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云聪在天空的高处看到了一条古怪的大鱼。它有流光溢彩的表皮,天空如同巨大的肥皂泡,幻化出各色灿烂光线,它拖着四条长长的鱼鳍,在色彩中来回穿梭。
    凡是看过那条鱼的人都不可能忘记它的模样。
    它是尘世不可能出现的影子,有巨大的身躯、长而柔软的尾巴,头顶独角灿然生光,姿态宛如神降之物。
    后来我听其他历险者说,如果够幸运,就有可能在鸟笼中看到它。付云聪仰望漆黑的天穹,有人说它已经死了,有人说它被困在某个鸟笼里,总之,它是一个幻影,并非实体。
    付云聪的描述,确实让余洲想起鱼干化身怪鱼骨骼的模样。
    它叫安流。付云聪说,可惜没人知道谁才是第一个说出这名字的历险者。
    安流余洲想试试这样称呼鱼干。
    这个名字属于它吗?它会吓一跳吗?还是仍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是遭遇了什么才让它以骨骸之相,被困海底?
    他回头寻找鱼干。
    一行人正在雨中,随着付云聪往洪诗雨出事的街道走去。樊醒落在最后,鱼干趴在樊醒的肩膀上,一人一鱼都没什么精神。
    你振作点。樊醒小声说,别老趴我身上。
    鱼干不依:我跟余洲吵架了。
    樊醒:巧啊,我也跟他吵架了。
    柳英年频频回头,终于跑过来:樊醒,你要是走不动,我搀你?
    樊醒当然乐意被人照顾。他自从当过小孩子之后便懂得了赖在别人身上是多么舒服,柳英年这句话没说完他立刻挽手搭肩,一气呵成:好。
    姜笑问余洲:他现在不是小孩了,你不用一步三回头地看吧。
    余洲当然知道樊醒现在不再是需要自己时刻盯着照顾的小孩。但习惯已经形成,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由自主地注意樊醒。
    曾抱过他,牵过他柔软的小手,把他当做久久一样保护着,余洲一时还不能完全适应。
    即便这个人做了让余洲愤怒的事情,但昨夜看他躺在沙发上半死不活的样子,余洲像看到病恹恹的久久。
    他还没回答,姜笑:你完了。
    余洲又回头,樊醒已经靠在柳英年肩上,连鱼干也趴上柳英年的头顶。柳英年被拖累得举步维艰,走一步喘一口气。
    余洲:我没有把他当成久久。他只不过是一个看谁软弱可欺就会黏上谁的混蛋。
    姜笑:哦。
    江面路的路牌就在眼前。这是姜笑熟悉的地方,她的学校门口。
    江面路自西向东穿过临江中学门口。校门斜对面是一个商品房楼盘,入口附近有一个书报亭。
    站在路牌下,天飞速地暗了下来。付云聪撑着他的黑伞,盯着校门口的方向。
    城市仍被大雨覆盖,唯独他们几个人周围是干燥的。这个冷冷清清的深夜,临江中学的学生结束晚自习,离开学校。
    在朦胧模糊的人群里,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步履轻快地出现了。
    她在路边左右一望,小跑着穿过马路,往书报亭走去。
    就是她。付云聪说,洪诗雨。
    作者有话要说:
    余洲:他只不过是一个看谁软弱可欺就会黏上谁的混蛋。
    鱼干:柳英年,你好强壮哦!好棒哦!
    柳英年很开心,但内心又很迷惑:怎样都可以,可是樊醒,你是自己不能走吗?!
    第24章 溃疡(3)
    洪诗雨十六七岁年纪,一张好脾气的脸,眼睛圆而明亮。你想不到有谁会去伤害这样的女孩子。她应该一直这样愉快,有一些青春的小烦恼,为大大小小的事情快乐伤心。
    她和付云聪同龄,当时都读高二。两个人初中同校不同班,高一分到同一个班,成了同学。
    洪诗雨失踪时是四月,天气已经开始炎热,学生们纷纷穿起夏季校服。高二年级女孩的夏季校服还不是姜笑那样的裙子,只是普通的运动裤,深蓝色,宽松单薄,看不出线条。
    洪诗雨个子不矮,她把裤脚挽到小腿,露出运动鞋上的一截脚踝。脚踝上有一根红绳。
    按照习俗,孩子出生时,老人常常会在小孩脚踝上系一根红绳,红绳打着复杂漂亮的结扣,更讲究的会串金珠玉石,小小一两颗。这是跟神佛说话:她是我们家宝贝的娃娃,祈祷神佛保佑,愿她余生平安。
    洪诗雨脚下像装了弹簧,走起路蹦蹦跳跳。她心情很好,跟面目模糊的朋友道别后在路边左右张望,确定没有车辆经过时,才小跑穿过街道。
    跟书报亭的老板打了招呼,她在摊前看杂志。或许哪本杂志封面上有她喜欢的明星,获得准许后,她拿了一本小心翻看。
    老板问她买不买,她大大方方:钱不够,不买,班上同学会借给我看。
    她最后只买了一小瓶芬达,苹果味。芬达并不是受欢迎的饮料,书报亭老板因此记住了这个喜欢喝芬达的女孩。
    洪诗雨跟老板挥手道别,穿过另一条马路。她如果想搭乘11路公交车去补习学校找当任课老师的母亲,就要穿过半条江面路。
    白天的江面路很热闹,水果店、修车铺、拉面店、快餐店、早点铺,还有学校周围必然存在的文具店和教辅书店。学生人来人往,路边停满了自行车。
    但深夜时分,江面路变得很安静。兜售食物的店铺全都关门休息,只有寥寥几间铺子还半开着,等待放学的学生进门消费。
    余洲他们跟在洪诗雨身后,和她一起走入江面路。
    跨过路牌的位置,女孩的身影便消失了。历险者和笼主站在夜晚的路面上,周围静得可怕。路牌藏在一棵大梧桐树下,树冠茂密,遮挡了路灯。
    书报亭老板看到洪诗雨拐进了江面路。付云聪说,因为当时江面路路面翻修,来往行人很少,老板还叮嘱她注意安全。
    他往前走去。随着他的前行,江面路上沉寂的、没有标牌的商铺一间间亮了起来。地面上钻出隔栏、雪糕筒,像植物从沥青上生长出来一样。前方施工,请绕道行驶的标志牌很醒目。
    这些商铺里没有一个人,付云聪只想还原当时情景,没有设计更多的活动情节。
    他最后在711便利店门前停下。
    便利店门口有监控。付云聪指着头顶的摄像头说,警方调查过监控,从临江中学十点放学,一直到凌晨一点洪诗雨的家长报警,甚至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这个监控没有拍下任何一个与洪诗雨相似的人。
    柳英年:洪诗雨要去的公交车站呢?
    付云聪指着另一头,江面路很短,便利店往前是移动营业厅、面包店:公交车站就在面包店拐角。那趟夜班车司机是女司机,她对洪诗雨有印象,那天晚上车里没有其他客人,她在这个站多停了五分钟,想等一等洪诗雨。但她没有等到。
    余洲回头看来的路。
    失踪范围收窄了那蹦蹦跳跳的女孩,就消失在从江面路路牌、到便利店之间的道路上。
    这段距离不过三百多米,商铺与商铺密集,但偶尔的,能在两家店之间看到黑漆漆的巷口。
    巷口一共六个,有两个堆放杂物,一个通往某个单位后门,但用铁门紧紧锁上。
    另外三个方向一致,走到尽头是一截窄小石阶,上了石阶眼前豁然开朗是河堤。
    这里距离发现洪诗雨的渡口有多远?柳英年问。
    四点六公里。付云聪回答。
    这么远!柳英年掏出自己的小笔记本,把路线和信息记下,路上的监控就没发现可疑的车辆和人物?
    这回是姜笑解答:临江中学位于闹市和僻静区的边缘,从这里去渡口,至少也有六七种路线,还没算上绕路的。
    付云聪点点头:洪诗雨失踪之后,没调查出结果。发现她之后,警方开始着重看临江中学到渡口之间的路面监控,但是已经过去太久,有些路口的监控视频没有保存。九月初发现她,十月初我掉进陷空,至少那时候还没有结论。
    余洲和渔夫帽对了个眼色。
    姜笑对自己的师兄似乎有一些袒护,有时候柳英年主动问问题,付云聪没开口,是姜笑帮忙回答。
    余洲直截了当:不好意思,我说的话可能有点儿难听。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连你同学出校门、在报刊亭翻杂志你都晓得?还是说这些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你要我们在你的臆想里找凶手?
    夜色中,江面路商铺招牌或明或暗,除了没有人之外,一切真实可感。
    连水果店门口的垃圾桶满没满,你都知道。渔夫帽指着那只满得几乎溢出来的垃圾桶,为什么要把这种不必要的细节设计出来?
    付云聪回答得很干脆,余洲不知他是早想好了怎么回答,还是切实地说真话。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因为负责洪诗雨失踪案的,是我的父亲。在我的要求,或者说恳求下,他违反了保密纪律,向我透露了一些案件细节。
    他回头看书报亭:至于洪诗雨在书报亭里做了什么,我当然也很清楚。警察问过书报亭老板,我也问过。我问了很多次,反复确认。
    包括这段路,从江面路路牌到便利店之间,我没有夸张,我连什么地方有老鼠洞都知道。付云聪说,我走了太多、太多遍,反反复复。你们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至少在江面路和学校这个范围里,你们看到的一切,就是我在洪诗雨失踪后查探到的一切。
    靠在柳英年身上妨碍柳英年记录的樊醒,被柳英年不断推开。他抬手示意自己要提问:为什么你这么热心?奇怪得很。
    鱼干已经忘记了跟余洲吵架这件事,习惯性地又游回余洲身边,此时突然吼得吓了余洲一跳:你暗恋人家!
    付云聪:没有。他回答得并不那么斩钉截铁,眼神很平静,说完这两个字便闭上了嘴。
    付云聪长相很平凡,是他身上沉稳平和的气质让他看起来与咋咋呼呼的中学生不同。
    余洲想到方才看到的洪诗雨。
    洪诗雨这样好看活泼的女孩,在学校里人气不低。鱼干虽然没有脑子,但推测有点道理。
    得到了否定答案,樊醒也没再纠缠,他紧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是其余人心中有过怀疑,但怕得罪笼主而不敢问的。
    凶手是你吗?樊醒用草莓发带把长发在脑后束起,他那病恹恹的模样渐渐不见,笑眉笑眼的,讨喜又讨嫌,对洪诗雨这么热心,对整个过程又这么熟悉。
    付云聪还没开口,姜笑接话:不是他。
    鱼干急得乱蹦:不能偏帮同学啊你!
    师兄是2017年国庆节失踪的,我没记错的话是10月3日晚上,从补习班回家的路上?姜笑问。
    付云聪点头。
    鱼干:哦,记得好清楚,你也暗恋人家。
    姜笑:你有脑子吗?
    鱼干:无。
    因为他太有名了。我们学校第一个高二就保送中科院的学生,记忆力超级厉害的天才,失踪之后满大街小巷都是他的寻人启事。他班主任一个个班贴他照片和失踪经过,说起这件事还会哭。姜笑说,最重要的是,他失踪之后,临江中学又没了一个女孩。
    付云聪大为震惊,一下抓住姜笑的手:又一个?!
    2018年元宵前一天,高三的一个师姐,也是下晚自习回家路上没了的。姜笑答。
    洪诗雨的尸骨在渡口被发现之后,城市内人人自危,家中有女孩儿读书的家庭更是万分恐惧。当时关于杀人凶手的流言满街飞,有说精神病人犯案,有说出狱犯人下的手,还有说是隔壁地市流窜来的犯罪团伙,抢劫强奸杀人,无恶不作。
    九月和十月,几乎所有安排走读生晚自习的学校都准时在下午六点关闭校门,停了晚自习。付云聪这样有条件的学生去上补习班,更多学生窝在家里,等待每一个充满恐惧的夜晚过去。
    付云聪失踪之后,这种惶恐的情绪达到了顶点。
    洪诗雨案件影响极为恶劣,省厅专案组入驻,开始把两个学生的案子并案侦查。后来发现付云聪是落入了陷空,便单独拎出来给了专门机构。学校迅速开家长会作出说明,可孩子失踪被害了与孩子掉进陷空了,哪个更令人恐惧,谁都说不清。
    专案组的人还未离开,18年元宵节前一天又有女学生失踪。这回调查得极为迅速,一周后就在临江中学对面楼盘的水池里找到了尸体。
    尸体被渔网裹着,蜷成一团,紧紧地塞在水池的假山洞口里,被浸没一半。
    和洪诗雨的情况一样,下身衣物全部消失,有被侵犯、捆绑的痕迹。当时在洪诗雨尸骨上没能调查出来的死因,在新案子里有了结论:受害人头上有击打伤,凶手还用塑料袋套住受害人脑袋,受害人最后因窒息而死亡。
    没找到犯人?付云聪问。
    姜笑摇头。
    付云聪面上有一种极苦极强烈的愤怒,他紧紧攥着拳头,用全身的力气去恨着一个什么人。
    也就是,前后出现了两个受害者。樊醒说。
    姜笑摸了摸校服外套的口袋。她的棒棒糖早就没有了,此时手里、口里没有点儿什么东西,她坐立不安。
    不止两个。她苦恼地搓着自己手指,说,我是第三个。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大家都知道鱼干没有脑子,它可以自嘲,但不喜欢别人说。
    付云聪的鸟笼里有卖小笼包的,余洲带鱼干去吃。
    他们还给樊醒带了一份。
    樊醒一咬:都是皮,没有馅。
    翻过来一看,每个小笼包屁股都是空的,馅被人挖空了。
    樊醒:你没有脑子也没有肚子,干嘛吃我小笼包!
    鱼干恼羞成怒,追打樊醒九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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