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笙动作一顿,脑中立马浮现出一位躺在昏暗房间里手捧《圣经》的苍老女士的形象,他声音略低了几分,我很遗憾什么私人财物?是要转交给谁?
    一些钱财和收藏品,转交给她的侄子。
    虽然大概能猜到是谁,但庄笙还是问了一句,贞懿修女有三个侄子,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个?
    最大的那个吧,应该是叫褚初。
    庄笙听了有些为难,贞懿修女的侄子褚初他情况有些特殊,只怕无法接受财产的转赠。然后他简单介绍了下褚初的情况,但并没有提褚初杀人的事。
    那个声音还是一板一眼的,没有起伏,那就成立一个基金会,所有款项用在侄子身上就行,这是她的原话。
    能够成立基金会,想来那笔财产价值不菲。
    电话那头的人又简单说了有关这个基金会的一些要求便准备结束通话,最后说道:对了,贞懿修女还让我转告你一件事情,她说,褚家有家传的精神病,每一代都不能幸免。她的侄子从小就确诊了精神方面的问题,那笔钱可以用来治疗精神疾病,如果治不好,那就保证他生活无忧。
    愿上帝降福于你,阿门。
    电话挂断,庄笙有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褚家有遗传精神病史,褚初的记忆障碍甚至自闭症都有可能是遗传的?褚初这一代遗传的是褚初,庄笙见过他那一对同父异母的双胞胎弟弟,看起来很正常很健康。
    那上一代遗传到的人是谁?
    庄笙忽然想起褚佑民说过的一句话,在确凿的证据面前,褚佑民再也不能否认自己杀妻嫁祸儿子的事实,他最后说了一句话。
    至少,我过了十年的正常生活。
    所以,这就是他杀死妻子,把儿子送进精神病院重新娶妻生子的理由吗?
    *
    空无一人的电脑前,蓝天白云的电脑桌面忽然暗了下来,弹出背景全黑的对话框。
    上面只有两段对话,第一段很简短,只有三个字:
    饵已食。
    第二段字数要多一些,分成几行:
    暗子继续潜伏。
    积蓄更多的力量,方能一击而中。
    棋子各归其位。
    屏幕闪了几下,对话框消失,恢复成原来的界面。
    下午,来提审余生民的人到了,是专案组的副组长,省厅刑侦总队的一名支队长,与黎白调来丹藤市局任刑侦支队支队长前的职位相同,曾经共事过,算是熟识。
    老白,果然还是你厉害啊,我们查了那么久都没什么眉目,你这还忙着破案呢,顺带就揪出一个内鬼来了。高楚同笑着向黎白大步走来,给了他一个熊抱并用力拍了拍后背,笑得非常爽朗。
    黎白也难得没再黑着张脸,虽然脸上还是没有笑容,但看着神情明显缓和许多。
    不是我揪出来的,是他自己暴露了。
    哎呀,你还是那个老样子,一板一眼的。不高楚同对着黎白左右打量,摇头,比起在总队的时候,怎么变得更严肃了呀。
    两人寒暄时,庄笙安静站在一旁。他本来不用来的,但想起孟衍对这件事的态度,庄笙总觉得放心不下,还是跟着看看安心些。
    和黎白寒暄了几句,高楚同转而笑着向其他人打招呼,看得出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介绍到庄笙时,他还特意向庄笙打听起孟衍。
    小庄年纪轻轻主接管了行为分析组,真是后生可畏啊。不过说起来,那位创建行为分析组的孟组长呢,今天不在吗?老厅长对他可是十分推崇呢,说他如果有心仕途的话,现在只怕坐到了副总队长的位置也不一定。
    庄笙听了他的话有些沉默。
    省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的职位,那可是正处级的级别,孟衍无论个人能力,功劳,背景还是办案经验,实则都够格坐这个位置,在他离职的最后一年上面甚至提过他的名字。
    只是,孟衍的年龄不太符合,太年轻了些,而且他的背景能支撑他坐到高位,但也限制了他往上走。当初孟衍创立行为分析组时,相当于另立了一个与地市刑侦支队平级的机构,才刚二十岁出头的孟衍就已经是副处级的职别,外界对他创立行为分析组褒贬不一,嫉妒他年纪轻轻身居要职的更是大有人在。
    现在这位来自省厅的高楚同高支队长刻意提起孟衍,庄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随口一提,还是想表达些什么。
    以庄笙这短短几分钟的印象,他觉得这位看着也就四十岁左右的高楚同支队长,看似大大咧咧的,实则有些喜欢打官腔。
    心里想着这些,庄笙嘴上回答道:孟衍正好有事,不在局里。顿了下,又补充了句,孟衍虽然创立了行为分析组,但毕竟也是为了破案,他在与不在,行为分析组的职责都不会改变。
    高楚同安静片刻,看着他笑了起来,真不愧是高材生呢,觉悟就是高啊。
    闲聊几句后,高楚同也不再浪费时间,马上进入正题,询问起详细经过来。当听到余生民是在协助褚初去杀姜让暴露的时,他眉头一皱,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那位叫姜让的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庄笙给他简单介绍了下姜让和褚初的身份,余生民脸上的疑惑更深了,只是为了杀一个医生就暴露自己,这他瞥了黎白一眼,我虽然没做过卧底工作,但也知道发展一条内线很不容易,没有足够的价值是不会平白牺牲掉一条内线的,难道这位姜医生有什么别的重要身份?
    羽。
    惜。
    独。
    家。
    据我们掌握到的情况,姜让的本职是医生,除了是一名连环杀手外,再没有其他的身份。庄笙回答道。
    高楚同摸了摸下巴,这样啊他有些遗憾地感叹道,如果这个时候孟衍在就好了,他应该能比我们更清楚些。哦,老白也应该比较有经验吧,你怎么看?
    黎白冷着一张脸,不怎么看,想知道为什么,直接去问不就好了。
    被他冷脸顶回来,高楚同也不生气,笑了笑说道:这不先提前做些功课嘛,一般这种跑去做卧底或是直接反水的人,要么嘴比较硬,要么满嘴跑火车,都很难从他们嘴里挖到真东西。
    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尴尬地朝黎白笑了笑,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你们审问过了吧,他都说了些什么。
    黎白眼眸沉了沉,没有说话。
    其他的人不太懂高楚同的话,只有庄笙和黎白清楚他为什么那么问,因为这些人中就孟衍和黎白曾经做过卧底。
    只有做过卧底的人才最了解卧底心里想什么。
    高楚同大概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吧。
    除了交待参与罗冰和姜让之死的事外,其他什么都没说。庄笙语气有些淡,简单地回答了句。
    意识到从庄笙他们这里问不到更多情况了,高楚同提议去见那位被抓到的内鬼。
    余生民被关在单独的房间,门口有警员守着。
    一行人来到关押室,高楚同问门口负责看守的警员,有人进去过吗?
    虽然不认识高楚同,但看到他肩膀上的警衔,还有这么多人包括支队长在内的陪同,门口站岗的警员也猜到了他大概的身份,敬了个礼恭敬地回答道:
    没有,我守在这里一步没离开过,确定期间没有任何人进去过。
    高楚同满意地点点头。
    打开关押室的门,当外面的人看清里面的情形时,全都愣住了,走在最前面的高楚同站在门口顿住脚步,满脸惊诧。
    这是
    庄笙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一幕何其熟悉,几乎跟姜让死时的情形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姜让是被褚初拿手术刀杀死的,而里面的人,却是撞墙自杀。
    墙上有一个刺目的血印,余生民靠墙坐着,眼睛睁开,额头上有一个很大的伤口,血水还在汩汩地往外冒,地面已经积了一小滩血液。
    在他身后的墙上,还写着两个血字:
    黄泉。
    黄泉?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自己死后要走黄泉路吗?最初的震惊过后,有警员小声嘀咕,觉得沈副局这次大概是要真哭了。
    接二连三的在警局内部发生这种事,真是风水出了问题吗?
    他说完后没有得到回应,转头一看发现几个人神情有异。
    庄笙和黎白两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尤其是黎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墙上那两个字,脸上仿佛能结出一层冰。
    高楚同缓缓收起脸上的惊讶,也看着墙上的两个血字,神情若有所思,嘴里喃喃自语般地反复念着那两个字。
    庄笙紧抿嘴唇,表情愈发凝重,心微微往下沉。
    黄泉,那是孟衍当年做卧底时的代号。
    记忆是复杂的,它接近真相,却不是真相本身。
    Barbara Kingsolver
    第98章 Ⅳ.消失的名画01
    今日谁与我浴血,他就是我的兄弟。
    莎士比亚
    夜间,别墅里灯火辉煌,院子里的露天浴池碧波荡漾,倒映着屋里的灯光,泳池边的躺椅上,随意地扔着用过的浴巾。
    空空荡荡的舞蹈室放着舒缓的音乐,木质地板上铺着蓝色的瑜伽垫子,角落摆放着各种瑜伽器材。
    整个别墅都很安静,只有客厅的电视开着,音量调的很低,里面传出新闻联播的声音。上了年纪的保姆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沙发前桌子上胡乱扔着的果皮、瓜子壳和零食包装袋,嘴里小声的骂骂咧咧着。
    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女人,垃圾就在手边,果皮顺手就能扔进去也懒得多动一下。爪子壳也不晓得拿纸巾包起来,洒得到处都是,连地毯上都有,收拾起来不麻烦的吗。哎哟先生娶了这么个年轻的太太,不知道疼人就算了,自己的习惯也不好,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哪里能跟前面那个太太比
    几乎每换一个地方都要念叨几句,有时没什么新词了,便会重复之前数落过的话。她收拾完了客厅里的垃圾后,便拿起抹布开始擦拭器皿摆件等。
    在客厅通往二楼的楼梯中间,上面挂着一幅半人高的油画,每一朵花都像燃烧着的火焰,细碎的黄色花瓣和绿色的叶子像火苗布满了整块画面那是一盆向日葵。
    保姆擦拭着楼梯扶手,不时瞥一眼墙上的画。
    她虽然不懂画,但也知道这幅画非常昂贵,几乎比这栋别墅的价值还要高,是主人的最爱,所以她是不敢去随便碰的,打扫卫生时也会跳过去,这幅画有先生请的人专门维护。
    就是一盆破花,也不知道怎么就值那么多钱。
    习惯性嘀嘀咕咕地抱怨几句,她收回视线,准备往楼上擦去。
    两声沉闷的破空声接连响起,转过身正要往楼梯上爬的保姆身体顿住,一只手撑在楼梯的扶手上,另一只拿着抹布的手停在半空,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到地上。
    整个人向前直接扑去,伏倒在楼梯间,一动不动了。
    很快,身下漫延出鲜红的血液,顺着楼梯一层层往下流淌。
    电视里新闻主持人的播报声依旧,二楼的舞蹈室,舒缓悠扬的音乐声静静流淌,整个别墅都显得格外安静。
    楼梯正中的墙上,空空如也,原先挂在这里的画,已经不知去向。
    *
    孟家的别墅。
    餐桌前难得坐着姐弟三人,孟烟显得很高兴。平时话不多淡淡一个眼神便让那些精英高管额头冒冷汗的孟氏财团掌舵人,此时就是一个慈祥的姐姐,她不停地给坐自己旁边的庄笙夹菜,劝他多吃点。
    笙笙啊,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好多。这似乎是所有家长惯用的金句。
    庄笙满足地吃着自家大姐夹给他的菜,脸上绽放笑容,连日以来的阴郁散去了大半,大姐,你别光看我吃,你也吃呀。
    说着,庄笙拿起公筷,也给孟烟夹了道她喜欢吃的菜。
    顿时孟烟看他的眼神,简直跟一个母亲看自己刚学会喊妈妈的儿子差不多,幸福满足,笑容止也止不住。
    哎哎,我吃,笙笙真是很乖的哦。
    被彻底忽视的孟衍敲了下碗,等到另外两人的目光都转过来落在他身上,才懒洋洋提醒道,这里还坐着个大活人呢,你们都看不到吗?怎么,我已经不配吃孟家的饭菜了?
    他面前的碗碟干干净净,一根青菜都没有;再看庄笙的碗碟,堆得冒出了尖尖,已经放不下了。
    不对比还无所谓,一对比这伤害就大了。
    庄笙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也给他夹了好筷子菜,红着脸小声说道:衍哥哥,你也吃呀。
    孟衍的视线落在他微红的脸上,目光有些沉,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也不说话,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庄笙看,庄笙被他看的头越低越下。
    吃你个大头鬼哦,不许欺负笙笙。孟烟一巴掌拍在了弟弟的胳膊上。
    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餐吃完,三人转移到客厅的沙发,女佣把切好的水果送上来,孟烟亲手插了块哈密瓜递给庄笙。
    来,笙笙,吃点水果。
    庄笙抿着唇笑,投桃报李,也插了块瓜递到孟烟嘴边,大姐也吃。
    孟烟张嘴吃了进去,笑得满脸开心,整个人看着都年轻了好几岁。
    孟衍看着挨在一起坐着的两个人,开开心心地还相互喂食起来,不由再一次发出吃醋的不满声音,大姐,你是不是忘了,笙笙现在是我的伴侣,不是以前你抱在腿上哄着睡觉的小孩子了。目光在庄笙吃了水果被沾湿的唇瓣一扫,缓缓说道。
    要喂也是我来喂。
    庄笙的脸一下爆红,抬头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眼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的男人。孟衍一点不带怕的,他挑了挑眉,朝庄笙张开双臂。
    笙笙,过来。
    庄笙局促地坐在那里,顿时坐着也不是,不坐也不是,窘迫的连脖子都红了。
    孟烟看不过去自家弟弟这么调戏人,何况调戏的还是她的心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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