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欲望,很想将这些独属于他和周行之间的点滴记录下来。
    他从行李箱里翻出了笔记本,而后将笔记本放在了桌子上,打开了电脑。
    屏幕上一片雪白,他对着屏幕凝神片刻之后,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敲打了起来。
    然而等到第一行文字上屏之后,他再次出现了晕眩感,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到太阳穴在隐隐作痛。
    眼前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好像被卷进了旋涡,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而充斥着晕眩感。
    他仿佛是刻意在跟自己过不去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在电脑上敲下了第二行字、第三行字。
    然而他的眼前却早已经变得一片模糊,电脑上的文字对他来说像是变成了一滩黑色的污秽,失去了文字所独有的承载意义。
    就像是一堆被随意的喷溅在书页上的墨汁,没有任何的意义,还污染了洁净的纸张。
    他终究按下了删除键,寥寥的几行字在片刻间便消失不见,就好像是它们从未曾出现过,页面再次恢复了一片雪白。
    他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脑,指甲不自觉的掐进了自己的肉里。
    在这一瞬间他有些恨这双手,恨这双眼,恨这场病,也恨生病的自己。
    他究竟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呢?他活着有什么意义?他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他又能给身边的人带来什么?
    冰凉的触感落在皮肤上,顾修这才发现他又不受控制的哭了。
    又犯病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处在较为平和的状态,而现在,这一切似乎再次被无声的打破了。
    负面的情绪就如同汹涌澎湃的海浪,仅仅在一瞬间就将他整个人席卷其中,拖着他往深处沉去。
    他不想再犯病,不想再被周行看到这样的他了。
    顾修抓起桌子上的药,吞服了下去。
    加量服药的副作用很快就显现了出来,他的头部传来了隐隐的疼痛感,精神也开始变得倦怠。
    他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体空前的疲惫。
    顾修的意识逐渐变得昏沉,没多久他便在药物的作用下睡了过去。
    周行这些天已经习惯了顾修经常性的出现在眼前,眼见两个小时过去,顾修都没再走出房间,他便走到了顾修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反应。
    门没有上锁,他打开门向内看了一眼,发现顾修正在睡着,便又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
    顾修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他半抬起眼眸顺着窗户看向外面的星空。
    只觉得眼里的景物像是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外面那璀璨的星空,此时落在他的眼里只像是天空中落满了白色的尘埃,再没了半分美感。
    他原本以为自己加量服用药物后,情绪能有所缓解,但现下情况明显并未如他所盼。
    剩下的药物已经不多了。
    好几天过去了,不知道寄来的药物为什么还没到,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
    他当即给秦城打了个电话过去。
    秦城接通电话后解释了一下情况。
    精神治疗类的药物受到监管,想要寄送药物需要办理一系列的手续,所以即使秦城没耽误时间,整体寄送的时间还是被推迟了些,或许还要几天才能到。
    顾修应了一声,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了解到了具体的情况之后,顾修没再说什么。
    他想到自己之前买茶叶也是过了许久才到,而他后续下单的茶壶却到现在都没有到,这边似乎因为较为偏僻的原因,快递本身就额外的慢一些。
    顾修问完了情况之后就想挂电话,秦城却从他的语气之中感觉到了几分不一样,当即开口问道:你现在犯病了么?你最近的情况还好么?
    顾修沉默着没有说话,秦城太敏感了。
    他这样子几乎是默认了。
    秦城开口道:我还是建议你及早来医院接受治疗,如果情况恶化的话
    顾修的思绪在不自觉中飘远,秦城话的后半句他没听到。
    他在恍惚中应了几声,随后挂断了秦城的电话。
    顾修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努力的露出了一个笑脸,只是镜中的他眼神空洞,笑容怎么看都显得别扭。
    这是怎么了呢?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明明之前一切不都是好好的么?
    顾修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问道,然而镜中人并没能给他一个回答。
    周行只以为顾修累了,不想打扰他休息,所以一直没叫他,只将晚饭温着,等他起床吃,这会儿见到他起来了,便去将饭菜端上了桌。
    顾修坐在餐桌旁,故作轻松的笑道:饿了吧?怎么没叫我,不小心睡过了。
    周行笑道:没事,还不饿呢,春困秋乏,累了就多睡会儿,左右也没什么事。
    饭后,顾修帮着周行把碗刷了之后便又回了自己的房间,不想让周行看出他的异常。
    周行看着顾修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这段时间以来顾修都没有再把自己这样的关在房间里不露面了,他现在明显不正常。
    周行心里有些放心不下,他收拾了一下厨房,而后切了盘水果,敲响了顾修的房门。
    周行端着水果进来的时候,就见到顾修坐在椅子上看窗外的景色。
    顾修见到周行之后道: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睡不醒似的,现在又困了。
    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么?身体偶尔疲乏犯困是正常的,觉得累的话就早点睡。
    顾修应了一声,早早上床,却直到夜里四点多才睡着,而等到第二天早晨七点多就又醒了。
    他情绪低迷,精神疲惫,但就是再睡不着了。
    吃过早饭后,他的情况仍旧没能得到缓解。
    这天又是一个阴天,天空阴沉沉的,看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秋天就是雨多,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凉,再下上几次雨,就该到冬天了。
    上午十点多,周行喊顾修一起运动。
    这几乎是两个人此前形成的习惯,直至后续周行生病,方才出现了中断,而现在周行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自然继续。
    顾修实在是有些提不起精神,犯病的时候对于任何的事情都很难提起精神,但即使是这样,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他还是如同前几天一样尽力去做了。
    只可惜进行不到一半,他就显露出了极度的疲惫,最后周行主动出言让他停下来了。
    周行看着萎靡不振的顾修,问道:是生病了么?
    秋天昼夜温差大,感冒也是有可能的。
    顾修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这两天身体有点儿累。
    周行用手摸了摸顾修的头,确定他没有发烧。
    他想到了顾修的病。
    顾修昨天中午的时候症状尚且不算明显,再加上他吃完饭之后就睡了,周行只当他累了。
    昨天晚上的时候,周行就已经感觉到了顾修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而现在,他几乎已经确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顾修知道周行在担心自己,他勉强露出个笑容,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他的情绪明显的低落,即使笑起来的时候,也显得有些生硬,跟以往笑起来的时候不太一样。
    周行收回了自己的手,凝视着他说道: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没必要勉强自己的。
    顾修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撑不下去的似的垮了下来,他喃喃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顾修垂着头没说话。
    周行问道:你有看你阳台上的花么?我昨天从外面走过,看到其中的一株发芽了。
    顾修没注意到,他勉强提起精神问道:是么?我一会儿回去看看。
    周行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无端的感觉有些难受,他不知道怎么安慰顾修,怎么样才能让他感觉好一点儿,现在,与他说话,似乎都成了在难为他。
    让他从难过的情绪之中勉强抽出精神来应付他的话。
    周行没再说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再次沉寂了下来。
    良久,顾修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似乎将阴霾的情绪带给了周行,房间里的气氛无端的显得沉闷。
    他果然不该这个样子出现在周行面前。
    快乐的情绪传递给他人,带去的仍旧是快乐,而负面情绪传递给他人,却只会将人拉到阴云之下。
    他不该将这样的情绪带给他。
    顾修站起身,我回房间里休息一会儿。
    周行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让顾修一个人独处,也不知道独处是否会让他感觉更好些。
    周行只沉默的看着顾修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缓慢的抽出一根烟,而后拿起手机打给了谢杰。
    这段儿时间顾修似乎玩得开心,给谢杰回复的消息总是寥寥一言半语。
    谢杰开始的时候感觉顾修的情况不太对劲儿,有些担心他是犯病了,直到后来给周行打电话,确认他这段时间不仅没有犯病,反倒是过得很好之后,才放心了下来,这两天他甚至都没有再打扰顾修。
    这个时候接到周行的电话,他略微意外。
    周行问道:你有顾修主治医师的电话么?
    谢杰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问道:怎么了?顾修他犯病了?情况很严重?
    周行沉默着,他不知道顾修现在的情况算不算严重,他只知道顾修的心情不好,情绪很低落。
    谢杰叹了口气,片刻后道:我没有他主治医师电话,我是通过其他方式得知他情况的,之前咨询的也只是我自己认识的一个心理医生,不是顾修的主治医师。
    周行眉头微皱,他原本想要通过谢杰对顾修的病情多些了解,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谢杰继续说道:我之前的时候就一直担心顾修的情况,现在来看果不其然出事了,果然还是不应该让他离开的。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不行我就只能想办法把他强行带回来了。
    谢杰,你没有权力强行对他做什么。
    我只是关心他
    周行再次打断谢杰,他是人,不是物品,不应该被安排,你不能打着关心他的名义,在他不同意的情况下对他做什么。
    谢杰没想到周行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愣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不是,周行,你怕是没理解顾修现在的情况,顾修他得的不是其他病,而是抑郁症
    抑郁症你知道么?这属于精神类的病,他有的时候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你要知道,即使在法律层面上,精神病人在犯病的时候做的事情都是不受制裁的
    你别这样说他。周行忍不住道。
    他一直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好,不太能理解顾修为什么会对谢杰隐瞒自己的病情。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他几乎都忍受不了谢杰这样说话,更何况是顾修了。
    顾修他只是心情不好,他很清醒,他不是精神病,他也没有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我们不能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强迫他做些什么。
    抑郁症就是精神类的疾病,周行,这是事实。
    周行攥紧了手,他下意识的想要再次反驳谢杰,他心里不认同这样的话,但一时间却说不出反驳的言论。
    他想起顾修之前跟他说的,从高中开始他就被诊断出了抑郁症,而后一直到了大学,最后在大二的时候,因为病情加重,他被迫辍学。
    如果连谢杰都这样看他的话,那其他人呢?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为抑郁症去污名化,而过去呢?
    在十年前的时候,他顶着抑郁症的名声,他是如何生活的?
    这些年,他吃过了多少苦?他是怎么承受着异样的眼光,一步步走到现在的?
    他一路走来又承受了多少?
    这么想着,周行只觉得心里越发的难受,越发的心疼顾修。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周行才继续说道:顾修他什么都没有做,不需要带他走,他只是看起来不太开心。我只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开心一点儿。
    谢杰愣了一下,没想到周行会这么说。
    这段时间以来几乎都是他因为顾修抑郁症的事情主动的联系周行,周行几乎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给他打过电话。
    这次周行打电话过来问到这件事,他只以为是顾修的情况严重到了一定程度,却没想到他会拒绝让顾修离开,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周行继续说道:你帮我问问你的那个朋友,我该做什么,或者有没有这方面的书籍推荐,我想更多的了解一些这方面的情况。
    谢杰迟疑的问道:顾修的情况真的不严重?
    周行听谢杰这么说,觉得自己刚说的话到底是有些过于绝对了。
    他不是医生,不能代替医生做出任何的决断,顾修的情况到底好不好,严重不严重,这些不是由他说了算的,应该由医生来诊断。
    他只是觉得,顾修并非是谢杰嘴里说的那样,他很好,只是心情有些低落
    最后周行把顾修的症状跟谢杰形容了一下,让谢杰咨询的时候代为一起咨询。
    电话挂断之后周行看向顾修关着的房门。
    顾修想要离开的话他不会拦着,但至少该是他自己想要离开,而不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强制性的带走。
    而且至少也该等他腿好了之后再离开
    他现在腿上的石膏还没拆,回去之后谁来照顾他呢?
    他想到顾修之前问他:我看起来就是个矫情又没人照顾的可怜虫是不是?
    周行的心更沉了几分。
    顾修他不是矫情又没人照顾的可怜虫,他愿意照顾他,也想一直照顾他,只要顾修愿意
    周行等待着谢杰的回复,足足等了半个小时,面前的烟灰缸里不知不觉间已经捻灭了好几个烟头。
    他盯着烟灰缸,突然间想到了自己之前说顾修的话,可见人都是说别人的时候容易,自己做起来的时候难。
    他让顾修不要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而到了现在,他自己不也是这样么?
    他将手上的烟捻灭,他不该这样,他该起个好的带头作用的。
    这么想着,他拿过了一颗糖含进了嘴里,不再抽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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