吗?就算是吧,我是你的亲弟弟,不为你着想怎么行?
    你知道我要什么?
    知道。
    那你为何要离开长安?你的初衷不是为了这游历天下吧?
    不是。萱城承认。
    苻坚的疑问也戛然而止了。
    没有结果的问答,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心照不宣,血浓于水,萱城放不下,也舍不得,于是,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心软,只要是苻坚想要的,亦是他萱城想要的。
    谢安果然带着他们去拜访桓温了,死对头也可有把手言欢的那一日。
    桓温位列大司马、大丞相,原本萱城以为他的府邸定是奢华至极,可当他见到这座位于建康城西边的毫不起眼的还有小破旧的府邸时,他是不相信的,苻坚亦是惊讶。
    安石,这是丞相府?
    谢安定定道,只此一家。又狡黠一笑,可不要错过哦。
    萱城以为石头城里的人人都是萎靡不振,生活腐败奢华,桓温位高权重,一人把持朝政,可他这住的地方实在没想到竟这般简朴。
    萱城知道,桓温曾西平巴蜀,又三次北伐,分别同前秦、前燕、以及羌族姚襄作战,在朝中又提拔人才,推行土断,功劳无人可及,即便是谢安,恐怕一生也无法企及桓温的荣耀。四大家族,王庾桓谢,萱城以为,东晋初立,王与马共天下固然重要,可到中后期,东晋朝堂愈来愈昏暗的时候,桓温的功劳就大大的显了出来,尤其是北方前秦的崛起,没有桓温一生的戎马疆场,东晋早就被前秦灭掉了。
    萱城站在客观的校对分析,不偏向苻坚一方,所以,他对桓温是崇拜大于仇视。
    走呀,愣着做什么?见他们二人都怔愣在原地,谢安催促。
    府门前的守卫见是谢安,礼仪性的稍作拦挡,谢安说明来意,便有人引着他们进去了。
    府邸虽陈旧,但府内的装修设置倒也别致,假山环绕,绿水花红,栅栏之下,一片清幽幽。
    引领他们的人说,郗参军也在,二人在花园的亭中下棋,他们到那里的时候,百步之外有人却拦住了他们,丞相还未下完棋,几位请在亭外等候。
    谢安张张口,终是没说什么,他们只好在亭子外等着。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是真名士自风流
    萱城透过亭外一排一排的牡丹隐隐约约看见二人在亭中对弈,对面而坐,相视一笑,下手极快,输赢却丝毫未分,二人继而托腮,又是摇头,一会又是点头,过了许久二人都未说过一句话,更是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萱城有点不耐烦了,他在原地走来走去,轻轻跺脚。
    你安静些。苻坚平静的说,既然都来了,这点小气还是可以忍的,何况,打断人家下棋总不好吧。萱城细细想想也是,便平复下心情静静等待了。
    突然听到那边一声,哈哈,嘉宾啊,这招你输定了。
    谁说的,丞相开玩笑了吧。
    必死无疑,这回我可饶不了喽,哈哈。
    只听那人学着女声柔声细语的喊,丞相饶命啊,我可经不起你这折腾。
    丞相。
    丞相。
    叫我元子。
    元子。
    原来这二人在调情,真是好情调,客人在外面候着主人却在亭中玩乐,萱城一下子把方才进府时对桓温的好感全然消失了。
    丞相,今日有人来了。那人似乎望了这里一眼,对桓温说。
    桓温却平静道,我知道,他还是来找我了。
    下人来请他们了,谢安微微叹了口气,走吧。脸色仿佛不太好。
    萱城捕捉到他眼里的一丝忧虑,想拉住他最后却没有动手,只好跟着一起走过去。
    这是萱城第一次见桓温。
    他背对着,所以,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郗超,那是一个看似文弱甚至有点羸弱的儒生,长相极为斯文清秀,长发又黑又亮,他投过去的眼神有点忧郁,萱城盯上他的时候,他的眼神明显的躲避了一下,萱城即刻意识到是自己发觉了什么。
    元子兄,我来了,你就这般迎接于我?谢安终于发话了。
    哈哈,安石,你还是来找我了。
    桓温终于转过了身来,萱城第一眼便瞄上了,这人是桓温,东晋四大家族中权利最大、文治武功最卓越的一人,那个宁愿遗臭万年也要名垂青史的人。
    他的长相算不上俊美,也算不上丑陋,也有种说不出的味道,用英武二字不为过,武将的粗犷中透着文人的斯文,这也许就是东晋时期上层贵族的特性了,比如他一边在跟谢安说话,一只手放在石桌上,食指一直扣在石桌上,轻轻的敲着,发出细细微微的声音来,像是一个在青楼里边欣赏乐曲边谈论天下的将军。
    元子兄,我不来找你,我那东山可就永无宁日了。
    可是你这一来,我这府中怕是容不下哪,嘉宾,你说是不是?
    郗超附和的极快,他笑道,是是是,安石总是交遍天下友。
    安石不打算介绍介绍?桓温戏谑道。
    谢安也当仁不让起来,元子兄当算让贵客站着?
    哈哈,安石提醒的对,嘉宾,走,带贵客去正厅。
    苻坚这时抢道,不必了,丞相这花园建的极为巧妙,我们就在这里赏赏花,饮饮酒,岂不美哉。
    桓温正视着苻坚,谢安心里一阵乱跳。
    下一刻,却听桓温朗朗笑道,这位仁兄有眼光,安石,现在可以介绍贵客了吧?
    谢安这下不慌不乱了,好,元子兄,我便来为你引荐引荐。他指向苻坚,缓缓道,这位是我巡游武昌时结识的一位朋友,武昌公孙世族公孙文子,这位是他的弟弟,公孙离。他指向萱城,萱城恭恭敬敬的点了点头。
    哦,原来是公孙兄弟,幸会幸会。
    文子兄,果然出身不凡。桓温一边点头一边赞道。
    他目光投向萱城,看了一会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随口说了句,文子兄,你这弟弟长得倒好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是真名士自风流
    这话一出,顿时三个人的脸色都黑了。
    第一个黑的是郗超,方才萱城第一眼与他对视之时,他的脸便红了一下。
    第二个黑的是苻坚,他没想到桓温对自己弟弟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轻薄之语。
    第三个黑的才是萱城,他倒不甚在意,只是在众人面前说自己好看却是有点令人难堪。
    谢安一看气氛尴尬,连忙缓解,走,走,边走边聊,边走边聊。
    几人这才相视一眼,朗声大笑。
    是我口误,口误,公孙老弟别介意。
    不介意。萱城冷冷道,他的心里可窝了一包气,第一次就被桓温调戏了。
    沿着花园的小径散步,苻坚问桓温,丞相如今可还想北上?
    桓温与谢安面面相觑,文子兄不简单啊,开口就想知道我的想法。安石,你说说,我如今的想法是什么?
    谢安避之不及,元子兄,你知道我跟你政见不同。
    郗超搭话,殊途同归。政见不同,可总是为了朝廷,安石何必谦虚。
    是嘛,安石,我这班子还不得你来接,谁不知道,你谢家如今是才人辈出啊,别的不说,你那几个侄儿,个个都是当世英豪,后辈尚且如此,你这前辈可不能退缩啊。
    苻坚一句简单的疑问被他们桓谢二人搞成家门之争,也是少见。
    苻坚咳咳一声,桓温立马笑道,文子兄,你嘛,就守着你的武昌,安然无忧的过吧,这朝廷的事,还得圣上说了算。北伐嘛,也是圣上金口玉言,我说了可不算。他摆摆手,轻轻摇摇头,老了,不比当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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