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三年申悟帮了我不少忙,现在他死了,我心里挺不是滋味,有什么能帮的我肯定帮。
    这话说得几分真心多少假意都不重要,姚远只笑着点头,安静看他表演。
    表演完的郝时一脸轻松地离开滨河市局,送他走的姚远却轻松不起来,案子已经第三天了,一丁点儿进展都没有,压力全在侦查这边。
    姚远一脸疲惫地回去跟任悠然汇报,刚刚的问话全程任悠然都听见了,结果不如人意她自然清楚。监控室里的气氛沉到了极致,姚远站在那等着任悠然发话,久久等不来,再加上那人黑如锅底的脸色,七尺男儿大冬天愣是往外淌汗。
    我们唯一的突破口就在申悟这些年经手过的所有案件上。沉默了好久的任悠然终于开口,她看着姚远,一字字地说,算上今天还有四天时间,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给我把申悟事务所和家里所有案件资料都查一遍。
    姚远立刻立正站好,洪声道:是!
    燕归看任悠然脸色不好,宽慰她道:才刚开始,慢慢来。所幸这个案子在技术层面没什么太大问题,只是侦查比较麻烦,费时间罢了。如果人手不够的话,我也可以带着技侦一起来帮忙。
    任悠然听了之后感激地看她一眼,人家才刚入职就碰上这事儿,再让人加班她有点儿过意不去。
    没事,以羡带着特勤的人来帮忙了,明天周末,你们技侦就好好休息两天吧。
    她这样说,燕归也没坚持。
    这天下班的时候,燕归在市局门口见到了任悠然传说中的小女友。商务车的后门开着,任悠然钻进车里的时候燕归多看了一眼,面容精致的漂亮姑娘拉过任悠然的手,燕归没看真切。
    燕归收回视线,两年过去,很多事都在发生变化,她从未看过自己最好的战友谈恋爱的样子,刚刚那一眼只是一瞬间,她却看到任悠然上车时脸上绽开的笑容。
    第12章 清空 12
    周末连着两天都是阴天,燕归没去局里加班,她周六没安排,在家里随意翻看一些资料,周日则是去找了趟省厅厅长张延旭。
    张延旭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这两年如果不是他的帮衬,单凭一个父母双亡的富二代白兮沫,纵然有通天的本事和人脉也保不住一个身败名裂的楚言。
    张延旭不仅保下了她,还配合白兮沫帮她安排了植皮和整容手术,除了烧伤之外身上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大伤小伤,这两年的时间一边治疗一边复健。如今她身体状态稳定,重新回到滨河市局寻找真相,定期还会去找张延旭复查。
    负责帮燕归复查的医生是张延旭的老朋友万宵医生,医术高超人品也信得过,每次复查的地点都安排在万宵的私人诊所里。
    这周末依然是例行的复查,万宵听诊了一天,安静的诊所里没有别人。
    燕归麻木地看着血液从自己的静脉流入万宵手中的真空采血管中,猩红的颜色让她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一零九爆炸之后面目全非的自己。
    采完血,万宵把血样送去里面的化验室,出来的时候对她温和说:今天的复查结束了,看已经出结果的几项体征,你目前的状态还可以。
    燕归按着针孔,先是沉默,而后才说:虽说还可以,但是终究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
    万宵语塞,心里明白她的意思。两年前她全身上下连一块好皮都没有,五脏六腑都在爆炸中受到不小的震创,能活下来就是奇迹,愈后的身体状况跟生死相比已经不值一提。
    身上的器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问题,不知名的疼痛也会随时造访,燕归一直靠止疼药麻痹疼痛神经。曾经风华绝代的人变成了一碰就碎的瓷娃娃,燕归觉得只有苟延残喘四个字配得上自己。
    但是真相没有浮出水面之前,哪怕是苟延残喘,她也必须活下去。
    复查结束,张延旭陪着燕归离开万宵的诊所。燕归站在街边,视线落在十字路口对面的一片小区上。
    张延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了然:我记得她住这。
    燕归沉默点头。
    其实你想调查一零九的真相,留在省厅也可以,而且还更安全。但你执意回到滨河市局,我知道你是想离她近一些。张延旭笑了笑,落在燕归身上的目光很慈祥,受了这么多苦,你心底深处最想要的,还是回到她身边。
    燕归抬头看着张延旭,看到他鬓角的白发,微微动容:张叔
    当初是我亲自指派你去K社卧底的。张延旭手里夹着烟送到嘴里猛吸了一口,话语顺着烟雾一起吐出来,你折腾成这样,我对不起你爸妈。
    燕归蓦地攥紧拳头。
    楚哥和嫂子,在乡下过得挺好的你其实,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去看看他们。
    燕归抿着唇,最后终是说:我去不合适。他们以为我死了,这样最好。
    言言
    张叔,我的处境很危险,一旦K社知道我的身份,跟我有关的人都会受到牵连。燕归平静地看着张延旭,淡道:我知道他们挺好的就行了,就是辛苦您和婶婶帮衬他们。
    你这孩子,说什么见外的话。张延旭顿了一下,又问:那她呢?
    她是谁不言而喻。
    燕归的视线又落回那片老小区上,一字一字说:就这样吧。我都看她。
    她早就打好了主意,什么都跟着顾以羡走。顾以羡已经忘了楚言,忘了曾经那一段感情,她如今换了个身份回来,没想着主动做什么,只在她身边这样看着就挺好。她就在这站着,顾以羡如果朝她进一步,她就跟着进一步,如果是退一步,那她也退一步,什么都跟着顾以羡打算。
    张延旭看着这孩子,心疼的不行,但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燕归道:张叔您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张延旭心里明白她这是看到顾以羡家勾起了回忆,这种时候应该让她一个人呆着,便道:行,那我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好。张叔您路上慢点儿。
    看着张延旭开车离开,燕归转身朝老小区走去。这片是老城区,房子也有二十多年的年岁了,顾以羡住的房子是她祖母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顾以羡的父母在她小时候就离婚了,两人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还有了新的孩子,她成了多余的那个,两边都不想要她。她从小跟着祖母长大,只有祖母疼她爱她,那时候她父母为了谁抚养她争论,不过不是抢她,而是抢着不要她。
    祖母气得直跺脚,手里的拐杖舞得生风,一下下抽在亲儿子身上,老人家搂着小小的顾以羡,怒道:都滚!都滚!你们生她不养她,我养!她没爸妈,但有奶奶!
    长大后的顾以羡跟楚言形容的时候提起,祖母那时候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别人有的,我的羡羡也要有。祖母拿着那点儿退休金,坚守着这句话,真的把顾以羡拉扯成人,什么都没缺过,哪怕缺了父母,也没缺过爱。
    燕归陷入深沉的回忆之中,脑子里全是和顾以羡在一起时的事,不知不觉就拐进了老小区里。她完全是凭着肢体的记忆往里面走,她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过来这边,后来她去K社卧底,见面不是很方便,但只要有机会,见面的地点都是这里,这里承载了她们太多的回忆。
    海滨城市的老天变脸比翻书快,而且不打招呼,经常就是说翻脸就翻脸。燕归正站在一栋老楼前出神,水滴就毫不客气地迎面掉了下来。水滴越掉越多,越掉越急,燕归眨了眨眼,木讷地伸手接了接,落在掌心的水里混着雪渣子,这是下了雨夹雪。
    雨雪把沉浸在回忆里的神经浇醒,燕归迟钝的意识到现在应该先找个地方避雨,她脚刚要动,头顶的雨雪却突然停了。
    熟悉的香气瞬间侵入鼻腔,燕归茫然转头,那张刻在灵魂里的漂亮脸蛋映入眼中,含情的桃花眼正盯着她看。雨伞隔绝了雨越下越大的雨雪,给她们短暂的一方小天地,也放大了燕归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你怎么在这?燕归先问了这个问题。
    顾以羡微微抬头打量她,道:这话应该我问你。
    她其实已经过来有一段时间了,也早就看到站在这里发呆的燕归。她今天去局里加班,车里有备着雨伞,下班回来刚好赶上下雨。
    这里是顾以羡的家,没人比她更熟悉,燕归刚刚站在这里,微微仰头看向楼上紧闭的某一扇窗户,顾以羡看得明明白白,那个视线那个角度,燕归看的十有八九是她家。
    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盯着她家的方向发呆?顾以羡心中的疑问一茬接一茬涌现。
    许是半天了燕归还在愣神,而且她看过来的眼神太过复杂,顾以羡被这样的眼神搞得有点儿心绪不宁,为了打破尴尬,她先说:我家住这。
    燕归如梦初醒,她装出一个意外的表情,道:这么巧,我来找个朋友。
    顾以羡眯了眯眼,问:什么朋友?
    这个问题有点儿越界了,其实不该是她们这个关系问出来的,但顾以羡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问了,而且潜意识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越界了,但燕归还守着分寸,她无形拉开一点距离,只说:普通朋友。她和万宵就是普通的医患关系,也算是普通朋友。
    顾以羡没再追问,不知道信了没,她盯着燕归看了半天,两人相对沉默,气氛和时间都像是凝结了。
    良久,雨雪似乎越来越大,顾以羡先开口:上去坐坐么?等雨停了再走。
    燕归本能拒绝:不了。我回家了。
    这么大的雨,怎么回?
    燕归道:叫辆车。
    顾以羡默了默,不知道想了什么,但再开口确实没再坚持,只把伞往燕归手里塞了一下,这人茫然看她。
    拿着伞,这小区路窄,车子不好进,走出小区还有一段路,别淋着。
    燕归再次拒绝:不,你别淋着
    哪知顾以羡一把抓住她的手,燕归半边身子都僵住,那人直接把伞塞进她手里握紧。
    是不是傻?我都到家了。顾以羡指指旁边的单元门,道:两步我就冲进去了,以我的速度淋不着。
    我燕归还想说什么,却被顾以羡堵了回去。
    病秧子,我这人难得对别人表现出点儿好心,你可别把我好心当驴肝肺,那可就没有下次了。
    燕归闭嘴不再说,紧了紧手里的伞,最后还是点头道:那我明天把伞还你。
    顾以羡笑了声,满不在意:一把伞而已。她转身猛的窜了两步出去,燕归眼前一花就看到她已经站在单元门里。
    行了,回去吧,别在这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了。顾以羡觑着她,脸上笑容意味不明,不知道的以为你的心上人住这呢,瞧你那失魂落魄的小眼神。
    燕归心尖一颤,下意识捏了捏手指,眼神躲闪了一瞬,让自己尽量看上去沉着地道了声再见,然后撑着伞离开。
    顾以羡观察着她的反应,嘴角噙着笑意目送她,在那背影消失在雨雾中后敛起了笑容。外面的空气因为雨雪变得清新不少,也因此,刚刚她俩距离很近,那病秧子身上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没有能躲过顾以羡敏感的嗅觉。
    第13章 清空 13
    时间进入二月,案发一周之后,在侦查组的努力下,案情终于有了重大进展。
    2月3号这天,姚远一大早去给任悠然汇报,他们二队和特勤的同事们用了一周时间,摸排出了和申悟关系最不一般的人。
    就跟司法界一直传的一样,申悟这人干过的缺德事儿不少,但是最缺德的事儿他都是帮同一个人干的。姚远把一张照片递给任悠然,道:就是这位,郑明路,明路地产老总。
    任悠然眉峰一压,郑明路这人她听过,当年申悟一举成名就是帮郑明路脱罪,还是强|奸杀人罪。郑明路此人出了名的好色,加上有钱有势,这些年来糟蹋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偏还抓不住他致命的把柄。
    怎么?这人除了当年那件烂事儿之外,还有别的?
    姚远眼中闪着怒火,沉着声说:多着呢。他拿出一份文件,这是从申悟事务所加了密的文件里打印出来的,这个郑明路方方面面的不干净,甚至还跟不少命案都有牵扯。
    任悠然拿过文件扫了一眼,除了当年的强|奸杀人案之外,郑明路还牵扯进过一起重大工程事故案。十八年前郑明路公司经手的一个项目楼盘出了很大的问题,楼盘施工过程中发生了非常重大的坍塌事故,当时死了不少人。
    这个事故当年影响很大,只不过那时候任悠然还是个小屁孩儿,对此没什么印象,如今看了申悟自己的加密记录才知道这件事,更了解了详情。
    工程事故的原因是郑明路贪财,把顶级的材料全部换成了不合格的廉价废料,这个工程不是他自己公司的项目,他那时候就是个中介商的角色,在开发商和施工队之间两头恰钱,不亦乐乎。恰钱恰得又上瘾又没有原则,郑明路玩儿了手狸猫换太子,把材料给换了,自己吞了差价。
    那时候申悟才是个刚毕业的法学生,跟在郑明路的私人律师身边实习,有幸见证了这一出好戏。偷梁换柱造成了重大工程事故,之后郑明路和律师合计了一下,把责任一推二五六,全推给了当时的施工队负责人。这位负责人在事故中没死,却死于各路的声讨和压力,最后在停工的工地楼顶上一跃而下,用鲜血写了个冤字。
    那事儿最后以替罪羊的死告终,这之后郑明路开始顺风顺水,生意让他越做越大,没过几年就不再是个中间商了,摇身一变自己成了地产开发商老板。
    白纸黑字摆在眼前,任悠然无语地抬起头,歪着脖子透过窗户往天上望了望。
    姚远不明所以,跟着她一起看过去,天儿挺蓝的,前几天周末下过雨雪之后就一路晴好。
    老大,你看啥呢?
    任悠然感叹了句:看老天,我看它丫是真他妈不长眼。
    姚远:
    骂了句老天爷不长眼之后,任悠然恢复正经,问:所以申悟这么多年来其实可以算是帮郑明路把坏事做尽,也一路见证了他做尽的那些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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