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宛白又在土堆上转圈,说:好了,画也给你们了,我这次是真没其他心愿了。
    于是,路迎酒召唤出了毛团子。
    毛团子在他身边欢蹦乱跳,拼命蹭他的脚踝,然后被路迎酒揪着后颈拎起,放在土堆上:挖吧。
    毛团子得令,小短爪子拼命在地上刨。
    它看起来圆滚滚,实际上效率很高,估计是在地下挖坑埋骨头时练出的手速。短腿不断把土抛出来,不过几分钟过去,已经风卷残云般挖出了个大洞。
    就这样一直深入下去,终于在水井水位线的那个深度,它找到了什么。
    它叼起那东西,灵活地蹬着土堆爬回来,放在路迎酒脚边,不断摇尾巴。
    路迎酒摸摸它的脑袋,以示嘉奖,它顿时高兴得嗷呜嗷呜叫。
    地上的东西烂得差不多了,散发阴气,勉强看得出是一只绣花鞋。
    明明是婚礼的一部分,它应该承载着欢喜与希冀,如今却变成这幅模样。
    鲜艳的颜色褪去,精细的针脚开裂,华丽的外表破裂后只有丑恶的真相严浩买来了老婆,家中自然是欢天喜地,一派欣喜却掩盖不住那腐朽的、烂到骨子与灵魂中的恶臭。
    何宛白看着它说:我以前,也是挺希望自己能嫁个好人的,然后平平稳稳度过这一生。
    当然,她继续说,我还是相信爱情的,楚千句已经为我证明了这一点。
    事到如今我也不多抱怨什么了,我只能祝我自己有个幸福的来生。
    嗯,路迎酒说,祝福你有幸福的来生。
    随后,符纸贴在绣花鞋上,燃起了细小的火焰。
    鞋子在赤红中慢慢消散,何宛白的身躯也渐渐变得透明。
    阴气散去。
    她消失了。
    这委托果然和路迎酒预计的一样,实际上挺简单。
    楚半阳从村里逛了一圈,回来了。
    他说:我找到楚千句以前住过的地方了。
    于是,众人跟着他往村子南边去。
    南边正是靠着后山,据村里人所说,楚千句常常跑去后山,一去就是两三天。
    现在想来,楚千句肯定都是在庙里待着。
    路迎酒又想到喜堂后头的小神庙,壁画上画着白衣的驱鬼师,正是他自己。
    楚千句直到最后,都没能如愿见到他。
    路上,他就问楚半阳:你和楚千句是认识的?
    楚半阳略微点了下头:嗯,相处过一段时间。
    他受到的诅咒是怎么回事?路迎酒说,那个所谓的轮回。
    楚半阳愣了一下。
    楚家一直对楚千句的事情严守口风。他没想到,路迎酒连诅咒的事情都知道了。
    但他没有追问,坦然回答说:你应该知道了吧,他没有来生,每一次轮回寿命都不过二三十年。
    路迎酒又问:楚家人都知道这事情?
    嗯。楚半阳点头,都知道,他们也知道楚千句的每一世轮回,只是对外保密而已。
    他笑了笑,眼中却没有几分真实的笑意:你下个问题,肯定是问为什么要保密。我直接告诉你吧:楚家需要楚千句,是因为他能镇住失控的孔雀神。
    孔雀神并非一直沉睡的又或者说,沉睡的孔雀神对驱鬼师来说才是有利的。
    在这一点上,楚千句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楚半阳闭了闭眼睛,又想到他第一次见到楚千句的时候。
    那是个日光熹微的午后,树叶吹得楚家门口的树叶哗啦啦作响。
    那个满脸漠然的男人倚在墙边。
    他的父亲牵着他的手,说:这位是楚千句,半阳,你好好跟着他学一学驱鬼的本事,尤其是在请神这一块。
    幼小的楚半阳抬头,和楚千句对视。
    那双眸子中没有半点情绪。
    像是吞噬了所有光的深渊。
    对于这个人,他是听过不少传闻的,也知道楚千句背负的诅咒。
    每次轮回楚千句都是没有记忆的,理论上说,他的心理年龄和常人无差。
    他只比楚半阳大了十多岁,连三十都没有。可是那种漠然感、阅遍千帆的漠然感,似乎烙印在了灵魂中,生根发芽,层层束缚住他的一切。
    楚半阳跟着他学了一段时间,就没见他笑过,每天冷冰冰得像个假人,而且还高度自律。
    唯有请神时,楚半阳见到了他的情绪波动。
    孔雀神依旧在沉睡中,即便是被旧日的爱人所召唤,也无法醒来。
    但当他降临在楚千句身上时,孔雀的虚影出现在半空,优雅地展翅。
    蓝绿色的尾羽涌动如河流,每一处金色眼斑都在转动,乱了人心、迷了心智。
    它俯瞰世间的一切。
    千百年来,孔雀神都是优雅、潇洒且心高气傲的。
    能够令他敛起羽翼、温柔停驻的,从来只有一人。
    请神带来了反噬,也让楚千句的瞳孔迅速变成了同样的金绿色,像是宝石。
    楚半阳却从那双眼中,看到了明亮的笑意。
    意识回到现在,他们并肩走在前去楚千句家中的路上。
    楚半阳继续和路迎酒说:但是,我刚才没告诉她,楚千句是被孔雀神杀死的。
    路迎酒愣住了。
    楚半阳说:和楚千句一样,孔雀神身上也有诅咒。他每次沉睡醒来,不久之后,就会陷入极其可怕的失控状态,对楚家、甚至整个人间都造成极大的威胁。
    之所以到今天为止,孔雀都没真的失控伤人,是因为每次楚千句都镇住了他。
    他们的诅咒几乎是同步的:每一次楚千句轮回,过个十几二十年,孔雀便会苏醒。然后楚千句去见他、阻止他、令他重新陷入沉睡只是付出的代价是生命。
    他闭了闭眼睛:我不清楚,楚千句对此事的想法是什么他应该知道,自己只是被楚家拿来当枪使,但他不在乎。
    按照道理来说,作为请神的开创者,楚千句应当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然而一次次的轮回,一次次对孔雀神的镇压,渐渐磨灭了这一点。
    其他人看楚千句,想到的都是这是个必死的人。
    他们把镇压孔雀当做义务,抛给了楚千句。
    他们也知道,永恒的轮回让楚千句不会真的死去,这更让他们对他的牺牲漠然起来。
    诅咒在你们二人身上,你去阻拦他也是理所应当。
    反正你都会复活,死亡也无足挂齿。
    反正你看起来从没情绪,反正永远还有下辈子
    或许,楚半阳本来也会抱有同样的想法。
    但他一直记得请神时楚千句眼中的笑意。
    再怎么样,人心都是柔软的啊,怎么可能真的全无情绪?
    只是有些人将它藏得滴水不漏而已。
    楚千句像块冷漠的石头。
    楚半阳有幸见过石头的裂缝,其中渗出了光。
    楚半阳说:孔雀的羽毛在暴怒时,会化作利刃那般尖锐和坚硬,和匕首没有区别。
    楚千句的尸体上全是贯穿伤。一开始,我们以为这是他与孔雀的打斗留下的,但后来我才意识到,事情不是这样的。
    这些伤痕,是因为他最后拥抱了孔雀。
    楚千句同样是天之骄子,对孔雀了解到极致,这才有了与鬼神一战的能力。
    与孔雀神的那场战斗到最后,蓝绿色的华丽羽毛飞舞,孔雀身上满是鲜血,淋漓地顺着躯体流下他化作了人身,却又保持了自身的一切特征,包括金绿的瞳孔,和鬓角、周身的层层羽毛。
    艳红流过精致的锁骨,垂下修长的手指,在美人身上野性与华丽交融,看一眼就能摄人心神。
    到最后一刻,发狂的孔雀神也好,满身伤痕的男人也好,都是气喘吁吁。
    楚千句将手中的刀刃一转,迎着万千刺向他的尖利羽毛,冲了上前。
    银色的刀光划过半空,斩断翠绿,最终溅起一帘猩红。
    它贯穿了孔雀的心脏,狠狠一绞,再果断地拔出。
    鬼神在阳间无法被真正杀死,但这足够重创孔雀,让他回到沉睡了。
    而这果决、狠厉的一刀,让楚千句没办法避开又一轮剑羽。
    事实上,他也没有避开的意思。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已无半分体力,等待他的唯有死亡。
    他把短刀随手甩到一边,刀身铿锵振动,将刃上鲜血尽数抖落。
    然后他迎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尖端闪着寒芒的羽毛,迈了半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孔雀神。
    任由对方周身的羽翼刺穿了身躯。
    一切回归寂静,满地狼藉,乱羽和鲜血交汇在一起,地面是狰狞的划痕。
    明明彼此相爱,却被诅咒所困,只能厮杀至死亡。
    理智回归了孔雀的瞳孔中。
    生命的最后几秒,楚千句抚过他的面庞,从眼眸一直到鬓角,从下颚一直到脖颈,最后低头深吻过他的唇。
    这是个带了血腥与烈火气息的吻,却温柔到了极致。
    正如多年前,他抱起荒原上受伤的孔雀时,小跑过空濛的细雨,怀抱也是如此温柔。
    晚安,一吻终了,楚千句在他耳畔说。
    小孔雀,我们来生再见。
    第63章 唯梦闲人
    所以,路迎酒问,为什么那么久过去了,楚家都没有试图解决诅咒?
    楚千句和孔雀神,一个是驱鬼天才,一个是自家结契的鬼神,对于楚家来说都是非比寻常的重要。
    如果能破除诅咒,楚家必然得利。
    楚半阳说:我们一直在想办法,几百年来,却从来没法解决,甚至连半点曙光都没见到过。这是无解的死局。
    能让楚半阳承认一件事情无解,可不容易。
    路迎酒问:他们身上的诅咒究竟从何而来?
    这回,楚半阳没有立刻回答他。
    他犹豫了几秒钟,回头看去,见其他人都离他俩有段距离,才低声说:我待会换个地方再和你说。
    说完他加快脚步:快走吧,楚千句以前的家就在前头了。
    路迎酒往前看去,果然看到一间小小的屋子出现在村子的角落。
    因为多年无人居住,它破破烂烂的。防盗窗生锈,玻璃被灰尘模糊,木门快要烂掉了。墙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红色的【拆】。
    刚才楚半阳已经想办法,用暴力把门弄开了。
    他们直接推门,迈步进去。
    屋内的空间不大,只有最简单的家具,比如床、书柜、衣柜等等,全都落了几厘米厚的灰尘。楚千句大概是极简主义者,一切都非常朴素,连半点装饰物都没有。
    楚半阳去到卧室,弯腰抽出床下的抽屉,露出底下密密麻麻堆放的书本。
    他说:我刚才大概看了下,他的书和笔记大部分放在床下了,我们可以翻一翻,然后我把东西带回楚家。
    带回去放在哪?路迎酒吹了吹灰,拿起一本笔记。
    仓库。楚半阳回答,有个角落是专门放他的东西的,等他下个轮回归来,就能看见当然,给他看那些东西也没什么用,他只有见到孔雀神时,才能想起过去的事情。
    姚苟在旁边嘟囔:他俩真是恩爱得可以。
    他们各自去看笔记。
    一时,屋内只有翻动笔记的沙沙声。
    姚苟是看不下去这种东西的,没看几眼,就跑去屋子后头溜达去了。楚半阳也在隔壁房间,翻其他东西。
    而敬闲坐在路迎酒的旁边,默不作声地看楚千句的藏书。
    路迎酒瞥了一眼,他手上是鬼怪的图鉴,上头的生有人面的鬼火幽幽,六足的火马扬起前蹄,不死鸟从灰烬中新生。
    图鉴画得挺漂亮。
    可敬闲也是同样的漫不经心。
    这一路上,敬闲的话都不多。
    似乎是从女鬼提起楚千句开始,敬闲就保持了罕见的寡言。
    路迎酒又把手上的笔记翻过一页,轻声问敬闲:你怎么了?
    敬闲说:想你了。
    路迎酒说:我就没和你分开过。
    刚才你和那个姓楚的在讲悄悄话,敬闲说,我就觉得我们的心已经分开很久了。
    路迎酒:
    他无视掉敬闲一如既往的乱讲话,还是担心他的不对劲,于是伸出手盖住敬闲的左手背,在上头轻轻抚了抚:心情不好?
    我没有敬闲突然打住,话头一转,是,我心情很不好,除非今晚有洞房花烛夜,那我就有好心情了。
    路迎酒:
    又是敬闲吐不出象牙的一天。
    不过,他也大概猜到了敬闲的思绪。
    楚千句的诅咒和他身上的相似,想必是引发了敬闲的某种担忧。
    在无数的轮回中,楚千句和孔雀神彼此厮杀。
    那么,他和敬闲是不是有着同样的往事呢?
    路迎酒很想问敬闲这个问题。
    但他知道,敬闲不会说的。
    敬闲总是独自隐瞒着很多事情。
    敬闲嘴上说着绝对不敢藏私房钱,婚后一切对他坦诚,连在路边认识了条流浪狗都要汇报给他。
    结果,在这最关键的问题上,敬闲反而什么都不说。
    路迎酒越想越不爽,伸手,戳了戳敬闲。
    敬闲:?
    敬闲顿时高兴了:快点快点,再戳我一下。
    路迎酒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嗜好
    多好啊,敬闲说,我最喜欢和你调情了。
    说完这话,他得偿所愿,被路迎酒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戳。
    楚千句留下的东西不多,他们很快就翻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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