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风曾经说过,人只要专注眼前的事,进一寸也是一寸的成就,那么她又何必庸人自扰,去顾虑那些尚未有影子的事情,只管先做好眼前这一寸便是。
    8、民国落魄大小姐X留洋小姑
    次日一大早,阮霁云就起身了。她见晴娘仍然睡得很沉,便没有打扰她,而是轻手轻脚穿好衣服,拿上课本去院子里读书。
    学洋文这件事,说起来还要感谢江培风。阮霁云起初看着这些个蝌蚪似的洋文就头晕眼花,舌头也跟着打结,总觉得说出来音调怪怪的,如何也难以开口。江培风看出她的顾虑,主动同她分享学洋文的法子,其中一项便是每日开口诵读。
    洋文这东西,其实就跟小朋友牙牙学语是一个道理。多张口说,自然也就习惯了,有种说法叫培养语感,你看小婴儿初学说话,是不是也模模糊糊的,说得多了,就顺畅了。
    阮霁云对江培风说的话很信服,除了最开始还有些生涩,三个月下来倒也磕磕绊绊能读几个长句子,这种晨读习惯便跟随她保留下来。
    她坐在院子角落的梧桐树下,这里离厢房距离较远,因此倒也不会打扰众人安寝,她正埋头读着书,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在看她。
    阮霁云抬起头,一眼便看到缩在墙角默默观察她的霁宁。
    宁妹妹,你早啊。对这个小堂妹,阮霁云心中有一丝怜悯。大伯母怀着霁宁时反应很大,满心以为会再得个儿子,结果却不想又是闺女,失望、加上生产时吃的苦头,全都加诸到孩子身上。
    如果说她尚且依靠父亲的生活费,能勉强得大伯母几分好脸色,那霁宁就彻底是个更可怜的小白菜,每日不仅要干活,动辄还会挨上一顿打骂。
    快十岁的孩子,看着却瘦瘦小小,衣服也是捡哥哥姐姐剩下的,面口袋般在身上晃荡。阮霁云想到这,笑容又柔和几分:你在这里做什么?
    霁宁对这个给自己吃肉的堂姐印象很好,她细声细气说:我烧水、煮粥,等大家起来就有热水用、热粥喝。
    这些活儿都是你一个人干?阮霁云微微蹙起眉,这才注意到阮霁宁手上有不少被柴禾划破的伤口,她站起身,我来帮你。
    阮霁宁摇摇头,笑着说:我做习惯了,堂姐,你这是在干嘛?我听你一直嘀嘀咕咕说话,可是又听不懂。
    阮霁云索性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把课本拿给她看:我在学法语,这是洋人说的话,等学会之后,就能跟他们交流了。
    霁宁怯生生看着书页上的字迹,想伸手去摸一摸,又看到自己满手脏污,只艳羡地轻声说:堂姐你可真了不起,我之前在镇上见过一回洋人......红眉毛绿眼睛,娘说他们吃小孩儿.......
    洋人跟咱们是一样的,他们不吃小孩儿。阮霁云笑起来,只是因为文化不同,所以彼此觉得陌生罢了。对了,霁宁,你有没有上学?
    小姑娘羞涩地低下头:族里这两年倒是修了学堂,但是...但是娘说女孩子不必浪费钱读书,男孩日后要做官做生意,女孩只要勤快能干就行。
    这番论调,阮霁云也是知晓的,她见小姑娘眼巴巴盯着书本,那副模样与自己当年也差不了多少。她想了想,取出纸笔,在上面写下两个人的名字。
    这是咱们两个的名字,阮霁云,阮霁宁,你看一看。
    雪白纸笺上,是笔迹清秀的几个字,阮霁宁呆呆地望着那张纸,赞叹道:咱们两个的名字,看着有些像,只是堂姐你是个仙女儿,而我.....用着和你这么像的名字,太不配了。
    阮霁云把那张纸叠好,塞到霁宁手中:什么配不配,你又不比别人差什么。这几日你有空只管来找我玩,我教你写字。
    霁宁惊喜地瞪大眼睛,还未等她再说话,大伯母那尖锐的声音就从后厨传来:宁娘!宁娘你个死丫头,又躲哪儿偷懒去了?
    小姑娘被这声音惊得跳起,她小心翼翼地把纸条藏到衣兜深处,这才恋恋不舍地朝后厨跑去。
    阮霁云看着她的背影,原本她或许也会跟霁宁这般,永远怀抱着自卑心情,以为自己注定是低人一等的存在。但是,她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她可以改变,不是吗?
    ......
    吃过早饭,大伯母就张罗着要带阮霁云去给阮父祭扫,之前江父早已命管家准备了一批祭祀的香烛元宝等物,跟车一道送过来,如今便不用额外再买。只是阮霁云发现,除了大伯父和大伯母之外,阮孝贤也在祭扫之列。
    这几年清明,你有孝没回来,都是孝贤替他三叔磕头烧纸。大伯母骄傲地说,孝贤同他三叔多亲近呐......
    阮霁云看着堂弟这几年越发圆胖的身形,抿唇没再多说,一行人拿着东西往山上走去。
    阮父下葬的地方正是阮家祖坟的向阳处,虽说坟茔不算十分气派,好在砖石地阶俱是干净的,大伯父得意道:四时三节,我们都勤来祭扫,云娘你且放心吧。
    阮霁云看着碑文上的字迹,又想起阮父多年来虽然奔波忙于生意,两父女相处时间不多,但每次父亲回来,必然是对自己嘘寒问暖。她幼年丧母,对父亲十分依赖,想到此,眼泪便盈满眼眶。
    父亲,我在江家过得很好。我还学了读书认字,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她跪在坟前默默祝祷一回,您在天上要好好看着我,看我走到更远的地方去。
    她久未归乡,在坟前逗留时间自然也就长了些,大伯父与几个邻人站在远处抽烟闲谈,倒是没觉得久候,而一旁被大伯母强压着跪拜的阮孝贤就有些不耐烦了。
    他本来就长得胖,在石砖上跪久了便觉得浑身酸痛,加上夏季日头大,热辣辣晒得脖颈刺痒,他不耐烦地挠了半天,干脆想站起来去阴处乘凉。
    大伯母见儿子起身,连忙按住他,好声好气哄道:小祖宗啊,这会儿可不能躲懒,你姐姐还在祭拜呢。
    阮孝贤抱怨道:不是说就来祭扫一遍么,她怎么半天都折腾不完啊。娘,我累了,我要去歇着。
    大伯母皱眉:快好了,你再跪会儿。边说边觑着阮霁云那头的动静,见她未曾留意这边,干脆按着儿子肩膀,强迫不让他起身。
    而阮霁云此时也祭拜完毕,只剩下将元宝纸钱这些烧化即可,见她起身,大伯母赶忙冲孝贤使眼色,示意他去提火桶来。
    那火桶是用铁皮围着火笼,这样烧纸钱时就不会被风吹得四散乱飘,阮孝贤跪得双腿有些发麻,老大不情愿地提着火桶,重重朝坟前一扔,不想就有一蓬灰洒出来,正落到墓碑上。
    诶呀!是不是出汗滑了手?大伯母见阮霁云面色不虞,立刻朝阮孝贤身上打了一下,多大个人了,还总是毛里毛糙的!快来同你三叔烧纸......
    阮霁云不声不响掏出手绢,细细擦着那点烟灰,她虽然一句话未说,眼神中的漠然已经落在阮孝贤眼中,他素来骄横惯了,家中姐妹没一个敢这样冷脸待他,此刻心里的不满也跟着浮上来。
    不就是一点灰嘛,搞得跟多大事似的。他嘴里轻声嘟囔着,抓起一把纸钱丢入火桶。
    阮霁云头也不回地教训道:墓中是你长辈,你若是这般态度,不如不要来。
    不来便不来!你当我有多情愿不成?阮孝贤被她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顿时反驳道,我还不是可怜你,你居然对我这样说话......
    他作势要起身,满心以为阮霁云会挽留,不想阮霁云早就将他这点惫懒模样看在眼中,只是冷冷地说:我不用你可怜,这是我亲生父亲,你的亲三叔,他在世时待你有多好,你应该还记得。今天我们来祭拜他,你先是不耐烦久跪,又把灰洒在墓碑上,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阮孝贤把头扭到一侧不看她:你居然敢教训我?云娘,你好大胆子!等我过继给三叔,你日后出嫁若有事求到娘家,我可什么都不会帮你!
    他这句话里透露的意思,令阮霁云一时也愣了神:你在胡说什么东西?什么过继,我又为何要求你?
    大伯母听儿子兜头把实话全掏出来,惊得满头冒汗,揪着他衣袖骂道:混说些什么!你三叔素来最疼你,你替他当孝子那是应当的,快别跟姐姐顶嘴故意气她了!
    说完她赶紧又来安抚阮霁云:云娘,他小孩子心性,你做姐姐的莫与他一般见识......快把纸钱捎给三叔,咱们便回吧。
    她支支吾吾的态度越发让阮霁云心生疑窦,然而此时他们这边动静不小,那几位邻人也将目光投过来,大伯父匆匆走到墓前:好好的扫墓,闹起来让乡亲看见像什么?
    在父亲墓前吵架到底不像样子,阮霁云也只得暂且压下疑问,但她不愿再让阮孝贤插手,亲自一张张将元宝祭品烧化。看她满脸寒意的模样,阮孝贤更是不高兴,冲她哼了一声,干脆站到远处,任凭大伯母如何劝也不再上前。
    一时间祭品烧完了,日头也升到头顶,大伯父舒了口气,犹自毫无知觉般说:眼下祭拜完了,不如趁现在就去宗祠,把孝贤写到老三名下吧?
    大伯母冲丈夫拼命摇头,而阮霁云此刻还有什么不懂的,她讥诮地看了二人一眼,怒道:你们居然还想着让孝贤过继给我父亲?伯父伯母,这事情我绝不能同意!
    大伯父只当她还是往日那般柔弱性格,不想阮霁云居然这般回嘴,当下冷笑道:这事儿我早与族长议定了!不同意?阮家哪有你一个丫头说话的份儿?
    他这时也有些急切,边对着大伯母做眼色: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云娘带回去?
    见他们此刻终于漏了心迹,原来这些惺惺作态的示好,依然还是带着这般目的,阮霁云心中陡然一沉。
    9、民国落魄大小姐X留洋小姑
    大伯母将阮霁云半推半拉带进房间里,她内心有些紧张,面上却仍装出一幅关怀模样:云娘,伯父伯母都是你亲人,还能害你不成?你现在没嫁入江家,所以人家待你是待客,等你嫁了人就知道,这女人呐靠的还得是娘家人。
    这些话若是之前的阮霁云,多半不信也要被哄着信了,但今时不同往日,阮霁云早已清楚,这套连打压带哄骗的手段,不过是为了逼自己点头,她摇头道:且不说江伯父待我很好,何况我......我暂时也不想嫁人呢。
    你都快二十了!再不嫁人要拖到哪天啊......
    任凭大伯母如何说,阮霁云既然明白她的打算,也就索性把话说开了:大伯母,我敬您是长辈,但我是我父亲唯一的女儿,你若是打着这个主意,我立时就回江家去,这件事我不会同意。
    大伯母如今最怕的便是事情谈不成,还让江家知道他们欺负了霁云。一听她这话连忙站起身:好云娘,这不是跟你慢慢商量着嘛......咱们阮家的事情,他江家就是手再长,那也是不能管的啊。
    你如今年纪小,没经过事,外人那再多甜言蜜语,哪里比得上家里人贴心呢。孝贤性子耿直,但他是你嫡亲的兄弟,他知道你的好,日后你这个做姐姐的在江家受了欺负,他必然是要替你出头的。
    她这边絮絮叨叨说着,阮霁云只是冷冷地听着,任凭大伯母如何劝,她只是咬死了一句话不同意。
    碰了一鼻子灰的大伯母说得口都干了,也没能从她这里讨到半句软话,眼看快到午饭时候,她只得先站起身:该劝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她灰溜溜回到堂屋里,阮大伯正等着她,见老婆皱着眉走过来,便知她没能说动阮霁云,干脆咬了咬牙:她不同意也无妨,下午我去族长家走一趟,直接把事情定下,最好能今晚就开祠堂!
    大伯母犹豫道:这样能行吗?云娘这会儿闹着要回江家,万一......
    江家再厉害,还能插手儿媳妇家的事情?你把人给我看紧喽,等咱们将事情办完,她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认了。
    大伯父眼中露出贪婪神色:一百多亩的上好水田,咱直接咬咬牙,给族里分上十亩做祭田,我不信七叔还能不对钱动心。
    大伯母捂着心口道:我的乖乖,十亩水田.....他也真是敢开这个口。也罢,我也怕夜长梦多,我这就让晴娘守着她,当家的,你赶快把这事儿办了吧。
    这世上总有这样一拨人,有种他弱他有理般的自洽逻辑,就如阮大伯此人,阮家兄弟三个,阮父虽然排行最小,却是最有生意头脑的一位,经营着偌大织坊,每年并不少赚钱。
    只不过摊上阮大伯这样的长兄,哄着他将钱拿出来供养着一大家子。阮家二伯还算有些志气,早年借了弟弟的本钱,去东北做皮货生意,转眼多年都没有音讯。而阮大伯则完全不事生产,待阮父一死,织坊换来的钱全让他买成水田,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占据着。
    美其名曰代侄女儿管理嫁妆,但是管着管着,他就开始琢磨如何把这些东西都转到自己手中去,这便让他想到,若是将儿子过继过去,这家产不都顺利成章归自己了?
    过继唯一的儿子给三房,阮大伯毫无压力,毕竟阮父人已去世,阮霁云又马上要嫁人,这儿子转来转去,不还是属于自己这房吗?
    他这边如意算盘打得山响,唯独不知,阮霁云并没有他们想的这般好糊弄。
    她是在下午时分发觉自己被软禁起来的。晴娘一直在屋子里守着她,她刚想出门,就被拦住了。
    我就在院子里转转,你拦我做什么?她不解地问道。
    晴娘只是说:天气太热了,你先别出去乱走,等暑气下去些再说。
    阮霁云对她冷冷一笑,真的回转身坐到桌前,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见她这么配合,霁晴悬着的心也放下一半,这一守就到了掌灯时分,连晚饭都是霁宁端着盘子给送到屋里来的,小姑娘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担忧地看着阮霁云,碍于晴娘看着,什么也没敢问。
    阮霁云见餐盘里有一碟肘子肉,知道是昨日吃剩下的,她只动了一筷子,便说道:油腻腻的,我吃不下这个。
    霁晴一半鄙夷一半艳羡:看来你真是在江家过惯好日子了,肘子都嫌弃油腻。
    都给你吃还不好?阮霁云轻飘飘看她一眼,并不生气。
    阮霁晴本想硬气点也不吃,但她自从嫁去程家,婆婆做饭克扣得紧,半点荤腥都不让儿媳妇沾,如今这油汪汪的肘子,她早馋得不行,嘟囔几句后,还是把饭菜吃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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