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这么喜欢甜食,清茶加太多蜂蜜,入口滑腻得很。
    是你口味太轻,我都收敛了许多,怕得病。
    黑衣人微微掀起兜帽,见了和自己不差分毫的面容,与他相识一笑。
    寻到苍天河,玄难的人生似乎开始平顺起来。
    他随苍天河去往天水城,得知了兄长创建听雨楼的目的与初衷。
    我想帮法华君,仅此而已。
    玄难笑笑,一语戳穿那人的倔强,不,你只是想把筹码压在一个有实力与帝尊相抗的人身上,我太了解你了,哥哥。
    一声亲近的哥哥,让苍天河放下紧绷的情绪,对他笑笑,又摇摇头。
    或许吧,我就是这样一个不甘束手就擒的人,天真也好,幼稚也罢,我还想活着。
    苍天河褪下黑袍,他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让人看了十分揪心,其中有早已愈合的疤痕,更有还在渗血的新伤,看得出来他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玄难沾着药膏为他处置伤势,每一次触碰,那人紧绷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很心疼。
    哥,这都是断蛇做的吗?
    苍天河没有否认,你别怪他。
    怎能不怪!你融了自己的魂元给他生命,他怎能恩将仇报如此待你!!
    正因为是我的魂元,所以才有和我如出一辙的倔强吧。也亏得有他,才有今日的听雨楼,不然此刻我或许还流连温柔乡成了废人。
    原来在逃离九重天时,想带断蛇一同离开的苍天河意外遭拒。
    从前一直教育他要效忠其主,但我忽略了自己曾将帝尊为主的观念灌输给他,所以他认的主人是帝尊,而不是我。
    苍天河强颜欢笑,至少这样说明我对他的教育很成功,不是吗?
    玄难腋下夹着小折舟,把人抱到怀里,啵了一口口水印在他脸上,见小折舟满脸写着嫌弃都忍着没擦,玄难沾沾自喜。
    这才叫成功的教育。 苍天河看着二人,纠结很久,才把压在心底多时的话说出口。
    阿苍,有件事,我想托付你。
    玄难一怔,恍然忆起当年,父亲也是这样病恹恹的向他交代遗言。
    不,我不想听
    苍天河抓住他的手,体温冷得吓人。
    其实我,还有个儿子
    苍天河讲述了与云氏兄弟的过往与渊源,在玄难尚未接受这个事实时,做出了一生仅此一次的真诚忏悔。
    失意也好,浪荡也罢,都不是我犯错的理由。明明我那么怨恨父亲生下我又弃之不顾,却还是做了和他一样恶劣的事,甚至如父亲当年牺牲你一般,也为此囚困了无棱的一生,现在的我与父亲并无不同。
    玄难哑口无言。
    我愧对无欲,不该将他带到世上,更愧对无棱,因我一己自私而害了他愧对你,愧对父亲,愧对苍氏祖宗,也愧对断蛇。
    苍天河看着自己粗糙不堪的双手,有一瞬间,是后悔给予了断蛇灵性的。
    我不该让他沦为帝尊伤人的凶器,事到如今也无力阻止,阿苍我求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我?我能给你什么机会,是我该求你别想不开才是。
    苍天河应景的咳了一声,玄难还当是他为说服自己而故意做戏,见那人捂着嘴的指缝里溢出猩红,突然说不出话来。
    苍天河说:阿苍,我活不久了,剩下不多的日子,我要尽力弥补从前的过错,这很荒唐很可笑,但我必须必须求你,帮我。
    想起在父亲死前许下的诺言,玄难犹豫了。
    他拉着苍天河的手,狠心拒绝了他。
    我不能再给人任何承诺了,我答应了父亲,却没能好好照顾你,还害你被卷进九重天的阴谋,我不能再许诺自己做不到的事了。
    这不是你的错,早在你寻我之前,帝尊就发现我的存在,这怎能怪你。
    可我不能原谅自己!若是我天赋过人能担重任,那该死的剑匣也不必由你锻造!
    玄难的脸上浮现出悲切的神情,想再说些什么已是无言。
    那晚,侍奉苍天河睡下后,玄难独自坐在门外,回忆这些年遭遇的一切。
    夜空不知何时飘起细雨,他想得太过入神,被淋湿也毫无察觉,突然感到肩头一沉,随后身边多了个人影。
    探手去摸,一件厚衣披在身上遮挡了寒凉的风雨,而那个撑着伞,光着脚丫的小家伙不请自来坐到他身畔,踢着水花,舔着苍天河送他的糖人。
    发现自己被注意,小折舟也不慌,把糖人往前递了递,送到玄难嘴边。
    他不会说话,便不爱说话,根本不似寻常孩童。
    看着这样一言不发的小折舟,玄难觉着他幼小的身子与印象中那个挺拔而优雅的身影重合了,靠上前去,将脸埋在他的肩头。
    他忍着哭腔,有些哽咽,折舟,哥哥他快不行了,我快就快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了。
    小折舟平静的望着他,许久没有言语。
    玄难想,或许要求忘尽一切的孩子安慰他太难了,自嘲的笑笑,就听稚嫩的童音开口。
    你还有我。
    他放下糖人,伸出小手接了一滴雨水,又看它自指缝漏光。
    水珠从指尖滑走,定会留下痕迹,积少成多,便可重聚。或许它们不是最初的那滴,但至少,能填满掌心。
    小折舟回过头来,熟悉的笑容在稚气满满的脸上显得格外违和,却很让人安心。
    或许我不是最先进入你世界的人,但至少,我能陪你到最后。
    玄难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应了声:好
    他没再隐忍,压低声音悄悄哭着。
    这是与兄长重逢后唯一哭过的一次,小折舟捧着他的脸,把他和雨水融在一处的泪水擦净了,还亲了亲他的额头。
    玄难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有一天会被个小屁孩安慰。
    不过小屁孩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很快就把他推了出去,光着脚丫啪嗒啪嗒踩着积水,走到庭前,指着藏在暗处的人。
    出来吧,你偷看很久了。
    角落里传来一声嗤笑,一人抱剑露面,正是断蛇。
    在这种形势下重逢,显然不是件令人期待的事。
    玄难紧绷神经,做好了只要断蛇再向前一步,就与人同归于尽的觉悟。
    但这次对方没有带着敌意,知道他不肯让自己见到那人也没有勉强,便只是问:他怎样了。
    病重不愈,又有伤势拖累,你说呢?
    这样罢了,想来他也不愿见我,我这便走。
    奇怪的态度让玄难生疑,他赶在断蛇离开前质问:为何伤他?为何背叛他!
    我也不想。但当我们之中有一人开始改变,总要有一人留在原地,守护对方的本心,只是不巧,那个人是我。
    你难道要为这种荒唐而可笑的理由杀他不成?是他给了你性命!!
    断蛇回眸,面无表情的脸上泛着一丝无奈。
    是他给我性命不假,所以,我的回报就是,给他希望。帝尊不问,我不会提起见过你们的事,好自为之吧。
    万万没想到,好自为之竟是他给自己的忠告,玄难怒极反笑。
    之后几日,他寸步不离为苍天河侍疾,看他不分日夜安排着听雨楼事宜心疼得很。但一想到那人是在安排后事,心中酸楚说不出口,只能在那人点灯熬油时装作不知候在门外,时候晚了,便咳上一两声提醒那人早些歇息。
    灯熄之后,待他出门晃悠一圈,屋里的灯又不知何时又掌了起。
    他指使过小折舟去偷苍天河房里的烛台和灯油,可没多久就发现那人杵在窗边吃风,照着朦胧月色去看堆积如山的信件,难怪这些日子咳嗽非但没减轻,反而有加重的迹象。
    拿他没法,他只好遂了那人的愿,安置好他想要的一切,彻底撒手不管了。
    折舟年纪还小,可就是一个才刚脱了开裆裤的黄毛孩子都会嘲笑他:这么大的人了,连自家哥哥也管不住!
    这话被苍天河听在耳里,第二天他就打发玄难离开天水城了。
    折舟还小,下山的日子不多,很快要回凌雪宫修炼,多带他出去走走,听听趣闻看看奇景,别让他为数不多的快活日子都耗在无趣的听雨楼,那岂不是太可怜了?
    玄难听得出来他是在把自己往外推,猜到他或许有所思量,便点头答应,很快带小折舟离开了听雨楼。
    他与他遍走人间,看了许多壮阔美景,也体验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有日坐在老街吃茶,玄难刚把茶点放到小折舟盘里,就听邻桌议论纷纷。
    哎,听说了吗,九重天帝尊的御用铸剑师死了!
    就是之前跑了的那个?嗨!帝尊给他锦衣玉食,让他享尽荣华富贵,他这都不知感恩还要逃离,不杀他杀谁啊!
    说的是这么个理儿,可他那死法也太惨了,刀子刺穿两手吊在那儿,脖子上还被割一刀,血流尽了才死的,啧啧,帝尊手段也是真狠。铸剑师是被自己打造的剑灵所杀,算是应了轮回罪有应得,传下来也是段故事了。
    玄难一掌拍在桌上,回身还想追问什么。
    眼前一阵眩晕,胸口的钝痛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失力栽倒在地,看到最后的景象是小折舟喊着什么扑上前来。
    可惜双耳嗡鸣,他一字也没有听进。
    作者有话要说:玄难一生最悲哀的事就是他活得太久,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他。这样想来,世人艳羡的长生也没什么好,如果代价是永生孤独,还会有几个人执着于长生呢?
    第157章 支线4 一生,一世,一双人
    玄难做了一个窒息的梦, 再次回到少年时,经历了父亲惨死的悲剧, 见到兄长在刑台上咽气的景象。
    他看到父亲眼中流着血泪, 朝他伸出手来质问:为何?你明明答应要照顾好他,为何他会比你先下黄泉?!
    他也看到浑身浴血的兄长被刺穿的血淋淋的双手抓住自己, 高呼:我死得好惨, 你也来陪我吧,下面好冷,你来陪我吧!!
    从梦中惊醒,他已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茫然睁眼, 眼中没有焦距,毫无知觉的流着泪。
    一声清明嗓音入了耳畔, 唤醒他沉睡多时的理智。
    醒来第一件事是哭, 你太丢人了玄难。
    他抹去泪痕, 眯眼看清背对他的白衣男子。
    误以为是白虹,他伸出手来,想更接近一些,却发现此人身型清瘦许多, 并不是他。
    怀着不加掩饰的失落, 玄难叹着气, 我该想到的,他从不会唤我玄难。
    白清寒依旧是疏离的清冷,不带丝毫怜惜,睁眼便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我要把折舟带回凌雪宫了。
    可他还没到七岁
    的确如此, 但你没有能力护他,与其让他流落在外日日涉险,还是凌雪宫更安全。
    玄难想辩驳什么,又无从辩解。
    小折舟跑来,站在他床边,皱着眉头一声不吭,脸儿像极了包子。
    玄难拉着他的小手,怎这副表情,你不想回去吗?
    不,要你。
    他的假笑立刻凝固在脸上,看向白清寒时,眼神多了哀求。
    后者无奈摇着头,你可知这是何处。
    不知。
    可知自己昏睡多久。
    不知。
    那人缓缓睁开眼,这是玄难初次见到白清寒蓝眸的全貌,好似藏于北地深处的凌雪寒冰。
    东海桃溪涧,自我把你带到这里,你已睡了七天。你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跟着你,他的处境只会愈加危险。
    他指着小折舟,就是看准玄难不忍心让那孩子涉险,才一次次逼他认清现实。
    玄难,你的心疾是致命的!他留在你身边就像一只随时会发狂的嗜血凶兽,你对他而言只是美味的口粮,仅此而已!他会趁你之危吞噬你,眼睁睁看自己被他啮去骨肉,最后一丝不剩的滋味好过吗?
    这是我欠他的我欠他一条魂,还了是天经地义。
    糊涂!你不爱惜自己,也别让他成了反噬主人的怪物,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后悔了,清寒
    玄难突然放声大哭,以至于无措的白清寒赶紧放开他,任他去抱紧同样不知所措的小折舟。
    我不该唤醒白虹的,是我不好,是我太自私,我也后悔
    白清寒隐忍许久,才道:我是为你好
    我明白,可我不舍得让我和你一起回凌雪不成吗
    凌雪宫势力复杂,连我也不知日后当何去何从我之所以将你送到桃溪涧,便是希望你能在此好生疗伤。一葵祖师说你有医修天赋,你在此修炼,日后有缘总会再见,何必急于一时。
    这话也成了此后数年间玄难对自己的劝勉。
    他接受白清寒的好意留在桃溪涧修习疗愈之术,学会缓解心疾的妙法后便回了佛宗。
    再之后,渡恶大师圆寂,虚云大师继承佛宗掌门之位,玄难由此有了虚归的□□,某日他为偷食夜宵走下立雪亭,也就是那一晚,莲华降世。
    他对有能力与帝尊相抗的法华君抱有莫大期待,所以竭尽所能助那人恢复原本的体态与灵力。
    虚云大师问他:你对他的心思可是利用?
    小僧只是同情他。
    那你可曾想过未来?
    玄难摇头道:老和尚此言差矣,小僧没有,也不需要未来。倒是此后很长一段日子,佛宗都不会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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