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恨便随他恨吧, 不敢说替天行道,我有承受伸冤代价的觉悟,他恨我也是合情合理。
    风长欢将斩下的恶徒人头供奉在凤仙灵前,望着孤屿逐渐放晴的长空, 长舒一口气。
    此事告一段落,千宫问阙随虞扶尘一行回到雪霭城, 遵照司隗的意愿, 将狗娃子一并带离孤屿。
    途中游离阔海时, 他接过狗娃子抱着的白瓷坛,从中捧出心爱之人的骨灰,洒向海面。
    末了,连象征潮生鲛皇身份与尊贵的冠冕一并葬入海中, 一并埋没了他的骄傲, 唯有腕间一串褪色的红豆依旧视若珍宝。
    从这一刻托起魂瓶, 至他离世的余生都未曾再放手过险些擦肩而过的爱人。
    司隗。他轻声唤道,遥望渐渐远去的孤屿,又叹:这人世,还是你喜欢的模样吗?
    只要有你, 便是爱的。
    油嘴滑舌。
    你分明喜欢的紧。
    千宫问阙呆望着海面沉迷不语,虞扶尘朝他走来,递了盛满药汁的瓷碗,不想破坏他们的二人世界,却又碍着师命,不得已硬着头皮前来打扰。
    这个,是我咳,我师尊调的汤药,就算对伤势没有帮助也不至于毒死人,一片好心,鲛皇赏个面子吧。
    千宫问阙心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么,莫不是早就知道这玩意儿只要喝了就能要了本皇老命?
    话虽如此,面上却还是绷着态度:他为何不亲自来送?
    我师尊那个口非心是的脾气你也知道,他不肯坦诚交代是不愿你成了昏君,鲛皇又何必勉强呢?这些日子你好生休养,师尊说,日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本皇知道,救人是吧,你且说说病因何在,本皇好对症下药。
    数月大的胎儿成了死胎,不知鲛皇可有办法?
    保大还是保小?
    不待虞扶尘回答,风长欢便自船舱内一瘸一拐走来,声音毫无波动:都要。
    别太贪心。
    我说了,两条命,我都要。
    你不是不愿理我?可别来求我啊。
    了解风长欢的人都知道他性子有多倔,千宫问阙也不例外,酸人一句心里才舒坦,望着掌中魂瓶,似是与司隗交谈,又似是自言自语:看来你是想要了我的老命啊
    此后许久,三人都对着平静无波的海面发怔,各怀心事又沉默不语。
    半晌,虞扶尘先开了口:屿民日后该何去何从?
    屿民受九重天诅咒,沦为尸鬼后几乎不可能恢复,更有甚者成了嗜血的妖物。本皇已托姑射天女暂稳民心,此次前往神州,也有意拜访一位故友,求他出手相助。
    是何人?
    白清寒。
    的确,凌雪宫本就是以老庄道法净化人心的名门宗派,此事交给凌雪宫的高人再合适不过。
    但
    虞扶尘望了风长欢一眼,那人也显得错愕。
    他们该怎么委婉的说出,白宗师已经不在人世的这个残酷事实呢??
    这话憋了一路也没找到机会说明隐情,千宫问阙看出他们别有心事,却没猜到会是这般,一直到雪霭城都被蒙在鼓里。
    临近太子府,风长欢先行一步,千宫问阙借机留住虞扶尘,暗中塞了一块碎玉在他手里。
    后者仔细一看,这不是他向来不离身的玉佩吗?
    藏于孤屿多年的灵源,就交给你了。
    灵源?就是师尊提起孤屿幻境中的那个?
    不错,留好这个,日后对你绝无害处。
    鲛皇也不多做解释,说罢转身离开,徒留虞扶尘一人茫然无语。
    数日久别,自当设宴款待。
    场面事的周全当属明宫商一绝,毕竟太子爷是名不虚传,就算不能亲自出席,心意已然到位。
    别看只是暂别半月,对他而言,一日不见虞扶尘就是如隔三秋,遣人送来嘘寒问暖的厚礼就足足列了三张清单,风长欢这边虽然也没怠慢,可比起前者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虞扶尘望着快堆满了整个儿风月别院的大礼,满头雾水无所适从。
    随便揪来个太监一问缘由,对方竟答:小子办事,哪儿敢揣摩主子的心思啊不过要是让小的斗胆猜测,这些物什啊,许是嫁妆呢嘻嘻~
    这下虞扶尘更懵了:好啊,几日不见,那小子都要娶媳妇了?这个你们得叫什么太子妃??
    额许是驸马爷呢?
    ??
    小野狼这厢还没察觉端倪,风长欢坐不住了,跨步横身在二人之间,背对着虞扶尘,瞪眼咧嘴笑的很是骇人:你再说一遍?这些物什是什么?
    小太监哪儿见过这阵势,立刻改口道:贺礼!这是贺礼啊公子!!
    贺礼?贺的哪门子礼啊难不成你们凡人连回家也要摆这么大架势?怪不得方才看见有人在门口放鞭
    风长欢是又无奈又想笑,心道罢了,不知者无罪,让他一直这样稀里糊涂的也不是件坏事。
    打理好杂七杂八,虞扶尘受风长欢之托去唤明斯年为千宫问阙诊病,听闻潮生族鲛人曾暂居东海医宗桃溪涧帮忙救治患者,但本身并不擅长医术,虞扶尘始终觉着这话自相矛盾,一直没得着机会深问。
    一见明斯年守着温药炉火,脸色苍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就知道这家伙定是少了爱情滋润。
    微之,怎不见了属狗的少宫主?
    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
    哦我是说他不在这里了,昨日就启程去昆仑了。
    哪怕是见到大半个月没碰面的师兄,明斯年也提不起劲来,虞扶尘探手一摸他的头,好么,烫得很。
    已近岁末,天气转凉了,记得多添些衣服。身为医者,自己先病倒了成什么样子,还不让人笑话。
    不是我,是情蛊步音楼那厮适应不了昆仑的冰天雪地,连累我一起受苦呸!师尊呢?他这些日子可好,没有出事吧。
    放心,有我在自是万事顺遂,不过我也带了个麻烦回来。
    明斯年在桃源多年,对潮生鲛人并不陌生,见到是面前这位鲛皇十分自然的对千宫问阙行了一礼:多年不见,鲛皇风姿不减。早前听闻潮生族为九重天追杀,属实担心,看您平安无事,我心甚安。
    二人本就相识,千宫问阙想起桃溪涧明斯年这号人物,笑道:
    是啊,当年见你时还是个怕生的小子,躲在一葵祖师身后,把本皇当作深海来的妖魔,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本皇只是对你龇牙,就把你吓得哇哇大哭。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鲛皇,您气色不好,应是有沉疴在身,不介意的话,我来为您把脉吧。
    千宫问阙将空着的右手递上前去,明斯年抚着他的腕脉,眉头愈皱愈紧,愕然望向虞扶尘。
    他眼神透着茫然与无助,显然知晓那人的伤情不容乐观,已是回天乏术,期待虞扶尘能给他一个解释。
    但后者只是摇了摇头,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他又看向与千宫问阙同坐上位的风长欢,那人浅笑依旧,甚至看不出感情流动。
    其实最了解他病情的人,就是千宫问阙自己。正是因为自知时日无多,他才会放弃守护半生的苦海与潮生族余望,放任海龙宫崩塌成一片废墟。
    在生命的最后,他不得不四处奔走,去完成他未了的心愿,所谓延续的神迹,亦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奢求,亦不会为此痛苦。
    本皇是来救人的,何必愁眉苦脸?你们一个个都摆出臭脸来,是不欢迎本皇在此暂住吗?
    风长欢捧着茶盘笑道:怎会?他这是见了长辈开始慌了。好友,该为你介绍我第二个,亦是最后一个徒弟了,他来自东海医宗,武陵君明斯年,字微之。
    好名字!不过年纪轻轻就封了道号,好友就不怕有多管闲事的人来找麻烦?
    我的麻烦还少吗?三天两头被暗算,好险丢了性命,也不差几个来多事送死的。
    二人谈笑风生,仿佛先前的死劫与心结不过是错觉。
    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无法逾越的心坎,虞扶尘相信,师尊信任的人就绝不会是恶人。
    但虞扶尘不解,就算千宫问阙旧伤在身不好苛求,可人命关天的大事,陈师妹腹中胎儿尚无法保住,为何师尊还能有说有笑,全然看不出紧张之态?
    趁着长辈笑谈风雨,明斯年一戳满心疑惑的虞扶尘:怎么心事重重的,莫非你已经得知近来发生的事?
    近来?发生何事。
    短短半月,凌雪宫又生变故,门内呈两极分化之势。就在三天前,步掌门被迫昭告十二州,凌雪宫已分裂为两派的大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尚未查明嫁祸师尊的凶手,内忧外患下,凌雪宫自顾不暇啊。
    明斯年欲言又止,意识到不应由他多嘴别人的家务事,恰好见虞扶尘天青色的衣袍后飘出一道素白身影,抬手一指。
    对了,忘了和你说,雪霭城太子府今日还有一位贵客。
    仿佛凭空出现的人开口便是温清嗓音:扶尘,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白白折舟?!
    作者有话要说:正道栋梁白清寒即将上线!!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
    第82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许久不见, 见你们安好,我便心安了。
    听闻凌雪宫出了大事, 不知
    早些日子各大门派逼上凌雪宫, 步掌门毫无作为,激怒了三十六陂代掌门, 许是因为自家弟子惨死, 一时急火攻心,竟在大庭广众下揭发凌雪宫不堪提及的往事。
    听白折舟这样说,虞扶尘便知身为外人又是晚辈的自己没资格追问了,反观风长欢倒是淡然饮茶, 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或许他早就料到凌雪宫会走到今日?
    步掌门难稳人心,紧要关头又有一人出现令事情有了转机, 使得濒临被除名十二州的凌雪宫有所转圜, 代价则是分裂两派, 以各自坚持的道法行事,并存于修界。
    这位高人是
    我师尊,白清寒。是他让凌雪宫分为了道玄与道虚二脉。
    提起故人,旁听许久的千宫问阙坐不住了, 加之他此行就是为寻白清寒, 忙追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白折舟与鲛皇素不相识, 由虞扶尘代为介绍后,二人猜到彼此的用意,也不隐瞒,直言答道:师尊退隐已久, 不只是凌雪宫门人,就连我也曾一度以为他不在了。既然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现身,足以说明他老人家是有再次入世的觉悟的,不过
    不过?
    他还不能赶来见您。他率领道玄弟子去往仙境已有数日,由于风前辈脱逃一事,修界对昆仑深有不满,欲见九梦君讨个交代。师尊与极道仙尊是故交,又有意保住风前辈,昆仑有难他不能视而不见,这是他入世后的首要大事。
    难怪步音楼会去往昆仑。
    虞扶尘细一深思才发觉异样:这样说来,少宫主岂不是放弃了他老爹而选择了白仙君??!
    白折舟答得轻描淡写:关于此事,修界也是大有议论,但师尊有言,追寻正道之心不受外力牵制,少主会选择师尊一定有他的道理。
    看来这位白氏前辈的确有值得尊敬的理由。
    风长欢劝千宫问阙先休养几日再做打算后,才对白折舟道:给昆仑添了麻烦实是非我所愿,不过我还有疑惑,既然甜甜去了昆仑,你这个宝贝徒弟又怎会到雪霭城来?
    甜甜
    这油腻的称呼听的虞扶尘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表情扭曲看向自家师尊。
    那人对他勾唇一笑,眉来眼去的同时,看不下去的白折舟萌生退意,硬着头皮道:是遵师命来寻一位名唤玄难的圣僧。
    虞扶尘猜想白清寒吩咐他到往雪霭城的用意就是为找回他丧失的七年记忆,不过想说服玄难那头倔驴可不容易。
    看来白折舟是要长住雪霭城了,到时会被那破戒的妖僧吃干抹净也说不定~
    见他大冷的天儿还红着脸,风长欢便知这小子又想入非非了,索性支使他领白折舟去寻玄难,自己则放下咬了一口的茶点,擦着手上的油渍边对鲛皇道:剩下半块是我要回来吃的,可不准偷食了。
    连块糕饼你也要和本皇抢?
    嘘不要声张,别告诉我家的狼崽子。
    千宫问阙一口应下,待那人跛着腿一路摇摇晃晃走远了,才吩咐怯生生躲在他身后的狗娃子前去告密:就说他师尊在外偷情,养了两个小老婆。
    虞扶尘一听这话当时黑了脸,揪过不明所以的明斯年来,硬是将他和白折舟的手挽在一起,本意是想让微之替他做事,却没想过在自己抽身离开后,两个大男人呆愣愣望着彼此牵在一起的手有多尴尬
    那人特意避开自己,定是有见不得人的事。
    被千宫问阙误导,虞扶尘理所当然以为风长欢背着他出门是为私会小情人,呵是哪家的姑娘入了他师尊的眼?
    这样想着,虞扶尘欲一探那人鬼鬼祟祟的企图,做贼一样在后跟着,意外见到那人进了后厨。
    虞扶尘不明所以在外敲着门,慢悠悠的,没有催促的意思。
    他隐隐感到风长欢刻意躲着他是另有目的,漫不经心的唤着,刻意找着话题。
    师尊,你可知雪霭城东有一座月老庙?
    那人隔着门闷声答道:许多年了,那儿的老树每年都会开花两次,善男信女都将梅开二度视为神迹虔诚供奉,香火不断,就意味着祖上香火也会延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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