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样也好。谢必安一哂。
    欧阳枫睁大眼睛:哪里好了?
    谢必安道:古往今来,但凡百姓集体求神拜佛,大都是正在经历乱世、瘟疫、天灾等祸事,且多半摊上一个无能的朝廷。人力无法阻挡,生活不见光芒,才会将精神寄托于虚无飘渺的鬼神。若是太平盛世,人人吃饱穿暖,无性命之忧,精神物质皆富足,自然可以当无神论者。倘若这天下能一直太平安康下去,我倒宁愿凡人不信我们了。
    欧阳枫肃然起敬。不愧是无常仙,觉悟是真的高。原本身为天生阴阳眼的道士,他对唯物主义嗤之以鼻,但听君一席话,他只想高呼
    共产主义万岁,马克思主义万岁。
    第15章 别吵
    欧阳枫走南闯北,浪迹天涯,走到哪儿看到哪里出了问题,就顺手解决了。像应小雯这样的怨灵,他大大小小超度了几十个。有些攻击性强、为祸一方的恶鬼,他也收服不少。
    此次与黑白无常萍水相逢,纯属偶然。他问:七爷八爷是来厦门出差?
    欧阳枫干道士这行,对鬼神了解得比普通人要深。他第一次请无常时,以为请到的是真无常,口里尊称着七爷八爷,谁知那两无常鬼听到后惶恐不已,连连摆手:可不敢冒用七爷八爷名讳。他才知道无常不止两位。
    后来每到一个地方,请出来的无常都和之前的模样不同,他也就明白这些都是负责各自辖区的无常鬼。真正的无常仙地位可高着,只有大人物能请动。而能惊动这两位出场的,离开人世势必会引起轰动。
    他心知一般鬼魂轮不到无常仙出马,可最近也没听闻厦门有哪位大人物逝世
    谢必安并未多言:非也。
    不是来出差,那就是来旅游的?欧阳枫恍然大悟,也是,神仙也要休闲娱乐,不能整天都忙着工作。
    我刚从莆田那儿过来,那里风景不错。欧阳枫从善如流地给他们推荐起旅游景点,反正都在闽省,来都来了,七爷八爷玩完厦门后不妨去莆田看看,还能在湄洲岛坐游轮看海。
    任何华夏人都拒绝不了来都来了四字真言,华夏神也不能。
    范无救转头问谢必安:小白你想去吗?
    谢必安:你去我就去。
    范无救:我们当然一起。
    谢必安矜持道:那可以。
    范无救对欧阳枫道:你的提议我们采纳了,谢谢。
    欧阳枫:不客气。
    黑白无常不愧是华夏神里锁得最死的一对神祇,货真价实的死亡也无法把他们分开。
    _
    当晚,谢必安和范无救并肩躺在床上,谁也没有睡着,聊了一宿的天。
    这里就是当年他们的家,故地重游,感慨万千,以至于生前那些本已淡忘的事,都随着思绪翻涌重新清晰起来。
    范无救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外面马路旁那一圈栽了松柏,我记得以前那是一片竹林。
    我也记得。谢必安说,你总在那儿练剑,毁了不少竹子。
    范无救笑了:你爱在那儿弹琴,调子很好听,我现在还能哼一段。
    他说着就哼起来,哼得很流畅,显然对这段旋律烂熟于心。
    是我当年即兴而作的竹林调,我都忘了。谢必安静静听了会儿,开口道,一千年了,你还记得。
    范无救说:你弹的曲,我怎么会忘了,我多在意你啊。
    其实我也记得你的剑招。可惜我不擅剑,不然能给你舞一段。谢必安阖眸,不止那片竹林,我记得当年母亲与邻里大娘们晾衣裳。我们玩捉迷藏,你就躲在湿衣裳后,以为遮住自己的眼便让我看不到,殊不知脚都露在外头,真是掩耳盗铃
    范无救一怔,思绪已然飘远。
    老白连自己的琴曲都忘了,竟还记得他的剑招。
    就像那曲调是谢必安即兴,这剑招也是范无救自创。世间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人知道。
    可千年过去,就连他们自己都忘了,对方还记得。
    兄弟应该做不到这份上?范无救迟疑地想,他能记得老白的曲调,是因为他爱老白,将对方一举一动都铭记于心。老白又是为何?
    金箭并不会叫人说谎。可千年之后所中的爱情金箭,总不会让老白从千年之前就爱他。
    千年之前就爱他
    怎么可能呢?
    范无救脑子里冒出两个声音在吵架。
    一个说:老白应该只是单纯的记性好罢了。老白向来聪明,背书看一眼就能过目不忘,能够记下你的剑招有什么稀奇。
    此言甚是。
    另一个说:可是小白当年不会武功,要想记住你的剑招,那得观察得有多仔细?你想想你不通音律,却能记住他的琴音,那得是相当在意才能做到。
    好像也有道理。
    我看你是被爱情金箭冲昏头脑,看到老白现在爱你,就真幻想他以前也喜欢你了。别自作多情了,你清醒一点,你要是当真了,金箭失效后你们关系就尴尬了。
    畏手畏脚才是懦夫!你不拼一把,怎么知道就没有可能?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还犹豫不决,活该你一辈子单身。
    你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兄弟!
    道貌岸然,你分明就没把他当兄弟!
    两个声音各执一词,各有各的道理,在他脑子里吵来吵去,吵得范无救头大。
    他语气不好地吼了声:别吵了!
    脑子里两个声音一下子消失,世界瞬间清静。
    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片刻后,谢必安淡淡道:你嫌我吵?
    范无救:
    他脑海中天人交战,可现实里只有谢必安正在同他说话。他突然说这么一句别吵,很难不让谢必安误会范无救是在叫他闭嘴。
    范无救慌忙解释:小白,不是,我
    谢必安背过身:知道了,你不想听我说话,我不说了。
    这可真是要了范无救的命。他连忙撑起身,抚上谢必安的肩哄道:小白,我不是对你凶,我刚才是脑子里想到别的烦心事,想让脑子停下来
    谢必安语气更冷:和我聊天还分心,你果然不想听我说话。
    范无救忙道:不是,想的事也是与你有关的。
    谢必安这回声音已经毫无温度:原来与我有关的竟是烦心事,既然貌合神离至此,那便分手。
    范无救:
    但凡他有谢必安半点伶牙俐齿,也不至于越描越黑。
    范无救深吸一口气:小白,你转过来听我说。
    然而谢必安已经生气,范无救跪下也哄不好的那种。
    范无救投降:祖宗,刚刚只是个误会。但他刚才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却也不好说出来。
    谢必安轻声:是不是我提起以前的琐事,你嫌烦了?
    范无救一愣:怎么会。再说了,不是我先提的么?
    谢必安却不说话了。
    金箭可以将人的本性无限放大。谢必安生性冷静,看似毫无波动,可他性子里的敏感细腻,暗恋中的自卑小心,却也因此骤然强烈千百倍。
    他喜欢范无救,这是他生前死后最大的秘密。就算现在不是秘密了,千年的隐忍压抑也已渗入骨子里。
    因为偷偷喜欢范无救,谢必安记得生前与范无救的一切。记得他们儿时手拉着手去镇上看皮影戏;记得他们在竹林中练剑,他不小心割破手指,范无救小心拭去他指尖的血;记得他全神贯注地望着范无救,记下那些眼花缭乱的剑招;记得他们一起玩过的每一个小游戏,分过的每一块白糖糕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是他弥足珍贵的回忆。可他不能确定,这对范无救是不是也同样珍贵。范无救的表现实在太过直男,完完全全把他当成兄弟,那些记忆对范无救,或许不过是并不重要的前尘往事,不值一提。
    他这般细碎地提起,怕招人烦。
    哪怕在一起后,心思敏锐的谢必安也能察觉出,范无救有所保留,并未全心投入到这场恋爱里。连牵手都是他主动,范无救还在顾忌什么。
    也许老黑并不喜欢他,只是不忍心伤害到看重的兄弟,才勉强答应与他在一起。谢必安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平日里不索吻,不求欢,不让范无救为难。尽管他很渴望没有谁会不渴求与爱人做这些。
    感情一事,强求不来。谢必安明知对方是在陪他演戏,也仍贪恋这片刻假象,哪怕从未从中得到过安全感。
    他怕范无救哪一天突然就不演了,对他说:老白,对不起,其实我还是把你当兄弟。
    那一天晚点到来吧,他还奢望着能够假戏成真。
    谢必安觉得暗恋真是绝望又难过的一件事,属实可悲、可笑又可怕,能让一个云端上的人都卑微到泥土里。暗恋就像独自演完一场酸甜苦辣的独角戏,台下没有观众,从开场到落幕,你爱的那个人一无所知。
    范无救感到不妙。老白没有说话,可他反应再迟钝也察觉出来,老白现在心情很低落。
    他说错了什么吗?他确实说了句别吵,可仔细一想都知道那是误会,老白究竟为什么难过?
    范无救想不通。但他知道他不能什么也不做,让老白默默难过一晚上。
    情侣之间应该要怎么爱抚爱人?
    范无救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堆十八禁。
    他赶紧把那些带颜色的东西全甩出脑子。
    不行,都不行。
    范无救冥思苦想半天,闭上眼,豁出去了。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万分珍重地,吻了下谢必安的侧脸。
    这是他主动给谢必安的第一个吻。
    谢必安睫毛颤了颤,没挣扎,也没睁眼,身上的低气压却散了大半。
    暗恋是这样的,又苦又甜,哪怕沮丧得快要放弃了,得到一丁点儿回应,又能振奋地坚持好久。
    范无救知道他没有睡,也许是害羞了,才装作没有反应。
    他胆子也不大,这么一个吻几乎耗尽范无救所有勇气,他一触即分,微微抬起上身。
    谢必安这时却轻轻道:你若再往下些,我会更开心的。
    范无救呼吸一滞。
    往下是嘴唇。
    第16章 沙滩
    亲还是不亲,这是一个问题。
    范无救无比纠结。
    若说亲,这性质可就与之前不小心被谢必安吻到不一样了。这回可是他主动的,金箭失效后没法解释。
    若说不亲,谢必安恐怕又要伤心。谢必安正是中箭期间,心思敏感着呢,被他拒绝还不知道又要胡思乱想什么。
    范无救进退两难,一时僵住,毫无动作。
    而这沉默,在谢必安眼中已是答案。
    老黑果真是不喜欢他的,不然怎会连一个吻都如此抗拒。
    谢必安觉得这样没意思极了,连戏都不想演下去。
    难道结果看得还不够分明么?何必再自欺欺人。他在这段感情里是有失自尊,可绝不自轻自贱。他盼着范无救能够喜欢他,可若实在没有办法,他也不会死缠烂打。假戏注定真不了,那就该及时落幕,也算不太难堪的收场。
    谢必安一言不发,扯过被子就要蒙过头顶。他只想躲在被子里睡一觉,天亮了,就直接挑明说分手。他不想演了,也不想看范无救陪他演了。
    范无救没来由地心慌。虽然谢必安没有说话,可他无端有个想法若让谢必安就这么躲进被子里,那就是重新躲回壳子里,再也出不来了。
    这一刻感性打败理性,范无救面对谢必安总是怂的,可怂字拆开却是从心。他这一心慌,便遵从了内心的选择。
    在谢必安将要把被子蒙过头顶时,范无救忽然按住他的手腕,强势地压到枕边,低头吻住他的唇瓣。
    不再是浅尝辄止的吻,蛮横地撬开牙关,唇舌纠缠,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谢必安眼眸睁大一瞬,随即半垂下来,微微仰起下颔,顺从地接受这个热烈的吻。
    范无救扣着谢必安后脑,极尽深吻。
    谢必安隐忍千年,他又何尝不是同等压抑。一朝失控,简直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待到谢必安衣衫半褪,范无救指尖触碰上他冰凉的肌肤,忽如一盆冷水被当头浇下,骤然冷静下来。
    理智回笼,范无救看清当下的景象谢必安被他压在身下,衬衫最上头的几颗扣子已解开,唇瓣嫣红,眸光潋滟,俨然是在亲吻中动了情。
    他自己身下也更加狼藉。
    他在做什么?
    他竟然情难自禁,轻薄中了爱情之箭的挚友。
    范无救立即坐起身,背对谢必安,默念清心咒,让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谢必安被他突如其来闹这么一出,再好的兴致也没了。他懒懒靠在床头,慢条斯理地拉好滑到肩头的衬衫:怎么了?
    范无救回头,神情复杂:今晚不行。
    至少老白中箭期间都不行。
    这种事,必须要在双方都清醒,且已经互相表明心意的情况下才可以。
    他今晚已经非常失控,不能再跨过最后一道防线,铸下大错。
    谢必安歪头,似是不解:为什么不行?明明差一点就能够水到渠成。
    范无救沉默一瞬,想出一个绝好的理由:这地方太委屈你了,我可舍不得。
    一百块一晚的民宿,床又小,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若在这个地方完成他们的第一次,太轻佻了。谢必安那么爱干净,也不会喜欢在这里。
    何况范无救也不是真的考虑他们的初夜应该在哪里,这只是个缓兵之计的借口,反正先把今晚给混过去。
    谢必安看了下凌乱的被褥与看似洁白的床单,有点被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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