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城听罢,心里对淳展之不禁起了几分的敬意。
    他不是一介道士那般简单。
    来,都来坐下瞧瞧。淳展之回头招手唤道。
    萱城放慢了步子,立在他面前,俯视着任意坐于地上的人。
    坐嘛,站着又看不清楚。他又闪烁着圆圆的桃花眼笑着,萱城只好席地而坐,观赏了起来。
    只见他捉笔认真的思索,一时半会并没有下手。
    萱城旁观,许久都不见他有所动静,意欲起身,淳展之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等等,我想到了。
    只见他画笔沾墨,洋洋洒洒的挥动笔触,不一会儿便用细淡的墨线勾勒出了画作的轮廓,再一沾墨,继而浓墨重彩,笔迹轻利,赋彩鲜明,宣纸上跃然花鸟相间,生动逼真。
    山水花鸟画?
    萱城不由的肃然起敬,魏晋南北朝时候的画家名家,都以画人物而着名,他知晓的便有顾恺之、陆探微、梁元帝萧绎等人,因为魏晋南北朝时期是民族大融合,佛教与道教大量盛行,士子名家们作画都以侍女、佛像为主,很少有人去画山水花鸟。
    明月,朗儿,你们帮我展开凉干,注意,不要碰到墨。
    萱城的视线落在他画成的山水花鸟图上,他怀疑起来,画家作画,少则几个时辰,多则几年半载的,哪有一会儿就能完成一幅画作的。
    想来,他也只是无心作画而随意应对一幅罢了。
    见对方在观察自己,淳展之乐呵呵的笑了,怎么?想说点什么?
    萱城道,你真是道士吗?
    嗯,没错,以前是。
    苻坚要你陪我什么?
    陛下怕你无聊。
    我不无聊。萱城一口否决。
    哎,那我就没话可说了啊,你这样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最好不要惹到陛下动怒。
    哼。
    淳展之,你这个大胆的家伙,又在惹朕的弟弟生气了?外面的声音响起,接着,跟随声音而来的人,正是苻坚。
    他的身旁,站着那人一脸正派,表情冷淡,正是萱城数月不见的吕光。
    你真的开始作画了?
    苻坚明知故问。
    那我还能做什么,陛下,这里真的挺无聊的,我想,你最好还是不要将阳平公闷在这里,会闷出病来的。
    你多嘴。
    淳展之耸耸肩,好吧,是我多言了。
    朗儿,明月,走,主人来咯,我们给人家让位置吧。他扬声唤道,潇洒的拍拍身上衣袍,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苻朗对着苻坚和吕光微微拜了一拜,这才跟明月退了出去。
    皇弟,吕光来了。
    我看见了。
    萱城对着吕光施礼,丞相安好。
    吕光淡淡道,你这是作什么,不认识我了么?你我之间用得着这样吗?
    萱城将脸别开,不跟他对视。
    阳平公,你回来了,我该退位让贤了。
    不必。说这话的是苻坚。
    萱城盯着苻坚,见他并非玩笑,心里当即一凉。
    自今日起,皇弟不再任朝中一切官职,吕光,这事你去安排吧。
    吕光摇了摇头,陛下,你不能这么做。他的语气中有几分的无奈和劝谏之意。
    你真的不能这么做。
    苻坚转而变色,厉声道,朕的弟弟,谁都夺不走,你也一样,你去安排吧。
    陛下。吕光跪下。
    陛下,您不能这样做,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您做的再怎么隐秘,终究有见光的那一日,到那时候,您将如何,您要阳平公如何?
    苻坚向萱城伸出了手来,萱城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了上去,我们走。
    萱城被苻坚揽住肩膀,他回眸望了一眼跪在地板上声泪俱下的吕光,心里酸涩不已。
    吕光才是第二个王勐。
    南岸进来,轻轻的对着跪地之人说,丞相,请回吧。
    吕光还是不起来,南岸便伸手去搀扶他,吕光勐地一下甩开,走开。
    南岸劝,丞相,您这又是何必呢?陛下做事,总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吕光指着南岸的脑袋就骂,是,他是有道理的,你口中的有理就是他要不顾伦常霸占着自己的弟弟吗?有他这般宠人的吗?真是太有理了,你们都在做什么,都是猪脑子吗?宫闱之事没有传不出去的,到了今日你们这些狗奴才还要帮着他。
    南岸任凭他骂着,怎么也不还声,一来他是今日大秦丞相,二来他心中有气,若是不骂出来会憋坏的。
    半响,吕光还是从地上起来了,似乎是跪的太用力,膝盖酸疼,起来的那一刻打了一个踉跄,南岸赶紧扶住他,吕光甩开了他,一个人离开了。
    南岸低声叹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呆。
    苻坚带着萱城去看连成衣。
    朕打算,让连成衣跟晖儿一起在太学任教。
    皇兄。萱城制止,皇兄,不行。
    你的任人方法是不对的,不能因为君主个人的喜好而去任命官吏,要知人善任,了解每个人的长处和短处,使人才各尽其用,连成衣是蜀人,他知道怎么去安定蜀地,而他并没有接触太学的教学,你让他去任教,荒唐至极。
    皇弟既然说他能安定蜀地,为何要留他在身边?
    苻坚一语反驳,萱城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他愧疚,对不起连成衣,不想再让连成衣离开身边,可这样一来,他与苻坚的独断专治有何本质区别?
    你看上他了吗?苻坚小声的说。
    萱城错愕的盯着他。
    为何你一直带着他?
    萱城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以为朕不知道,今春的那场战争,你去蜀地是为了什么?你为了找他。
    萱城颤抖的后退了一步。
    面前的人似乎变的陌生。
    这不是那个一向温柔如春风般的苻坚。
    苻坚却扯住他的手带进怀里,眼里的温柔慢慢变的可怕起来,脸上的笑容也似乎能杀死人了,朕告诉你,你要是再不放开他,别怪朕无情,让他成为第二个慕容冲。这是威胁,杀人于无形的威胁。
    第二百八十二章 乱点鸳鸯谱
    苻坚领着他来到苻晖居住的宫内,承阑殿。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地间,苻晖便前来问安了,跟在他身边的人正是连成衣。
    二人一同前来,年龄相当,苻晖今年21岁,连成衣也21岁,苻晖文静,连成衣明艳,萱城一时看的愣住。
    这一幕的和谐似乎他许久未见到了。
    苻晖拜见父皇,皇叔。
    拜见陛下,阳平公。
    都免了,免了。
    萱城直直的审视着连成衣,全身上下都仔细的审阅过了,见他似乎没有受到伤害,脸上的笑容像火一样明艳,终于松了一口气,抿嘴笑了,连成衣亦投来真诚的笑容。
    苻坚却不悦的揽住萱城的肩膀,说给连成衣听,这是朕的弟弟。
    连成衣嗤笑,陛下,没人跟您抢。
    平原公,我看,我们还是去太学吧,别打扰人家的好事。
    说罢,要拉着苻晖离开,萱城拦住了他们,晖儿,你们先别去。
    坐下说吧。
    苻晖听话,便跟在苻坚和萱城身边,认真的听他们说了起来。
    承阑殿的后院花圃里红艳艳的梅花开的正盛,萱城一时投去了目光,似乎许久没看到这么好看的梅花了。
    几人坐在亭中赏花,苻坚道,朕打算让连成衣跟着晖儿去太学任教,晖儿,你觉得如何?连公子,你可愿意?
    苻晖犹豫的点了点头。
    连成衣却摇头,陛下,我以武治蜀,年少时在战场上建立功勋,并无过多接触儒学,平原公文雅谦和,满腹经纶,我怎么敢与他相提并论。
    你都说了嘛,晖儿习儒,让他教你嘛。苻坚这话说的有深意,尤其是边说便轻轻笑着。
    萱城也觉得他笑的诡异,再多看苻晖和连成衣一眼,愈发觉得这两人一动一静完美搭档。
    心底的那一根邪恶的神经线又被触动了。
    难道苻坚的心底也有一分腐意?
    萱城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低声凑在他耳边道,你不要乱点鸳鸯谱。
    不料,苻坚却抓住他的手反唇相讥,那难道要点给你吗?
    你。
    父皇,皇叔,你们。
    萱城尴尬的笑道,哦,没事,我不赞成。
    我亦反对。连成衣道。
    你不能反对。苻坚指着他,就你,你想抗旨么?嗯?
    苻晖微笑着当起中间人,父皇,儿臣觉得让连公子去太学任教的确不太合适。
    你敢反对朕?
    父皇,长安城中的太学都是您与皇叔亲自监督教学世族子弟的,甚至让庶民和各族子弟都来太学读书,培养的都是国家栋梁之才,在太学中任教的老师都是您与皇叔精挑细选的,没有您和皇叔,就没有我大秦今日的文化兼容,民族大融合。我若不是皇子,怕是无力在长安太学任教,我并非是说连公子资历不够,只是,皇叔常说,人各有志,人各有才,连公子少年英才,武力出众,若是战于沙场,势必为将帅之才,我愿意与连公子共同学习。
    苻晖这话说的好听,先是把苻坚吹了一通,又自谦了一下,最后还要捧一把连成衣,好听,萱城不禁微笑点头。
    苻坚陷入沉思。
    皇兄,晖儿说得对,你不该将个人的喜好强加在政事上,不要强加给别人你的喜好,好吗?
    苻坚转眼看着他,看了半响道,那朕把连成衣交给晖儿了,你不要插手。
    幼稚。萱城低声暗笑。
    连成衣,你听好喽,不必去太学任教了,不过,你要负责教晖儿武功,还有打仗作战之事,晖儿,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负责教习连成衣儒学,真是便宜这个臭小子了,怎么就这么好运气,能与朕的儿子一同学习成长。苻坚气愤的说道,最后竟然嘀嘀咕咕了一句,我是又养了一个儿子么?
    苻晖欣然接受,多谢父皇。
    谢什么?
    儿臣早就仰慕连公子少年英名,此次相见,只觉恨晚。
    连成衣道,平原公谦逊了,连某也仰慕平原公少年才学,年纪轻轻便能在太学任教,连某敬佩不已。
    好了,你们就别在朕面前吹捧了,私下里随便你们互捧,朕的耳朵今天都听腻了,羡煞死人了,皇弟,朕看,我们还是别在承阑殿打扰他们了。
    说罢作势要走,萱城挽住他的手腕,坐下。
    萱城是信任苻晖的,他那么的文雅,做事皆有章法,对连成衣就像故人一般,可萱城心里还是悬着一块重石,他不敢说出来。
    于是,他将苻晖拉到不远处,盯着他浅淡的眉眼看了半响,苻晖的皮肤很是光滑洁白,萱城曾将他比作日本电视剧中的花美男,时日越长这种荒诞的看法就越浓烈。
    皇叔?
    萱城滞了一下,干笑了一下,以掩饰自己内心的那几分邪恶。
    皇叔是否有难言之隐?
    萱城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晖儿对龙阳之事如何看?
    此语一出,苻晖脸上顿时绯色一片,他连忙别开了脸去,不敢再看萱城。
    晖儿,你告诉我。
    苻晖被逼问,只好结结巴巴道,我,我、、从未有此看法。
    那就好,那就好。
    不知为何,听他如此回答,萱城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
    皇叔,您是否想问百姓对父皇后宫之事?
    不是。萱城急忙一口否决。
    侄儿以为,世间男色女色对于帝王来说,并无本质区别,百姓对帝王家的宫闱之事感兴趣,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对高高在上的帝王的好奇之心,汉朝诸帝,宫闱之中,皆有男色伴驾,可英明的君主照样会名传千古,不会因为后宫之事而失德于民,父皇是明君。
    其实,我并不是问你关于皇兄之事,是你。
    我,我,前一刻还说的有理有据的苻晖一下子塞住。
    晖儿,你已经21岁了,可以考虑成家了。
    皇叔。苻晖脸色通红,我不想。
    这不是想与不想之事,我苻氏一族本就人口稀少,你不明白吗?这是关乎我苻氏一族兴衰的大事。
    苻晖脸色难堪极了,萱城也许觉得说重了,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晖儿,听我的。
    皇叔,你为何不娶亲?苻晖突然冒出这一句来,顿时让萱城僵硬如铁,他半个字眼都说不出口了。
    是啊,这也是萱城最为不解的。
    为何阳平公苻融不娶亲而无后呢?
    我,
    萱城忽觉脸上发烫,再无脸与苻晖谈下去了,正要转头离去,一条手臂缠了上来。
    晖儿,你多言了。
    苻坚亲昵的揽住萱城的肩膀将他拥入自己怀中,眼神挑衅的望向苻晖,你明白了吗?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苻晖转过身去。
    萱城惊愕的抬眼望着这个霸道强硬的人。
    苻坚,他真的很变态。
    无论如何,不该在自己儿子面前。
    儿子都是学老子的,小心苻氏断子绝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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